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惑----掠水惊鸿[上]

作者:  录入:12-27

"朕不放心,你不会不给朕戴绿帽子?朕一想到你可能也这样伺候他,就很想杀人。"
柳云若眉心一蹙,他猜到要见汉王没有那么容易,只得强自睁开已经模糊的双眼,调整精神和宣德应答:"皇上要我做怎样的保证才放心?"
"你自己选,"宣德把嘴凑到他耳边,"要么,朕让人押着你,确保你们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能如实禀报给朕;要么,五十鞭子,朕不信你拖着个开花的屁股还能和他做那事。"
柳云若狠狠地抓了一下身下的床单,他知道自己会为昨晚的行为付出代价,却没想到惩罚来得如此之快。他要和汉王说的话当然不能禀报给宣德,他沉默片刻,权衡了一下自己的体力,以一种无怨无恨的表情道:"好。您容我先吃点东西。"
宣德侧卧在床上,手执皮鞭的太监站在一旁,柳云若在他们的注视下小口地吃完了一块点心,喝下一碗茯苓霜。然后他用白巾擦了擦嘴,将桌上的东西移开,褪下裤子背对着宣德而立,双手撑着桌子道:"皇上,可以了。"
光滑的丝绸裤子无法停留在膝弯处,一直滑落到脚踝,臀上的伤因为敷了药已经消肿,只留下一片均匀的桃红色,和两条修长的腿红白相映,构成一副几乎完美的画面--几乎,如果不是那因为可期待的疼痛而带来的微微颤抖。宣德用手托起脸颊,嘴角带着赞赏的笑意。
行刑的太监对这样的美丽无动于衷,见识过太多摧残生命的酷刑,让他对别人的肉体早已麻木。像一个丹青手面对一张白纸,思索如何在上面落笔似的,他将柳云若的臀部打量了片刻,然后猛得一扬手,鞭子在空中划过了一道弧线。
柳云若显然对这样撕裂皮肉的疼痛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随着一声脆响,他立刻惨叫出来,撑着的手臂一软,上身摔在桌子上。一道细而鲜红的痕迹横着分割了线条优美的双臀。
心里默数了"一下。"强迫上下打战的牙齿咬住了嘴唇,再次支撑起手臂,并在鞭子的尖锐声中用力闭上眼睛。
和板子责打带来的感觉不同,这是一种犀利的、直接切割进神经的痛楚,每挨一下都让他头皮一炸。他下意识地将身子向前弓,将小腹顶在桌子边缘,后背拉出一个痛苦的弧度,可是鞭子总如此灵巧地追逐着他,像一个永远也摆脱不了的噩梦。
掌刑太监挥了十次手臂,十道细长的红痕平行着浮现出来。因为皇帝在旁边欣赏,行刑的不想一开始就制造血淋淋的场面,鞭子只割裂了肌肉表面一层薄薄的皮肤,渗出无数细细密密的小血点。
然后他很出色地表现了自己的手艺,第十一下是斜着的,贯穿了原先所有的伤痕。叠加的疼痛让柳云若眼前一黑,他的眼泪滚了出来,淌到嘴边,和咬破嘴唇的血腥混在一起,又咸又酸。手臂在剧痛的压迫下一点点软下去,先是勉强用手肘撑着,而后便整个趴在了桌上。
二十下打完鞭子停了一下,他心惊胆战地回过头,看见掌刑太监走到了他身体的另一侧,这意味着下面至少有十鞭会在前面的二十条伤痕上叠加,疼痛会增加一倍,两倍,还是更多?
在太监再次扬起手的时候,柳云若的心脏紧紧地揪成了一团,稍稍的停顿让他更深刻地体会了疼痛的滋味,他终于无法克制自己的恐惧,脱口叫道:"皇上!"
太监举起的手停在半空,宣德一笑:"什么事?"
"别、别打了好吗?已经......很疼了......"他第一次试着求饶,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臀部的肌肉不自主地抽动。
"如果你不打算见他,当然可以。"柳云若看不到宣德的脸,只能从声音判断他是在笑。
他怎么能够说不?深深地吸了口气,没有商量的余地。不要说是皮鞭,即使是刀山油锅,只要汉王在那边,他也要蹚过去。
"那,继续吧。"颤抖着说出几个字,却终究对自己的意志力没有信心,不敢再用手臂撑着,他伏在桌上,十指死死扣住桌子边缘,希望双腿不用力能够减轻一点屁股上的疼痛。每一鞭下来思维都会出现短暂的停滞,然后他告诉自己,这是交换,每一下,都是让他离那个人近了一步。他像是在一片荆棘丛中挣命。
最后二十鞭才是真正的皮开肉绽,鞭子精准地落在原先的伤痕上,直咬进肉里,一指深的伤痕交织成网状,如同赤色的锁链深深嵌入肌肉。因为鞭速太快,等打完之后,一串串玛瑙珠子似的血滴才顺着两腿流下来。
肌肤的白和血的红,仿佛是雪地里洒落了红梅,宣德忍不住击掌赞叹:"真是精彩。"他命掌刑太监下去领五十两赏银,然后亲自下床,拥起瘫在桌上的柳云若,用嘴唇轻轻蹭着他的耳朵道:"你连挨打都是这样的......"他想到了一个词,"......凄艳。"
柳云若已经半晕,倚在宣德的怀中如一只折翅的鸟,缓缓睁开眼睛,空洞失神地眸子望着宣德,蠕动了下嘴唇,却什么声音也没有。
宣德抱着他,只觉他的身子好轻,似乎所有的血都流干了。他的心里突然有些怕,怕他就这样死掉。他将柳云若抱到床上小心翼翼地放好,掏出自己的手帕拭了拭他两腿上的血迹,却是终于没敢碰他臀上的伤。温言道:"等下让太医上点药再走,朕让他们给你预备一顶宽敞点的软轿。"
柳云若的眸子里慢慢聚起一点光泽,艰难地开口:"皇上......还有什么,吩咐么?"
"你可以和他单独呆一个时辰,"宣德的声音很柔和,"看看他缺什么东西,有没有奴才狐假虎威地怠慢他,回来告诉朕。另外......"宣德迟疑了一下,又道,"你是他的故人,若能劝就劝劝,让他静心读书,别再生事。他毕竟是朕的亲叔叔,若能安分守己诚心悔过,我们叔侄还有冰释前嫌的一天。若是仍然执迷不悟......"
柳云若屏住呼吸静等他的下文,宣德自己却是噤住了,汉王从来就没有"安分"过,自己除了把他囚禁起来也没有别的办法,更何况他清楚,柳云若一定不会这样劝他的。他爽然若失地一笑道:"算了,这些话不必说了。"
宣德语气里的沮丧让柳云若怔了一怔,还不等他说什么,宣德已站起来对黄俨道:"更衣吧,朕也该上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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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咫尺相思
那顶软轿确实很宽敞,十六个人抬,里边的座位拉开就成了软榻,两个小太监秦倌儿和灵倌儿还侍立在旁服侍他茶水。柳云若趴在榻上,身子感受到轿子轻盈而有节奏的晃动,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臀上那原本刀割一样的痛也渐渐模糊。
他一夜之间心力交瘁,一直习惯思考的大脑最终抵御不了透骨的疲惫,决定先睡一觉。眯着眼吩咐秦倌儿到了西苑一定叫醒他,就将头往臂弯里一埋,昏睡之前脑海里掠过一个影子,来不及分辨是汉王还是宣德,意识已跌入了无知的黑暗。
西内原来是元朝皇帝避暑的园苑。太宗朱棣早年就封燕王,北平乃龙兴之地,他即位后迁都北京,只将太子高炽派往南京主持一些祭祀小事。反而是受成祖宠爱的汉王高煦经常呆在北京,这座园子就是他在北京的别府。宣德帝不能将汉王关进大牢,干脆就让他住进原先的府邸里,就地圈禁。
秦倌儿和明倌儿在门口就停下了,他们不能进去,看守禁苑的锦衣卫验过了柳云若内廷的签票后要求搜检他的全身,不知道怕他把什么带进去。柳云若从容伸开双臂,那锦衣卫见他穿着六品内监服色,也不敢为难,讪笑着道:"属下奉旨办事,公公见谅。"说着在他身上从上到下一阵拍打,却不妨一下拍在了臀上,柳云若"哎呦"一声,痛得弯下了腰,若非秦倌儿眼疾手快扶住了,险些跪倒在地。
那锦衣卫吓了一跳,惊道:"公公!您怎么了?身子不适?"
柳云若被他碰了痛处,几乎晕倒,扶着秦倌儿勉强稳住身子,喘息了片刻强笑道:"没事,我一时有些头晕。"他从袖子中拿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他手中,扶着他的手臂道:"你带我进去。"
那锦衣卫惊疑不定,却又不敢多问,扶着他向园内走去。
其实,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个地方。
进门一眼望见的是一片平如镜面的湖水,这是汉王专门为他修的。他生在江南水乡,天性爱水,犹喜临水抚琴,汉王听说后立马让人推平了小半个园子挖了这个海子。当初陪着汉王住在这里,没事的时候,他在水榭里弹琴,汉王在湖岸的空场上舞剑,剑风激荡中,周围的花树上花瓣缤纷而落,明丽的日光下如同无数粉色蝴蝶漫天飞舞。入夜之后,汉王和他携着手,一个从人也不跟,沿着湖岸慢慢地走,谈着诗词,政务,和宫里的局势。
如今的西苑已是物是人非。不知多久没有收拾了,湖面上漂满了枯枝残叶和肮脏的积雪,岸边白石子铺成的小径上杂草丛生,被寒风一吹瑟瑟抖动,仿佛在向他这个故人乞求什么。
柳云若的腿有些软,不知是因为臀上那又疯狂疼痛起来的鞭伤,还是因为这触景生情的悲酸。扶着他的锦衣卫觉得他的手抖得厉害,不放心地问:"公公,您真的不要紧么?"
柳云若伸手在额上一拭,才发现自己大冬天居然出了一层汗,他勉强一笑:"不要紧。汉......不,朱高煦......怎样?"他费了很大劲才说出那个名字,原来不管他多么会演戏,内心深处总有些东西不容亵渎。
那锦衣卫道:"老实的很,白天读书散步,晚上秉烛而睡,有时候对着一棵树一块石头一站就是半天。只是一遭儿奇怪,不说话,跟谁都不搭腔,饭食送进去就吃,不送也不要。我们都奇怪,难不成这王爷是个哑巴?"
柳云若只觉得鼻腔酸了起来,他明白这样的装聋作哑,是汉王与生俱来的血气,也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征战者丢盔弃枪后的悲哀。汉王的心事除了他没有人能懂,所以他拒绝和任何人说话。
转过小径的时候他们就看到了那个人影,汉王静坐在寒风中的石凳上,伟岸挺拔的背影与身下的石凳几乎凝固成一体,坚硬宛若雕像。
锦衣卫见他不回头,生怕怠慢了皇宫中来的人,大声道:"庶人朱高煦,有钦差驾到,还不速速起身接旨!"
柳云若的四肢都在颤抖,他哑着嗓子道:"你......出去......"
高煦听到了他的声音,霍然回头,一眼看见站在对面的柳云若,棱角分明的脸立刻变得惨白。
他转身的那一刻,柳云若心中轰然一声,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汹涌澎湃冲击得头都晕了。隐约中还记得有些事要交代,哆嗦着手伸进袖子,又拿出一叠银票塞给那侍卫,道:"让所有人,都退下,我有密旨......"
那锦衣卫神色一凛,忙道:"遵旨!"匆匆行了个礼去了。
柳云若强撑着挪动脚步,走近高煦,喉头像是被什么哽着,唤了一声:"王爷......"底下的话竟都噎住了。
高煦深深打量了他一眼,突然看到他唇上的齿痕,他当然想不到这是柳云若在挨鞭子时自己咬出来的--只当是激吻留下的痕迹--眼中悲怒的寒光一闪而过,随即平静下来,淡淡道:"既然是钦差,就宣旨吧,是显戮还是暗鸩?"
"王爷,我是来看您的。"
高煦嘴角扬起一丝冰冷的笑:"那就是暗鸩了?拿来!"他向柳云若一伸手。
柳云若怔了一怔:"什么?"
"鹤顶红!"
"不,不是您想的那样。"柳云若不知为什么汉王对他如此冷淡,伸手想搭上汉王的手,他已快要站不住了,随时都有可能跪倒下去。
哪知高煦甩开了他的手,吼道:"有旨意就说!少玩花样!告诉朱瞻基我好得很,养好了身子骨儿就等着上西市!倒是你......"他看看柳云若身上的衣服,刻毒地一笑:"他怎么才给你六品服色?人家董贤(汉哀帝男宠)还是个大司马呢!"
"王爷!"柳云若如迎头挨了一棍,眩晕中身子一晃,惊恐地望着高煦颤声道:"......您怀疑我?"
高煦突然伸手一探,虎钳般的手已抓住了柳云若的喉咙,微一用力就听见了喉头"咯"得一声轻响,他咬着牙冷冷道:"他怎么让你一个人来了?你不知道我是会杀人的么?郑亨他们都死了,你独活着就不觉得孤单?!"
因为被扼得头向后仰,柳云若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回流到眼眶和鼻腔,非常难受。喉头痛得窒息,他却不敢伸手去扳汉王的手,只能努力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王爷......我......都是为了......您,我......没......变心......"
"为了我?你有没有服侍他?"
"王爷,您......听我说......"
"有没有?!"高煦一声怒吼,手上又加了几分力。
"有......"
不等他说出别的,高煦已是遏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失望与愤怒,他怕自己一下就将他掐死了,趁着还有理智,挥起手臂一记耳光将他掴得摔出去老远。
柳云若先是被打蒙了,踉跄着退了两步,他伤痕累累的腿支撑不住身体,一下坐倒在地。臀部撞击地面的瞬间,本已结了血痂的鞭伤一齐绽裂,他痛得眼前乱黑,无法克制地长声惨叫。
高煦看他扑倒在地阵阵抽搐,有些诧异,一记耳光不至于让他痛成这样,何况,他知道自己没有下重手--他舍不得。他迟疑着向那个匍匐在地、苦痛挣扎的身体走近了一步,低声问:"你,身上有伤?"
仿佛怕眼前的人一抬脚就会走掉,柳云若抓住高煦的衣摆死死不肯松手,他用了几次力都没法站起身,只得颤声道:"王爷......王爷,您把我弄进屋去,我有要紧的事跟您说,我,我实在站不起来。"
高煦眉骨一动,他突然看到,斑斑的血迹如同活物一般,正迅速从柳云若紫色的袍子后衿上渗透出来。他一言不发,单手抄起柳云若的身子,将他扛在肩头就进了书斋。
伏在汉王的坚实的肩膀上,柳云若禁不住潸然泪下。现在的才知道远隔天涯的思念,并不是最痛苦的,咫尺之间的相思,才最令人憔悴。

九、惊天密议

高煦将柳云若面朝下放在自己腿上,伸手就去解他的中衣,柳云若忙按住腰间道:"一点小伤不碍事,您不必看了。"
"放手!"高煦低喝着,语气虽然严厉,却有隐隐的焦急和关切在里边。柳云若从来不曾违逆过他,脸上涨红了一下,缓缓缩回了颤抖的手。他咬紧牙关低下头,不是因为疼痛,也不是因为羞耻,他可以在数百名官员的注视下挨打受辱,却不想让汉王看到自己的伤。
浸了血的中衣一点点褪下,高煦眼中有一根细如发丝的弦逐渐绷紧。
原本细嫩的肌肤惨不忍睹,被血痕分割成一个个菱形的格子,有七八道伤痕尤重,皮肤狰狞地翻开,看得见里边肌肉的颜色。
"谁打的?是不是他?"高煦的声音里有如岩浆一样的东西滚动。
柳云若沉默着,只是依赖地抱住高煦的大腿,他不想说,其实比起受宫刑时那一刀之苦,这个疼真算不了什么。
"为什么?你不是跟他......"高煦没有勇气说完底下的话,即使是勇武如他,在战场上冷定如铁,生死之间坦荡自若,却在那个心酸的事实面前不忍卒言。
"王爷!"柳云若强使力气从高煦腿上挣下来,跪在地上,咬了咬牙提上裤子。他仰视着高煦凄恻的脸道:"我没有死,只因为心中还有指望,我跟了他,是不甘心您一辈子给囚在这个活棺材里!"他惨笑一下道:"就算这个身子给糟蹋得残破不全了,就算尊严丧尽猪狗不如地活着,只要还能救您出去,只要能助您得成大业,我都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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