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南歌化春泥----楼小苏

作者:  录入:12-26

"楼兰使了十足的妖力要毁了我这双眼睛,御医再疗伤又有什么用。"
话刚说出口,苏颜之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惊问道,
"我睡了几天?"
庄子谦皱了皱眉头,回答道,
"三天而已。"
苏颜之大惊失色道,
"你有没有派人去查楼兰的下落?"
庄子谦沉默良久,这才微微一笑,回答道,
"华瑾前天才跑来通知我,再之前嘛,料想他们忙着找大夫也没功夫去追查楼兰的事。"
说罢,庄子谦便吩咐一旁的侍女伺候苏颜之梳洗。
苏颜之眉头紧锁,抿唇而不发一眼,半晌,他忽然说道,
"叫华瑾去查那天是哪些人在偏院当班,都叫到这里来问话。"
那侍女刚端起盆子准备出门就听到他这句话,赶紧应了声是,忙退出屋子。
庄子谦见状扬唇一笑,别有意味道。
"你倒不先关心自己的眼睛?"
未等苏颜之回答,他已笑吟吟地说道,
"颜之,你的眼睛也不是没办法治。听说过神医洛宣吗?他虽然现在隐居山林,但从前和我有几分交情。前天我就派人送信给他,想来这个忙他不会不帮。"
苏颜之怎会没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他心中大惊,顿时燃起了几分希望。
恰在这时,华瑾领着几个护卫过来,苏颜之一一问清了当夜的清净,不禁眉头深皱。那几人虽说只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飞驰而过,但都记得那是妖兽的模样,从他们头顶飞过时还滴了不少血在地上。
苏颜之每听一句,手里的拳头便是握得更紧。原本刚醒来时,失去武功和眼睛的痛苦让他绝望而又心凉,一时忘记了其他。但如今随着那夜的记忆一点一点浮现起,他又是气愤又是担忧。按照护卫们的话,楼兰显然是恢复了真身,但他又能去哪里呢?如今,他身边已没了任何人,难道真凭着真身熬到妖力恢复的那天?那天夜里,楼兰愤恨的眼神至今令他无法忘记,在漆黑的视线里时时浮现,怎也挥之不去。苏颜之一想到楼兰竟然如此恨他,他既是揪心又是不甘,而一想到楼兰废了他武功毁了他双眼,更是涌起一股浓浓的气恼,种种情感积压于心头,憋得他几近窒息。
庄子谦见苏颜之神色恍惚,呼吸急促,便知他心思,他勾了勾唇角,别有意味道,
"现在气了后悔了?当初我怎么说来着的,既然要去做就要等着付出代价。颜之,权利这两个字说到底还是虚的,活在当下才是真的。"
苏颜之冷哼一声,不以为然道,
"你好风流,我好权势,谁也不碍着谁,你今日倒想到来教训我了?"
庄子谦也不气恼,他微微一笑,又道,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太贪心了,可是会竹篮打水一场空的。"
苏颜之听到这话不禁心头一震,他从未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也并不认为他是贪心之人。无论是权势和楼兰,他都一早就想掌握在手中,可是,偏偏差了那么一点儿。而如今庄子谦的话就像是一种预言,尤其是与楼兰那愤恨的神色联系在了一起,更是令苏颜之惊心而又不安。他虽然嘴上不愿承认,但却心知要令楼兰回心转意已是不可能的事。
苏颜之整个人沉浸在深纠的思绪中,并未发现自己的脸色已逐渐苍白,他指尖深陷在掌心里,刻下红色的掐痕。庄子谦看在眼里,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摇了摇头,终是无语。
翌日一早,庄子谦安排了马车亲自送苏颜之赶往灵山。神医洛宣向来四处游历,并不常留山中,也不进府为人医治。好在庄子谦与他交情非浅,这才应允了苏颜之留住在他那里医治。
庄子谦晓得洛宣喜欢清净,便独自一人陪着苏颜之进了院子,其他护卫皆被他遣远到了山下。洛宣收到他信后早早地就侯候在屋里,屋外有一少年正在晾刚洗好的衣服,一看到庄子谦便是欣喜地跑上前去。
"王爷,师父早在里头等着你了。"
庄子谦扬唇一笑,温和地摸了摸那少年的头,便搀扶着苏颜之往屋里走去。他刚一进门,果然瞧见洛宣正坐在桌边等着他。庄子谦也不客气,拉着苏颜之就这么坐了下来。洛宣倒也是习惯他的无礼,拿起茶壶和杯子倒了两杯热茶。
"这一次又要麻烦你了。"
庄子谦倒不急着喝茶,他微微一笑,神色温柔道。洛宣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却如春风般怡人心扉。他虽是名冠天下的神医,自己的身体却并不好。身材消瘦病弱,皮肤苍白而没有血色,连嘴唇都透着一层灰蒙蒙的白。
洛宣替苏颜之把脉后又察看了他的伤口,思索片刻便道,
"武功是恢复不了了,但手脚的毛病也不难治。至于眼睛,的确是要费一番功夫,我也没有完全的把握。"
苏颜之听到这话时,脸色不由一沉,比起武功来他自然是更在意自己的眼睛。这几日来,他所能看到的除了一片漆黑外,就只有楼兰而已。他的容貌身影,还有他的神色目光,这些都不停的在他眼前一再浮现,盘旋不开,令他痛苦揪心而又无法回避。
洛宣也察觉到了苏颜之的神色,他细语柔声道,
"侯爷请放心,我既然答应了这事,就必定会尽最大的努力。"
说罢,正巧先前在院子里的少年进了屋,洛宣便吩咐道,
"阿青,带侯爷进屋歇息会儿,一路赶来怕也累了。"
阿青应了声是,便搀扶着苏颜之往屋里去。
大堂里又只剩下洛宣和庄子谦两人,洛宣刚要说话却忽然咳嗽了起来,让他一阵憋慌喘不过气,脸颊上染了一层病态的红晕。庄子谦走近他身边,轻轻地替他拍着杯,另一手又倒了杯茶递给了他。好一会儿,洛宣才慢慢平复下来,他忙是道谢说,
"劳烦侯爷了。"
庄子谦倒不在意,他扬了扬唇角,一派风流优雅。
此时屋外天色渐深,庄子谦估摸了时间后,便告辞离开。洛宣也不挽留,一路送他到了山腰,直到看见护卫们上前来迎,这才转身而去。
洛宣此人虽喜清净避喧嚣,但为人温和谦虚,细心又周到,确实是个温润君子。他晓得苏颜之出身尊贵,口味自然也挑剔,便是亲自下厨,烧了一桌的好菜,连阿青也大呼沾光。
苏颜之只尝了几口,便是说道,
"洛公子的厨艺真是好,让我想起在宁王府时吃到的菜,味道还真有几分像。"
洛宣脸色微变,并不答话,他半天才道,
"侯爷不愧是出身富贵的人,对吃也这么有研究。"
苏颜之微微一笑,不再多说。
苏颜之看不清东西,只能靠着勺子一口口地舀着碗里的饭菜,洛宣也是周到,不时地替他夹菜到碗里。一顿饭足足吃了小半个时辰,阿青刚要起身收拾碗筷,洛宣便让他先扶苏颜之回屋。
一连半个月的医治让苏颜之的手脚都渐渐有了力道,虽然不能恢复以前的武功,但要像常人那样行动已经没有防碍了。自从前些天来,他夜里常能听见山里传来的古怪声音,问过洛宣之后,洛宣便说兴许是山那头的狼叫声,并嘱咐他切莫离开院子太远,以免遇上山里的野兽。
也不知怎的,苏颜之每次一听到那声音就觉得不安,仿佛是一种咒念般,隐隐牵动着他的心,令他感到阵阵揪疼。洛宣和阿青向来睡得早,苏颜之夜里无眠也只得一个人待在屋子里闷着。正当夜色正浓时,苏颜之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有人哼唱歌谣的声音,那声音虽轻弱,却让他立马就听出那正是从前楼兰常哼的曲子。苏颜之心头大震,下意识地起身出门。半个月的时间已让他对这屋子熟悉透彻,不出一会儿,他便是安稳地走出了院子。比起楼兰的浅吟低唱,这歌声要高昂得多,但苏颜之却未能确定究竟是不是楼兰,更何况,不管如何他都要去问个明白。
苏颜之顺着声音的方向一路摸索着往山的那头而去,整座云山本就只有洛宣他们师徒居住,山路陡峭崎岖,也不会有其他村民。苏颜之来到这里之后还未曾离开过院子,自然走不顺这山路。一路摸爬滚打,他没少摔倒在地上,稍不留神就会被杂草和碎石割破了手心。苏颜之向来养尊处优,哪吃过这样的苦,但他此时心急之余,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苏颜之赶紧爬了起来,摸索着路继续前行,他心中焦急万分,生怕这歌声会忽然消失。
如今已是严冬,云山又地处偏寒,夜风呼啸而过,即便苏颜之穿得再厚实也难免打着哆嗦。渐渐的,苏颜之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只能凭着两只手一路触碰过去才能大约感觉到个方位。隐隐听见潺水流动的声音,苏颜之心知他是到了小河边,而离那歌声也越来越近。他一时心急难耐,稍不留神就扑倒在了小河里,冰冷的河水浸湿了他的外袍,不出一会儿就渗进了里衣。苏颜之被水的冰凉惊得一阵颤抖,只是他来不及顾及这些,忽然发现那歌声竟然消失了。整个山林里又顿时安宁了下来,静得让人感到不真切。苏颜之恍然若失地跌坐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他只觉得浓浓的失落吞噬了他的心,泛起阵阵纠结之痛,而再也思考不了其他。
此时正是无月之夜,浓重的黑暗笼罩在整个云山,只是对苏颜之而言,并没有丝毫的感觉。他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除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外,再也看不见其他。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个白色的影子,在黑夜中,锐利的眼睛透着隐隐的光芒,他步子很轻,直到站在了苏颜之面前时,那人才猛得发现。
苏颜之感觉到一条毛茸茸的长尾巴蹭过自己的手背,他心头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他虽被能抓住那条尾巴,却摸到了一个兽型的身影。刚一触碰到的时候,苏颜之反射地缩了缩手,但一感觉到那东西后退了一步,他就忙是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它的身体。那是一匹成年的狼,雪白的毛发里没有一丝的杂色,只有头部上有着小而密的黑斑。那狼并没有闪躲也没有挣扎,它就这么任由着苏颜之搂着自己的身体,一动也不动。
不知为何,苏颜之心中便认定了眼前的身体就是楼兰,即便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认不出。狼的身上裹着厚厚的一层毛发,蹭着苏颜之的下巴和头颈,隐隐带着几分暖意。苏颜之忽然觉得,这大半月来再没有什么时候会比此时刻更令他安心,温热的身体带给他浓浓的温情,让他不自觉地想要贴得更近。若有可能,他更想亲眼看一看怀抱着的身体,突如其来的遇见让他忘记了所有的恩怨愤恼,只有手里触碰到的身体才是他想要拥有的。多年来的情爱在此刻再也无法掩藏,满满的心绪堵在胸口争相涌出,苏颜之一时揪心感慨,喃喃地低声唤着楼兰的名字。
那雪狼一听到他的声音,突然惊动起来,猛得挣脱苏颜之的手臂把他踢倒在地。苏颜之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已被他的前脚压在胸口,躺倒在地无法起身。苏颜之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他当然没能看见此时雪狼的双瞳充斥着红光,那愤然怨恨的目光一如当初的楼兰。
"楼兰,你......"
苏颜之脱口而出地说道,那雪狼听到这话又仿佛是受了刺激般,猛得一口咬在他的左肩。苏颜之感觉到自己整一块肉就这样被咬了下来,他疼得无法言语,面容狰狞,紧咬着牙关。
"楼兰,你做什么,放开我。"
苏颜之使足了全力想要挣扎,却怎也挣脱不开。雪狼的力气很大,前脚重重的踩在他身上压住了他的身体。苏颜之每叫一声,那雪狼的瞳孔越发涨红发光,它疯狂地一口咬在了苏颜之的胸口,透过衣服被撕裂的地方还隐约可见当初楼兰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任凭苏颜之再怎么挥拳踢腿,都没有办法挣脱开,他感觉到自己的肉被雪狼吞食啃咬,撕裂的痛苦让他几乎就要昏死过去,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渐渐地麻痹无感,再强烈的痛楚都敌不过心中的绝望。
除了楼兰还会是谁呢,在一听到自己唤它名字时就发疯发狂。变回了真身的他早就没了记忆和思绪,可偏偏对他的恨竟能如此深刻。苏颜之的四肢已没了半分力道,他不再用力挣扎,而是平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最后终结的时刻。肩膀,胸口,大腿,身体就这样硬生生地被撕裂啃咬,他甚至能听见咀嚼的声音,一点一滴深深地刻进他的身体,钻心刺骨。
苏颜之不禁自嘲而笑,脸上的神情绝望而又无奈,他从未想过楼兰竟能恨他至此,甚至想要挖他的心吃他的肉。他忽然想起当初在行宫时楼兰说的话,他说总有一天他要亲手杀了他,吃他的肉,喝他的骨,那才是真正的生死相守。而如今,楼兰竟然做到了,只是在他清醒之后又会怎么想?
剧烈的痛楚让苏颜之渐渐失了神智,他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朦朦胧胧中依稀瞧见一个模糊的人影。紫衣锦缎,玉冠束发,容貌俊美无暇,那人扬唇一笑,面若桃花,风流优雅。他身边火光昏暗,隐隐可见是在一个废弃的荒庙。耳边传来了滴滴答答的雨声,连绵不绝地重复着同样的节奏。苏颜之想要走上去,坐到那人身边,跟他说一句话。可是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法动弹半步。他猛地一低头,忽然发现自己下身竟是黑茫茫的一片,凿心钻骨的痛楚从腰部席卷而上,吞噬了他所有的思绪和神智,再也感觉不到其他。
"公子,公子。"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从树林里跑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刚瞧见雪狼时,还安心地笑了笑,打趣地说道,
"怎么忽然跑这么远了呀,是我唱的不好听吗?"
他话刚说完,就看到了地上残余的尸骸。先前在青云山时,虽然他在追兵的眼皮底下逃远了,但当时的杀虐让他对血腥敏感害怕。他不禁后退了几步,怎也不敢朝地上再看一眼。他用手捂着眼睛,生怕余光瞥见那四分五裂的尸体,三两步走到雪狼旁边,蹲下身一边抚摸着它的毛发一边说道,
"公子,我们回去吧,你妖力还没恢复,可别总跑那么远。"
也不知那雪狼是否听懂了他的话,甩了甩尾巴就朝来时的路而去。少年见状,赶紧跟了上去。一人一兽就这样穿过黑暗的树林,再也没有回过头。
第二天一早,阿青正打了热水送进苏颜之的屋里,却发现里头根本没有人。他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去告诉洛宣,洛宣闻言,心中顿感不安,忙是与阿青一起到树林里去找。他们费了大边天的功夫,好不容易才在小河边找到了苏颜之。
还未走近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和尸臭味,地上的血迹早就已经渗进泥土里,连带着枯叶杂草也沾染上了一片猩红。上好的锦缎华服早就被撕成一块一块,凌乱地被扔得到处都是。阿青只看了一眼,就别过了头不忍再瞧。说是尸体,其实只是几块残骸而已。苏颜之身上的肉早就被咬得四分五裂,破碎不堪。肩膀和胸口只剩下了一把骨头,从大腿到脚踝也只是零零散散地吊着几块肉皮而已,筋骨抽连般地粘在了一起。暗红色的血液凝聚在骨头和肉皮上,与泥土混杂在一起,蒙了层灰茫茫的污垢。经过一夜风沙吹袭,尸骸早就腐烂发臭,好在头颈以上的面容还算是完整,只是一双眼睛仍是死撑着,眼角处还淌着几道血痕。鼻尖和下颚被咬破了几处肉,死皮往外翻开,几乎能看见灰白的骨头。
洛宣见状,也是眉头紧锁,神色凝重。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对阿青道,
"先埋了他吧。"
阿青一声不吭站在一旁,不敢动,更不敢瞥眼去看。洛宣无奈地摇了摇头,撩起衣袖便走上前,毫不忌讳的亲手把碎尸收集在一起,用一旁的木条铲土埋葬。
两人回到小屋后,阿青仍是害怕地不敢走进苏颜之的屋子。洛宣也不勉强,吩咐他道,
"你先回去收拾几件衣服,我们明日就上京去找王爷。"
阿青闻言大惊,忙是劝阻道,
"师父,他可是侯爷啊,万一王爷知道了之后迁怒于你怎么办?"
洛宣皱了皱眉头,眼眸微颤,抿唇而不答。半晌,他叹了口气,神色淡然道,
"这原本就是我的疏忽,应该去向王爷请罪的。"
推书 20234-12-26 :光影分隔线----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