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你怎么也不消毒一下啊?都化脓了也。"
"这么惨?"容若抬起膝盖。"哇,真的化脓了。"
早上起床还没有发觉,中午回家的时候感觉到了些微疼痛,但以为只是磕了个淤青而已,中午没有脱下校裤睡觉,故而仍旧没有发觉--有时候,容若会被老爸说他感觉比较迟钝。
"你去医务室吧。"
"这么晚了有没有开啊?"
下午第三节课。也就是课外活动课。按医务室医生的习惯,应该已经下班了。
"去看看嘛。"
威猛好像打算陪他去的样子,容若说:"我看见你的晴妹妹走上操场了哦,你怎么还在这啊?"
"那···我先上去了啊。你弄好了再来。"一如所料的见色忘友。
医务室不远,就在活动室前面那栋楼的一楼。从活动室走过去的话,不到一分钟。容若看着所有人的鞋子都换在那儿了,便锁上门出去了。
医务室果然已经关门了。
本来没有什么的,可能是看见了伤口的样子,回活动室的路上觉得弯膝盖都很疼了。晚一点发现就好了,至少可以训练完。
走到活动室门口的时候,发现门被打开了。有人回来了吗?不会是小偷吧···
容若悄悄地把头往里一探。
是吴晨。
他不是去打比赛了吗?受伤了吗?
他坐在活动室的地面上,手上拿着一件衣服。不那么新的一件有着樱木花道Q版的T恤。然后把头埋进了那件衣服里头。
容若伸出头,轻轻掩上门。
容若朝着操场方向走去,那是一段斜坡,途中要经过食堂。食堂门口的乒乓球台挤满了练习的乒乓球队的队员。他看了一眼,居然看见郭越煞有介事地在某个球台边和人对打。
郭越什么时候也变那么积极了?还号称对体育没兴趣。
由于训练去迟了要挨训,容若也就没和郭越打招呼。郭越似乎也没看见他,正打得起劲。
跨进操场门的时候,有人从后面嘿了他一声。
容若回头,看见自己的同桌脸红扑扑的,右手上拿着个乒乓球拍,看样子刚打了会儿球。
"你是乒乓球社的?"没听她提过。
"嗯。"同桌递给他一块非常新的很大的白手帕。
"哇,你用的手帕是男式的也。"容若接过手帕,很是非重点地感叹道,在奚群转身的时候他才迟钝地问:"这手帕是干嘛的?你不要了?"
"你不包包你的膝盖?都在流水。"
12
晚上八点多还呆在学校不是谢敏的风格,然而今天一二年级对三年级的比赛一直打到了七点半。天都黑全了。全身都是汗的学长们打算在活动室的浴室洗澡,排队就排到了八点。那期间谢敏由于肚子饿出去吃了一碗清汤粉。回来的时候活动室刚好没有人了。他便自在地洗了个澡。
当然,篮球活动室有个可以洗澡的厕所就已经很体贴了,至于没有热水这一点,对那个年纪的男孩子根本不算什么。
至少谢敏一年到头都洗冷水。
谢敏用他湿湿的毛巾擦着头走出厕所的时候,感觉到了一股冰凉的空气。阳历的九月下旬,按阴历来算,已经过了秋分。也就是说,秋天已经过了一半。就算是位于亚热带最顶端的龙岩,早晚也已经开始有些凉了。
这是一个周五。
谢敏对一中并不太熟悉。周五晚上呆在学校的经历更是没有。他没料到一中的周五居然会那么的安静。
内宿的学生周五下午的时候几乎都走光了。学校里除了教工宿舍里头,哪儿都没人。尤其是教学区,更是见不到一个人影。
学校里不能抽烟。谢敏却很想吸烟。他穿上T恤,走上操场。
从活动室到操场的这一条水泥路已经上了年头,地面有些剥脱了。路的两边是静悄悄的女生和教工宿舍。在教学区这儿的教工宿舍是个比较大的庭院和平房,住的人很少,据吴晨说的,主要是没结婚的或者是年纪已经很大的老师。此时没有人进出,只能看见围墙上的常青藤后隐隐的橘色灯火。
入秋的晚风十分凉快,顺着这条斜坡从操场吹过来。迎着风走上操场,还没进去,便听见了碰碰的篮球撞地的声音。
篮球部的活动已经结束了。不知是谁这么晚,这么暗还在打球。
谢敏点燃一支烟。站在操场的铁门边往里看。
背对着他的那个球手正在使用的蓝架是候补的平常练球的那一个。熟练的运球,转身,伪装的过人,花式运球,娴熟的假动作,连续十几个三分投篮。都进了。之后,也不知是触发了些什么,在站了一会儿之后,他奔向蓝架,正身扣篮,反身扣篮,空中换手扣篮,双手,单手。那么费体力的动作,他连续做了七个。由于他跳得那么的高,几乎就像在飞一样。
谢敏的烟静静地烧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头发从滴水到不滴水,他就站在那儿,看着场上那个娴熟的球手孤独的表演。
还不到一米八,就可以扣篮了。学校球队有这么个人吗?谢敏把烟踩灭,走上前去。
也许是背对着的缘故,那个人扶着膝盖休息了一会儿,转了个身,看见站在场边的谢敏,身体稍微僵直了一下。
谢敏接过地上弹着的球,绕过那个人,那个人没有半点防守的意思,就让他过了。射篮,然后进了。
谢敏把球拿在手上,丢给他。
容若接起球,运了一下,投了个软弱无力的三不沾。
谢敏捡起球。又丢给他。
容若拍了两下球,再投,依然三不沾。
"你的肩膀还没好吗?"谢敏把球拿在手上,转着,看似不经心地问着。
"嗯。"含混的回答,明显的谎言。
"腿好像也受伤了。"谢敏注意到他膝盖上缠的白手帕。
"嗯。"仍旧含混的回答。、
谢敏抓着球,一个漂亮的扣篮,右手抓在篮筐上,问站在罚篮圈里的容若:"你那样就好吗?"
"你说什么?"容若装傻。
"我都看见了。"谢敏跳下来,走到容若跟前。
"那是你的事。"容若道,"很晚了,我要回去了。你慢慢玩。"
谢敏转着球,看着容若离去的背影。忽然问道:"你几岁了?"
容若站住了,回过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虚岁十七。属狗年尾的。"他还是老实回答了。
"比我小半岁。"谢敏的表情像话话家常,"我一直就觉得奇怪了,年轻人应该有的好奇心,表现欲,竞争心,荣誉感,还有易挑拨的怒气,你一样都没有。你不觉得很无聊吗?"
容若看着谢敏,沉默了一会儿。
谢敏也没有再说话,只是转着球,看着容若。
容若开口,但是不是回答,而是毫不相干地问:"谢敏,你觉得今天和昨天是一样的吗?"
谢敏想也不想地回答:"难道还有完全一样的两天?"
容若静静地说:"既然今天有的东西明天就会没有了,那有再多又有什么用?"
谢敏默默地看着容若。
容若说:"很晚了,我要回去了。你要是还想玩球,一会儿记得把球放回去。"
13
"中山街新开了一家烧烤店,去不去?"
大剌剌地坐在容若桌上的是威猛。
下午第二节课刚下课。是即将去操场练习之前。
容若抬头瞅了眼威猛,说:"你不练习啦?"
"又不能打比赛,很无聊也。"
威猛的异常来自于昨天晴妹妹观看正选比赛时的手舞足蹈。牙齿咬碎了两颗,默默吞到肚里以后,就开始异常的倦怠。
"再说啦,你膝盖不是受伤了吗?我自己去就更无聊了。"
"陆易初不是要去吗?"
"他也不想去啦。好像有点感冒了。"
"这么多人不去,教练会骂人的。"容若指出事实。
"他才不管候补的啦。"威猛看了看左右,小声对容若说:"教练今天第一节课上到一半就回去了,好像家里出事了。"教练同时也是威猛他们班的体育老师,所以威猛的情报很正确。
"我今天坐公车来的哦。"昨天晚上回家以后,膝盖就肿起来了。嬷看见了后,捣了草药敷在他的伤口上,今天早上老妈看见了,嫌难看,就在外面又包了一层纱布,还给了他几块钱,让他今天坐公共汽车上学。
"那我载你去。"
"我没钱也。"
"你坐车不要钱?"
容若悻悻地拿出仅有的一块钱:"够买一串肉吗?"
"好啦我请你好了。穷鬼。"威猛放弃了无谓的挣扎,说出了容若最爱听的话。
"那走咯,郭越不去?"容若站起来,背上书包。
"哦,我还没告诉你呢,那小子加入乒乓球社了,转性了。"威猛嘀咕着,"指不定是看上哪个女孩子了。"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啊?"容若想起昨天看见的郭越。他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两个人下楼的时候在楼梯口碰到了刚好要走的陆易初。完全没有感冒的样子,背着书包要回家的状态。
"去不去吃烧烤?中山街新开了一家店。"威猛发出邀请。
"你也不去打球了?"陆易初问。
"我怎么忍心丢下受伤的哥们自己去打球?"威猛义正词严。
容若白了一眼口是心非的威猛,决定给他留点面子。
"你的T恤穿了两天了也,不嫌脏啊?"威猛指着陆易初的T恤说。
不那么新的樱木花道Q版T恤。
"哪有?这是另外一件啦。昨天那一件早洗了。"
"你到底有几件这种T恤啊?等一下女生都会误会你不换衣服的。"威猛同学继续说教。
"受不受欢迎又不是被不被女生误会不换衣服可以决定的。"容若小声嘀咕,戳中某人心事。
威猛掐了一会儿容若的脖子,陆易初还在茫然地回想自己到底有几件樱木花道Q版的衣服。
"好了,你别想了,你下次不要连着两天穿样子一样的就可以了啦。"威猛拍了一下陆易初的脑袋。
九月快过去的时候,他们三人已经长到一样的高度了,176。威猛对此很是不满。他的生长速度明显放缓了。而陆易初和容若还是处于高峰期。也许是预感到自己可能会比他们矮,威猛现在使劲地抓到机会就拍他们的头,以后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拍了。
威猛载着容若,和陆易初一起骑出了学校大门。和容若来学校的方向相反,他们沿着和平路,经过毛主席故居前拐到了解放南路。解放南路是一条下坡路,威猛狠狠蹬了几脚脚踏,也不踩刹车,飞快地冲下坡。
很快就到了所谓的烧烤店,那不过是中山街头靠近街心花园那里的一家油炸肉串店。对于威猛的不能准确表达,容若表示了失望。
油炸也。区区油炸也。就要两块钱一串。
容若嚼着被人请客的那串羊肉。嗯,味道还不错。
"你不跟吴晨一起回家没关系吗?"威猛嚼着的是大块的猪扒。最近的一段时间,陆易初都跟他们一起混。
"又没规定要一直跟他一起回家吧?"
口气有点冲,不过威猛没听出来。
"也是哦。不过你们顺路嘛。"
"我跟你们也很顺路。"
容若插了个完全不相关的话题:"话说回来,照这个速度,再过几个月我可能就有一米八了。"
威猛切了一声"美的你。"
"学校不是说三年级的下个学期不能参加社团了吗?没准那时候就有机会上场了。"
陆易初看了看容若,后者若无其事地咬下最后一块肉,嘀咕了一句:"好少。"
威猛再度切了一声"白日梦!"
14
秋天真实地过去了一半。马上就是中秋了。白天的时候温度已经不那么高了。国庆节放假三天。但中秋节是不放假的。容若的老妈和老爸于是决定在10月2号那一天带着嬷和容若回外公的祖屋扫墓。
由于爸爸是入赘的,所以他们家一向只扫邱家的墓。爸爸也就相当于邱家的儿子。在后面前的那栋房子并不是外公的祖屋,外公家其实是在乡下的,但是当年考了高中,毕业以后就在城里教书,平时住的是学校的宿舍,周末就走很远的路回乡下的家。由于外公的关系,老妈也在城里念书,大专毕业以后分配到了和老爸一个单位,两人结婚前买了现在的房子所在的地方,建了一栋房子。外公在容若出生前就过世了。嬷在乡下待到了小姨出嫁,就被妈妈接来住了。
小姨父是外公他们村隔壁村的。容若的小时候,每年夏天农忙的时候,嬷都会回乡下帮小姨他们的忙,容若每年暑假的训练也有一个星期的假,那个时候,他就会回乡下去找嬷。
那是个他很熟悉的地方。
龙岩的习俗并不是每个人去世了之后都是在清明扫墓的,有些地方是在中秋扫墓的。对此,老爸也不太清楚怎么回事。反正邱家的祖宗都是在中秋扫墓的。
中秋的时候,天气已经比较干燥了。容若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在爬上葬着外公的那座山,劈开缠绕的荆棘,清出一大片开阔的土地,然后站在那个只有土包没有墓碑的墓前,眺望狭长的山谷和看似伸手可触及的蓝天。身后的爸爸在一小片的地方点燃地上的草根,说要让它明年不要长那么旺。
闻着草根点燃的烟味,容若心里想着,当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那首诗还是老爸教他念的呢。
每一年只来一次,所以每一年这儿的野草都很长。
妈妈,嬷还有小姨由于是女的,便没有上来扫墓。这也是个奇怪的规矩,好像嫁人之前女的还是可以拜自己的祖宗的,嫁人之后就不行了--就算是入赘。
不过,因为独生女越来越多,以后这个规矩估计也很难守住了。
祭拜,是什么样的意义呢?容若坐在爸爸身边,看爸爸点燃了一支烟,愉快地吸着。
恐怕是觉得死了以后的人还是有灵魂存在的吧。所以每一年都很慎重地来到他们的坟前扫墓,待到代数多到数不清了的时候,就会有祠堂的祭拜。
"爸,人死了会变成什么?"容若问。
"老爸死了以后再告诉你吧。我现在也不知道。"老爸很老实地说。
"不过。"老爸吸了一口烟,很享受地吐了出来之后,说,"有人说,有一个超越一切的东西,它是有,还是无,也没人知道。人死了,植物动物死了,石头死了,乃至星球死了,宇宙死了,都会去到那里。"
"石头和星球都会死?"容若不明白。
"万事万物会成为它现在的样子都是人类还不可解释的。因为不会生长,不会新陈代谢,就称作非生物,那恐怕不是什么正解。任何东西在有之前应该都是没有的。它从无到有,就是我理解的生。"
"可是不是物质不灭吗?"容若想着他的物理课。
"那只是一般意义的定律。假如物质不灭的话,你觉得宇宙是没有本源的,一直都是现在的样子吗?"爸爸又吸了一口烟,慢悠悠地吐出来,说:"儿子,你问这个干什么?"
"人偶尔都会想一想吧。"容若说。
"老爸年轻的时候想破了头,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其实,想不想得明白有什么用?人生都是糊里糊涂地过的。"老爸看着远处的群山,说:"其实最幸福的不外两种人。一种是真正参透的人,一种是永远不想的人。"
"你不要想那么多。将来你就会知道,想再多也没用。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谁都阻止不了。"老爸站起来,伸伸懒腰。
宇,就是时间,宙,就是空间。就像物理课没有说的风火电一样,容若也一直不明白时间和空间。明明都是看不见的,你却不能说它不存在。明明装满了东西,却看不清那个容器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