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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8月初,德国大举进攻苏联的脚步在德聂伯西岸暂止,由於苏联的顽强抗战,德军迟迟无法攻下基辅。9月30日开始,德军实施"台风"计划,企图为进攻莫斯科尽早扫清道路。经过苏联军队在莫斯科城下20多天的浴血奋战,"台风"计划宣告失败。战争进入了寒冷的12月。
由於德军判断失误,缺乏物资准备,在俄罗斯广袤的大地上,不断有德军冻死的尸体。反观苏联军队,因为有良好的保暖措施和美英的援助,再加上战士保卫祖国,争取独立的精神──天时,地利,人和,战争的局势即将发生扭转。
苏联一支游击队──闪击队,正在庆祝一场胜利。
"队长!我们发现了一个德军逃兵!"
"在哪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铺著厚实皮毛的躺椅上站了起来。
"快抬上来!"站在门口的矮个子的男人招著手,一个浑身铺满白雪的士兵被抬了上来,放在地上。
"身份?"男人声音响亮有力,十分衬和他那张五官深刻的脸庞。
"德第六集团军第五师翻译官!"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喧哗。德第六集团军第五师,战功显赫的队伍,苏联人提到他们,没有一个不又恨有怕的,没想到他们的翻译官现在居然在这里──像死人一样躺在这里!
队长波沙洛夫从椅子上走下来,仔细端详著躺在地上的人。
身材瘦削,皮肤苍白,接近白色的头发,金色的睫毛──看上去异常的年轻。
"先带下去,我们继续庆祝吧!"波沙挥了挥手,"灰熊!"
"是!"一个魁梧的男人站了出来,他的嘴唇干裂粗糙,隐隐有些血丝。
"你来照顾他。还有......去吃点药,你还要不要你的嘴唇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灰熊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那我呢?队长!"矮个子男人高高地举著手。
"黑土你的功劳,先记下了!"
"队长你不要赖啊!"
"不会!"
"上回就有......"
在大家爽朗的笑声中,庆祝会继续进行著。
施勒.特米尔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一张轮廓鲜明的英俊的脸。对方黑色的眼睛凝视著他。
"醒了?"
"啊......" 施勒动了动身体,很温暖。
"名字?"
"施勒.特米尔。"随口答到,他还搞不清楚自己的处境。
"身份?"
施勒咬著嘴唇,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说实话:"德第六集团军第五师翻译官。"
波沙满意地点了点头,这麽诚实的俘虏,看来很好对付。
"我是苏联游击队队长波沙洛夫。"
"波沙......洛夫......"
"没错。"波沙站起来向门口走去,"你现在被我们监禁了,请不要做任何反抗。"
"......我知道。"
波沙带上了门。站在门口的灰熊奇怪地看著他。
"怎麽了?"波沙大步向前走。
"今天不审问吗?"
"先关著吧!"
"为什麽?"
"啊......我也不知道。"波沙耸了耸肩,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麽对这
个坦诚到幼稚的俘虏会产生类似同情的亲近感。
施勒在房间里已经待了三天。穿著不属於自己的暖和的大衣,吃著乱七八糟但热气腾腾的食物,虽然看守自己的人看起来凶狠异常,对自己却没有一丝的虐待,比起自己军队的做法,苏联方面要温和的多──啊,自己已经逃出来了,已经是逃兵了......
施勒会从军队逃出来,是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虽然战争残酷艰难,但相比其他士兵,自己的待遇却要高很多,起码达到温饱。本来以为是军队的人道和上级的关怀,但直到参谋长把自己按在床上......
"喂!"
"啊?"
"接受审问......你哭什麽!"灰熊瞪著眼睛走到施勒身边。
"啊......" 施勒赶紧擦了把脸,跟著灰熊向门外走去。
波沙坐在桌子前面,听著一轻一重两种脚步声慢慢接近,摆上了严肃的表情。
"怎麽了?"在看到施勒红通通的眼睛後,严肃的神色立刻不见了,波沙皱著眉头问。
"不知道怎麽,就哭了!"灰熊按著施勒的肩膀,一脸无奈。
"还是个小孩子啊!"波沙的眼睛里满是藏不住的笑意。施勒难堪地红了脸。
"开始吧!"
灰熊走到波沙身边站直身体,施勒则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现在的情况我们都清楚,你有什麽就说什麽吧!"
"我不能说!"
"哦?"波沙交叉双手,放在下巴处。
"这是叛徒的行为。"
"你已经是逃兵了──这不是叛徒吗?"波沙盯著对方半透明苍蓝色的眼睛。
施勒没有说话,他低著头,手指扭曲著,呈现出淡淡的红色。
"还是我们用点小手段?"
施勒还是没有说话,脑袋几乎碰到了紧闭的双腿。
波沙和灰熊交换了一个眼神,房间一时陷入沈默。
"你们......会杀了我吗?"施勒突然问道,声音闷闷的,像从身体里直接传出来。
"那要看你的配合程度。"
"如果我什麽都不说的话,就会死吗?"
"是──吧!"波沙转头看向灰熊,灰熊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
"哦。" 施勒应了一声,却不再说什麽。
波沙端详著眼前这个稚嫩的俘虏,换了个轻松的语气:"那,你为什麽要逃出来?"
"因为!" 施勒猛地抬起头,眼睛居然有些湿润,"因为......"
对方的激烈反应让波沙吃惊不小,他呼了口气,试探著问:"因为什麽?"
"没什麽。" 施勒别扭地撇过头去。
波沙听到身边传来一个轻轻的笑声。灰熊肯定在笑自己吃了一个小孩子的闭门羹吧!
"在参军之前是做什麽的?"波沙轻咳了一声。
"学生。"
"哦......怎麽会讲俄语?"
"和一个邻居学的──他是苏联人。"
"是吗?"波沙被灰熊轻轻碰了一下,他抬起头,灰熊正在向他眨眼睛。
"啊......今天就到这里。灰熊,带他回去。"波沙靠著椅背,小小地舒展了一下身体。
施勒站了起来,朝波沙微微鞠躬,然後跟著灰熊出去了。
闪击队队长波沙洛夫最失败的一次审问,没有得到任何情报的纯聊天性质的审问。波沙抱著头大声叫起来。
2
游击队的暂时处所是临山的一群房子,施勒的房间在最高的地方,爬
过窗户往前走就可以到达悬崖,这样的房间,即使逃出去,也没有什么道路可走--除非你跳下悬崖。
波沙正被游击队的队员们吵的脑袋发胀。战事的急迫让他们越来越急着想从施勒口中得到一些情报,可是波沙的审问没有一点进展,不是因为施勒太过强硬,而是波沙坚持着没有用刑逼供。
"队长,你不要滥用你的同情心啊!"黑土涨红了脸,气势汹汹地施加压力,"如果再没有什么情报的话,干脆把他杀了吧!"
"不能杀!"波沙梗着脖子,连喉咙都粗了起来,"审问的事情我会抓紧的,保证他说出点什么来!"
"就是!"接口的是灰熊,他在看守施勒的过程中对这个小孩子也产生了一些好感,"动不动就杀啊杀的,对方还是个小孩子呢!"
"灰熊--平时嚷着‘杀啊杀'最厉害的不就是你吗?"黑土斜着眼睛讽刺到。
"好了!"波沙抬起手让灰熊住口,提高声调扫视着所有的人,"三天之内,我波沙洛夫保证--一定撬开他的嘴!"
信誓旦旦立下了军令状,波沙却不知道怎么对付施勒。不管问什么,只要牵扯到军队,施勒就低着头什么也不说,可是对于其他问题,他却回答的爽快又诚实--这种不抵抗不合作的俘虏,又顶着一张单纯的脸,波沙完全是束手无策。
"我们来诱导他说点有用的!"灰熊在一边出主意。
"啊?"
"慢慢和他聊天,然后不知不觉进入主题--怎么样?"
"唔......试试看吧!"
波沙坐在施勒的房间里,尽量温柔的看着对方。
"讨厌战争吗?"
"诶?"
"你--"波沙点了点施勒的鼻子,"讨厌战争吗?"
"我憎恨战争!"
"我也是。我的父母死在战争中--是被苏联士兵杀掉的。"
"为什么......"施勒轻轻地靠过来。
波沙看着施勒脸上难过又疑虑的表情,苦笑了一下:"他们收留了德国伤兵,被发现了,然后就被当成叛徒给枪杀了。"
"啊......"施勒想象着当时的场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喂!"波沙伸手揽过一脸黯然的人,"怎么你比我还难过啊?"
"你也很难过啊!"施勒微微翘起嘴巴,注视着波沙黑色的眼睛,
"你有没有哭过?"
"没有。游击队队长波沙洛夫--永不哭泣的男人!"波沙拍了拍胸口,装出一副又豪迈又得意的样子。
"诶?"施勒有些吃惊,他呆滞地看着对方,然后,轻轻地笑了出来。
波沙看见施勒半透明的眼睛眯起来,弯成新月的形状,他也跟着笑了起来,大声的,仿佛放下所有包袱似的尽情地笑起来。
灰熊站在门外,安静地听着房间里两中交融在一起的笑声。他们伟大勇敢的队长,爽朗直率,从不哭泣,很喜欢笑。但是今天这样的笑声,灰熊第一次听到--这样高高飘扬的笑声,让灰熊的胸腔里瞬间充满了热流,他的眼睛湿润起来。
施勒被一阵嘈杂的声音给吵醒了。他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是波沙和灰熊在争吵。
"队长!今天第三天了!"
"我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审问!"
"这和审问没关系!你想不想从他口中得到情报?"
"当然!"
"我没看出来......你只是在和他聊天!"
"是你说要诱导的,我在照你说的做!"
"没有!"
"那么好吧,今天我们来最后一次!"
施勒低下了头,他都忘记了自己身为俘虏的现状,一心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以为自己摆脱了噩梦,慢慢地,就会认识新的人,结交新的朋友......
自己是苏军的俘虏--施勒在心中警告自己。
"审问!"灰熊在门口大叫,脸上还残留着刚才争吵后的怒气。施勒赶紧跳下床,穿了大衣走出房间。
波沙坐在桌子前,神色复杂地看着施勒。
"第五师在最近的战争中损失惨重啊!"波沙慢慢地说。
"哦。"
"没有什么想法吗?"
"我不关心。" 施勒沮丧地垂着脑袋。
"那你关心什么?"
波沙看着一言不发坐着的施勒,冷笑了一声继续说到:"你关心的是你自己的生死。你不关心自己的军队是否会胜利,自己的国家是否会胜利!也不关心有多少人死了,有多少国家沦陷了,你只关心你自己!"
施勒猛烈地摇着头,波沙的话语像利刃一般刺着他的心脏,他攥紧了拳头,来抵抗波沙带给自己的痛苦。
"德国在我们的领土上杀了多少人,苏联牺牲了多少士兵,又有多少人白白死去--你知道吗?"波沙没有停止,他继续说着,声音越来越尖锐,"你憎恨战争,却不想制止它,你背叛自己的军队,却在这里一字不说,你知道你想要什么?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希望和平吗?你懂得应该做什么选择吗?"
"队长......"灰熊迟疑着出声制止。
波沙停了下来,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靠向椅子放松下来。但他的眼睛仍然毫不放松地盯着施勒--对方埋着头,双肩抽搐,不断有水滴落到裤子上,慢慢形成了一大片痕迹。
施勒无法作出任何反驳。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又应该做些什么。他只是因为害怕而逃离了军队,却完全没有想过该往哪里去。
"你不了解战争。"
波沙的话直接击中施勒最脆弱的地方,凝固了对方所有的血液。施勒脊背僵硬,脸上毫无血色。
"队长?"
"把他带走吧!"
"可是审问......"
"没关系,带下去。"
灰熊看了看波沙严肃的神色,没有再发疑问,走过去把施勒拉起来,带了出去。
波沙闭上了眼睛。从审问开始后一直保持的强硬气势已经消退了,波沙知道,这场审问失败了,因为--自己心软了。看到施勒缩在一起的身体,波沙彻底地,心痛起来。
灰熊在门外无奈地听着施勒微弱的哭声,叹了口气。施勒太不像个士兵,反而更像是一个孩子,弄的自己都轻手轻脚起来,仿佛呵护珍宝一样,不忍心伤害对方。
"灰熊......"
"啊?"灰熊猛的回头,看到脸色苍白的施勒站在门口,他赶紧清了清嗓子,摆出恶狠狠的姿态。
"帮我叫一下你们队长,我有话想说。"
"啊?"灰熊啪地打起了精神,飞快地跑走了。
施勒微笑地看着灰熊慢慢变小的身影,眼睛一片澄明。
波沙很快就来了,灰熊在后面一脸崇拜地跟着。他没想到队长早上的话居然产生了作用,施勒的心理已经松动了。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施勒坐在床边,脸颊微微发红。
"想清楚了?"波沙扭过头,故意环视房间,不敢去看施勒的眼睛。
"嗯。" 施勒想了想,又轻声加到,"谢谢你。"
"诶?"
"你早上说了那些话。"
"啊......"波沙轻握拳头遮着嘴巴咳了几下。
"队长!"灰熊在一边有些着急。
"哦......"波沙点了点头,换上了认真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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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日,黑土带来了激动人心的消息。游击队将作为苏联第一突击队集团军的成员,展开对德国的全面反攻。
"太好了!"波沙的眼睛放着光,"快通知下去,明天8点以前,准备好一切,和大部队集合!"
"是!"
"黑土,你又立一功啊!"
"嘿嘿!"黑土扬起上唇,得意地笑起来,"说起来还是那个俘虏的情报帮了我们呐!"
"啊......"波沙不由地又皱起了眉头。
"队长,那个--俘虏怎么办?"
"杀了吧!"说话的是黑土,"反正他也没什么用了!"
"不行!"波沙极其威严地盯着黑土,对方胆怯地缩了缩脖子。
"我们不能杀他!"
"为什么?他是德军那边的!"黑土抬着头,向前走了一步。
"黑土!你明明知道的--不虐待不乱杀,这是军规!何况对方对我们有帮助!"
"不然带着他吗?我们难道还要盼望他加入苏军,和我们一起抗击德国?"
"不......"波沙沉吟了一会,"这件事我会处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