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你说的喜欢。"容若说,"就算她不和我同桌了,我也不会特别难过。"但是,你要是不跟我做朋友了,我一定会难过死了。容若没有说出这句话。
"那干嘛不帮我传情书?"
"好吧,你让我传情书,然后想和她干嘛?"
"交个朋友嘛。"
"你们不是已经玩的很好了吗?"
"没有你和她好啊。"
"这还不容易,天天跟我混就可以和她更好啦。"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要的是其他种的好。"郭越急了。
"你是不是想亲她,对她做那种事?"容若说。
郭越涨红了脸:"容若!"
容若吃吃笑起来:"要是不是的话,就照现在的样子好下去嘛。"
"不跟你説了。你根本就不懂这种事。"郭越鄙视了他。
21
秋天,深秋。
秋天对容若来说,意味着从封闭的体育中心旁边的黄花树经过的时候,可以看见落下的叶子了。
龙岩的树从来没有整树整树地黄过。在浓厚的绿色之后,就有一片两片的叶子渐渐地衰老,对枝头失去了依恋,静悄悄地掉了下来。每天有那么一两片。真正的落叶是发生在春天,花开了以后,新叶子长起来了以后。那时总能看见一地的落叶。
不管什么时候,容若总是顽固地走着这一条路回家。去学校的路他走的不是这一条,而是公交车站的那一条,那边近一点。但回家的路,他总是喜欢绕过体育中心,在羽毛球馆前那条宽敞的路上穿过。抬头可以看见一片很远很蓝的天。
那个时候,那条路上还没有篮球场。整条路都是可以走的。
那条路的尽头是一间矮破的砖房,有一家小卖店。初中的时候,容若会停下来买很辣很辣的豆腐皮,吃得涕泗横流。最近那家店的豆腐皮因为质量不过关而停产。容若也只好只是路过而已。
然后在封起来的体育中心的这一侧,一条深深的大沟边长满了牵牛花。每天清晨的时候,会开满整条沟渠。浅蓝色的,很大朵的。早上不经过这儿的容若在远处也能看见它。
傍晚经过的时候是那么不起眼的藤蔓,到了早上,就变成了那么令人惊艳的花朵。
容若绕过了牵牛花蔓的沟渠,再骑一段路,再爬上那个让威猛咬牙的坡,就可以到家了。
当然,这只是平常的时候。
容若不得不把车子停下来,当前面站着十来个混混的时候。
那么眼熟的混混们,想当作没看见都不行。
阿金站在混混的领头部位。
容若叹了口气,捷安特的车把他抓得很紧--虽然不见得逃得掉。
"有什么事吗?"
十几个混混忽然齐声说:"帮我们劝劝老大吧!"
容若大感意外之余,阿金开始含泪叙述他们的血泪史。
进入一中以后,谢敏就开始减少和他们的来往。在攻打一中群众--他们欲图攻打的对象一个也没考上一中高中--的计划流产之后,无处泄愤的混混们和六中的混混们杠上了。然而六中的混混毕竟是专业出身,群龙无首的前二中混混根本就打不过那帮人。于是他们找了谢敏。
谢敏笑着说:"我现在在篮球队,不可以打架呀。"
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原来那天认错人的是六中的啊。
容若认真地听完之后,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听说你和我们老大超熟的,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我们都见不到他,求求你帮我们和老大说说吧。"
"······咳,我跟你们老大偶然在一家米粉店吃过饭,除此之外,一点儿也不熟。你们都说不动他,我怎么说得动?"
"别骗我们了,上次阿明都看见你们在韭菜园手拉手一起逛书摊子,他跟连蕊都没这么干过呢,还说不熟?"阿金脸上浮现欣慰,注意,是欣慰的微笑。
"······"容若悄悄搓了一下鸡皮,吐了一口气,"你说的连蕊是谁?"
"老大以前的女朋友。"阿金摸了摸脑袋。
"被圣哥抢的那一个?"容若再次求证。
"哦,我们搞错了。没有被抢啦。他们那时候已经分手了啦。"阿金不好意思地呵呵笑起来。
虽然早知道这件事,容若还是忍不住又感叹了一句:可怜的圣哥,无缘无故地增加了一个让智商跌得更低的机会。
"确实不好意思,帮不到你们什么,我和你们老大真的不熟。"容若推动他的捷安特。
阿金按住了他的车把。
容若抬起头,阿金露出哀求的表情。"容老大,就算不麻烦老大,能不能求你帮帮忙呢?五中的人见我们就打,阿牛都住院了。"
容若想了一想,说:"你凭什么求我?"
阿金愣住了。讪讪道:"当然是因为容老大你很强。"
"好吧,我去揍他们一顿。"容若说。
混混群中发出小小的欢呼。
"可是,等我回去以后你们是不是又会被揍?"容若问。
阿金张着嘴,没法回答。
"你们有没有觉得谢敏一直在纵容你们呢?"容若又说。
"纵容?"这个词恐怕对阿金们来说太高深了,容若换了龙岩话又说了一遍。
混混们集体不做声了。
容若说:"打不过就逃,逃不过就求饶,求饶不行再逃。这么简单的事,因为你们不肯,你们家老大劳动了多少筋骨?"
阿金"我们"了几句,什么都没说出口。
"好不容易他不想扮你们的保姆了,放你们自立了,你们还不欢欣雀跃呢?"
容若说,"而且,他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吧?一天到晚帮你们擦屁股,偶尔他也会嫌臭吧?"
阿金们在张口结舌了接近一分钟后,终于合上了嘴,说:"容老大,你口才真好。"
"过奖过奖。"
混混们无比落寞地离开了。容若喂了一声,阿金回过头。
"我跟你老大一点儿也不熟。"容若再度澄清。
"我知道你们的交情了。" 阿金点点头,满脸欣慰,"只有你替老大着想,我们都不行的。老大有你这么个朋友,我们也放心了。"
秋风中的容若呆立着。心里忽然觉得人和人的理解力差别确实是存在的。
22
陆易初在某个正选的三年级学长表示要专心学业而退社的时候被选上了正选。选人那天容若没来。
第二天威猛不无遗憾地告诉容若这个消息。同时警告他说:"教练说你再不来就要开除你了。"
容若说了声:"哦。"
"你最近怎么了?"迟钝如威猛,也注意到了容若的不寻常,"便秘啦?"
"没有啦。"容若说,"有点冷了嘛,你也知道我很怕冷。"
威猛说:"那还是要来社团嘛,你退出的话我多没意思啊。"
已经是完全不知羞耻地在一下课就混在他们班里的威猛说着这种假惺惺的话,又张望到了王晴的方位去了。
"快上课了吧?"容若推着威猛巨大的身体,"还不快下去?"
上课铃响的那一秒,威猛脱兔般地离开了他们教室。
又是语文课。
"今天轮到16号讲解诗词。"
容若摘下眼镜。打算趁人不注意睡一觉。才刚把手支上右腮,同桌就用圆珠笔戳了他一下。
"干嘛呀?"容若无奈。
"你又想让应老头抓你啊?他看着你呢。"奚群低声说。
容若只好正襟危坐。
十六号是谢敏。又轮了一轮吗?一个班可是有五十多个人。
谢敏把要说的词写在了黑板上:
木兰花令
柳永
有个人人真攀羡,问着洋洋回却面。你若无意向他人,为甚梦中频相见。
不如闻早还却愿,免使牵人虚魂乱。风流肠肚不坚牢,只恐被伊牵引断。
写完之后,应老师看了看黑板,有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谢敏同学,你今天准备了别的诗词没有?"
"没有。"谢敏笑说,"这首不行吗?"
然后笑着把目光飘到了容若身上。
容若读了一遍黑板上的词,开始呛咳。
"谢敏干什么啊,这么下流。"奚群没发现同桌的异状,小声说。
估计班上能在短时间看懂这首词的人也不多,应老师匆忙擦掉之后,同学之间发出了嘘声。
"你可以下去了。"应老师面临着教学生涯中数一数二的窘境,对谢敏说。
"那我明天要补讲吗?"谢敏似乎很遗憾。
"那好吧。但是选一些立意高尚一点的。"应老师尽量着不使用过激语言。
十一月中旬了。容若本想下完课直接回家,想起威猛的话,只好不情愿地去了篮球活动室。
威猛先一步到了,正在换衣服,活动室里没有其他人。
威猛换好衣服。换上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四周张望了一下,低声对容若说:"嘿,你有件好事哦。"
"我有什么好事?"容若警觉地皱起眉头。
威猛再度左右张望了一下,从书包里迅速地掏出一个信封塞到他手上。
"干嘛,我们俩都什么关系了,还用这样?"容若扬了扬手中的信封。
"什么关系啊?"威猛拍了一下容若的头,吃力中,"没事长那么快干什么?这是我们班女生给你的啦。你小子艳福不浅嘛。"
容若瞪着那封疑似情书的玩意儿,小声说:"你确定不是炭疽之类的?"
"炭疽你老母啦!"威猛跳起来,"炭疽的话我不也死了吗?"
"没那么快啦,一个礼拜才死的。"
活动室的门被推开了。容若迅速地藏起那封信。
由于是脱了衣服却还没穿上的状态,谢敏极度好奇地看了个遍。
容若以惊人的速度穿上球服。却迟迟不脱裤子。弄得威猛好生焦躁。"干嘛啦,快点换裤子啊,早点上去抢球。"
"等一下会死啊?"
"我先上去了。"威猛估摸着晴妹妹已经在上面了,一刻也不想耽搁地跑了出去。
容若只好坐下来,等着某人先换衣服。
谢敏的衣服脱到肩上时,忽然说:"听说你上次帮了我个忙。"
"不好意思,我没有印象。"容若背对着他,说。
"阿金那小子哭着来向我请罪。说你把他们教训了一顿,要他们多体谅我的难处。"
容若掉了一地的鸡皮:"你是不是误信了什么谣言?"
谢敏走到容若面前,俯视着他,笑着说:"走之前还哭哭啼啼地说:老大你终于找到知己了我们太高兴了。"
容若说:"·········"
"是吧,知己?"谢敏的脸绽若春花。
容若冷静地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把我揍成重伤,连续躲了我一个月,不就是因为不想听吗?怎么改变主意了?"谢敏笑道。
"更正一下,当时我只是轻轻拍了你一下。还有,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理解力有着重大的差别。再不仔细听的话,恐怕事情会发展到不可预知的方向去。"容若拍拍身旁的座位,示意那个伤人眼的裸男坐到一边去。
谢敏坐下,拨弄着自己的头发。那个已经被他染得黑得不能再黑了。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容若在心里数着谢敏拨弄头发的次数。
"和我在一起吧。"谢敏把手从头上放下,看着面前的衣柜说。
"····"容若看了一眼衣柜。
"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容若制止了发抖的指尖,"同一个时间,同一个空间。"
谢敏静静地看着他。
容若静静地看着谢敏。
"跟你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空间的至少有六十亿的人。"谢敏不无苦涩地说,"难道对你来说,我和他们一样吗?"
容若依然看着谢敏,没有回答。
谢敏慢慢地靠近了,沉重的呼吸拂在脸上,贴在他的唇上。后脑勺被轻轻地托住,比想像中更炽热更柔软的触感,执拗地撬开了他的唇和齿。
"我和他们,都一样吗?"贴在耳边的言语,沙哑而且颤抖。
谢敏在发抖。他的手很冰凉。但是怎么样都不愿意从容若的脸上拿开。
"我不知道。"容若拿下他的手,"忘了告诉你,我不是女人。"
谢敏看着容若,因为他的眼睛是那样的黑而亮,使得容若不由地转开了头。
"你当然不是。"谢敏深深吸了一口气,再重重地吐出来。
"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容若说,"当然也有喜欢我的。"
谢敏不说话了。
"你以前是和女孩子在一起的。"容若继续说。
"以后也是这样。"容若说完了,站起来。
他的手再次被拉住了。拉得紧紧的。
容若只好回过头。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每天都梦到你?"谢敏有些无奈。
"我经常梦到威猛和郭越。"容若说,"这没什么关系吧?你不要自己催眠自己了。"
"催眠?"谢敏皱起眉头。
"谢敏,你可能有些不一样。"容若想了想,说,"我很想认你做老大。"
23
秋霜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早上容若都在被窝里缩着身子不愿意起床。老爸虽然没有班可上,还是一到七点就在楼下的厨房里叫着"容若起床啰!"
容若要是当作没听见,过不到十分钟老爸就会来敲他的房间门,"起床了,要迟到了!"
"好啦,知道啦。就起来。"
容若以为那是深秋。把胳膊和腿伸出被子的时候,就能感觉到冰冷冷的空气。以至于最近一些天,起床的时候都会咳上那么几声。至于已经过了立冬,是在刷牙的时候嬷喃喃自语的时候听见的。
"嬷,已经立冬了啊?"吃完早饭以后,容若忽然想起了这件事,便问了一下。
"怎是立冬?大雪也快过了,眼看则冬年(冬至)了。"嬷一到冬天就有点咳嗽,今年也不例外。
容若倒了碗热水,拿出红糖罐子,舀了一些放到水中搅了搅,然后递给坐在火炉边上的嬷。
嬷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嬷,我去学堂了。"
"路头且小心些。"
"我知了。"
嬷总会走到小门口看着容若顺着斜坡走上去牵车,容若在拐弯前总要向她招招手。
然后从大门内牵出他的捷安特,一口气滑下坡底。
龙岩城里是不下雪的,至少在他出生以来没有见过雪。只有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下了雪籽,那时把骑着摩托车送他和哥哥上学的老爸脸都冻坏了。容若不喜欢那种湿冷湿冷的天气。
大部分时候的冷,是由于下了霜。早晨起来的时候,可以看见嬷在种东西的那些土上结了一层薄霜。容若虽不知鹅毛雪的天有怎样地冷,霜天的冷他是十分明白的。手指脚趾都是僵硬的疼痛的。
骑单车尤其的冷。
容若瑟缩着,他虽怕冷,却讨厌穿多了,外边穿了件校服,里边只穿了件长袖T恤。抓握单车把的爪子缩了起来,几乎是用拳头在控制车头。只在需要刹车的时候抓一抓。
到了学校之后,往往可以感觉到有两管鼻涕不自觉地垂在人中两旁。通常的情况他是用校服的袖子擦去的。今天他照做了之后,就看见不远处的同桌大人皱着眉头看着他。
"嗨。"容若缩着脖子,抬了抬猫爪似的蜷缩的手,向他可爱的同桌打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