"别胡扯,不想活了。"
"这不是当咱们兄弟面随口说说,我还是十四岁那年被我老子这么打过,就够丢人的了。"
"瞧这好像都打背了气了!"
副官在楼道站立不安着:"这么下去要出事。"
"伙计,你这是做什么?"胡子卿闯了进来。"你风尘仆仆的才来了我的地盘,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下这狠手责打汉威兄弟。"
汉辰收了手中的棍子,怒意难消的说:"你倒问问这畜牲都干了些什么混账营生!该不该打?狎妓,玩娈童,还反了他了!"说罢棍子又抡起狠狠打在汉威的血渍乌紫的臀部。
见汉威趴在茶几上豆汗直流,喘着粗气,就是咬了牙不肯说话。胡子卿绞心般痛楚,他知道汉威这顿捶楚多半是为了帮他保守那个天大的秘密。
"伙计,你教训兄弟我不多管,问题是你这样狠辣的打法会把他打残的。"胡子卿上前劝说着,极力要拉开汉辰。
"打残他是轻的,他今天有没有命从这房里出去都是天知道呢!"杨汉辰说得斩钉截铁,依胡子卿对汉辰的熟识,他知道杨汉辰心狠手辣的或许真能说道做到。
"明瀚兄!他是人,有血有肉的人,他有脸面,他会疼,会难过!你看看你都把他打成什么样了,他是你亲弟弟,你怎么这么对他?"胡子卿激动得眼里噙着泪光。
杨汉辰惨笑一声,"他干出这等见不得人的丑事还要什么脸?",说罢上前一把把汉威从茶几上抓了头发掀翻过来,身后的伤口碰到硬冷的茶几,汉威‘啊呀'惨号了一声。不等他明白大哥的用意,大哥已经抄起脚下的胶底拖鞋,一手抓紧他的头发向后掀起他的脸。汉威只觉得冷不防眼前一阵朔风袭来,立时血星飞溅,那鞋底一下下兜着劲风狠狠的抽打在汉威俊美的脸上。汉威本能的勉强闭紧了眼睛,血腥从口鼻直冒出来。呛噎得汉威干咳着伸手来抵挡挣扎。
"反了你了!手下去!"杨汉辰对汉威咆哮着喝令,丝毫不理会胡子卿在一旁声嘶力竭的劝阻。
汉威试着用手抚摸肿痛的伤痕,不由唏嘘了一下.火辣辣般一丝碰不得。
胡子卿震惊了,他不想为了救楚大元脱险而演的一出戏,居然连累了香丫儿送命,还要连累汉威遭受如此的酷刑。
汉威满脸是血,双颊夸张的肿起来,胡子卿上前一把心疼的搂了他在怀里,歇斯底里的对杨汉辰嚷道:"你疯了!他是人,不是牲口。你怎么这么打他。"
"是!他是人,不是牲口!你胡大少爷想跟我说什么?"汉辰咬牙切齿的说:"不是牲口,我才要管教他,要他知道人和畜牲的区别。是人他就该能克制住自己的想法、欲望,就不能干这下流、龌龊、畜牲不如的勾当!"说罢又对汉威喝令道:"杨汉威,是汉子你就給我爬起来,为你做的错事承受罪责!"
当汉辰的手再次抓起汉威的头,汉威费力的挣扎着,血污的口呜咽着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脸已经肿得如猪头般的恐怖,青紫如茄色,眼睛已经睁不大开。平日那副俊逸潇洒的小模样已经无处可寻。
胡子卿上前挡住汉威对汉辰说:"杨汉辰你混蛋!他是个活人,有尊严、有人格,任何人包括你做哥哥都不能凌驾!你也没资格这么对待他!你教训他可以,但你不能侮辱他!"
"你收起你那套混账的西洋‘遮羞布'理论吧,狗屁的尊严、人格。在中国行不通的!我只知道老祖宗讲的是‘克己复礼',推的是‘慎独'!"杨汉辰冷笑着奚落着胡子卿的谬论,拉扯着侧身躲在胡子卿怀里的汉威。汉威已经是抵挡不住,求生的本能令他痛苦的呻吟着低头扎在胡子卿的臂膀里。
"孬种!你自己敢去做这等丑事,现在装熊了!"杨汉辰拉了汉威的一条腿往下使劲一拽,伸手抄其家法棍子狠命的朝汉威下身打去,棍子狠狠的打在大腿上,汉威发出无可抑制的失声惨嚎。
胡子卿眼明手快松开汉威,伸手紧抓了棍子,同汉辰撕抢起来。"杨汉辰,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住手,你会伤到他的!"胡子卿声嘶力竭同汉辰大嚷到,抱住汉辰又回头对汉威嚷道:"你这个傻东西,你倒是跑呀!"
汉威还是缩在原地不敢动弹。
"明瀚你听我说!~~"胡子卿死死压住汉辰手中的棍子。
"子卿你不放手我可不客气了!"汉辰气恼道:"跟我动手,你占不到便宜的。"。胡子卿很明白,体弱多病的他,动起手来根本不是杨汉辰的对手。胡子卿咬咬牙,坦然道:"你想知道真相是吗?我告诉你~~"
好友反目
"胡~~胡~~大哥~~别~~别管我~。",汉威痛苦的竭力蠕动着血肉模糊的麻木的嘴,胡子卿终于听清楚了汉威那沙哑、呜涂、不成人声的哀告,那是他竭尽了全力努力发出的声音。"我哥~打得对,我错了,就该打!"
胡子卿眼泪都涌出来了,他知道汉威这顿打完全是为了自己。
"子卿~哥~哥,我都~~受了~~这~~许多了~~你~别管~~了。"。胡子卿今天是头次听汉威改口从‘司令'叫他‘哥哥',激动的更是难以自制,"明瀚!老伙计!你清醒一下!你真忍心伤他?他还是个孩子。"
"胡子卿!杨家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胡大少爷来指手画脚了!"杨汉辰平静的话却十分冷淡,冷得向冰窟里的水浇落一头。噎得胡子卿无言以对。是呀,杨家的掌门执行家法,他胡子卿有什么立场来讲话。
"你是不是有病呀,你为什么一定要汉威十全十美,你为什么一定让他成为第二个‘人中美玉'。他是人,不是玉,不是物件,不是神。是人就可能会犯错,就真是他做错了什么事,你也要留給他改错的机会。"胡子卿大嚷道。
"有错就要打,就要扳过来,不然他会越错越深!"汉辰驳斥道。
"他都跟你认错了,你为什么还这么不依不饶的。你这么打会打死他的。"子卿坚持着。
汉辰停下手,对着胡子卿轻蔑的嘲弄说:"你想知道为什么不肯轻饶他?我打他、管他就是不让他有朝一日同你胡孝彦一样,少年放浪无度、醉生梦死不求进取,一朝掌揽大业,误人误己、贻害国民!玷辱祖宗!"
汉威被这番话震撼了,本来他头脑已经全部被钻心的疼痛侵蚀得没了缝隙听进兄长和胡大哥的争吵,但还是被此刻大哥惊世骇俗而不留情面的话惊呆了。平日自恃颇高、一点委屈受不得的胡子卿怎么能受得了这种排喧?而且还是他好友的刁钻奚落。
汉威尝试着竭尽气力去喊句:"胡大哥你走吧,你何苦为了我而自取其辱呢?"但沙哑的嗓子喊出的声音太微弱了,两个人都没理会他。
胡子卿也惊愕了,没想到这个多年的好友居然直戳他的软肋,而且毫不留情。胡子卿恼羞成怒的一脚踢翻旁边一个凳子骂了声"你简直不可理谕",转身摔门出去,吓得扒了门缝看热闹的几个士兵匆忙跌跌撞撞的闪在一旁。屋里又响起责打声,斥骂声。
责打还在持续,胡子卿毕竟不忍,在门外极力冷静下来,又折回房里,几近哭声的对汉辰道:"明瀚,你真要他死吗?你要打就打我,这事我来负责,跟汉威兄弟没关系。",胡子卿揽过伏在茶桌上奄奄一息的汉威,汉威努力撑了他的胳膊试图扬起身,艰难的哆嗦了嘴,眼睛都睁不大开,颤抖了手去堵胡子卿的嘴,呜里乌吐的抢凑到胡子卿耳边呢喃着,"子卿~哥哥~~"汉威艰难道:"我大哥~~打~~得对,无论~~如~何我~~我~~错了,我~~受~~罚。"
一股热泪涌上子卿的眼睛,汉威的执拗完全是为了保全他和那个秘密。
杨汉辰收了手,望着蜷缩在胡子卿怀里那个血肉淋淋的小弟,咬牙道:"要怪就怪他投错胎,生到了杨家。他若从小就不长进,我不如现在就结果了他!"
汉辰正值青壮年,手劲不凡,又几棍追下去,血花飞溅。
"你这个畜牲,吕世伯家听说了你的丑事,已经提出退婚了!你简直是玷污杨家祖宗门风。"又几棍子劈头盖脸的砸下,汉威便应声嘶号了两声,昏死过去。
汉辰扔下汉威,几乎是同正在指挥勤务兵来抢救汉威的胡子卿擦肩而过。两个昔日的好友都各怀怨气的互视片刻,没有话语。汉辰就披了披风带了一身血渍飘然而去。
汉威是很可怜的,瑟缩在茶桌上,一身的血肉模糊,急促的呼着气。没人敢碰他,两个侍卫和副官都手足无措了。还是子卿吩咐道:"快请大夫来,小声些。"
探病疗伤
汉威隐隐感觉到一丝丝凉意划过身后的肌肤,那慢慢的、凉凉的的感觉仿佛是一只体温沉凉的春蚕在自己身体上蠕动。他正在寻味着这一缕悠然的凉意,一阵阵的剧痛随着他意识的清醒有如逐渐翻涌的波涛般澎湃起来,那不可承受的痛楚如风刀霜剑般刺伤着他的身体。
"嗯~~",汉威面容扭曲、眉头深锁,从喉咙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
"醒了,醒了~~"汉威听到一个欣喜的声音,这声音似曾熟识,是谁?汉威努力想着。勉强抬起眼皮,连眼帘都显得那么沉重难掀,只透过微开的眼缝朦朦胧胧中看到凑到他眼前的不甚清晰的面容。"香丫儿!"汉威几乎惊叫起来,"你还活着?你没死?",但微张薄唇却也是发不出声。
影像随了他逐渐恢复起的记忆清晰了,眼前这梳着油光可鉴的时髦分头的是小林老板二月娇林宝昆,他红肿着眼睛、泪光莹莹的凝望着他,手里还端着医用的白瓷盘、捏了棉签。乍看来,是和他的孪生哥哥香丫儿十分相像。
一切往事忽然回现在汉威眼前,大哥、家法、子卿哥、抽在脸上的鞋底、钻心的痛楚、难堪、羞辱。汉威才醒过来,心却不免被回忆压迫得一下又沉入冰冷的湖底。他微试着挪动身体,痛楚加剧的袭来。他意识到自己趴在床上,侧头枕了个松软的羽绒枕头,二月娇似是正給他上药清理伤口。
"阿弥陀佛,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们了。"二月娇凑到他床边坐下:"很疼吧?你要早一点醒就好了,胡司令和老张才去吃饭,他们守了你半天了。"
见汉威不说话,只是疑惑好奇的微睁着眼扫视着陌生的四周,二月娇忙解释道:"这里是胡司令在上海的别墅,胡司令怕你在西安心情不好,影响养伤。昨天就硬抬了你飞来上海了。还好我们戏班也要来上海演戏,就随了过来了。"
汉威干咳着,蠕动下嘴唇,却虚弱得说话都痛苦。
二月娇忙给他倒了杯温水,小心的服侍汉威泯了两口,说:"你都昏睡了两天了,胡司令和老张请了几位有名的西洋大夫会诊了,啊~~你那个斯大夫~~说是从小給你看病的那个,也被请来了。"
汉威尽管痛楚难挨,但心里还是感激胡子卿处事的周全。胡子卿来上海寻访名医怕是个借口,他更怕汉威经过这场残酷磨难,乍醒来,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无颜面对同僚朋友的殷勤问病拜访,而有意安排他避开所有的是非,来到这个僻静的场所疗伤。
汉威想到抽在自己脸上的伤痕,想想此刻他的面目一定比钟楼怪人还要面目可憎吧,就有意把脸躲埋进枕头,眼泪不争气的湿润了松软洁白的枕头。
"汉威醒啦?"随了胡子卿由远而近的声音,胡子卿和张继组来到他床前。
"司令,"汉威挣扎着欲挪动身子,被胡子卿一把扶住。"别动,大夫说你的伤要静养一、两个月。你什么都别想,就在这儿歇着。"
"威儿弟弟,你可把哥哥们急死了。别慌怕,大夫说了,你的伤幸好是皮肉伤,没伤到骨头就是你命大。"张继组的出现倒是让汉威诧异。
胡子卿说:"你张大哥在上海办事,听说你的事就赶过来,这安排车,安排仆人的事都是他张罗的。"
汉威蠕动嘴,勉强说了声:"谢谢张大哥。",不知道是疼还是伤心难过,汉威偷侧过头,泪水又潸潸滑下。
"大夫说,你的脸没问题,就是淤血太重,还破了些皮。等淤去了,就好好的跟原来一样俊了。"二月娇在一旁含了笑宽慰着。
"要哭就让他痛快哭吧,是够他憋屈的。摊上老杨那个倔驴子,把个亲弟弟打得这么毒。什么天大的罪过。"张继组查看着汉威背后黑紫肿破的伤痕,愤懑的骂着,又对汉威说:"后天我和老胡去西京开会,你大哥必去,见了他,我非好好骂他去。"
胡子卿怕影响了汉威休息,吩咐下人给他准备点粥充饥,就拉了张继组出去。
汉威昏昏睡着时,也睡不太实,身上的伤口总在作痛。他能隐约听到胡子卿和张继组、二月娇在厅里的谈话聊天,有时睡过去也会被各种怪异的噩梦惊醒。但他听到了张继组抱憾的跟胡子卿说,本来何总理安排他去西京秘书处的事,因为这回的‘丑闻'而暂时被搁浅了。胡子卿觉得是个好事,总算没趟进那汤混水里,张继组则认为汉威本来能平步青云,却在离云端一步之遥的时候,被场暴风卷回到了地上。
汉威原本就没有去中央的野心,也没有追随胡子卿一世的想法。他只觉得自己好象天上一只随风飘摆的风筝,不管飞得多高多远,线被紧紧攥在大哥的手里,即使一朝挣脱了,抑或大哥一放手,他飞到哪里、落到哪里?自己都没有信心。
第二天,吃药打针后,汉威除了身体虚弱疼痛,已经能比较自如的开口讲话。嘴上的伤也好了许多,但是医生说,他的门牙有颗已经松动,必须拔掉。汉威本来十分得意自己的一口整齐的小兔牙,这回可是破相了。
晚饭后,胡子卿独自进来,这是这场大难后汉威同他头一回独处。
"委屈你了,都是胡大哥牵累了你。让你代我受过。早知道会有你大哥这层,我说什么也不该放你去做这个事。"胡子卿悔得痛心疾首。
汉威侧过头,坚定的强笑了一下,勉强说:"不怪司令,原就是愿打愿挨,只是可怜了香儿。"
"我那天应该一进去就对汉辰把事情原委说个明白,该怎么样听天由命去吧。也总比你受这场大苦好。"胡子卿还是懊悔不已。
汉威的声息有些微弱嘶哑,但胡子卿都能听清楚:"说清楚了怕更糟,"汉威咳了一阵,泯了口子卿递来的水,接着笑了说:"去年,为了从我和侄儿翻看些赤党的宣传册子,被他打得也不比这次轻许多。到现在身上痕印还深呢,想了都怕。"
"我听斯诺大夫昨天提到了这个事,说是你抗洪的时候就带了那一身的伤去的,遭了雨险些送了命。"胡子卿说得十分动情,想再说,已是声音哽咽。
"若让我哥知道了真相,怕是骨头都要被他碾碎了,就不是一顿家法能结事的。"汉威似乎十分知足的反过来宽慰胡子卿,"反是我哥那天气头上,有些口不择言。",
胡子卿听了心中暗惊,他没想到汉威居然此时还有这份心。
"胡大哥,对不起!我哥那天的气话,你别介意!"汉威诚挚的说,"当初我在家兄面前评判你的是非,被他责备过几次了。你也是见过的,我哥他那天~~"
"威儿!"胡子卿心疼得凑到他床边,不忍听他再说下去。"你就不能不这么愚忠愚孝吗?我都替你抱屈,你如何能忍受?你做错了什么了?"胡子卿说,"就是错了他也不该这么对你。是!你是他弟弟!他有权利教训你,责罚你,但他没有权力污辱你!"
家书
汉威微抬起头,看看激动不已的胡子卿,苦笑着摇摇头。自幼接受西方文化成长起来的胡子卿怎么也不可能懂得中国儒家那些传统道学的治家思想;从小在杨家根深蒂固的传统文化思想禁锢下的汉威,怕根本不敢去理解胡子卿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