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晚池恨得牙痒,但他势单力孤,沉吟半晌道:"我替她去,行不行?"
鸨母细细看他,顿时喜笑颜开!这小哥儿唇红齿白,一双如丝媚眼,竟是比楼里的头牌还漂亮!
"当然可以啦!"
"我有条件。"
"哟,小哥是想说‘卖艺不卖身'是也不是?奴家答应你!就算不卖身,小哥也能当上我这里的花魁!既然决定了就快走吧,金大人他们都等了好久啦!"
"荷卿!这怎么行!"红雨拦住他,却被他制止。
"我去去就来,姐姐不必担心,好生休息就好。"
郁晚池是旦角,扮女装他并不反感,见了所谓"金大人"等人也只当是从前在梨园里一样,给达官贵人们唱曲儿,可惜这位喝得半醉的金大人见了他就流口水,连连责怪鸨母把这样美人藏起来,郁晚池瞪鸨母一眼,鸨母只得说新来的"小荷"卖艺不卖身。金大人一甩手扔下银票大把:"今日我定要为她开苞!"说着也不顾周围好些人,扑过去就要霸王硬上弓!郁晚池奋力挣扎,脸上还是被金大人的猪嘴拱了好几下,都是腥臭的口涎。
就在这时候,一个清润的声音道:"难怪大周会败,一群乌合之众,如何守卫边疆!"
金大人等人听了这话纷纷转头,就见一个少年公子,满脸不屑,立在门外。金大人大怒,正要发威,忽然想起上边说小王爷一个人跑到萧关来了,要他们多加留心,再一看那贵公子腰间挂着一块皇室才能戴的双龙环佩,肯定是小王爷无疑了,当下放开郁晚池,低声下气向小王爷赔不是,说什么"多谢公子提醒,在下惭愧万分"等等冠冕堂皇之语,然后匆匆离去。
恶霸嫖客走了,小妓女自然要谢恩。小王爷摸摸她的头,和气的问:"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郁晚池细着嗓子道:"回公子,我叫小荷,十七岁。"
"小荷,本,本公子,为你赎身吧!"
"小荷多谢公子!"郁晚池心道,这下好了,正愁没钱给红雨姐姐赎身,这个公子一看就是有钱人,只希望他不要我以身相许。
"公子为奴家赎身,奴家无以为报,只能--"郁晚池做出要下跪的样子,"以身相许"四个字还没说完,果然小王爷就把她拉住了。
"我给你赎了身,再给你些钱自力更生,好不好?"
"......"郁晚池有点发怔,这人的眼睛怎么这么忧伤,如一汪幽潭,清澈干净却不能望见其底,是什么让他这样绝望,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他流连?
"这银子你收好,我走了!"
"等等!还未请教公子姓名!"
"我,姓于名非。"
于非,于非......从此这个名字刻在心上,他的人生轨迹也开始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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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晚池回想这几年疯狂敛财,建立自己势力的日子,觉得自己傻得很。那年在漠北认识了龙与非,后来知道他王爷的身份,他就决心成为能够配得上他的人,从此接受了老于他们"殿下"这个称呼,接受了自己前朝皇室唯一血脉的身份,开始利用一切发展势力。虽然老于不明白当年宁愿逃走也不肯"登基"的"太子殿下"为什么突然对复国大业积极起来,但终归是好事,只是殿下却只许他们称呼他为"公子"或是"主子"。
郁晚池不喜欢皇室遗民的身份,更不想"光复大燕",古往今来朝代更迭,谁也挡不住,更何况如今周朝治下国力强盛,可谓国泰民安了。对于百姓来讲,坐在上面的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事不要打仗,安安心心过日子。
那个身为燕朝最后一个皇帝的祖父,跟自己很像,是个风雅的人物,根本不适合当皇帝,被属下有才的人取而代之,流放到国外,生下他爹--一个野心勃勃的男子,临终前要他发誓继续未尽的大业。郁晚池小小年纪,生性散漫,受不了成天被一帮"忠臣"苦大仇深的教训,私自逃走,受苦受难之际,机缘巧合被戏班收养。
如果没有遇到龙与非,他就不会主动找到老于,不会竭尽全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大人物",但他做了,结果就是,龙与非还是选择了陆元祺。郁晚池忽然丧气,在龙与非面前他是没有破绽没有弱点的,但背后又有多少无奈不甘伤心失望!
"算了吧,只要你幸福。"郁晚池定定神,"青峦!"
"在!"
"陈骏怎么样了?"今晚送粮的时候他已派张青峦将陈骏救出来。
"我已将他安顿好,伤势也无大碍。"
"好。随我走一趟,去回回赫连托雷吧!"
赫连托雷不是傻子,被他父亲摆了一道,心情是大大的郁闷,这一次也不知是否有命回去,断然不会拒绝郁晚池的提议。富可敌国的郁晚池要资助他自立门户,这个诱惑太大!
"你有什么目的?"天下没有白吃午餐,这个道理赫连托雷懂。
"王子殿下,不满您说,在下已借着运输粮草的机会在萧关城中安放了几百颗炸弹,只要我一声令下,就会爆炸。"
"你好大的胆!竟敢戏弄我!"
"殿下稍安勿躁,在下这么做并不是包藏祸心,只想救一个人。"
"谁?"
"宁泰王龙与非。"
"哦?"
"龙与非与在下有些渊源,郁某断不能看着他在这里送死。"
"救人我可以帮你,但是你不会只有这一个要求吧?"早听说周朝的王爷跟男人纠缠不清,没想到是郁晚池。
"呵呵,王子殿下太抬举郁某了,郁某只盼将来落魄时‘可汗'您能为在下提供一个避难之所!"
"好!好!好!哈哈哈!"赫连托雷明知他说的不可靠,但是为今之计也没有好的办法,不如背水一战,当下二人签下协约不提。
风起云涌,局势急转直下。
赫连托雷一夜之间带着四万亲兵奇迹般从萧关城消失。陆氏父子重新整饬萧关城内剩下的匈奴军,战斗力一时下降大半。陆辞书正想调动那五千随行精兵,不料军中副将血淋淋的头颅被送了回来,另附上陈骏劝降的书信一封。陆辞书自然不会投降,到这当口,要想活命只能逃到匈奴地界,寻求庇护,可退路都被堵死,只得硬着头皮准备迎接陈骏攻城。
三日后,周朝援军赶到,陈骏率军开始攻城,城门还没撞开,只听得城内一声声震天巨响,随后火光冲天,竟是匈奴人的兵营相继发生大爆炸!爆炸平息后匈奴兵折损过半,城门被破,剩下的军队很快被消灭,陆氏父子不知所踪,一片狼藉的萧关城又回到周朝治下。
二十四
数月后,匈奴内乱,锡利亚部落三王子赫连托雷与父亲赫连西勒开了仗,不出三个月十八部落中已有十个归顺了赫连托雷。赫连托雷顺应民意,可自己安了个"可汗"的名头,雄踞南匈奴,此后父子双方僵持不下,互相防范,一时间竟没有余力来骚扰周朝。
北境外患暂时平息,御座上的龙乾非却是大大的不快,每日早朝必定发飙。
"还没有找到吗?!你们是怎么办事的!堂堂大周朝的王爷失踪了这么久,你们却一点消息也没有?!罗爱卿,你不是说只有放出消息,说太皇太后金体有恙,宁泰王自会回来的吗?这都过了一个多月了,为什么还没回来?!"龙乾非龙颜大怒,毫无形象可言。
他后悔,后悔不该让十三去漠北,后悔没有提前察觉陆辞书起了异心,但最后悔的还是放任那个该死的郁晚池胡作非为!郁晚池两年前出现在京城时他已经查清了他的身份,他没有动他,只因为弟弟喜欢他。他把郁晚池宣进宫来,郁晚池不待他逼问,主动承认了身份,发誓永远不会叛国,只要能让他跟十三在一起。龙乾非斟酌考量,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控制了郁晚池的同时,十三的终生幸福也解决了,因此他答应了。只是想不到,这个郁晚池竟然胆大包天,资助赫连托雷拥兵自立!他当然知道这其实对周朝是好事情,他只需坐收渔翁之利,待那父子两斗得两败俱伤,再一网打尽即可,可他这个"英明神武"的堂堂天子,难道要受这个罪民的恩惠吗?!想到这里他就怒不可遏,恨不得将郁晚池揪出来凌迟处死,偏偏那个人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销声匿迹!
"郁晚池呢?!也没有消息吗?!你们这群草包,吃朕的俸禄,却连个大活人也找不到!一个月内再找不到就提头来见朕!退朝!"
底下跪了一片国之股肱,各色官袍下两腿发颤,各式官帽下冷汗涔涔,听得皇上喊退朝,不约而同呼气:今日小命得报!可明日呢,明日怎么办?
众官员商量之后,请德高望重侍奉两代君主的左相胡大人前去面圣。胡大人心中不愿,却不好推迟,只得抖擞精神求见。
进了御书房,龙乾非对这位老丞相还算客气,赐了座,然后沉着脸等他说话。
胡丞相光是感觉上头压下来的阴沉目光已经开始根儿颤,结结巴巴的说:
"启禀皇上,老臣有一计,兴许可以引出郁晚池和小王爷。只是......"
"少废话,朕免你无罪,什么计,快说!"
"老臣遵旨!依臣所见,郁晚池和宁泰王二人交情匪浅,"说到这只觉得周围气压更低,"不如来个双成之计。"
"讲!"
"皇上可以通缉郁晚池......"胡丞相说道这里便不再作声,低着头专心看鞋面,皇上何等智慧,说道这里就够了。
龙乾非想一想,嗤笑道:"什么双成之计,该叫‘一箭双雕'吧?胡丞相,你为朕分忧,忠心可表,有赏!"
胡丞相笨拙的站起身叩谢:"谢主隆恩!"
郁晚池听说周朝皇帝重金通缉他,嘿嘿笑起来,彼时他正在波斯皇宫里喝葡萄酒看美人跳肚皮舞,他笑得开心,波斯皇帝的脸色却是变了又变,郁晚池知道这地方待不下去了,起身告辞。
不多时,又听说宁泰王匆匆赶回皇都,为一名通缉要犯求情,不料路上染了风寒,本来只是小病,却一直不见好,太医们已是束手无策,到如今已药石罔闻,怕是活不成了。彼时他在赫连托雷的帅帐里就着马奶酒啃烤羊腿,听了消息脸色阴沉,当夜收到一封飞鸽传书之后不辞而别。
"你说非儿离开了是什么意思?!"郁晚池狠狠抓住陆元祺的衣领。
"什么意思还不明白吗?他一听说皇帝通缉你就赶回京城去了!"
"你骗我!"
"哼!"陆元祺推开郁晚池,整整衣服,"你们两真是好笑!你把他往我身边推,他却要回你身边去,当我陆元祺是什么?"
"你对他做了什么?!"郁晚池想不出龙与非要离开陆元祺的理由,除非陆元祺伤了他。
"我没做什么,不过是想把我儿子的名字改回来而已。"陆元祺一脸不屑。
"啪!"郁晚池气急败坏,抽了陆元祺一记耳光!红雨姐姐是难产死的,临死前说这孩子乃是"镇远大将军陆元祺之子,名长怨,字恨天......""偿愿"二字是他改的,他可以想见龙与非听到真像时的感觉,一定是又伤心又自责吧!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打我?!"陆元祺捂着脸,眼神恶毒。
"陆元祺,你最好搞清楚自己是什么东西!你那要死不活的爹还在我手里,你最好识相一点!"
"我是什么东西我知道,你呢?人家不爱你,你还巴巴的撮合他和别人!把我救出来,藏在这里,还把我儿子都送过来了!你以为他会感激你吗?不会!他不会,我也不会!我恨你!我现在本该是个死人,为什么还要我活在这世上!你们要我死就死,要我活就活,凭什么?!我活得有多累,你们知不知道!"陆元祺抽泣起来,"......明明已经不爱我了为什么要强迫自己跟我在一起?!明明恨我入骨,为什么要救我?!嫌我脏就不要抱我!!不错,我就是靠着爬男人的床才当上军师,那又怎么样!难道你们比我干净吗?这天下,有谁是干净的!有谁?!......"
郁晚池浑身脱力,面无血色,连日赶路,他已疲惫不堪,眼前情绪失控跌坐在地的陆元祺看得他心惊肉跳,同情之心已经胜过愤怒,终归他也不过是个可怜人。郁晚池怔怔的站了一会儿,吩咐张青峦去带上偿愿,自己策马向着京城狂奔而去。
二十五
郁晚池沿路所见,满大街都是通缉他的海报,罪名很奇怪,不是卖国投敌也不是欺君犯上,而是"行为不端,有损国体"!郁晚池觉得不对,但是没时间也没心情细想,只是匆忙赶路,一路累死了几匹马。张青峦带着偿愿被远远甩在后面,一面追赶一面大骂:"荷卿你个傻子!看不出来是陷阱吗!‘有损国体'是个什么罪名?!皇帝老儿分明是引你上钩!你个笨蛋!大笨蛋!!!"
偿愿年纪虽小,却也感觉有不得了的事情发生了。义父忽然派人把他接走,送到父王和"爹爹"身边,他跟着父王和"爹爹"住在一座宅院里,每次问起父王义父去哪里了,父王总是皱着眉头不说话。他看得出来,父王很不开心,那个"爹爹"也很不开心,他们半夜还吵架。现在又突然出现了个张叔叔,说带他去找义父,可是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义父在哪里呢?张叔叔脾气很不好,总是一个人不知骂谁是"大笨蛋"......义父,你在哪里?愿儿好想你!
郁晚池不要命似的疯狂赶路,一路马不停蹄,直奔京城宁泰王府,远远的瞧见王府外墙上挂满了白幡,幡上边一行行黑色大字,只当是挽联。"非儿!--"胸中一口浊气涌上来,噗的吐出一大口鲜血,眼前一黑,从马背上摔下来,远远的看见好像是韩管家急忙朝他跑过来,嘴里不知在喊些什么,然后就昏过去了。
郁晚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牢房,花了几秒钟前后想了想,便肯定这是牢房中的天字号了。
什么小王爷弥留,什么王府外的挽联,全是皇上为了抓他下的套儿!虽说是破绽百出,但是对他绝对有效。所谓关心则乱,连皇帝老哥都知道他爱惨了龙与非,只有那个小傻瓜不明白......
郁晚池想到这里不怒反笑,发自内心的开心的笑:他中了陷阱,说明非儿好好的呢!没有为了救他赶回京城,也没有生病,他现在一定是和陆元祺并肩坐在廊下,看偿愿在庭中嬉闹,就像他们从前一样......说的也是,非儿怎么会放弃这么完美的生活,千里迢迢赶来救一个骗了他初吻和初夜的男人?可是--
"真不甘心呐!"
"‘太子殿下'何事不甘?"牢房外传来一个威严宏亮的声音,当今天子龙乾非一个人来了。
"草民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郁晚池起身,隔着牢笼给龙乾非行叩拜之礼。
龙乾非一直不说"平身",他就一直跪着。
"郁晚池,朕问你何事不甘,你还未回答。"龙乾非居高临下,龙威十足。
"回皇上,草民听见皇上问的是‘太子殿下',不是我。"
"到这份上你还狡辩?!你手下那些人可都是这么叫你的!"
"皇上,前朝已亡,家父已殁,草民对我朝的忠心早已向皇上表明。皇上也答应过我,放过我身边那些人,君无戏言,望皇上守诺。"郁晚池对着龙乾非又是一叩。
"哼!还敢跟我说什么‘忠心'!你私通外敌,资助赫连托雷,难道也是为了大周?!竟然还敢拿‘君无戏言'来威胁朕!朕记得当日就说过,若你有二心,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