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曾经说过,修道的最高阶段就是模拟。情感是模拟的,内在其实没有一点波动。爸爸也说过,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就是那种生下来就白痴的人,因为一千万个常人中也没有一个可以修炼到那种地步的。爸爸也说了,情之所钟,正在吾辈。
容若只是个常人。就算可以控制,却不能消除。
死,生,爱,欲,嗔。只要是个人,只要是他这样的中人,就没有办法可以逃脱。
风吹进来,那么的冷。一到冬天,人就怎么也想不起春风的温柔;正如一到春天,就会忘记冬天的严酷。
人这种东西,是永远不知道教训为何物的。
主角:容若;谢敏
一
"暑假了暑假了。"6月22号。容若喃喃自语道。
龙岩的夏天并不太热。至少在往前的那么多年内,除了大中午打篮球以外,夏天他也很少把衣服弄湿。6月严格的说也不是最热的时候,所以他嘴里嚷着暑假了暑假了的时候,没有感觉丝毫的炎热,心里很是畅快。
要说为什么,可能仅是因为刚考完中考。一个月以前的保送考,目送着班上七八个同学提前结束自己的初中生涯,而他们这些剩下的人还要再挣扎一个月,那种滋味真是难受。不管考得怎么样,好歹是考完了。
保送考考上的人就不用报志愿了。他们考试前为了报志愿还很是挣扎了一下子。一中初中部每年每个班考上本校高中的都有四十来个人,差不多是三分之二。照理说剩下来的人应该有的可以去二中,但是二中向来不愿意招第一志愿是一中的学生,所以班上几乎所有人在意思意思填了一下第二志愿二中以后,也没往那方面想了。考不上一中,恐怕最后就只能去四中那种普通高中或者龙门,雁石中学之类的镇一级的高中了。城里的小孩也不大愿意去,所以也只有几个本来是乡镇上来的学生填了。职高之类的也有人填,不过是吊车尾的了。
初中就这么要结束了,多少有点伤感。考完试以后,由于分在二中的考场,容若没见到班上的同学,下午他是直接骑单车去二中考试的,也不用回一中去拿单车。二中的单车棚是环操场的一个半圆,因为在山坡上,单车放成一溜,样子很奇怪。下午来的时候比较晚,靠下面的位置差不多都放满了,他只好把车推到山坡上停着。他的单车是捷安特变速的,单侧支撑,停车的时候由于是在坡上,不管向哪个方向都容易倒,着实费了点时间才停住了。
最后一门便是下午考的化学,还比较简单。容若的理科还挺好的,最头疼的就是语文,尤其是作文,所以第一天考完以后不爽了很久。不过真的全部考完以后,觉得也就那么回事了。考不考的上,听天由命了。
容若小跑着沿着上坡的单车棚上去,看见自己的捷安特旁边有个人在搬单车,可能是车把和他的单车挂住了,那个人有点粗暴地晃动着自己的车头,试图把两人的车把分开。
老大,那样会刮坏我的捷安特····容若赶紧冲上去,从另一侧把自己的单车头移开。
那个人没有说谢谢,吭都没吭一声,把自己的单车唰地拉了出来,跨上去,就打算走了。
容若伸手拉住他的单车后架。
那个人回头。皮肤很白,五官端正。个子有一米七五以上,他看容若的时候,明显地不耐烦。
"什么事啊?"
"你后刹车断了,这样下去会撞到人的。"容若指了指颇有些陡的山坡。
"·······"那个人沉默了一下,"哦。"然后从单车上下来了,再然后头也不回地把车推下坡。
真是没礼貌。容若把车子从已经不太挤的棚里拉出来,心里想。不过他的车是美利达的,很贵啊。
在溜着车下坡的时候,溜过了那个人身边,因为道儿比较窄,容若的车把和他的撞了一下,容若刹住车,说:"对不起。"
那个人抬头,不太感兴趣地对他点点头,也没说什么。
容若溜下了山坡。拐出二中校门。出了校门是上坡,有三四十度,挺陡的。刚考完试的车潮很多,骑不了,他推着车上了坡。上坡之后就是九一路,也许是觉得就这么回家有点太早了,也许是心情确实不错,他把车头一摆,往九一路的上坡方向去了。回一中去看看。
说起来,刚才那个人有点儿眼熟啊。
按理来说,那个人长得挺好看的,应该不容易忘记才对。而且今天会在那儿停车的肯定都是考生。他在其他学校也没什么认识的人,难道那个人是一中的?不过自己年级的男生就算不认识也都见过。印象中没见过这样的人。
哎呀,算了,不想了,反正以后也没机会见到了。
一中也是考点,所以此时从九一路下来的学生远比上去的多。由于一中在接近北门的地方,也就是龙岩城区的北边,所以走读生回家的一般只有住南面的才会骑自行车。住北边的走回去就可以了。每天放学的时候,顺九一路往下骑单车的人远远比往上的人多。现在逆着车潮,还真是不太好骑。
九一路是一条很小的路。据说49年九月一号,解放军就是沿这条路进了龙岩城,解放了龙岩。所以这条路就变成了九一路。原先叫什么名字,大概也没什么人记得住了。也许原先本没有名字。龙岩城小的很。据说原来只有中山路一条街道--九一路和中山路是呈十字交叉的南北走向的一条路,故而从前该也不算太郊区。九一路上端的和平路,也就是一中正门开的那条路的尽头,有一宅庄院,老式的,上面挂着毛泽东故居的牌匾。据说当年长征之前他老人家在此住过一段时间。所以那宅院就成了城市里边唯一一座残存的清末民居。真是托了他老人家的福。
逆着人潮车潮到了国贸,向左一拐,进了和平路。快到一中门口了,可能是考生那会儿差不多走光了,和平路上倒是没什么人。右手边修单车的大叔貌似今天也被赶走了,每年高考的时候,一二中附近的道路--其实也就是九一路和和平路都会被封锁上那么几天。开店的也不能开。中考倒是没那么严格。可是校门附近的小摊是被赶跑了,比如修单车的和卖棉花糖的大叔,就都没影子了。
一中的大门是铁栅栏门,看起来年头不太久。傍晚六点半以后,看门的大叔就会把大门关上,只留旁边的小门开着。这个时候还早,大门还开着。
容若借助下坡的速度飞快地转了个弯,冲进校门。以往男生宿舍前的单车棚随着男生宿舍的翻修拆了。现在停车只能停在天照科技楼前的空地。经常就是很多车挤在那儿,下雨天的时候也没有顶棚,很不方便。现在零落地挺着几辆单车。容若认出了威猛和郭越的车。
这俩小子还没走啊。
容若把车停在威猛的车旁边。上了保险锁。大步地跑上瑞南棠图书馆前的阶梯,绕过柏地亭矮白围墙外的敲钟树,直奔教学楼。
教学楼有五层楼高,绿色的外观,是个躺倒的L型。一楼的L短臂那个部分是个大厅,楼梯,厕所,还有一个教室。是初二时他们班的教室。二楼以上就没有厅了,只是楼梯和过道。教室和厕所也在。长臂是五间教室。一层楼只有六间教室。而他们这一届由于收了烟厂赞助的两个高价班,所以变成了八个班。那两个班叫金叶班,金叶一班和金叶二班。班级的位置从长臂的第一个教室排起,以往位于短臂这个教室的班级总是六班,但是由于金叶班的存在,初二的时候他们班(四班)就被排在了这个位置。其实这个位置很好,因为下课时可以在厅里闹着玩,上厕所也很方便。
容若沿着楼梯走上二楼。二楼就是他们现在的班级。不过不在短臂上了。可能是五班和六班长年在高坡上那两个阴暗的教室上课,不满的声音很大。再加上初三比较关键,学校的升学率不能靠金叶班的高价学生,所以就在去年进入初三的时候,让五班和六班回到了这栋教学楼,金叶班则去了那两间阴暗的小房间。
二楼的初三四班在长臂的从头数过来第四个房间,光线充足,可以一抬头就看见有着许多小卖店的后门,以及金叶班们现在在高坡上的教室。
容若看了看手表--平常是不会带的,今天考试,爸爸特意把他的表借给儿子--略微有些松,五点五十分。
推开绿色的漆被太阳长年晒得有些剥脱的门,那俩正盘腿坐在窗前的课桌上往外看。
容若悄悄走过去,俩家伙脖子伸得老长,窃窃私语着什么。明明是在没有人的教室,还压低声音说话,显然是做贼心虚了。
容若踢了一下威猛坐的那张桌子,后者身子摇晃了一下,哇地叫了出来。
"靠!"受到了严重惊吓的郑威猛瞪大了双眼,狠狠拍了一下容若的头。
"很痛也,老大!"
"嘘··"郭越示意二人安静,用眼斜斜窗外。
容若把手撑在俩人肩上,挤出头去看。
学校里很安静。顺着他们示意的方向,很容易就看见从教工宿舍斜坡上下来的两个背着书包的女生。
看样子她们是刚从操场上下来,可能考完试以后去操场散心了吧。看样子考得不错,心情都挺好的。
虽然没有要求要剪短发,不过他们年级留辫子的女孩子还挺少的,几乎个个都剪着小男孩一样的运动头,就连稍微斯文一点的学生头都很少有女孩子梳。眼前的这两个女生其中一个就是剪着短的不能再短的雌雄难辨的头发,另外一个却是极其罕见的马尾小辫子,头上还戴着一个粉红色带蝴蝶结的发箍。刘海是没有的,露出的额头光洁平坦,还有一个小巧的美人尖。
"偷窥狂。"容若嘟哝了一句。又被威猛拍了一下头。
"老大,很痛唔!"嘴被郭越的手封住了。然而寂静的校园中这么大的吼声很难不引起就在附近的那两个女生的注意。
女生们抬起头,看见了窗口偷窥的那一个男生--在那之前,威猛同学和郭越同学已经躲到了墙壁后面。
"白痴!"短发的女生看见被捂着嘴的容若,不屑地说。
"走啦。"长发的那个嘴角忍不住笑了一下,旋即低下头,拉着同伴快速地朝后门走去。
容若第三次被甩了头。
"都是你!这可能是我在这个学校最后一次看见她了也!"威猛不甘心地又甩了一次容若的头发。
容若反甩了威猛一次:"靠!你就考那么差啊!高中再见啊!"
"我是没问题啦,"威猛支着下巴,"我是怕人家考不上啊。"
容若哼了一声:"你放心吧,人家的成绩还是比你好那么几十名的。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王晴没考上保送考有点意外,所以很难讲。"郭越推了推眼睛,理性分析中。
"她没考上保送考不是因为体育才考了20分吗?"换威猛吹胡子瞪眼了。
"你以为中考不算体育成绩啊?白痴。"容若白了威猛一眼。
"中考的文化科分值比保送考每科要高了二十分,也就是说体育占的百分比小了,她要是真的平常有年段前二十名的话,应该不成问题。毕竟保送考只招四十个人嘛。"郭越重新理性分析。
"你个墙头草。"容若切了一声。"不过体育二十分也不是平常人可以考到的了···也是个天才。"
"女孩子体育那么好干什么啊?女孩子就是不擅长运动才可爱咧,整天跑来跑去,铅球还扔满分,多恐怖啊。"威猛一脸意有所指地不悦道,"你见哪个美女体育好的啊。"
"伏明霞。"
"那个不一样好不好。再说了,那也是矮子中挑高子呀。"威猛越发不屑。
"哇呀呀呀,气死我了,他竟然说我心目中的女神的坏话,我跟他拼了。"
"奇怪的人。竟然迷那种不常见又没有意义的运动。"郭越摇摇头,看着俩人纠缠在一起。
二
"暑假咯暑假咯!"容若再度哼哼着。
"唉。"威猛又叹了口气。
"你有完没完?"容若嫌弃道。
"去哪?"郭越跨上单车,问。
"要不要去体育中心?"容若道。
"是不是要我们送你回家啊?"威猛无精打采。
"你要送我也不反对。"
"可是体育中心不是封起来了吗?去那干嘛?"郭越发表冷静意见。
"旁边不是有一条河吗?晚上有冰沙,去不去?"
"溪南河小学对面那里也有冰沙,去不去?"郭越道。
"离我家太远了啦。"容若反对。
"可我家在社新,离隔后也很远。"郭越再度冷静分析。
"你们那么想吃冰,干嘛不就到学校后面体育馆外面,也有啊。"威猛道。
"没有河吃冰沙有什么意思。"容若道。
"那去体育中心那里吧。"威猛家在莲花山那边法院的宿舍,离体育中心还是近一点。
"那你晚上送我回家。"郭越不干了。
"你一个矮冬瓜臭男人怕什么啊!"
"那我不去了。"郭越因为某三个字明显受伤。
"好啦,你住我家啦。"容若提出折中方案。
"我没带换洗衣服。"
"用我的啊!又不是没穿过!"
"对了,今天晚上有昨天比赛重播,德国打南斯拉夫,要不我也去你家住?我妈不让我看。"威猛瞬间厚颜无耻地粘过来。
"随便你。"容若拍开他的脑袋,"你别吵我老爸老妈还有我奶奶睡觉就好了。"
冰沙。其实就是刨冰。在当年没有吃过正宗的果味刨冰的那个年头,以为那种装在玻璃杯里头,底下放几颗酸梅,里面放一点糖精的东西就是很美味的了。一杯两块钱。零花钱不多的小孩子夏天的时候一个月会去上那么几次。老实说,容若不太喜欢冰沙的味道,因为里边有糖精。但是可以坐着和朋友聊聊天的地方也不是很多。尤其是河边。夏天傍晚的河边是很舒服的。风很大。
"你有没听说老大要跟二中谢敏他们那帮人干架?"威猛吸了一口红豆冰,忽然低声说。
"怎么了?"班上的男生尊奉班长大人为老大,老大为人很讲义气,年纪也比他们大两岁,是体育特长生来着。三年来一直是班长。虽然老大充满江湖气,但也不是随便就找人干架的类型。
"圣哥上个星期不是在学校被人砸了脑袋吗?"圣哥是他们的哥们,平常带几本色情漫画到学校里分享,很受诸人欢迎。不过也很是让副班长等人头疼。圣哥虽然脑子笨,长得是一表人才,也颇喜欢拈花惹草。
上个星期五,本来应该家里温书迎考的容若和威猛在打完篮球,大约七点的时候回到班上,看见圣哥捂着脑袋倒在地上,一滩血,当时叫了救护车,幸好只是有一点脑震荡,缝了几针,后来圣哥就没来学校了,不知有没有参加考试。
事情还算比较大件,也传出了种种传闻。最靠谱的一个就是说圣哥抢了二中老大谢敏的女朋友,谢敏叫人来教训他了。还有种种传闻比如圣哥在路上不小心踹了谢敏家的狗,圣哥的老妹不肯做谢敏女朋友圣哥找人去揍了谢敏啦,之类之类的,总之都跟谢敏有关系。
"真的是谢敏干的啊?"其实容若他们只是听说过谢敏谢敏的,名字都如雷贯耳了,没见过本人长什么样子。只是貌似他做的很多事都令人发指。老大不爱干架,都被他惹急了,可见确实不是什么一般人。
"还有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又不是不知道圣哥是一中黄老大的人。"威猛再度压低声音。"小声点,什么人没有?"
"上礼拜天我去看圣哥了。"一直默默吸着冰沙的郭越忽然说。
"不是吧,怎么没跟我们讲?他怎么样了啊?"
"还好啦。超有精神的。都像故意不来学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