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人受过————红尘紫陌[一]

作者:红尘紫陌[一]  录入:12-30

"子卿哥特地请了个德国医生过来上海给做的。"汉威想想又生了些委屈,"子卿哥说,这个大夫是世界著名的。"
汉辰嘲弄的一笑问:"你什么时候改了口,这么亲热的叫了子卿哥了。当初见和胡子卿跟见了仇敌一样。"。
兄弟二人久别重逢,互问了下境况,汉辰就让汉威把他的箱子拿过来,转了话题从箱子里打开一个小包裹,递给汉威,"你嫂子给你的生日礼物,催我好久让我想办法捎给你。"
汉威欣喜的蹲在大哥身边打开包装纸,里面又是个精致的锦盒。汉威已经猜到了八分,打开时,果然不出所料---手表。
"替我谢谢玉凝姐,也谢谢哥惦记。"听了汉威羞涩生硬的说的话,又见他头也不抬的鼓弄着那块儿表,汉辰嗔怪道:"这是什么话,怎么说来反倒生分了。"
"那哥就带我回龙城去吧。"汉威忽然提出回龙城,汉辰有些不解,又转而笑骂道:"你这半年多都跟胡子卿疯野了吧,撒了僵了,龙城还圈得住你?"
又转给汉威另外的贵重的礼物,是舅舅余梦吉和外公外婆给他越洋寄来的礼物。尤其是外婆给他纳的千层底布鞋,让汉威看了很感动。加上舅舅写给他的信,汉威看了眼泪潸然而下。汉威把书信递给大哥,大哥并没接,说:"你的信,我不用看。有时间给两位老人回封信吧。"

当天下午近傍晚时,何先生和夫人才顶了一片晚霞,被滑竿抬上了庐山云雾山峰中的美伦别墅。
宴会过后,众人在厅里闲坐扯天。何先生态度很温和,同笑容可掬的何太太一同看着人高马大的席主任给他们安排娱兴节目。都是这些属下官员自己即兴唱戏、弹琴、逗趣、讲笑话的,气氛十分融洽。平日制服下严肃古板着的样子,今天因为是避暑度假,都很散淡洒脱。
张继组在这种场面从来是插科打诨的少不了他,这回又别出心材的硬拉了胡子卿帮他反串铁镜公主,要唱一段儿四郎探母的《坐宫》。胡子卿先时还推搪,禁不住张继组一再的央告说闹,只好应了他。在场的有好多戏迷,所以听了张继组字正腔圆颇有功底的唱念,都为他叫好喝彩。大家都知道张继组养了个当红的小戏子,所以京剧上更能拔上一层楼了。
胡子卿也兴头起来,忽然跟大家说:"孝彦近来也新学了一段儿戏,唱给大家听了评判评判。《野猪林》"
汉威缩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里,听了胡子卿忽然提出唱那天二月娇义演时候那段感人肺腑的《野猪林》,也觉得颇为奇怪。胡子卿嗽嗽嗓子,随了京胡响起,唱了那段"大雪飘,扑人面~~",汉威仔细观察了一下对面坐着的何先生,先时何先生并没注意,当听过林冲那段儿念白过后唱到"满怀激愤问苍天,问苍天,万里关山何日返? .....,何日里重挥三尺剑?"的时候,很明显,何先生所有目光都注意到胡子卿,而且表情十分的难以形容。汉威身边两个人已经在偷声议论,"小胡今天是犯了什么神经?","这胡大少爷从来干事不走常理,谁知道~~","他‘空怀血刃未除奸'是除谁?共党还是日本人?还是令有所指?""别胡说!"
汉威听了也觉得胡子卿今天此举必有用意。
果然不出汉威所料,胡子卿唱完忽然感叹道:"孝彦触景生情呀,不知道什么时候委座能率领我们几十万东北子弟挥师驱逐日奸呀。"
本来轻松的局面似乎被胡子卿搅了局,引到了一个严肃又讳莫如深的话题上。
"子卿没喝多吧?"何夫人笑了过来拉了他,"先过来喝口茶。"
胡子卿正要开口辩驳,何先生忽然开口说:"日寇当然要打,我早说过,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打日本人。但眼前要先把共匪剿尽,以免内患。",见大家都肃然无声,何先生忽然笑了起来转开话题说:"继组的戏是越唱越精了,玩票也玩得在行。‘八大公子'果然是才情风流,子卿的戏也是大有长进了。"
众人才开始放轻松下提紧的那口气,开始随声附和。
何先生忽然转向了杨汉辰:"汉辰兄,早听人说,当年‘八大公子',杨汉辰是‘钗于帘内待时飞'的深藏不露呀。听说你的书法颇有造诣,一笔魏碑写的苍劲有力。什么时候帮我也写个斗方?"
汉威也奇怪为什么话锋忽然转到了大哥身上,大哥背对了他,他看不到大哥的表情,只听大哥再周围随声的夸赞声中谦逊说:"汉辰那两笔涂鸦,纯是以讹传讹,不足信。"
"唉,不用过谦,边上书斋不是有现成的笔墨,走走~~杨司令就辛苦了。"见何先生执意要他写字,汉辰也不便推诿,微笑了随了诸人都了书斋,在众人的围包下,提了根狼毫提笔,在那块宋坑七星砚中蘸饱了墨,悬笔问何先生:"先生想汉辰写些什么?"
"你就帮我题两个字,‘慎独'"
汉辰愣了一下,又会意的笑笑,听命的抖笔运腕题下了‘慎独'两个苍劲钢骨的魏体字。汉威远远的心里嘀咕,这何先生倒跟大哥象是师出同门了,大哥就总拿这些鬼怪的道理来训示他,‘慎独',有人在没人在的时候都要守规矩,没人在要跟有人监督一样的自己审视监督自己。

当汉辰收笔落款后,何先生大加赞叹,说:"这为人在世,修身最重要。素闻杨家家风谨肃,子弟出来都是知书达理的人中龙凤,堪为世间楷模。这与平日的修为有关的。何某就奉劝各位,为人子弟要有为人子弟的规矩;为人部下要有为人部下的纪律。~~~就拿这书法来说,从头就打个好的基础,走对了正路,日后定能修练出好的笔力;若是从习了那些媚俗的旁门左道,怕坏了手就一发不可自拔。所以你们都要记住,谨言慎行,记住‘慎独',记住‘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再多的教诲汉威也没听进去,心想好在没到何先生身边去做事,一个大哥就要教训得他头疼欲裂了;再遇到这个一样恐怖的何先生,就别活了。

晚上回到房间,见胡子卿独自立在落地窗前对了黑漆漆的夜色发呆。见了汉威进来,胡子卿掩饰着自己的伤感问:"怎么,没过去同你大哥住?"
汉威失落的摇摇头,又堆出笑逗趣胡子卿说:"我哥说,既然把我送给了子卿兄,就自此不要我了。他打掉我的牙齿,肯定没钱阔绰到去从德国请大夫过来,反是跟了子卿哥好些。"

"你大哥真是~~太精明了~~领教~~领教~~好个杨汉辰~~"胡子卿独自喝了酒,扔掉了杯子碎在地上,跌跌撞撞出了院门,说是要散步吹风。汉威哪里敢放他一个人半醉了独自在山里走,忙追了出去掺扶了他。

或是夜风撩过,胡子卿走到仙人洞的位置就醒了好多,坐了在块儿大青石上,对汉威说出个秘密:"看来那天我同你大哥的电话,是有人听了的。~~"
汉威没听懂,又听胡子卿自嘲道:"媚俗的字,不能从头坏了手~~,魏碑~~"。汉威惊得瞠目结舌,他立刻明白了。那天他同大哥的电话,是被监听了,不然为什么这么巧何先生提到了大哥的书法,提到了大哥不张扬的魏碑书体,提到了练赵字坏手的例子。既然这样提了,肯定何先生是敲打胡子卿或大哥什么事。
汉威脑子紧张的把那日的情景和对话仔细回忆了一番,想想大哥的每句话都是十分的过场话,几乎没有一句过格或不能公之于人的。就连话里也几乎没提到胡子卿什么,难怪大哥驳斥张继组大哥说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是在极力扯清他和胡子卿并没有拉帮结派之心不成?
想想大哥果然干事谨慎,难不成他早有顾忌?


训话

汉威想着心里都发毛,看来何先生不仅知道了大哥那晚同胡司令通了电话,还知道他们谈话的每个细节。

大哥却凭了平日的谨慎、和一惯强势的话语,引导着整番通话只在短短的几句貌似训斥的言语中,把要表达的意思如数传給了汉威和子卿哥知道。

从训斥他不该违扭家里的安排,为小亮出头;到提到那封惹他不快的家信,要不是子卿哥那晚道出了在西京大哥不近人情的对待那封家书的故事,汉威可能还会对大哥电话里苦苦纠缠书法的事云里雾里。最后大哥在骂他当日就虚岁二十一岁了还不知道自立,也就是告诉了他,其实他一直在乎这个弟弟那天的生日。

怕这番电话里的训示更是有意給藏在暗处的黑衣社听的。如果这番话給黑衣社听了去,哪怕逐字逐句报給何先生,怕能听出的信息也不过是杨汉辰将弟弟派去剿总这个火红的场子谋了份好差事,又在电话里以家长的身份教育弟弟好好做事做人,别給胡司令惹麻烦。所有的话都是那么冠冕堂皇,绝对听不出大哥和胡子卿有任何私下的过密交往。
汉威想想鼻头倒有些酸了,若不是要陪失意的子卿哥,他真想现在就冲去看看这个深谋远虑又劳心劳力的大哥。

晨曦微露的时候,何先生就带了一行人等爬山。清晨的山谷云里雾里那份清幽,何先生深深吸着长气。
胡子卿满腹心思,汉辰在同那次被刺客追杀的黄主任一路闲聊着往上走。张继组和席主任一唱一和的围了何先生一路的逗笑着。众人欢声笑语中忘记了爬山的烦累。
从山上下来时,汉威看到胡子卿已经扶着何先生在后面走着,两个人在一路聊着,也没有意压低声音避人。胡子卿又些拘谨,对何先生不满的督促他,剿共进度要加快的时候,胡子卿更是有些闪烁其词,先是说在练兵,又说了前番剿共损失惨重粮饷补给不够。
"托词!"何先生的话一语中的,连汉威在后面听了都觉得点评的到位。
胡子卿忽然答了句:"我是想快,可将士们有些看法,"。
何先生停了脚步,看了他一眼,又沉了脸往下走。

胡子卿迟疑一下又说:"东北军的士兵都有国恨家仇,让他们枪口转去打内战,我怕~~"
"那你呢?你这个当主帅是什么看法?"何先生质问道。
胡子卿犹豫一下,说:"能不能暂缓剿共,共军不过是皮肤之患,日寇才是心腹~~"
"放肆!"不等胡子卿说完就打断他的话,厉声斥责说:"我看根源就在你胡子卿。不是下面的人有问题,你首先就没服从军令。"
一句话,周围人都惊呆住了。大家回头观看究竟,何先生也敛了怒气,接了同大家往上下走。到了一处歇脚的地方,大家在平台俯览云海山峦的时候,何先生坐在一块儿大石头上歇息着,问一旁立着的胡子卿说:"你最近都读了些什么书?"
胡子卿不假思索的答道:"近来看了本《自然辩证法》, 孝彦觉得很受启发。"
汉威听了和周围的人一个感觉,胡子卿莫不是活够了。他大胆的承认他看了赤色的书籍,而且当了这么多人,他要表明什么?反对中央的做法?承认共党的理论?汉威偷眼看大哥汉辰,大哥面色和蔼,近乎没表情。
汉威暗自佩服胡子卿的勇气,若是换了他当初看那些赤色宣传册子,就是好奇了想看,也要背了大哥,就是查出来也不敢承认,不然大哥能打死他。这胡子卿果然是有个性。

"你就是中这些东西的毒太深,中苏共的毒太深!"何先生喝斥说,"这些东西,我早二十年前就看过了,也就你胡子卿年幼无知,才中这些毒。回去好好读读《曾文正公家书》,你还是没用心读,没读透!"

面对何先生不留情面的训斥,胡子卿脸色一阵青白,汉威在不太远处看得十分清楚。心想这个何先生跟大哥可是异曲同工之妙,怎么也这么没来由的训人为乐。再看胡子卿立在一旁那副恭敬无语的样子,不由联想起了《红楼梦》贾政骂宝玉读书的话,汉威忍不住好笑。

从山上下来,胡子卿就被何先生叫去了。汉威在别墅外的山边陪着大哥和张继组大哥喝茶,就听张继组奇怪的问:"怎么黄为人今天缠上你了?"
"我哪里知道?怕是还为抓刺客救他一命的事吧,他跟我叨念了几次。"大哥悠然品着茶。
张继组揣测着自言自语:"这个老狐狸,又没安什么好心。",想想又看看汉辰说:"不过伙计你,我还是信得过,你又不是小胡,年少无知。"
"你扯他做什么?他又不在。"汉辰大哥在有意阻止张继组议论胡子卿。

正说着,胡子卿悻悻而回,那一脸颓唐的样子,张继组一把拦过他按坐在竹椅上,奚落说:"被老头子骂得狗血喷头吧?你逞能呀,你胡子卿多好汉。"
"老张,"汉辰阻止着,又半含责怪的吩咐汉威说,"怎么不知道給你子卿哥倒杯水。",正在观察胡子卿神色的汉威忙应了抽身去拿茶杯。胡子卿已经把脸埋在掌中,低头调整情绪。

张继组无所顾忌的推了把胡子卿说:"你呀,你也别怪老头子骂你‘年幼无知',你还真是太青嫩了。你看看人家黄为人,什么时候你知道他那句话是真、哪句是假?里外做人圆润的无懈可击。我知道你不齿这些,可你老兄这也直接的太过了。张嘴就来呀,你竟然这性子几年都没改。"张继组数落说。
汉威凑近胡子卿跟前,悄悄递了杯水給胡子卿,胡子卿红了眼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你看看,你这套平等呀、道理呀要看用到哪里?你去跟老头子他们讲这个,屁话!老胡你别不爱听,就说黄为人,你上次吃他那亏怎么吃的。‘八.一五'东北失守,你撤下来,他去北京找你,跟你说,让你自当演戏,调点兵力去跟日本人做样子打上一仗,好让政府减轻点不抵抗的压力舆论。你明知道他是为了做戏邀功,跟百姓面前卖好,闹个他黄主席到前线督战,逼着你胡子卿起兵抗日。你倒好,那么多能解套子的方法不用,当面就直接噎他说,‘中央准备好了打这仗吗?钱粮后援呢?'"
"我没说错,国库空虚,没有粮草、子弹、后援,我拿什么打?他又不想真打,就是想做个样子給政府平息点民众的压力,我难不成拿了数十万东北子弟的血肉之躯去送死吗?"胡子卿抬起头怒道。
"是~~是~~,我没说你这道理不对,可你那句话,‘我胡孝彦从来没利用我部下去换谁的政治生命,你那么做,我问心有愧。',结果怎么样,人家黄主席回去就提出辞职,原因是你胡子卿置国家存亡于不顾,国难当头不思浴血杀敌,反先跟中央坐地讲价,要钱要粮。他黄为人多聪明呀,批注你一句话就把你胡子卿踩到死。你怎么尽去干些这往坑里跳的傻事?"

杨汉辰拉拉张继组的衣角,示意他小声些。张继组一把甩开他,说,"然后事情一出,他黄为人跳出来痛心辞职,你也委屈痛哭的辞职不干。亘古奇闻,当时老头子在西京气得,哭笑不得。两位大员,跟小孩子掐架一样。但黄为人这一个动作,就把你胡子卿推到了千夫所指、遗臭万年的地步,你翻身都翻不了。他黄为人成了为民请命的英雄了。你吃了这么多亏还不长进,简单幼稚,想一出戏演一出戏。看你今天演这戏,又得被多少个黄为人拿去作文章,胡司令带头投诚赤党,多好的新闻!"

汉威立在不远处,听张继组激烈的骂着,立也不是,退也不是。看了胡子卿抬起头来,苦笑了拍拍激动的张继组,说:"老张,你这这心我懂,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

"老杨你太狡猾了,这隔岸观火呀,怎么就一句话不说?"张继组转向杨汉辰,汉辰呵呵笑笑说:"我怎么没说话,我好歹还让我弟弟給他倒了杯茶来,好让小胡他静静心,听完何先生教训再接了听你张夫子教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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