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看烟云七里泉----纪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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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以一敌众,将众人全部杀死。你当是就像个疯子一样。"冷月白看着尉迟剑子,脸上浮起惊恐之色,似是看到了魔鬼。
"是我杀了他们?我明明已经晕倒了。"
"是你杀了他们,你当时神志不清,杀了人之后又发了一场高烧,昏迷了一天一夜,索性将你做的事情忘个干净。"
"真的是我杀死那些人?"
"不是你,难道是我杀了他们?若不是你将他们杀死,现在我们两个就是两具尸体。
"难道我现在不是尸体?"尉迟剑子面无表情,脸色瓷白,像是一个傀儡娃娃。
不是尸体,却如同行尸走肉。
"尸体是不会发出啸龙六式,将众人打得只剩下残渣。"冷月白冷冷地说道。
"啸龙六式?这岂不是啸龙剑谱中的绝学?"尉迟剑子露出不解之色。
"华江南已死,除了你,还有谁会啸龙六式?"
"不是我,不是我杀了他们,我根本不会啸龙六式,我根本没有将啸龙剑谱打开看过。"
冷月白惊讶地问道:"你这个傻瓜,天下人为了争夺啸龙剑谱头破血流,你竟然看也不看!"
"华兄的遗物,我岂能随意亵渎。"
"那就由我来替你担下这亵渎之罪!。"
冷月白在尉迟剑子怀中一阵摸索,取出一本蓝皮印本,迫不急待地打开。
两人同时惊住了!
这本啸龙剑谱一片空白。

 

 

第 7 章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还是要吃饭的。
一壶酒,两碟小菜,两个人索然无味地吃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前方桌子上几个江湖中人在说得口沫横飞。
"你可知当时场面多么轰轰烈烈,尉迟剑子碧玉剑一出,一道绿光哄然袭向人群,紧接着就是啸龙六式,腾龙阁的人倒下一片。"
"然后呢?没有人敢阻拦尉迟剑子,让他大摇大摆地走出腾龙阁?"
"当然不是,尉迟剑子虽然残暴嗜杀,可腾龙阁的弟子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一批人倒下了,后面的人又冲上来,一波接着一波,死伤无数。直至尉迟剑子体力不支,停止了嗜血杀戮,众人以为可以捕获尉迟剑子了。岂料这时一名剑客从天而降,将尉迟剑子拦腰抱起,电光火石间冲出人群,将人救走了。"
"能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救人,此人岂不是有个三头六臂?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此人正是冷月白!"
"冷月白是谁?"
"你们连冷月白都不认识,真是没眼界。你们可知当日玄机门宗主问中魁率众捉拿尉迟剑子,是谁独当一面将众人拦下?正是冷月白......"
此人继续绘声绘色地炫耀他所"看见"的一切。
尉迟剑子和冷月白在旁边听得哭笑不得。
人们说,世界上最快有三样东西:华江南的冰魄掌、尉迟剑子的碧玉剑、市侩之人的嘴。
没想到消息这样快就传遍了江湖。而且传得绘添油加醋,像是亲眼所见一般。
简直是亲身经历的人都没有他说的这般周全。
尉迟剑子呷了一口酒,似笑非笑地看着冷月白,柔声说道:"大公子,你终于得偿所愿,出名了。"
冷月白苦笑:"这种恶名恐怕还是不出的好。"
尉迟剑子突然捂住胸口,咳了口血,神色显出前所未有的绝望。哽咽道:"华兄,你究竟,何时才肯出面救我。"
你可知,我简直是想死你了!
冷月白立即将他扶起,两人踉踉跄跄回到房间。
冷月白死死扣住他的肩膀,语气中带着怒意:"你真的等他来救你?如果他不出现怎么办?"
"他不出现,我就死定了。"
"我不信,一定有其他方法可以解毒。"
尉迟剑子淡然一笑:"等我慢慢研制出来吧。"
冷月白双全紧握,似乎要将骨节捏碎:"你为何总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你连自己都不在乎,你还在乎什么!"
尉迟剑子低下头,沉默半晌,忽然眼眶湿润了,声音都有些颤抖:"我的家人。临死之前我要回家看看他们。"他抬起头,目光中流露出祈求神色:"冷月白,你带我回家吧,我的家在岭南,那里山清水秀四季如春,那里的人热情好客民风纯朴。我就算死,也要死在家里。"
冷月白摇头道:"不行,我要先将你医好再说其他!"
尉迟剑子哀求道:"就当是我求你,我恐怕撑不了多久,我一定要见我家人最后一面。"
冷月白闭上眼睛,缓缓点头。

层峦叠嶂的青瓦白楼,一眼望不到尽头。
河水清冷如歌。
冷月白撑起木船顺流而下,尉迟剑子躺在船上,懒懒地晒着阳光。
睁开眼便可看见大片大片的白云,如同羊群挂在天边。
云卷云舒,尽收眼底。
江湖沉浮,如舟飘零。
"这条河的名字叫七里泉,是我小时候和姐姐弟弟们经常游玩的地方。"尉迟剑子回忆起小时候,脸上增多了一丝柔情。"我问姐姐,这条河是怎么来的。姐姐告诉我,七里泉是由七路泉水会聚而成。我问姐姐,这条河将去往何处,姐姐告诉我,去往江湖。我问姐姐,江湖又是什么样子。姐姐说,江湖风起云涌,气势万千,你亲身去过才知道。"
冷月白一边撑船,一边问:"而后来你亲身体验江湖,和你想象的是否一样?"
尉迟剑子脸色立即黯淡下来,许久传出嗡嗡之声:"我宁愿,从未去过江湖。"
前方渔民在收拢鸬鹚,将鸬鹚倒空,一条条鲜活乱蹦的小鱼从鸬鹚腹中吐出来,渔民脸上笑意盈盈。
尉迟剑子问道:"你之前可曾见过这种动物?"
冷月白摇摇头。
尉迟剑子继续说道:"这种动物叫鸬鹚,当渔民们把他们放出去,他们很开心,以为可以天高任鸟飞,从此便是自由的了。他们跳下水中捉鱼,填得腹中满满,哪知下一刻就被渔民拽住脚倒扣起来,将他们吞下的东西全部倒出来,你说渔民是不是很残忍?"
冷月白说道:"我是他们,宁愿饿死自己,也不被别人所操控。"
"可惜他们太渺小,就算饿死,也逃脱不了被人掌控玩弄的命运。"
远处层峦叠嶂,水雾缥缈。
不远处出现一片重峦屋顶的建筑群,阁楼上方林里着一排麒麟炭雕,庄严肃穆。
尉迟剑子按下冷月白的胳膊说道:"到了,我们下来。"
两下下船之后行走于羊肠小道,几经周折来到一个小小的朱漆门前。冷月白惊讶道:"这、这里真的是你家?"
"小声一点,不要惊动别人。这里是后门。"尉迟剑子压低了声音。
小心翼翼地进了门,门口两个守卫看见尉迟剑子惊讶地喊道:"少爷!"
尉迟剑子快速出手,在他们肩膀轻拍两下,他们便倒地不起。
冷月白笑道:"这里真的是你家?"
"当然,我熟悉了这里的一草一木。"
"你为何回家还要偷偷摸摸?"
尉迟剑子没有回答,径直走向前院。
推开一道门,里面空空荡荡,阳光所照之处飞尘乱舞。
屋子正中摆着一个供堂,积满一层厚厚的灰。尉迟剑子抬起袖子轻轻擦拭灰尘。
冷月白问道:"这里供奉的是什么人?"
尉迟剑子爱搭不理:"死人。"
说罢捻起三支香,点燃之后叩头拜祭。
此人大门忽然开了,走进了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他看到尉迟剑子表情异常激动,下一刻就扑倒他怀中,失声喊道:"二哥,你怎么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想死你了!"
尉迟剑子抚摸着怀中之人的发髻,眼眶立即湿润了:"我也想你,我也想你。"
他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尉迟剑子:"二哥,今日是二嫂的祭日,我预感你能回来。刚刚睡着的时候忽然梦见你,我猜想你一定在,就来二嫂的灵堂找你,没想到你真的在!二哥,这里回来,就再也不走了,好不好?"
尉迟剑子热泪盈眶,不能言语,只能重重地点头。
此时,一名绾髻的女子疾步闯入,神态高傲地看着尉迟剑子,眼神中全无善意。她大喝道:"剑秋,谁让你和他靠得这样近?赶快给我过来!"
尉迟剑秋委屈地说道:"大姐,二哥好久没有回来,你为何这样对他!"
尉迟灵月一把将尉迟剑秋拽过去,冷冷地对尉迟剑子说道:"你赶快给我滚出去,不然我叫侍卫赶你!"
"大姐......"尉迟剑子失声喊道。
"不要叫我大姐,尉迟家没有你这样的不孝子!再不走,我叫爹出来赶你。"
尉迟剑秋不服气道:"大姐,你为何这样对二哥?"
尉迟灵月讥讽道:"为了一个男人,竟然不顾自己的尊严,把自己的妻子拱手让人,将妻子逼上绝路,这种人你还认他作哥哥?"尉迟灵月脸上露出一丝宣泄的快意。
尉迟剑子觉得胸口一闷,刺痛无比。自己亲姐姐所说的话,岂不是比其他人的中伤令他心痛一百倍。尉迟剑子沉声喝道:"不要再说了,我现在就走!"
尉迟剑子转身大踏步从后门走去。
"二哥,二哥......"任凭尉迟剑秋声嘶力竭地呼唤,尉迟剑子狠下心不回头。
刚走出门口,尉迟剑子身子一软,顺着墙倒了下去。
俯下身,口中吐出褐色的毒血!
毒性快速蔓延,伤口疾速恶化。
伤口痛得难以自持,心口却比伤口疼痛十倍。
冷月白看着他,眼中尽是伤感:"你真的那么爱他?爱到自甘堕落?"
尉迟剑子一字一顿道:"你相信了她的话!"
冷月白激动得不能自已,手臂狠狠地拍着墙壁:"她是你的亲姐姐,难道会诬陷你?"
"她没有诬陷我,但她一直被蒙在鼓里。"
"你为何不解释?"
尉迟剑子苦笑:"解释有用么?全天下的人都误会我,我如何解释?"
尉迟剑子闭上眼,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
冷月白轻轻抱住他,温柔地说道:"没关系,全天下的人都误解你,你还有我。"

 

 

第 8 章
尉迟剑子瘫软在冷月白的怀中,气息越来越微弱。
冷月白立即按住他的手腕,运功调戏。
尉迟剑子的脸上缓缓露出了血色。他忽然推开冷月白,踉踉跄跄地向前走。
"你要去哪里?"冷月白忙不迭上前搀扶。
"走开,让我自生自灭。"尉迟剑子冷冷地推开。
行至七里泉边,尉迟剑子突然纵身一跳,跳入泉水之中。
泉水温润柔软,像是母亲最初的怀抱。
冷月白随之跳入水中,将他抱起:"赶快上来,你现在身体正虚,千万不要着凉!"
尉迟剑子浅浅一笑,释然道:"就让我死在七里泉中,洗涤我一身的肮脏和血腥。"
冷月白将他捞上岸,愤然道:"你再敢伤害你自己,我就对你不客气!"
冷月白说完,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连性命都可以不要,还怕他区区几句威胁?
尉迟剑子身子渐渐变冷,冷月白将他裹紧,生怕一不留神他便溜走。
冷月白将他沾湿的头发拢起,将他的脸擦拭干净。却发现,他脸颊上流淌着两行温热的泪。
冷月白心中一阵抽搐,心痛不已。他轻轻擦拭着眼泪,问道:"你究竟怎么了?"
尉迟剑子闭上眼,缓缓说道:"既然是将死之人,有些话不说,我会死不瞑目。我落得今日下场,是华江南一手造成!当年我与他比武之后,他以切磋武艺为由,将我留在腾龙阁,我与他一直以兄弟相称,他对照顾我起居饮食,常常在我思家之时嘘寒问暖,让我感到我不是孤身一人,长此以往我对他产生依赖之情。但是我清楚的知道,我只是把他当成大哥看待,但是他对我关心则太过,看我的眼神也有些暧昧。我并非木头,岂会不知他的心思。不久之后,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发生了什么,他对你......"冷月白沉不住气了。
尉迟剑子继续道:"你不要多想,他只是写了一封信,向我表明心意。我想我与他之间的君子之交该止于礼数,婉言拒绝了他。我拒绝之后他不但没有嗔怒,反而对我更好,这让我心中感到十分愧疚,这种愧疚使我无法继续留下去,之后就与他告别打算回岭南。华江南说很想和我回到我的家乡,看看那里是什么样子,就当是游玩散心。我想既然他是一个正人君子,又从未对我有不轨之举,我不该小人之心百般推诿,于是带他回家拜见我的父母兄弟。
"没想到,这才是厄运的开始。回家之后我妻子正染上瘟疫,性命危在旦夕。华江南说他可以医好我妻子,只是医疗方法是祖传秘方,不得外人参与,于是我命令府上所有人在院中把守,不得闯入屋内。哪知道华江南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治病竟治到了我妻子的床榻之上!他灌我妻子喝下媚药,对我妻子说,我对他心存爱慕,不能自拔,将娇妻作为礼物献给他,从此夫妻两人共侍一君。妻子不胜屈辱,拔剑自尽。临死之前含恨写下血书痛斥我与华江南两人。
"可怜我妻子临死饱含对我的怨恨。"尉迟剑子说完,再也忍不住,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
冷月白愤然道:"如果我是你,杀他个十遍也不能解恨!"
"我当时拔剑杀他,哪知道十招之内便轻易落败,那是我才觉悟:往日我所见识到的武功只是冰山一角,他当时狂放地说,他让我留在他身边,给我机会报仇。我忍辱含垢留在腾龙阁,就是寻找机会将他杀死。只可惜,现在我没有能力杀死他,我却已经快要死了。我恨哪......"尉迟剑子埋下头,声音如同野兽在咆哮。
"你不必恨,他已经死了。"
"他没有死,我知道他正用他那双翻云覆雨的手,远远操控着我,一步一步将我逼向绝境。"
"有我在,就不会是绝境。我可以救你!"
尉迟剑子苦笑着摇头:"蚀心寒是华江南独创的一种毒药,他没有传授任何人解毒方法。"
"你可知蚀心寒是如何发作的?"
尉迟剑子摇摇头。
"他在人体产生一股冷气流,与你自身的内力相互冲撞,致使血脉逆流。如果你本身没有内力,这股冷气就不会发挥作用了。"
尉迟剑子听罢,脸上露出恐惶的神色。"你的意思是......要废去我的武功?"
"不错。"
"不可以!"
"这个时候保命要紧,你不要固执!"
"我宁愿做一个死人,也不做一个废人。"
"听话!"冷月白将双臂按在他的肩膀上。
尉迟剑子不从,奋力反抗。冷月白双手一扣,封住了尉迟剑子的穴道。
冷月白双掌暗暗运行力道,狠狠向尉迟剑子胸前击去,尉迟剑子双眼一闭,感到一阵疾风透过体内,转眼间浑身像被掏空了,飘然而空荡。
俯下身将瘀血吐出,他暗暗提力,掌心却凝不起半点力道。他发疯似的喊道:"冷月白,你竟然、废去我的武功,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随即拔出剑,疯狂地对着空气乱砍。
冷月白将他的剑卸下,紧紧抱住他道:"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你中毒身亡。废去武功又有何要紧,我会永远保护你。"
尉迟剑子用尽全力,将他狠狠推开,眼眶中满含着水气。他恨恨地说道:"我恨你,比华江南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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