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茫然,却并不惊疑,似乎一切与他无关,从头到尾,他都没朝我这里看过一眼。
散了会,我急急朝他走去,却被刘澈叫住说话。
再一回头,魏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式搬进副所长办公室的那一天,我从报上看到易氏事务所法人代表易致协倒台的消息。易氏高层纷纷出走,作鸟兽散。
刘澈意气风发:"我与他斗了这么些年,如今他垮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那有什么难?西北地区这么多设计院跟事务所,你一个一个认做假想敌都不难。"
"可不是,没有敌人,当真十分无趣。"
"师傅,你天性这样好斗,幸亏不是皇帝,否则必定穷兵黩武,民怨沸腾。"
"嘿,可惜我不是皇帝,否则三军齐发,百万雄师横渡台湾海峡,收复失地。"
"那敢情好,我自当提着阿扁的头来见你。"我跃跃欲试。
"不是开玩笑,我绝对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真是讽刺,我居然跟刘澈这样谈得来--可见感情与是否谈得来一点关系也无。
一念之间想到魏清,我十分怅茫。
若他能不计发生过的一切,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可惜只怕连这样的机会也十分渺茫。
虽然如今我的办公室与他不过几步之遥,要找他简直轻而易举。
可是--董事长办公室的正门也正对着魏清的正门,天天开得笔直,一有风吹草动便尽收眼底。
刘澈这只猪。
何况,从那一天起,魏清再也没有正式与我私下说过一句话。
第 25 章
--------刘澈--------
一打开私人公寓的大门,我看到一个穿吊带睡裙的女人翘着腿涂抹指甲。
她一看到我,立刻换上一副娇媚的笑脸,过来吊我肩膀。
"哟,你好久没来了。"
我不禁皱了皱眉。
"莉莉,你跟了我这几个月,是时候找个好好的人嫁了。"
她瞪圆了眼睛:"什么?你不打算与我结婚?"
我坐下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我不明白你们女人,为什么把婚姻看得那么重。"
"你既然无意娶我,为何与我在一起?"
我头痛:"莉莉,你不是第一个与我在一起的女人,我也没有那么多精力经历第二此婚姻。"
她哭闹:"我为了与你在一起,打电话上门跟你老婆对骂,你就这样对我?"作势要来抓我的脸。
我手臂一挥,她跌坐在地板上,兀自哭泣不止。
"王小姐,我警告你。"我摁熄了烟头,站起身来,"做人最要紧是见好就收,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我对女人从来不吝啬。"
看也不看她一眼,关上门离去。
世上真有这样不知进退的人,给个针头当成棒橔,活该四处碰壁,遭人白眼。
想嫁与我为妻,别说跟魏紫芙没的比,连李盈她也及不上其百分之一。
不过这件事很好打发,连李盈那一笔都可以轻轻带过,这一个,不过是零星找赎。
现在让我担心的是魏清。
他不会背叛我,这一点我如今十分肯定--他是那种瞻前顾后,过分细致的人,我与他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一个霍区兵就能破坏得了的。
除非他弃魏紫芙与刘萍杨不顾,当然他不是那样的人。
即便他狠心丢开一切,也还有一张王牌在我手里。
那就是他跟霍区兵的关系。
只是--这种手段太过狠毒卑鄙,若他逼得我不得不动用这一招,那在圈里人看不起他之前,我会首先看不起我自己。
流氓头子和大亨之间的尺度,要把握是很难的。
我真心不希望我与魏清走到这一步。针对紫芙的那一笔,不过是借此警告他莫有二心而已。
其实这么多年来,天地为证,日月可鉴,魏清从未有过二心这一说。
但若他真离开我,从未央的角度来说,好似断我一条臂膀。
如我不愿看到这种事情发生,便是把臂膀变为手指。
少一根手指自然比少一条手臂要好的多。是以放他长假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至于霍区兵--我叹了一口气。
这小子确是天才,我因他受益多过因他吃的亏。
除了帮我打杀易致协,还有意外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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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上班,秘书报有人求见。
等那人一进门,我只觉得面熟,思索半响,反应过来。
"呵,这不是金高工吗?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不是不紧张的,只当他来寻仇。
"刘总这种时候还开我玩笑?"金弥迪一脸苦涩。
"金高工说什么话?大家一个圈子里的,都是朋友,有什么难处提出来看兄弟能不能帮忙。"
他低头看着地面,良久迸出一句:"我如今一无所有,只求刘总收留。"
我简直不相信耳朵:堂堂大院副高工怎么会落到这样境地?
"易致协这次捅了大漏子,害我差点被纪委抓个正着,更要命是给我院里造成的影响极坏,院里领导恼恨我公然做私活,又为单位抹黑,将我踢了出来。"
易致协真是祸害,与他有牵连的人统共被株连,幸好我只是他的敌人。
这时,连我都觉得霍区兵的手法太利害--这样见人杀人,见鬼杀鬼,用力太猛,只怕没有后劲。
"金高工过谦了,你能放下身家帮我刘澈,是我的福分。" 我吩咐人事科送合同草本来,亲自叫金弥迪过目。
金弥迪反而有点犹豫了:"刘总,你这样信任我?不怕我是奸细?"
"金兄把我刘澈当成什么了?"我扬起眉,揶揄地看着他。
忌惮他?什么人配当我刘澈的对手我心里是有数的,这个金弥迪,连一个乳臭未干的霍区兵都打不过,有什么资格让我另眼相看?不过作个顺水人情,把他收入囊中,叫他余生对我心存感恩,也算是积点阴德。
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捡了一个高工。
我这样跟霍区兵交代:"对敌人狠是应该的,但没必要斩尽杀绝,现在这么神气,万一人家将来咸鱼翻身,有的你吃苦。"
他不以为然:"什么人是咸鱼,什么人不是,我是知道的。"一边抽出一根烟点燃,顺手丢给我一根。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最近烦心事多,抽着抽着就会了。"
烦心事?我冷笑。
能叫霍区兵烦心的,用脚趾头都猜得出是什么事。
而魏清--他永远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云淡风清,逍遥无边。
我心里十分恼恨。
周一高层开会,我大大夸奖了霍区兵一番。
"霍区兵这小子天生是个富贵星,招财猫,他要出去接活,没有接不到的。"
斜眼看着魏清,他还是面无表情。
心中有气,我又加了一句:"未央走到这一步,当然各位功不可没,但是多劳多得,这一点不容置疑,假设我刘澈因业务量多寡分配不均,怠慢了在座的哪位,不妨提出来商量,我决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好一个温良恭俭让的魏副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完全没有一点表示。
我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拍醒:"魏清,你发表一下看法吧。"
"我同意刘总及其在座诸位的意见。"他彬彬有礼地看着桌面。
我要发作,张谦眼疾手快插进来:"不如我先说说我们设备所的情况好了。"
波澜不惊地把话茬接了过去。
回到办公室我一把把桌上的文件扫到地下:他娘的,石头丢进水里还冒出个花呢。
第 26 章
------魏清----
《上林》派人送了最新出版的一期杂志来。
16开的封面上,我们一群人或坐或站,围在刘澈身边,斗大标题十分醒目:"一个未央的故事"。
翻开第一页,是刘澈的专访--镜头前的刘澈双眼如炬,威仪十足。
第二页,是霍区兵--刀削般轮廓,强烈的光影对比,一如时尚杂志里的男明星。
第三页才是我。
我莞尔--刘澈终于替我找到替身了,现在轮到霍区兵跟着刘澈东奔西跑、人五人六。
偶尔会看见他跟着刘澈进进出出,渐渐显露出沉稳老练,那个在甘泉宫张口结舌的男孩子早已落入茫茫人海。
刘澈还给他配了一辆红色的悍马h3,往自己的宝马旁边一停,抢尽老板风头。
这下刘澈不用担心自己像暴发户了。
我现在做的最多的事情,是审审图签签字,坐看白云悠悠,日出日落,仿佛回到了遥远的大学年代。
因有了足够的时间,我把家里的两大盆君子兰搬到办公室来,又买了一大缸金鱼,摆在茶几上。每每一抬头,看到大片浓密的绿,金鱼玲珑的身躯在水里游来游去,感觉十分惬意。
可惜不能把院子里的葡萄架也搬来,有些遗憾。
总算咖啡壶还是可以带的,我公然在办公室煮起咖啡,香飘十里。
张谦被香味引到我办公室,倒在大沙发上不肯离开,一双臭脚搁到扶手上:"唉,这里不妨做一个休闲酒吧,每客十块钱消磨一天。"
韩彦也发表意见:"我们可自带酒水饮料扑克牌,甚至介绍年轻男女来此相亲。魏清你坐收场地费即可。"
"得了吧,魏清在这里,男人的风水肯定不好。谁过来相亲?你来吗?"张谦推他。
"我有什么不敢的?只要老婆批准,我带头过来约会女孩子......"韩彦不服。
我与他们说笑:"等我去学调酒师的课程,学成归来正式上岗服务各位,只要你们别嫌我老。"
"别逗了,你是未央的形象代言人,谁敢嫌你?"
几个人哈哈地笑,一如男大学生。
刘澈阴着脸出现在门口,一声咳嗽,沙发上东倒西歪的两个人立刻坐直身体。
"办公室不许用电器,魏清你怎么带头违反规矩?"
我立刻切断电源,同时泡上一杯热咖啡:"下不为例,来,尝尝我手艺。"
他脸色缓和下来,接过杯子,环视四周。
"很会过日子嘛。"脸色又难看起来。
这刘澈,明明是他要我好好休息,享受生活的。
这种喜怒无常,也只有我们见怪不怪。
趁着这个珍贵的空闲,我在思考一件事。
多年以来,每每遇到棘手的问题,在脑海中我都会把自己剥离成两个人,面对面争论分析,有助于取得一个客观合理的答案。
这时,我对面坐着一个魏清,如照镜子,他看着我,一脸高深莫测。
他开始发问。
"你什么时候认识霍区兵?"
"两千年前。"
"什么?"
"不不,是去年十月。但我有种感觉,似认识他长久,无比亲切。"
"你如何看待那件事?"
"我家庭和睦,事业正常,对这样莫名其妙的关系完全没有兴趣。"底气明显不足。
"真的吗?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是出于他强迫还是有你自愿成分?"
"......他强迫居多。"
"居多是什么意思?"
"不妨这样说:两者都有。"
"呵,你是情愿的。"
"问的好,我喜欢那种原始的感觉,人类最大的乐趣往往来自生理本能。"我并没有脸红--这种时候,脸红只显得自己虚伪。
"让我提醒你一件事:你不是一只兽。"
"食色,性也。"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说排斥你们的关系,却乐意接受那种生理上的感觉,这与刘澈在外面鬼混有何区别?"
"不,在心理上我并未背弃过我的妻子。"
那一个魏清看着我冷笑。
我叹气:"好吧,我承认我如今很少能想起萍杨。"
"你爱刘萍杨吗?"
"当然,她是我遇见过最好最优秀的女性。"
他再次冷笑:"你明知我所指。"
我沉思良久,缓缓抬起头:"不,我不爱她。"
他意料之中地点头。
"我对她无比尊重、欣赏、感激,我以她为骄傲,我愿意为她做我力所能及的所有事。但是我明白,如果我爱她,即使我力不能及,我也会义无反顾地去为她做。这就是两者的区别。"
"你这样避开霍区兵,为了什么?"
"这个人惹不起。"
"怕他对你不利?"
我笑了:"你凭般小看我。"
"呵,你怕刘澈对这件事作出巨大反应。"
"当然,他的脾气怎么样你也很清楚。"
"看,你还是很关心霍区兵的。"
"他还是小孩子。"
"莫要自欺欺人,你见过一出手就把易致协打得遍体鳞伤的小孩子没有?"
"年轻人出手重一点,完全正常。"
"那种手腕心机,哪里像一个年轻人。"
"霍区兵是个有想法的人,他完全知道自己要什么。他是我见过与刘澈最为相似的人。"
"是吗?他若是另一个刘澈,你先前一定不会这样关注他。"
我沉默。
"嘿,你一直渴望有一个人,他的喜怒哀乐只为你存在,霍区兵完全符合......"
"够了。"
"你周围这么多人,除了霍区兵,没有一个人是对你全心全意。"
"萍杨,刘澈,姐姐,他们都是我亲人。"
"萍杨是与事业成家的女人;魏紫芙的世界是她的家庭;至于刘澈,还要我多说吗?"
"一派胡言。"
"哼,你这样大反应,可见被我说中要害。"
"没有你说的那样不堪。"
"用词不要那么夸张,人人都希望被爱,你这样不敢正视自己,又有什么益处?"
"不,我不会听从你,也不会向他屈服。"我握紧拳头。
"谁要你向他屈服呢?"那个魏清双臂抱在胸前,微笑着把头伸过来逼视我,一脸邪气,"没有任何人会在乎你的态度。"
我大力挥手:"滚。"
"滚?滚到什么地方去?"他不屑冷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我抱着脑袋呻吟。
"舅舅舅舅。"有人大力摇我。
一睁眼,看见霍区兵的脸离我只有几公分,我一下子跳起来。
"你怎么进来的?"我紧张得头都要炸开。
"我正好走过。"他上前一步,"看你脸色像死人,我担心你。"
"我不需要你担心,出去。"
"舅舅......"
"谁是你舅舅。"
他的脸是苍白的,但还是改了口:"魏总,我需要解释。"
我深吸一口气:"我不需要你的任何解释,你的出现,完全颠覆我生活,我已忍无可忍。"
"魏总,我无意破坏你与家人的关系。"
我不出声。
"我所希望的,不过是你开心,不要把我视作一条赖皮狗。"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房间里没有开灯,气氛有点压抑。
"你如果不想见到我,我立刻可以向刘澈辞职,无论如何,我不希望我们走到这一步。"
辞职?
我相信他会的,为了我,他一定会的。但是刘澈会同意吗?
他如今是未央炙手可热的人物,若因为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情离开,对众人无法交代。搞不好跟刘澈闹翻了,刘澈又来迁怒于我。
而且,世上也没有第二个人像刘澈这样,能够尽情发挥他的才能,给予他充分的舞台空间。
这个年轻人前途无量,谁毁了他,都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何必拿这种手段来威胁我,你如今春风得意,我走才是上举。" 我只觉得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