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官逸事————卡帕

作者:卡帕  录入:12-27

陶蔚当下明白了是怎麽回事,一听到太监说"退朝"就提了衣服往外跑,可惜没迈几步,就听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
"陶大人你留下。"
陶蔚只能灰溜溜地停住步子,行个礼:"是,皇上。"
刘义隆抬手揉了揉眉心,拿眼角看看站在堂下的陶蔚,一时之间想不出该怎麽开口。
最近大臣们热心于立皇后的事情,每天都吵吵嚷嚷的,好像这个国家既没有粮食收成问题,也没有北方蛮族在边境骚扰,只有立皇后一件事情而已。
其中又以谢晦和徐羡之两人最为积极,这几天不知道已经送了多少家中的女闺画像给刘义隆,可惜他们不知道,这些画像刘义隆连碰都没碰,就叫太监给拿出去给烧了。
谢、徐两姓皆为大族。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宗族的势力非常强大,他们有人当朝为官,控制著政治,有人坐拥百万良顷,控制著农业,有人操纵陆水运输,在商界影响重大。这些家族在战乱年代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和人脉,是皇帝不可不重视的强大存在。这种宗族过於嚣张的局面一直延绵到唐代还没有根除,唐代的名臣魏征为了让儿子攀上当时的大族,也不惜放下身段,倾尽钱财来讨这门亲。不过,魏家以後也成了大族之一,不知道魏征在黄泉之下作何感想。
幸好每个朝代通常都是几个大族并立,形成力量的均衡,同时也保证了皇帝的位置能够在这种力量博弈中获得均衡。当然,皇帝本人也需要很聪明地看清形势,作出正确的选择。刘义隆现在就面临著大族对抗中的第一个关卡。

"陶蔚,坐下吧!"刘义隆一招手,赐坐。
"谢皇上。"
"你的伤势怎麽样了?"
"已经完全好了。"
"我想也是,你不把伤口养的连伤疤都没有,是不会来上朝的。"
陶蔚大大方方地笑笑,不作否定。
"朕听说,你是在玩匕首的时候自己弄伤的?"
"惭愧。"
"那是什麽宝贵的匕首?能让你玩得把性命置之度外?"
陶蔚眼睛一转:"的确很宝贵,是司马大人带我去先帝的藏宝阁观赏的时候寻到的好匕首。"
"司马......"刘义隆低低地重复这个名字,手指放在下巴上慢慢地磨
搓著。
陶蔚把这些看在眼里,他一早就知道皇上要说什麽,看现在这个样子,只有自己先起个头,好让皇上顺著竿子往上爬。
"说到司马大人,今天怎麽不见他在朝上?"
"嗯?"刘义隆装出不经意的神情顿了顿,"他......他说近日感染了
风寒,休病在家。"
"哦,这麽说来臣还得去探望一番。"
"陶大人,今日在朝上关於选後一事,想必你也听了个差不多,你有
什麽看法,说来听听。"
"臣没什麽看法啊!"陶蔚摊了摊双手,"这立後势在必行,只是要选谁,还得皇上自己决定。"
"你认为选谁比较好?"
陶蔚眼睛一番,心说要选就选司马极,不过脸上还是笑嘻嘻的:"臣没见过什麽美女,也说不上心得体会,皇上要找人商量也不应该找我这个小神官呀!"
"陶蔚!"刘义隆一拍扶手,"你再给朕装脸看看。"
陶蔚才不怕皇帝一惊一乍的唬弄自己,站起身一弯腰:"皇上,您明察秋毫,下臣心里想什麽瞒不过你,下臣也猜不到皇上的玲珑心思,皇上要是有什麽事情要臣去办,只管吩咐便是。"
"陶蔚,你这人--总是想耍小聪明置身事外,结果还不是要乖乖跳进来?"
"没错,"陶蔚苦笑著,"臣的本事还不够大,怕遇到麻烦事,却总
遇到麻烦事。"
"你说的对,这次真的是麻烦事。"刘义隆稍稍动了动泛酸的肩膀,
"司马现在因为立後的事情,不来见朕,你去劝劝他,大道理谁都知道,朕只是不想他跨不过心里这道坎。"
陶蔚咬著嘴唇坐回座位,喝口茶,这才抬起眼睛,慢悠悠的说:"要去劝司马大人,实在是困难的很,皇上也知道司马大人的脾气。不过,臣想问,皇上您真的想要立後吗?"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明白了,"陶蔚温和地一笑,"那就是不想。臣有个办法,不知道当行不当行?"
刘义隆一看陶蔚闪闪发光的眼睛,就知道他心里有鬼,不禁好奇地往前探著身体问:"什麽办法?"
"皇上,您要是选皇后,不是姓谢就是姓徐,肯定没有第三个选择,以目前的形势来说,谢家更加嚣张,如果不顾忌他们,必定会受到威胁,但是如果一味的偏向谢家,又会增长他们的气势,使得各个显族之间失去了制衡,也会让您受到威胁。"
"所以?"刘义隆挂著一丝玩味的笑容,半躺在御座上。
"所以,要找一个好的藉口,来拒绝掉谢大人送过来的准皇后。"
"哦?你的意思是,以後的皇后是姓徐?"
"皇上,您没有听说过吗?百姓之间都在传的话--"
"什麽话?"
"说徐字分开,两人有馀,也就是说徐家的人身材矮小,相貌丑陋,即使把两个人上下并在一起,也填不满七尺。"
徐姓的血统似乎受了诅咒,一直没有出现一个起码能用客套话被赞扬的美人,但谢家就不同,单是谢晦,史书中就说他"美凤仪,善言笑,眉目分明,鬓发如墨"。先帝刘裕尚在的时候,曾经看到谢晦与其族叔同立一边,不禁大为感叹:"两个玉人竟并立於此时此地!",可见谢姓一族是受了黄天多大的宠爱。
不过,光有美貌是不够的,就像刘义隆一直想著要压制谢晦一样,当年的先帝也毫不犹豫地把那位"玉人"般的谢晦族叔给杀了。

刘义隆的眼前浮现出徐羡之甜瓜般的身影,不禁轻笑出声:"倒也是!那麽你是说要朕找一个丑皇后?"
陶蔚撇了撇嘴:"这样,司马极大概会没那麽生气。"
"陶蔚啊陶蔚--"刘义隆皱著眉,"你莫要说那些玩笑话了,还有呢?"
"选皇后自然是表面的事情,最要紧的是控制显族,好让他们明白现在的宋国谁当家,皇上您坐在位子上也比较安心。如果我们能拿谢家
出刀,不仅杀了他们的风头,也能给其他大族一个警告,还有一
点,"陶蔚伸出一个手指,"拖时间,立後的时间拖得越久,司马极就有越多的时间来理清楚自己的头绪。"
"嗯。"刘义隆点了点头,突然换了话题,"陶蔚,你真的要一直做神官?"
"哈哈!皇上您别开玩笑,臣命薄,当大官是要早死的。"
"好吧,你倒是说说,有什麽理由能对谢家出手?"
陶蔚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拿著茶杯盖在桌子上轻轻一敲说:"皇上可记得谢灵运?"

谢灵运。
在历史上,他以闪闪发亮的"诗人"头衔占据著很高的地位。他将玄言诗和咏景结合在一起,开创了中国的山水诗派。他的诗空灵清新,为後代包括李白杜甫在内的许多诗人所推崇。他和当时的很多诗人一起推动著中国诗歌的发展,最终在唐朝形成了诗歌的高潮。
但是,这些眩目的符号并不能代表谢灵运的一生,不能代表他在刘义隆统治宋国时的全部。
谢灵运的诗虽然清高,但并不说明他这个人远离尘嚣,与世无争。相反,他是一个喜欢造反的人。文人向来是书生意气,眼睛里容不下一个人,这谢灵运偏偏又身在显族,自恃才华无双,常常嚷著世道不公,必须改变。别人造反还知道要隐蔽行事,这位谢公子却满大街的张贴反动诗句,到处怂恿将军们进军建康。之前他和卢陵王交往甚密,就已经在想著如何除去幼帝,等到刘义隆当上皇帝,倒是欣赏谢灵运的才华,封他为侍中,也是表一表不记前嫌之态。
"对啊......最近谢灵运似乎没什麽动静......"
"臣倒是听说了一些关於他的事情。"
"哦?"刘义隆抬高声音,稍带讥讽地问,"陶大人您一小小的神官是从哪里听来的动静?"
陶蔚抓了抓头发:"臣去买点心的时候听到的。"
刘义隆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不过这件事还需再安排安排,臣料想司马大人方面应该也有些情
报,臣想和他......"
"去吧,"刘义隆挥了挥手,"司马就拜托你了。"
陶蔚行了个礼,慢慢地退了出来。
没想又揽了一件麻烦事上身。因为讨厌和大官打交道,也不想每天思
考民生大事,所以才蜗居在小小的官职上,但是这次......陶蔚知道,自己主动向刘义隆出主意,和巩固皇位斩除奸佞之类的大义完全没有关系,自己只是想卖给司马极一个人情,这个人情在以後,也许能保住雨墨的性命。
雨墨......陶蔚想起来又要笑,嘴角还留著之前甜甜的味道。

号称生病修养的司马极正在自家庭院里逗猫玩。
"猫来猫来--"
棕色软毛的小猫用绿色的眼睛看看司马极,一个不耐烦就跳著跑走
了。
"猫!"
司马极赶紧去追,脚步一动,猛地撞上一个人。
"司马大人。"
来人退开一步,作了揖:"看来司马大人的病好了很多。"
司马极迅速收起之前嬉皮笑脸的模样,双手轻轻一拂衣摆,顺势弯下腰去行礼:"檀大人。"
檀道济。同样是先帝钦点的四位辅政大臣之一,但是和其他三位不同,这位大人有著很容易被人忽略的属性。檀道济生著两道八字眉,眼睛又细又小,有的时候无法分辨这个人是睁眼还是闭眼,他嘴唇厚实,下巴方正,平常非常喜欢笑,笑起来憨态可掬,人畜无害。但是
这样一个人居然是堂堂的武将,实在是有些不协调。檀道济在朝堂上没有重要的事绝对不会出声,皇帝若询问他意见,他又总是含糊以对,总之是个看起来似乎很好相处,但是却难以理解的一个人。
"大人今日怎麽有空来下官府上?"
司马极备了座,上了茶,端端正正地坐在檀道济对面问道。
"我也是顺道路过司马大人的府上,就进来看看,叨扰了。"
"哦。"司马极猜不透檀道济突然来访的目的,刚才清修的好心情也被打乱了,不禁有点烦躁,拿著茶杯一个劲地喝。
"司马大人似乎很喜欢猫?"
"啊?"司马极愣了一下,"对啊!"
"我也很是喜欢,"檀道济的眼睛眯成一条弯弯的线,"家里养了三只。"
"哦?大人还有此雅兴?"
"雅兴倒没有,只是喜欢罢了,"檀道济点了点窝在远处睡觉的猫,"大人家的这只看起来很是讨喜,虽然毛色普通,但那双眼睛倒很是特别。"
司马极掩饰不住露出一个自满的笑容。这只猫是刘义隆送他的,当时还是小小的一只,刘义隆直接把猫托在手掌上,盖了块布就送到自己面前。
"想不到大人还是识猫之人。"
"呵呵,"檀道济笑笑,双手叠在一起,"我也是闲得慌,要说和徐
大人他们出去玩乐我不太愿意,平时也少和同僚们来往,就在家逗逗猫吧!"
"哦?大人您和徐大人、谢大人他们怎麽......"
"说不太到一块去呀!"檀道济接著司马极的话,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
司马极在心里暗暗打著算盘。话讲到现在,檀道济的来意已经差不多清楚了。归结起来就是两个字--投诚,一方面和自己套近乎,另一方面和三位辅政大臣划清界限。看来这檀道济已然料想到皇上和先帝时遗留下来的势力会有一场战争,而他在战争开始之前选择了投向皇帝这一边。
司马极当下堆出满脸的笑容:"哦,那麽大人若是不嫌弃,下官可以经常和大人一起聊聊天,清閒清閒吗?"
"哪里的话,应该是我来打扰大人才对!"
"那就......"司马极看著檀道济的眼睛,慢慢地说,"互相打扰吧!"
虽然是个笑容随和,存在感不强的人。但心思缜密,城府颇深。

傅亮坐在轿子里,衣袖随著轿子的摇晃而轻轻摆动。
马上就是夏天了,算起来新帝继位也已经有数月了。国内一切正常,各个官职上都没有很大的人事变动,皇帝依然将大部分的权利交於四位辅政大臣,看不出一点想改变的样子。
谢晦就曾经非常自满地说自己把庐陵王杀了,让刘义隆当上皇帝,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傅亮知道,事情没这麽简单。如果刘义隆是个安於现状,墨守成规的皇帝倒也好了,只是,傅亮偶尔可以看到这个皇帝眼中射出来的锐利光芒。
果然因为是年轻人,所以藏不住光焰吗?
不过......傅亮转过头,还有个例外。
"怎麽了?傅大人。"
"没什麽,四皇子。"
从竹青色帽子下探出脸来的,是雨墨。

神官逸事06

情况直转急下。
还没等陶蔚和司马极商量出好办法来引谢灵运造反,那个大才子自己就先轰轰烈烈地闹了起来。
起兵的地方正是当年庐陵王的属地--新安。
谢灵运怂恿庐陵王的一帮旧属,以将军柳璧为首,用十万军力,在新安率先打出了新宋的旗号,拥立庐陵王的外侄为帝。
因为刚登基,事情多的像乱麻一样压在头上,刘义隆一时之间也来不及处理庐陵王身後的旧势力,现在这个隐患按倷不住,做起乱来了。
消息传到建康的时候,谢晦带著全家老小齐齐跪在议事殿外,以示忠心。
司马极最为幸灾乐祸,拖著刘义隆的袖子连声嚷:"让他们跪著去!跪个十天半个月才好!我会一日三次送馒头过去的!"
刘义隆皱著眉,拿司马极一点办法没有。
司马极又转向刘义隆身边的太监问:"你算算谢家送了多少美女图进来,一张抵一个时辰。"
小太监缩著肩膀,眼睛看地,假装什麽都没有听见似的慢慢往後退。
"司马,你差不多去把谢大人叫进来吧,其他人都让他们回去吧!"
"为什麽!"注意,司马极的语气并不是疑问,而是质问。
刘义隆用手撑著下巴,眼睛斜斜地对司马极一弯:"朕还要靠谢晦去打仗呢!"
"叫王将军去,不然檀道济也行。"
"檀道济?他来示好啦?"
司马极开心地竖起一根手指:"据我的观察,檀道济可用,起码在三年内,可以信任。"
"哦?"刘义隆话锋一转,"去,把谢大人叫进来。"
"是是。"所谓皇命不可违,司马极撒撒娇,於是见好就收,出去把
谢晦传了进来。
谢晦穿著一件栗色袍子,外罩姜黄色薄纱衣,袖口以酡红娟布封边--司马极打量著这件衣服,心里喜欢的很,暗自就一一记下颜色样式。
谢晦可不知道司马极在观赏他的衣服,直被对方看的犯怵,加上刘义隆稳稳坐著,光看书不说话,更是把他吓得头顶冒汗,双腿一软就跪在地上直呼"请罪"。
刘义隆就等著这一出,轻轻把书合上,柔声问:"谢大人何罪之有啊?"
"谢家出了个不忠不孝的小子,居然胆敢作乱犯上!臣、臣!臣!"
谢晦说话一急,脸上就开始充血,"臣臣臣"的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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