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我笑做什么?叫御医呀!"
他自然不知道,那瞬间自己的表情是多么的心虚。还记得当安总管进来时看见赵仲衍的伤,再看了看他的时候,之后的眼神简直像是想要把他拖出去砍了一般,偏偏赵仲衍没有下令,更没有责怪的意思,他也只好把气咽下去了。
"冒犯圣上可是死罪!"虽然明知赵仲衍不会处罚乔适,但他还是忍不住这么说了句。
"你先退下吧。"赵仲衍对他说着,安总管欲言又止,最后只能静静退下,门才刚被关紧,赵仲衍便问道。
"谁惹你生气了?"
本来有些许担心的他,看见赵仲衍这么轻松地笑着,无力地叹了口气,说道。
"给砸傻了麽?怎么说也教训我一两句呀,你差点就瞎了!"
"你也知道说是差点了,可你生气了可是已成事实啊。"
乔适一听,又时怔住了许久,最后才说道。
"没见过这么当皇帝的。"
仿佛是他说了什么让人开怀的话,赵仲衍笑得更宽心了。从那日起他便慢慢收敛了下来,没再故意刁难过谁。
赵仲衍确实是个不错的人,但说他性格温和,却又不是那么回事。他见识过赵仲衍那种震慑人心的气势,只需一个眼神便能让人臣服,他只有对着乔适这个人的时候,才会那般温柔吧?
即使没有听季宣宏说,他也知道赵仲衍国事繁忙,像是今日,从醒来开始便没有见着他一面,在房内看看书画,茗一下茶,时间还是过得很慢,最后整理了下衣衫,拉开了门,茗儿正好端着刚泡的茶进来,见了乔适便问道。
"公子要上哪?"
"随便走走,去去就回。"乔适随意交代着,也没让茗儿跟上便离去了。
延玺殿虽只是帝王的寝宫,面积却不小,许多位置更是乔适没到过的,沿路上都有士兵在守着,只是他越走越偏,最后望了望四周,竟然没了人影。
暗觉奇怪却并未停住脚步,没想再走一段路程,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颓垣败瓦,就像是......烈火焚烧过后的景象。
一种莫名的感觉让他无法再提脚前进,就像是再接近一分,呼吸便困难一分,脑中忽然响起茗儿的话,却有点含糊,极力地回想起早上茗儿三番四次向他强调的事情。
--南厢那边是禁地,公子切记不要进入。
话语瞬间清晰,南厢......难道正是眼前这一片砖瓦?
"你怎么会在这?"
没有任何脚步声,一道声音从身后响起,那严肃的语气,让乔适一惊,立刻转过身来,却看见了赵仲衍,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复杂。
第三十六章
南厢是......禁地。
那漆黑一片的空间,听不见任何一点声音,那种感觉...叫做绝望。它曾经也出现过在自己的心里吗......南厢这个地方,怎么会让他打从心底冷起来?
直到看见赵仲衍的瞬间,乔适才稍微停住了那可怕的感觉,撵紧了拳,手心早已被冷汗沾湿,带着些许惊慌回望着赵仲衍,少顷才答道。
"我打算随便走走,没想到就......"听了他的话,赵仲衍也似乎放松了些。
当他回到延玺殿的时候,没有发现乔适的身影,茗儿说他独自散步去了,赵仲衍便又转身走了出去。一路向禁军查问,最后竟发现他辗转间绕到了往南厢的方向,心头当下一沉,于是更加快了脚步,幸好赶到之时,乔适只是停留在此。
"你还没用晚膳吧,现在就回去好吗?"赵仲衍稍微笑了下,上前拉住了乔适的手,不料却反被牵住了。
"等等,这是哪里?"乔适认真地问着。
"南厢。"赵仲衍也并未犹豫便回答了。
"那......"才刚说了一个字,乔适的声音便停住了。两人紧紧地对望着,赵仲衍蹙着眉头,等待着乔适的话。良久以后,乔适才接着道。
"没什么了,回去吧。"对赵仲衍笑了笑,心底的那些疑惑,不知怎的却开不了口。
....................................
乔适没想到自己竟然走了那么长的路,把时候都忘了,回到正殿时四周已经灯火通明。
"皇上,公子!需要立刻传膳吗?"茗儿问着,赵仲衍点了点头,随后她便退了出去。乔适静静地坐在一旁,直到起筷用膳时也没有多说一句话,眉宇间看似心事重重。
赵仲衍夹到他嘴边的食物,他也全部乖乖吃下,但显然心思不在晚膳之上,赵仲衍看在眼里,却并未作声。径自把一小杯酒递到他嘴边,乔适一喝,猝不及防地呛了一下。
这么一呛才有点回神的模样,赵仲衍摇头轻笑,乔适抬眼望向他,看他着幸灾乐祸的表情,不禁双眼一瞪。
晚膳过后,乔适在专心致志地擦着他的剑,那是赵仲衍不久前赠他的。从前在邺国,彦禹昂也收藏了不少宝剑,虽然在军营中不会有,但欣赏这事他还是懂的,那些都是万里挑一的宝物,彦禹昂说送他,但他却始终没有一把看上眼。
没想到赵仲衍这么一选就正合了他的眼,虽说宫廷之中也不会有用武之地,但没事做的时候,他还是会把剑拿出来观赏。
此刻房内只有两人,赵仲衍正在翻阅着手上的书籍,乔适则是边擦剑边哼着曲,看他着爱不释手的模样,赵仲衍笑了笑,放下了手里的书,说道。
"怎么总哼着那一句呢?"
"这不是废话麽,我只会那么一句!"乔适抬头瞥了他一眼,随后便把剑收回了鞘中,起身把剑放后,回到原来的位置刚要坐下,赵仲衍却开口道。
"过来。"
乔适眯着眼看他,赵仲衍轻轻招了招手,笑得好不纯良的模样,虽说很好看,但他说什么都不相信赵仲衍是个纯良的主儿,话虽这么说,不知怎的自己的脚步却乖乖地向他的位置移去。
"圣上有什么吩咐吗?"
"坐。"双眼望着乔适,赵仲衍随意说着。没想乔适听了以后双眼竟瞪得极大,愣是停顿了片刻才说道。
"做?做什么呀?"
"朕叫你坐下。"边说着,边用手指了指身旁的位置。看见他的表情,赵仲衍不禁又笑了。乔适嘀咕了一小阵,却迟迟没有听他的话。
"你想哪里去了?"赵仲衍这明显是调侃的语气,乔适听了更加不满,反驳道。
"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就是信不过你,怎样?赵仲衍!"不知道哪天开始,乔适对赵仲衍的称呼换成了直呼其名,被如此无礼对待的人却分毫没有在意。
"本来我还没有这个意思,你倒是提醒了我。"赵仲衍笑着说道,乔适有点疑惑他的话,却在下一刻被人拉倒在长椅之上,而他的背,正紧贴着赵仲衍的胸膛。
"皇上,你这么跟异国质子厮混,成何体统啊?"乔适却并未显得慌张,反倒是一脸镇定。想要甩开被赵仲衍反扣着的手,但却没有成功。不但如此,把他扣住在怀里的手似乎显得更加用力了,本来右手便使不上丝毫力气的他,自然不是赵仲衍的对手。
"第一,你本来就是我炎国之人,第二,你更不是质子。"赵仲衍轻声说着,却故意把嘴巴凑近乔适的耳边,后者被声音弄得耳根一热。
"反正你是皇帝,你说什么就什么吧,先放开你的手不好吗?"乔适用着半讨好的语气说着,赵仲衍却不领情。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答了再说。"
"好。"乔适应得爽快,赵仲衍便笑了,在耳边响起的笑声,莫名地让乔适有些紧张。
"刚刚回来以后,你在想什么?"
先前答应得爽快,此刻却哑口无言了,他在想什么?他想了很多,但这些该怎么说?乔适虽久久没有作声,赵仲衍却并不急着让他说话,修长的手指顺着乔适的发丝,视线......移不开了。
"我在想,南厢......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赵仲衍一听,眼神一暗,没容他作答,乔适便又接着说道。
"我到过那里,对吗?"乔适依然垂着头,声音很轻,却字字撞击着赵仲衍。
"其实......"赵仲衍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却被乔适的话截住了。
"当我没问过吧,你不用回答我的。"乔适回头,那双依旧美丽,却少了从前那份凌厉的眼眸,紧紧地望着赵仲衍,竟让他一时间忘了回话。
"宣宏他也说,忘记过往的一切会比较好。我的想法很简单,若是想起了从前便会毁掉如今的所有,那我宁愿不要,既然已经过去,那就不再重要了对吧。"
虽然是这么说,但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种种画面,那种压迫感越来越明显,他不想接受,却依旧一点点在侵蚀着他。
良久,赵仲衍才笑了,看在乔适的眼里,那笑容却显得那样的苦,是那种想要释然,却还是耿耿于怀的感觉,沉沉地开口道。
"重要的...你有权去知道一切。"
"但我不想知道!"赵仲衍的话音刚落,乔适便抢声道,话音明显提高了些,赵仲衍也怔住了。
"就算忘记也是我的事,谁都没有权力去干涉。"乔适轻声呢喃着,这话就像是在对自己说一般。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想起来可别说我极力阻止你啊。"赵仲衍沉默了少顷,再次开口却换上了轻松的语气,就像要把空气中的沉静都驱散一般。
"看你之前那语气严肃的,我还真以为忘记的事有多严重呢。"赵仲衍的话也算奏效,乔适只抿了抿嘴便有抱怨起来了。赵仲衍轻轻一笑,只是这次的笑,乔适没有留意到。
--你选择忘记...但我却,提心吊胆地爱着。担心某一天醒来,你会告诉我......赵仲衍,我早就不爱你了。
"我说你,御医说眼角的伤好了会留疤是吧?"乔适忽然说着,赵仲衍讪讪一笑,说道。
"这伤倒是挺值的。"
"赵仲衍...你喜欢我对吗?"莫名其妙的问话,赵仲衍却没有愣住,直接回答。
"嗯。"
"......哦。"
或许赵仲衍的回答有些短,但对于乔适来说,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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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赵仲衍忙完国事回到延玺殿,乔适正在拿着刻刀在玉石上划着,瞧他雕得专心,就连赵仲衍进来他也没有发现。
"干什么?"赵仲衍忽然作声,已经走到了乔适身边,一手自然地绕上了乔适的腰。乔适抬眼望了望他,顺道拿下了自己腰间的那只手,说道。
"这东西不好弄啊!我都毁好几块了。"
赵仲衍听了,瞧着桌面上不成形的玉石,挑了挑眉说道,"看得出来。"
"今天怎么那么早回来?"刻刀锋利,乔适说着,边把刀放好了。
"皇后说今日带寒儿过来。"
"皇后?寒儿?就是你娘子跟儿子呗!"乔适说着,脸色有些变了。
"不错。"赵仲衍明知道乔适开始怄气,却还不去平息,乔适的火气轰的就冒起来了,说道。
"所以说,接下来就是你们一家共聚天伦的时候,我这个外人就请自动退场,最好就是收拾东西滚回熏陵殿是吗?"一口气下来,乔适倒是喘也没喘一下。
"你倒说得挺顺口的。"赵仲衍调笑着,乔适一努嘴,怒了。
"赵仲衍,你有种!"说着便瞪了赵仲衍一眼,跨步就要走开,却被一把拉住。
"哎,你是说得挺顺,但我没说你讲得对啊?瞧你这醋吃的。"
听着赵仲衍的语气,乔适完全感觉自己被耍了一大圈,斜眼瞅了他一下,冷冷道。
"只怕我若没有反应,哭的人就是你!混蛋!"
虽说被骂着,赵仲衍却依然乐意,顺着乔适的话连连称是,过了不多时,皇后张萱随同太子赵褚寒来到了延玺殿。
张萱向赵仲衍行过礼后,抬头看见乔适的瞬间,视线便霎时锁定了似的,随后才疑惑地望向赵仲衍。
"别惊讶,他是乔适。"赵仲衍早料到张萱会有如此反应,所以并未奇怪,倒是乔适看着两人眉来眼去的,心里有些发闷了。
正打算向张萱行礼时,却被赵仲衍笑着阻止了,说道。
"她见了你是高兴都来不及,这礼数就免了吧。"赵仲衍说着,赵褚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跟前,被他抱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乔适他......"张萱这话说的很轻,但眼中全是不可思议,赵仲衍便道。
"等下跟你说明,只是如今他想不起过去的事了。"
"皇后娘娘......"乔适叫着,张萱听了赵仲衍的话,眼中虽闪过一丝失落,但最后还是笑了,只是这么一笑,泪水也跟着掉了下来,乔适看着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
"你从前都只唤我萱姐姐的,现在倒是有礼了呀。"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日思夜想的人终于是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心中的狂喜恐怕下一刻就要掩盖不住了。
"萱姐姐?"张萱忽然上前抱住了他,嘴里说道。
"你真的回来了......"
那明显带着哭腔的话语,却藏不住喜悦,虽说是初次见面,但这亲昵的动作却并未让乔适感觉奇怪。而赵仲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皇后抱着别的男人也不生气,想必他从前与张萱的交情确实很好。
在赵仲衍手上那粉雕玉琢的孩儿,双眼也一直看着乔适,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果不其然,乔适后来也留意到了孩子的目光,笑着道。
"太子殿下,可记得本皇子?"才这么说完,孩子一下子便乐了。
一向最喜欢待在赵仲衍身边的孩子,今天竟像是转了性似的黏着乔适,就连晚膳的时候也还是坚持坐到乔适身边,赵仲衍与张萱也只是看着孩子胡闹,安全没有责怪之意。
两人不时耳语,张萱轻轻点着头,乔适也无心顾及,一心在逗身旁的孩儿,倒也不是说他有多细心照顾小太子,只是不知为何,这孩子就爱盯着他,就连用膳时的动作都要模仿个遍。
任谁见了生得这般可爱的孩儿都不会觉得厌烦,况且他一开始便觉得这孩子讨喜,一整晚下来也就更加熟稔了。晚膳过后,张萱跟小太子只逗留了一阵,随后便回了锦越宫,众人离开后,乔适望着张萱离开的方向,随口说道。
"你儿子不像你啊......"赵仲衍一听,随即一怔。
"他可比你可爱多了。"下了这么一个结论,转身的时候认真地看了眼赵仲衍,然后走开了,留下赵仲衍一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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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上次误入南厢,乔适决定不再在延玺宫乱走了,转而改向了宫外,路过熏陵殿的时候,还是习惯性地走了进去,如今这里无人居住,外面却依旧会有禁军巡视,绕了一圈正要离去,转眼间却看见了于清。
"你,是于清?"乔适问着,虽说只有一面之缘,但很奇怪,这少年的容貌他还是记住了。
"公子就是邺国的皇子殿下?"于清语气温和,态度却不卑不亢。看见乔适的瞬间,随即想起了那一晚,安总管带着他赶回延玺殿的时候所撞到的人。
"正是。"
对于赵仲衍把邺国皇子接到宫中这一做法,宫里人的猜测早已沸沸扬扬,当中说的最多的,莫过于是说那邺国皇子与易将军容貌极像。闻言,于清对视了乔适片刻,而后才缓缓开口,说道。
"殿下最近似乎过得不错。"
"还过得去。"方才那一瞬间,在于清眼中闪过了一丝敌意。
"这熏陵殿,恐怕也冷清近半月了,殿下在圣上的延玺殿住得可好?"于清淡淡地问着,乔适拧紧了眉,眼看着他一步步接近自己。
"听说,殿下您近日误闯南厢?于清还以为,殿下会很快搬回来呢......哦,非也,应该是......被圣上下令请回熏陵殿。"谈吐字字清晰,那个‘请'字却分外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