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英“嗯”了一声,对顾惜朝说了句“有劳”,而后便端着衣物和吃食重新走回了屋子。
顾惜朝透过掩去的门扉,窥见了里面女子的些许身影——只是一头散落长发而已。他眯了眯眼睛,终归摇头轻笑,再不做停留的转身向外走去。是了,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和那些白云城中自小培养的官员不同,他总是要做些什么,才好对众人证明自己的能力——总归,他是小姐的人,便不能给他家小姐丢脸才好。
昨夜已经为叶且歌简单梳洗,这会儿叶英并不急着帮她换衣服。将吃食放下,他草草将自己一身打点妥当。明黄色的衣袍和他在天泽楼前穿惯的广袖长袍样式仿佛,却当真是隔世的模样了。
收拾好了一切,见叶且歌还没有醒,叶英也没有去叫她,而是起身出门去寻老神医。稳妥起见,叶英总觉得还是请老神医再为他家且歌切一回脉才好。
日头已经不早了,老神医还在摆弄着太医院里的各色药材,看见叶英进来,他上下打量了叶英一番,毫不留情的嘲笑道:“哎呦,小伙子还挺卖力的。”
真是能够看出来这人下了功夫了,双|修之事本就是对男女都有益处,昨日叶英前来的时候,老神医还能够看出他受了些许内伤,虽不严重,却也终归是气息动荡,内府不稳。如今不过一夜,眼见叶英气息绵长,哪还有半分受内伤的模样,老神医便也能够猜测昨日是何种光景了。
昨夜夙愿得偿,委实孟|浪。叶英干咳一声,对老神医道:“且歌还未醒,劳烦前辈再为她探查一番罢。”
“所以我说你们年轻人就是没有分寸,老头子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怎的还跟毛头小子似的?”立时猜出了且歌还没有醒的原因,老神医虽然是这样埋怨着,然而还是背上了医药箱子,和叶英一道往叶且歌的宫室走去。
老神医和叶英进门的时候,叶且歌已经醒了。她堪堪穿好了衣服,只是还没来得及束发。
“爷爷。”见到老神医进门,叶且歌停下还拿着梳子的手,自然而然的唤了一声。只是数日没有说话,少女的嗓音显出几分沙哑。
“哎。”老神医应了一声,从医药箱里拿出一丸润喉的丹药先塞进叶且歌嘴里,这才搭上她的手腕,转而对叶英扬了扬下巴,道:“大个子就别杵在这儿了,那边粥凉了,让人去热热才是。”
叶且歌虽然因为害羞,一直不怎么敢看叶英,这会儿听见神医爷爷这样指使她家师父,她却也不由道:“师父不用……”
叶英却是拍了拍她的脑袋,让她好生坐下,自己转而走到桌边,掌心凝聚一团内力,片刻之后,已经冷掉的粥便飘起了袅袅白烟。
老神医也按住了叶且歌,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细细诊治了一回。片刻之后,老神医才眯起了眼睛,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满意笑道:“这大个子的效力还不错,且歌果然大好了。”
起身写了一张方子交给叶英,老神医语重心长的道:“此事不能一蹴而就,要持之以恒的知道吧?”
这……这都是什么话啊,叶且歌简直没有脸去听,此刻恨不得用被子将自己闷死算了。
叶英却是十分郑重的点头应下,还就“频率”问题和老神医好一番探讨。
叶且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觉得我家师父画风不太对。一定是我睁开眼睛的方式不对,我大概应该再去睡一下?
叶且歌死死将头埋进被子里,却无论如何也逃不开男子低醇的声线。最终,在叶英向老神医讨要镇痛的药膏的时候,叶且歌再也受不住,跌跌撞撞的跑下了床,有些磕巴的对两人道:“我……我先去用膳去了。”
看着那个仓皇逃窜的小小身影,叶英失笑,却是将老神医开的方子收好,而后亲自将人送了出去。无论如何,老神医是且歌的救命恩人,这份恩情,叶英是不会忘记的。
叶英回来的时候,便看见了屋中多了一人。那人一身玄色长袍,比之上次见面,似乎更添了几分沉稳气质。
他坐在方才叶且歌躺着的软塌上,一手抚着软塌上的余温,而另一只手却抚在自己横在膝头的长剑之上。
看见叶英进来,叶孤城的眼中迸射出几许寒芒。他起身对叶英一揖——这一揖,是感谢他放弃心剑,感谢他救了自己幼妹的生命。无论如何,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哪怕那“救人”的方法叶孤城无法不去介怀,可是这一揖,叶英理当受下。
叶英侧身避开叶孤城这一礼。此刻他睁开了双眼,两个本就身量和气质都仿佛的男子就更像了几分。不必叶孤城多言,叶英便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正是因为理解了,所以叶英更是不能受此一礼。
他微微站定,对叶孤城说道:“城主不必如此,且歌是我妻子,我理应如此。”
叶孤城双眸眯起,冷声道:“妻子之说,大庄主是从何谈起?自古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父去得早,且歌的婚事,还需我这个当兄长的为之操持。”
横剑胸前,叶孤城道:“如今叶家到了这一步,我也不求且歌未来夫婿有多大能耐,至少——她若要立于朝堂,那人便要有辅佐之能。她若想要纵情江湖,那人也要能护她周全。”
缓缓抽出手中长剑,叶孤城看向叶英:“如今,还请大庄主不吝赐教!”
叶孤城倒是要看看,心剑叶英没有了心剑,又能到何种程度,他是否能安心将幼妹托付。
叶英看了一眼叶孤城,低声自语道:“罢了,天下为人兄长的大抵都是如此。”易地而处,若换做是他自己,他还不知要怎样刁难婧衣的夫婿。
对叶孤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叶英拿起一旁的焰归,与叶孤城一道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城主大大你认真地告诉我,你真的不是想要趁机打败一回庄花花咩?
你这样耍无赖你妹妹造么?会被虐成狗的我跟你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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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猩色屏风画折枝。
第一百零四章。猩色屏风画折枝。
叶孤城约战斗叶英,这其实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却难免显得叶孤城有些刻薄——分明知道叶英是为了救他妹妹才放弃心剑,可是叶孤城却以此来为难他。固然是这位白云城主对幼妹的拳拳爱心,虽能理解,却终归落了下乘。
然而将心比心,今日若换成了是叶家婧衣,叶英恐怕也没有法子将自己幼妹放心交与一个“武功尽失”之人。
理解叶孤城的做法,叶英没有多言。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焰归,终是挑了挑眉,随着叶孤城一道走了出去。
他们没有走很远,依旧是在那个飘满了银杏黄叶的院落。叶孤城脱去身上的玄色宽袍,叶英却依旧是广袖加身。叶且歌这会儿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脸上的红晕还没有褪去,听见兄长和师父要比斗,她也顾不上摆弄那一头还没有束好的长发,急匆匆的便从往院子里跑去。
没了心剑。
叶英和叶孤城的谈话中,叶且歌方才只听见了这四个字。想到了师父睁开的双眼,叶且歌心念急转,恍然有了明悟。
为了自己,师父竟然是放弃了心剑么?叶且歌一时之间心神大动,却恍惚弥生出了一点难言的甜蜜。
——她也不过是个寻常少女而已。感受到恋慕之人回应的爱意的时候,她自然会欢喜。这是人之常情,即便是叶且歌,也终归不能免俗。
她在凄然绝望的单恋之中踟蹰,自我折磨与压抑了太久,久到哪怕和师父互相袒露心意,叶且歌也依旧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无时无刻的都在自我怀疑,觉得自己怕是配不上那个男子的半点垂青。
这种“不配”的感觉让她惶恐,生怕自己有一天醒来会惊觉一切不过是一场美梦罢了,而梦醒之后,师父依旧只是师父,她的感情依旧只是见不得光的感情。
这种惊恐,让已然和叶英许下鸳盟的叶且歌不敢放任自己沉溺其中。她全然信任着自家师父,毫无保留的将自己呈到叶英面前,却始终提醒着自己“师徒”的身份,无法自然而又亲昵的接近叶英这个之前自己心中神邸一样的人物。
而如今,叶且歌生死游离一遭,却忽然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她承认自己的庸俗,非得用什么去考验爱人的心意,非得看见对方为自己放弃了什么,才敢去笃定对方是爱自己的——一如自己爱着他一般的爱着。
我大概是入了魔。叶且歌这样在心中忏悔着。
她自小所学的,是“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虽然是女子,可是叶且歌自幼便被要求行事平和端方,克己无私。而心中无法湮灭的欢喜却在提醒着叶且歌,她所思之事绝非君子所为。
然而,叶且歌却不后悔。因为从她对师父有了执念的那一刻起,举凡关乎师父,她便绝无可能再淡然从容。
“今生执念已生,来世我愿入阿鼻地狱,万般罪孽加诸一身,只求今生安稳,能与师父厮守才是。”叶且歌垂下了眸子,在心中祈愿着。许久,方才将目光重新落在院子中的两人身上。
院内,地上的偏偏黄叶被剑风卷起,仿若层层帷幔一般,遮住了银杏树下的身影。忽的,一道黑影破空而来,手中的长剑划破眼前的银杏叶子,直直向叶英刺来。
叶英一身明黄,站在这片银杏叶子之中,就恍若和周遭的景物融成了一体,竟让叶孤城有一种看不清楚的错觉。
剑客的手,从来的稳的。特别是叶孤城这样的绝世剑客,他一出手,便绝不空回!
一剑裂天的气势横卷而来,却连叶英的发丝都无法撩动一下。叶孤城分明就看见叶英抱剑站在那刻银杏树下,他虽没有指望能够一剑刺中叶英,然而却也没有想到,他这一剑过后,轰然倒地的却只有那棵栽种在太后院落中近逾百年的的银杏树而已。
数人合抱不住的古木,依旧抵挡不住叶孤城这一剑之威。在它被破为两半,轰然向两边倒去的刹那,随着它的倒地,院中的青石都仿若震颤了几下。
这一剑的余势骤消,叶孤城足下一点,双臂轻舒,整个人向后飞掠而去。他的目光如同鹰隼,先是向四周扫视,而后便一错不错的盯着方才叶英站着的地方。
叶孤城不是寻常得见剑客,重来一世,他堪破生死之劫,而今又夙愿达成,自然心境愈发开阔。如此一来,西门吹雪说是与他齐名,实际却到底经验尚浅。若无叶英隔世而来,说叶孤城是天下第一人也不为过。
所以叶孤城能够肯定,方才叶英分明就没有移动半分。然而,他也在心中纳罕,不知对方是如何动作,怎么就会就让他这一剑落空了呢?
叶英近乎就是凭空消失在叶孤城面前。到了他们这个境界,眼睛有的时候也会受到欺骗。叶孤城屏息凝神,双目微阖,开始细细感受周遭的变化,找寻叶英的踪影。
忽然,叶孤城手腕一转,挽出一个极为干净利落的剑花。他的周身恍若凝聚起了看不见的气旋,连风都要为之让步三分。落叶成茧,随着那气旋飞转。只是这看似柔弱的枯叶,所过之处却在地上留下了道道白痕。
那不是气旋,而是叶孤城的剑气。
倏忽,这迫人的剑气从中自己破开,卷起飓风,近乎让人睁不开眼。而叶孤城,正是自那叶茧之中破出,一剑直取身前六寸之地。
他,是一柄剑——毫无疑问,叶孤城便是一冰剑。
在这一刻,叶孤城将自己化作伤人之兵,以此身为利刃,直向叶英所在之地刺来。
这是叶孤城最新领悟的一招,如果说他的天外飞仙剑法是天边缥缈的云,那么这一招便是带着天下唯我的霸气,无端让人跪拜,也只能臣服。
叶孤城是最锋利的刃,也是最坚固的盾防。夙愿达成没有消磨他心中的战意,因为叶孤城始终都明白,新的征程才刚刚开始。既然夺得了这天下,那么除却白云城,这天下也成了他的责任。
这一剑,便是叶孤城的心中所思所求!
叶英的身影倏忽出现,就在叶孤城刺来的地方。叶孤城双眸一眯,手下半点不留情。而叶英居然也没有躲,就那样在原地站着,嘴角甚至还隐约有平和而淡然的笑容。
叶且歌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叫被她压在了喉咙之中。叶孤城也皱了皱眉头,他只是想要给叶英一个下马威,却也没有想真的伤了叶英——毕竟,叶孤城明白,若是真的伤了这人,难过的还是自家妹妹。
只是那本就是极为霸道的一剑,叶孤城哪怕如今收势,也恐怕来不及了。
长剑快如疾风,哪里还容得在场几人犹疑。在叶孤城的渐渐抵至叶英胸口的时候,他甚至还能感受到剑刃挑破衣物的触觉。
然而下一刻,叶孤城和叶且歌便眼睁睁的看和叶英的身影如同青烟一样倏忽溃散,在叶孤城抽回这一剑的时候,他的身体便又凝实。
这不是和玉罗刹一样的功法,玉罗刹的功法虽然能够隐没身形,但是不可能做到被刀刃所穿还安然无恙。叶孤城方才那一剑分明已经刺穿了叶英的身体,如今他却好好的站在那里,唯有衣上的破口让叶孤城确定,方才那不是自己的错觉。
“你的剑呢?”没有纠缠于方才看到的奇景,叶孤城只是冷声道。
叶英缓缓颔首,手边焰归倏忽腾起,数十斤的长剑稳稳悬在空中,就宛若神技一般。只是焰归并没有刺向叶孤城,而是以保护的姿势悬在叶英头顶。叶英看向叶孤城,平静道:“藏剑剑法由四季与西湖之景领悟而出,皆托自然所化。如今何止这一柄焰归,周遭这一草一木,又哪一样不是自然之物,又哪一样……”
叶孤城只觉眼前一片光华,金光骤起,耳畔是叶英的声音,仿佛很远,又仿佛近在咫尺“又哪一样不是我的剑呢?”
叶且歌只见自家师父长袖一拂,方才倒地的银杏树倏忽又竖起,非但如此,刚刚分明被叶孤城破成两半的树木在顷刻之间又完好无损,连一丝裂缝也无。
而叶孤城,他只觉得那些兜头向他罩下的寻常银杏叶子和叶英往日的心剑也无甚差别,他需要拼尽全力方才能在它们的笼罩之下撕开一条口子,摆脱它们的桎梏。只是一番折腾,叶英只是胸前有一道破口,叶孤城却是满身都是被剑气所伤的细碎伤痕了。
这便是叶英的突破。他本就是踏碎虚?1 斩矗谖涞酪煌究俺萍拢傥蘅梢酝黄频挠嗟亍6荒钜黄耄蝗∫簧嶂洌捌坪斐拘恼希展樘ど狭硪惶醮游从腥颂ど瞎牡缆贰?br /> 叶英无意与天相斗,得万千寿数,也终归有他眷恋之人,故而无法求成仙大道。可是他知道,自己所求的,只是和他的且歌一道走下去,一直陪她看晨曦朝暮,也有能力护她周全,伴她左右。
——这样,就已经足够。
在叶孤城尽力破开那圈落叶的时候,叶英和叶且歌浅浅相望,两人的目光交汇,只是刹那,却已经交换了彼此的温度。
而后,叶且歌奔向了落地的叶孤城,小心的避开他身上的细碎伤口,却是伸手紧紧的将人拥住。
“哥哥!”小姑娘还散乱着一头长发,毛绒绒在蹭在叶孤城的胸口。
叶孤城只觉得怀中一暖,不由得伸手将人抱住。
这一刻,叶孤城骤然想起,很多年前,他还踩在小木凳上的时候,便是这样拥着那孩子入怀。大抵,是从那以后有了血脉至亲,他才知道温暖是何物的吧。
眉眼骤然酸涩,叶且歌感受到兄长的颤抖。她有很多话想对叶孤城说,末了却只撒娇也似的问了一句:“哥哥,我睡了许久了么?”
叶孤城揉了揉小姑娘的后脑,低声道:“不久。”
阳光洒落在三个叶家人身上,他们站在那棵银杏树下,任由头顶的树叶缝隙投下斑驳的光影。这一刻,已经冷了许久的秋日里,有温暖渐渐弥生,绵长隽永。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盗文的同学只求一件事,本文还没有完结,会有长长的番外。番外和正文无法全然分割,要盗请盗全吧。
好了,忽略前面两句倒胃口的话。
感谢姑娘们一路陪叔写到了这里,正文大概完结,后面的事情还是放在番外里讲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