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风将半掩的门吹开,才蓦然惊觉自己是在等谁,谁会嬉皮笑脸地从门后探出脸来说:
"小龟还没睡?是在等我吗?"
虽说是7月酷暑,到底夜风尚有一丝凉意。
尤其是下雨过后。
风灌进来,抱着双臂也觉得潮湿的冷意渗透了淡薄的衣衫慢慢往往骨子里蔓延。对其他的纷纷扰扰的事情的忧心淡了,一丝一丝的寂寞却似藤蔓般纠缠上来,无声无息而不能逃脱。
听光头说,他的感冒始终不见好。明日去看看吧。
第二天却早有人等在了自家外,这回不是仁,是山下。
"我们不熟,但是我好像有必要会会你。赤西被家里赶出来的事情,你怎么看?"一向不睦的山下抱着胸守在门,似乎特意是在等他,弯成了月牙状的眼睛看过来,竟是能穿透人心的锐利。
龟梨一愣,不知要怎么答。
被家里赶出来,是什么时候的事。
为什么自己一无所知。
山下低笑了一声,换了个姿势,懒懒斜靠着门问道:"你一点都不知道?"
"我......"龟梨斟酌词句想解释,却被他打断:
"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去知道?或者说,龟梨你是忙得顾不上去知道,还是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去知道?"
问得比方才更直接,也更难答。
山下摇摇头,嘴角流泻一丝冷意。
"果然JIN是鸡肋了,不打扰了,您继续忙吧。"
口气中的疏离与冷淡显而易见。
说罢,让开了身从龟梨身侧走了过去。
龟梨愣愣地站在门前,觉得这门重得怎么也推不开了。
夜阑寂静,更漏声声。
似乎又回到了那天,他吻住自己,一字一句地说:我喜欢你。
当他是心血来潮,分不清爱情和友情,淡淡一笑就忘记了。
再往前,他说:"小龟做我老婆怎么样",躲还来不及,想想JIN怎么会这么开玩笑。
田口出了事,跟自己冷战了,他天天想方设法地去关心。家里有矛盾了,有摩擦了,一天几个电话回去。可仁病了,两个人在田口的事情上有不快了,他龟梨却是一点没关心过,没打过电话过。
他连一句都没问过。
怎么能知道呢?
十几年来有他在身边陪着笑着照顾着,早就习惯了,可是反过来,自己怎么就从没为他考虑过。
他说没关系,就真的任他没有关系地下去。
那一日,他在生日的时候,一个人站在剧院外等着的时候,心里有多苦?
也没想过人总有个等到不能再等的时候,况且等待的那个人连个回应都没有。
半个月之后,瘦了一圈的仁回来了。
坐在排练室里,仁如往常般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的流云。
随手拿起旁边的水,似乎这才注意到身边站了许久的龟梨,慢慢转过脸来,温柔地问道:
"小龟想问什么?"
"为什么?"
仁突然笑了,漆黑的瞳对上他的脸,似是在疼惜他的狼狈,嘴角又慢慢地放下来:"小龟,在你心里我到底排第几呢?"
看着龟梨瞬间凝滞的表情,仁的视线放回到了流云上,眼底满是悲哀:"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习惯了,就理所当然了。连句有多辛苦都忘记问了。
喜欢,说出了口又怎么样?一有什么事,还不是忘记了?
难怪他要问一句,在自己心中排第几。
因为连自己都没想过。
未来
这个世界是那么大
你却那么小,我的亲爱的
可是,如果你属于我了
就用世界来交换,我也不愿意
你是太阳,我却是黑夜
充满了无边的黑暗
可是,如果我们的心融合了
美丽的曙光就照耀在我上面
可是,如果不......
--裴多菲《这个世界是那么大......》
太阳斜斜地照进来,地上的两个影子就叠在了一起。
可是影子终归是假象,面前站着和坐着的人却隔着偌大的距离。
不论在哪里,都是那一转身的距离。
仁没有回头去看沉默着的龟梨,顾自笑笑,起身走开。
"你手机响很久了。"
"JIN,我......"
"今天锦户约我去喝酒,失陪了。"
仁的口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的波澜。
"JIN,你听我说......"
仁的背影终于在龟梨的执着下停住。
仁嘴角微微上扬,伸手习惯性地摸摸龟梨的头发。揉乱了,又帮他整理好,顺便再整整衣领,略微粗糙的掌心却残留着暖暖的温度。
"我喜欢JIN。"
"......"
"很喜欢。"
龟梨抓着仁的手腕,用力把他拉到自己跟前,自下往上看着他。
认真又执着的眼神,从来都没有变过。
"傻子!"
"我不是......"
"我都知道的。来,让我看看,哭过没有?"
仁突然笑了,说罢,竟真的要凑近了来看。
龟梨揉揉发红的眼角忙说:"没有。"
一边想往后退,却被他抓着手腕挣不脱。龟梨眼见得他越靠越近,连急促的呼吸都能听见,想要挣扎,却在看进他那双漆黑的眸时愣了神。
这些年,这个人,总是这般看着他,宠溺、包容、情深,一直不变。
嘴角被擦过一个轻柔的吻,仁从龟梨的口袋掏出手机。
"哎,已经是4个未接电话了。我去了啊,再联络。"
"喂,龟梨君,我怀孕了。"
陌生的语气,似曾相识的声音。
街头的咖啡屋,门口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叮"细响,早有一位红衣丽人等在了屋里边,听得声响回过头来。
"有些日子没见你了。"
走近几步,龟梨冷淡地也同她客套:"最近可好?"
她却不应,笑意盈盈的脸转瞬沉下。
"没得玩了,得嫁人了。"
红影一闪,她的衣袖伸到龟梨跟前,涂着鲜红蔻丹的长长指甲徐徐划过他的眉梢:"你恋爱了?"
龟梨神色不动,盯着她左手的无名指,只轻轻地问了问:"他怎么没陪你一起。订婚了吧?"
"呵呵呵呵......"刚刚还故作忧郁的女子垂下眼睛,咬着嘴唇低声补充,"刚一检查出来,就拉着我去订婚了。"
突然有些脸红,扭过脸俯视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在电视上突然看到你了,就想啊,再见一次初恋情人也好。"
龟梨还未开口,她却有自顾自地说了开来:"虽然上次龟梨君很没有礼貌,但是我大人不计小人过,相逢一场就算个朋友好了,哎,你刚刚有没有被我吓到,以为是你的孩子?"
"有人怀孕可以怀一年但还是三个月的样子的?"
"我也只是最近闲得慌嘛,你能见我,证明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啊,他最近忙得没日没夜的,连顿饭都顾不上,虽然我是个极度喜欢自由的人,不喜欢被婚姻约束住,但是现在想想做对平常夫妻,一起吃顿饭,没事说说孩子,想想将来,就挺好。你说是吧?"
她因他而泛起的笑容明艳得叫满天繁星黯然失色,龟梨坐在她面前,默然不语。
"喂,说说你吧,她怎么样?"
"我不是个好情人。他是。"
没想到,她扬起头来"咯咯"地笑,笑得喘不过气了方道:"那我放心了。"
"放心了?"
"你这里,这里,这里,"她连连指着龟梨的眉毛,眼睛,和嘴巴,"都写着你很幸福。"
骤然响起的铃声让她手猛地一缩,接过电话。
"好啦,知道你回来了,我就回去......"
"下次再请你喝茶,孕妇是不能喝酒的,呵呵,"她站起来,临走的时候却神色古怪,指着龟梨的胸口,"但是你这里在说,你很难过。"
龟梨站在她身后,见她一袭红装,血衣一般的颜色夺目得能刺痛人的眼睛。
龟梨抿着嘴巴,缓缓走出门。
暗夜蒙蒙里,看什么都不真切,想什么都是空茫。
田口说:"我不想听你解释。"
山下说:"仁被家里赶出来了。"
仁说:"小龟,我喜欢你。"
停车场,早有人两手环胸静静地立在入口处,一身黑衣和掩饰得很好的装束泯灭了黑夜的肃杀,却只将脸上淡淡绽开的笑意映衬得更显鲜明:"事情办完了?"
"恩。"
"我来接你。"
他手里的小兰好像皱着一张脸,如果可以变成人,龟梨可以想象小兰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表情,想挣脱却身体直哆嗦的样子。
龟梨想从仁那里拿回小兰,却没有抢回来,忍了半天,还是别过脸,忍不住多嘴:"不是和锦户去了夜店吗?"
口气有些别扭,说是在气恼,又听不出他有多气。龟梨自己也觉得这口气怪异,脸上一僵,甩开了仁就往前走。
仁却不急,强自捏过小兰的耳朵,拽拽小兰的尾巴,拍拍小兰的屁股,看着小兰奋力挣扎的样子却笑得一脸狡诈:
"怎么办?你爸爸不要我们了。
指下再一用劲,小兰呜呜地直叫,音调倒也不敢太高,不过足够能让前头的龟梨听见。仁的手指还捏着小兰的耳朵,提得老高,站在原地闲闲地看着那道骤然停下的身影,暗地里数着数等着他回身。
"别吵,再吵就揍你了!"然后放低声音,"你还不是来见女人......"
果然,不消一刻,眼见龟梨向自己怀里抢夺过来,仁眼明手快,一手夹紧小兰,一手扣住袭来的手腕,将龟梨牢牢锁进怀里。龟梨正要挣脱,却被他制住了先机:"会有人的,你想做头条?"
嘴唇贴着耳廓,语气说不出的玩味。
仁的双眼往四周一瞟,示意龟梨已经有人出现在这空旷的停车场,并向这边望来,龟梨只得停止动作,默不作声地被他牵着往前走。
"我们回家。"
抱着小的,牵着大的,仁心情大好。
夜深了,龟梨好不容易整理好了仁的狗窝,把小兰塞进它的狗窝,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但是仁好像不甘心龟梨就此睡去,在外面的房间不时地弄出些声响。
过一会,仁笑嘻嘻的摸出一瓶满是外国字的洋酒,略带炫耀的对仰在沙发上装死人的龟梨说:"我一个朋友在做走私洋酒的生意,帮我弄到了这个,来,今天我亲自调爱尔兰咖啡给你尝。"
"哦,好啊。"
他不知从那变出一只杯子,倒了威士忌进去,"这酒不是烤热了就行,而是要直接引火进杯中烧一下味道才对。"、说着点了煤气灶,倾斜了杯口凑上火苗,很快杯中液体上燃起一圈抖动着的青蓝色火苗。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将火苗吹息。然后将煮好的咖啡倒入,再在上面铺上厚厚一层打沫的奶油。
龟梨隐隐觉得仁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感觉。
"喂,我酒品不好。"
"恩,就等着你发酒疯呢。"
"知道么,这是我在国外留学时一个日裔酒保教我调的,那时候,他说,这掺了酒的咖啡,就是他自己。不管加了多少酒,咖啡还是咖啡。人生也这样,玩什么都行,千万别陷进去忘了原来自己是什么样。当时我听了,就觉得他和我真是投契。"
龟梨似懂非懂的望着他。
"来,躺这!"
仁一把揽过龟梨的腰,就势倒在了宽大的沙发上。
"味道怎么样?"
"苦。"
龟梨皱皱眉,仁笑了下,拿掉他的杯子,搂紧龟梨。
"田口那边还那样?"
"唉,一时半会可能想不明白吧,他情绪时好时坏,有的时候很难说通,"龟梨挣扎了下,坐起身看着仁,"可是,JIN,为什么让我去告诉上面,我总觉得......"
"你是想我们私下治疗?被发现了怎么办?那样不是后果更严重,至少让上面有手段的去解决,比我们毫无章法地去做要好,对他也好。"
"我知道,但是这不像你的作风啊,再说......"
"睡了哈睡了,乖,我来给你讲故事。"
龟梨见仁并不愿再提起田口,也就没说什么了。
窗外有风吹过,一阵"沙沙"的响动,响过后又是寂静,不知道哪里的滴漏声入了耳,"滴答滴答"的,仿佛是滴在了龟梨的心头。
"从前有一个男的,喜欢上了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呢,好像不喜欢他。然后他就尽量地为他喜欢的人做很多事,不管自己愿不愿意的事情。"
"然后呢?"
"可是怎么办呢,虽然那个男的最讨厌被束缚住,但是恋上一个人就是这样啊,一天一地一世界都是那个他,睁开眼,闭上眼,恨不得到哪儿都是他。"
"恩,然后呢?"
"然后那个人的爸爸知道了。"
一直兴趣缺缺的龟梨突然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仁的眼睛。
仁看了他一眼,对他露齿一笑,荧荧夜灯光亮下,五官俊美得炫目。敛了眼睑,只专心地说着故事。
"那个人的爸爸说,只要你喜欢的人愿意跟你一起站在所有的人的面前说,我们是爱人,他就同意。"
"后来呢......"
仁揉着龟梨的发,把视线转向了屋外墨蓝的天空,龟梨追随着他的目光看到遥远的天边,依稀有几颗闪烁的星子,微弱地散发着光芒。
"后来......"
仁侧过头装作苦苦回忆,龟梨握住了他的双手:"他的爸爸还说什么了?这么轻易就同意了?"
"是。"
龟梨的掌心还带着仁的余温,偎贴着手背,像是要将仁从那个似真非真的故事中拉回来,又像是一种安慰,催促着仁说清楚来由。
"小龟,我问你,你准备什么时候跟你家人说?"
仁转开话题,看着明显身体僵住的龟梨。
"还是,你从来没准备告诉他们,我们一起......"
"JIN你也知道,最近家里爸爸和裕也闹得很凶,裕也始终还是没有去读他们大学的研修生,爸爸气得不轻,血压都有点高,再加上田口......未来的事情,我真的没有好好去想过。"
"如果我现在跟你一起去说呢?告诉大家我们的关系。"
"JIN,我觉得现在已经很好,虽然我们不会永远这样下去,但是JIN你也说过,在我们没有具备与上面对抗的能力,我们不能拍板,这个事情比我们想象中要复杂,我不想连累KATTUN......"
"我知道,我知道。" 高高筑起的自我保护的壁垒还是绽出了裂痕,压抑了许久的感情前赴後继地要挣扎著从缝隙中解脱出来,心胸都被沾满,到了嘴边却只化成了一句:"只是,有点不甘心。"
明明看着你走过来,却一次次地有缩回去。
好玩是好玩,但是久了,会累。
即使是赤西仁,也会累。
"JIN,你放心,未来会好的。"
"......"
"我会陪着你。"
仁突然觉得,自己笑不出来了,用尽力气也不能再把嘴角弯起,真是难看啊。
"对了,今天见你的女人是谁?"
仁不着痕迹地顾左右而言他。
"朋友,故事结果呢?"
龟梨想活跃现在有些僵化的气氛,催促着仁讲完故事。
"哦,那女人,我看着很眼熟来着,那个结果啊,他们结婚了啊,生了一群大胖小子。"
"啊......"
前头的重重铺垫渲染换来一个轻巧又俗套的结局,仁揉揉被龟梨压酸的胳臂,起身准备回房。
走出没两步,龟梨就拦在了身前:"真的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