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历史
第一章
五尺道北起宜宾,南至曲靖,自秦朝年间始建,成为南北传信、商交的一条纽带,也是凉国与南方成国间的重要官道。近年来成国屡犯凉国南境,加之北方夏国更是在半年前攻破凉国数条防线,硝烟四起,凉国百姓惶惶不得终日。沿街乞讨者四处不绝,褴褛衣襟下干枯的骨手翻腾着倒在墙角的残羹,挖出可能果腹的东西,塞入嘴中,勉强生存。生活严峻,讨食之地也非太平,每日征地夺势抢食冷炙,若连这也吃不上,便只有饿死街头的份儿。
此时朝廷再次征兵,"俺们要当兵!",眼看就要没饭吃,怎么也得抓住这根朝廷的稻草,于是只要是还站得稳的爷们,年轻的年老的都参了军。
凉国境内,大地平坦宽阔,百年间风雨不停洗刷将道上砾石磨得圆滑,古老的山石犹如一个不醒的梦境,温和地扶触着这条凉国与成国间的磅礴要径。
至北而来,马蹄带起黄尘飞烟,一路越过峡谷密林,浩浩荡荡大队兵马已到宜宾五尺道前。
"走!"随着将领一声令下,前方步卒、骑兵迅速列成方阵,顺着夹道上弯弯曲曲的石径缓步前行。
"爷们,看见没有,前面那些才是正规擎武军,那气魄就是和咱们不一样!"说话的是那张东,张东自参军以来便极羡慕从都城西平而来由擎武将军顾震旦率领的正规军,不愧是多年训练出来的朝廷精英,不单平日操练时动作有力整齐,连走个路也和他们这些个排在队尾的不一样,真是不一样。边说着,张东怕身边人不懂似的指手画脚,末了,还给大伙儿学起前边的兵爷,挺起胸,脖子伸个老长,活像只难产的老母鸡。
"得了,张小子你就别折腾你那脖子,你伸再长,也瞧不见前边你那位何大夫啊。"身旁出言的是这次被征兵的黄赤黄老头,别看这黄老汉有些年纪,身板倒还硬朗。被黄老头一说,后头这些个汉子想起张东刚来时的那荒唐事,不由都贼眉贼眼地笑起来。黄老头也笑了,脸上原本就一道挨着一道的皱纹顺着腮帮子一直走到了太阳穴上。
说起这位何大夫,那是擎武军中出了名的军医,长得也算好看,听兵爷们说何大夫医术着实了得,军中大大小小疑难杂症遇上何大夫那便是老鼠见了猫小巫见大巫。擎武大将军对士兵们的身体康健十分重视,在入五尺道前时,一直征用当地富室做为临时护所,张东便是在某个春日的早晨,以极其难看的姿势挂在了护所门前。
张东穷困潦倒,如今又身无家累。有意从军,无奈到达擎武处时却身染重病,征兵头儿自然不敢用他,只盼能把他有多远赶多远;张东有意医治,无奈病大又没有银两,一般大夫自然不愿医他,只盼能把他有多远赶多远。
故在张东有命醒来时,发现自己竟还能躺在一张床上,自是眼泪顺着眼角不停地滑下,而此时伏在对面桌上似在写写画画的年轻素衣男子更是被张东自动划入心中上仙之列。仙君忽闻床上动静,抬首瞧见张东已醒,起身上前替他把了把脉,温和地说道:"这位兄弟,你已无大碍,歇个三日便可下床走动了。"说完望向张东微笑了下,又给捏了捏被角。张东这辈子没享受过这待遇,只感暖暖光耀漫过身子照来,眼前朵朵小金花刷刷刷开了个满堂彩。张东伸手紧紧撤住那人衣袖,那满心激动的"仙人"敬词尚未吐出,却被口水呛抖了舌头,费了很大劲儿憋出个:"仙女......"
张东吓得恨不得当场咬去自己的舌头。而这仙君,也就是何大夫,更是狐疑,难道自己竟把眼前人的眼睛治煞了!
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名句经过不停验证更显出其真无比,于是乎这丑事被撞进屋的某位军爷亲闻,不出几日张东与"何仙女"这桩旷世"美谈"便成了大伙儿饭后嚼舌的小点。
"笑!笑什么笑!"张东气得呲牙咧嘴,握起空拳装模作样挥过去,黄老头年纪大了自然是打不得,绕了个圈儿拳头都招呼在队里其他的兄弟身上。
"安静,都给我好好走路!"前边的队长陆生回头发令,威胁得瞪了张东一眼后,便不再理会身后的人快步走向前继续赶路。
得了队长的令,这些刚参军的老少爷们倒也识相,立马消了声音,微微垂下头跟着前方走。张东虽然心中还有些埋怨,却是个识时务的人,此时也已经乖乖站好自己的位置,直盯着前方人的脚后跟,迈开步子往前走。
走了挺久,路上但闻沙沙的脚步声与山石间水流流动的声响,它们的声音都是深沉的却又叨叨不绝。这时,前方军队加快了行军步伐,定是斥侯兵已返回主将处汇报了几里外的路况,主帅确定好了今晚扎营的地点,整个擎武军正准备往那边赶。
傍晚前五尺道上远山斜阳分外好看,到了扎营的地方,待队尾的张东他们也都停下来后,一骑轻骑踩着尘土过来,马上的兵爷下来与张东这队的队长交待了几句后,又忙着跑去另一队布置任务。
队长陆生挥挥手将自己一队的人召集围拢,清了下喉咙:"咳!今晚就在这儿地方扎营。将军照顾我们这队都是些没有经验扎营的百姓,又比其他队都参差不齐,等其它队砍好木头扎好桩后,咱们队就负责这一营兵器的搬运。可都听明白了?"每一小队加上队长副队大概五十来人,一营也就没几队,单单搬这些兵器确实还算便宜了张东他们。
"听明白了,谢谢将军大人。"虽然知道将军一定听不见,但马屁还是要拍一下。
"还有,"陆生顿了顿,继续言道,"刚接到邵副将军命令,医营那边缺些人手,要我这队里派人过去帮工。"陆队长正好撇见探头探脑一脸机灵相的张东,道:"你,别指别人就是你,上医队那边帮帮忙。"
张东和大伙儿心思不同,他捉摸这搬个兵器的轻松活儿长不了本事,张东倒是更愿意到别处去学做些事儿。见有了机会,他又学上老母鸡伸长脖子就准备着让陆生砍上一刀,陆生指着他的时候,他甭提有多乐意了,"是是是,头儿,我马上就去。"
"慢着,"陆生摸着下巴想了想,立马给张东派好了任务:"医队那边的人最见不得不干净的东西,张东你就帮忙替何大夫那营去挖茅沟,明早儿用完再替他们埋了!"
"嘿嘿,头儿让你给仙女去挖个茅坑!"先前的被张东招呼到的兄弟们幸灾乐祸,掩口在张东耳边嗤笑,这回真笑眯了眼,连眼珠都瞧不见了。
"啊?啊!啊......"张东有苦难言,着实后悔刚才队长选人时没把头藏起来,居然摊上这样个活儿。
流云仍在上空行走,时而聚在一起,凑出一张别拗的绛红笑脸,被风一吹,忽的又散了。
若说地域也有性别之分。凉国北部的怀朔、固阳天高云谈、红日高悬,孤烟长直,朔风起黄尘飞扬的壮丽实属汉子秉性。那今日张东他们踏上的这条五尺道最不缺的就是树林与河流,借着无常的风款摆身姿,风姿卓越,却是女人的性子。这女人要有一个不如意,最爱摆弄就是滴滴眼泪,更叫人觉得厉害得无疑是,说落就落。
雨水,轻飘飘的,落得到还不是很急,力道也不大,滴在脸上还算舒服,顺着脸滑到嘴角,一张嘴就溜进了嘴里,细尝还有丝咸味儿。张东举着铲子用力掘地,脚下被打湿的土倒显松软,不多光景就出了不小一个坑。张东甚是满意,心下暗想今日这不怎样的活儿虽听起来丢份儿,做起来到也爽力,便把之前的恼忘了不少。又想到等这营的管事来看过之后,自己也能早些时候回队尾吃饭,顿时精神都起了,心中欢喜。
何塞平自自个儿那营走来时,便瞧见前方一士兵模样的人,咧着嘴边笑边刨地,心中不觉有趣。这雨天扎营也不易,何塞平刚瞧烧桩那边的士兵个个愁容,这边这位倒是喜得开坏,暗道是相同的天真能成就不同的人,殊不知这位打算成的是什么事?
"这位兄弟,在这做什么?"何塞平上前拍着此人后肩。
那人怕是没料到有人过来,虽何塞平力道不大,却险些让人举起的铲子落到地上。何塞平正思量自己是否来的不适时,那人倒也拿稳了铲子,转过头。
"啊,北营的张东!你怎么在这儿?"整个营中人少说上万,被何塞平医治的恐也要这数,却独独这个张东让他有些印象。
"何......何大夫!"遭何塞平一唤,张东惊得往旁一个纵身,又瞧来人是何大夫,说话更结巴起来,张东暗骂自己没出息。
何塞平见张东半是慌张半是面红,惊慌定是方才自己吓着了他,面红怕是这老实人又想起两人初见时的傻事,何塞平轻笑一声,问道:"你不在北营,怎到这边来做事了?"
张东稳了神,看何塞平笑,也咧嘴道:"邵副将军吩咐让派人来,陆队长大人便把我派来了。"
何塞平想起确有此事。心说自己这边人虽不多,但非战时,人手做事什么的也过得去。将军那边却总挂心这里,都说行军的是些粗人,可细心起来倒也像女人似的婆妈。
何塞平道:"那你在这做什么?"
张东面上略略一红:"挖茅沟。"
何塞平心里也明白个七八分,微微一笑:"张东,真辛苦你了。"
张东见何塞平夸他,心中大乐,大手挠头,笑道:"‘不辛苦不辛苦,何大夫这边有事叫我就成!"
何塞平似是为难得皱了眉头,叹气道:"那我真不客气说了。"他未语先笑,"张东你将这茅沟挖在我扎桩地方的旁边,可是要我闻那味道?"
张东愣了半响,想来确是如此,于是皱起眉头道:"真笨,我怎就没想到!"
"我上那边重新挖!"张东四下望,挑中远处河边的荒僻地,对何赛平千了身,便跑去。
"慢着!"何塞平唤住他,"那边不可去。"
"为什么?"张东微微沉吟。f
"那边是水源,浊了河水,我们喝什么?"何塞平解释。
张东听着在理,又寻了半晌,瞧再远处有一地,问道:"何大夫,那边可好......?"怕又说错,张东似有犹豫。
何塞平顺着一望,点头道:"那边甚好。等我取个铲子,我俩一同过去。"
先前何塞平也未作什么体力活,见天色已暗,怕这张东一人做活儿费时,便找着了把铲子要同去。张东倒有些为难,队长派自个儿来是帮忙干活儿,却要何大夫一起做事,担心回营遭责备,忙道:"何大夫,你歇着,我张东一人......"
何塞平未待他说完,便转身走向前边,张东只得急急跟上,见张东还要开口,何塞平轻笑一声,拍着张东的肩强迫着一起去了。
两人两铲,不多时,倒也掘了不少土。雨尚未停,身上粘腻难受,张东本就补丁破衣颜色灰暗,沾了土倒不明显。何塞平本衣裳干净,土色在他身上却是扎眼。张东几番让何塞平一旁休息,直到何塞平沉了脸,方才关紧嘴巴,加快手上速度。
见茅沟已有二尺来深,张东想歇了,便催何塞平一同走。不想何大夫对这茅沟不甚满意,道这茅沟不深。它除给士兵拉撒,还需安置其他污物,军营人多,污物处理不当,易发生瘟病。张东惊讶挖个茅沟也有讲究,何塞平笑答这便是茅沟学问。
"挖的地方甚是重要,不可近水源,不可近粮草,远离营房有不可太远,防士兵如厕后不能及时归队,自然也不可离营房太近。"何塞平见张东认真,铲了两铲又道,"牲口和士兵生活污物更要掩埋妥当,不便埋的便都烧了。这都防疫病,若尚未打仗,却被这给折腾了,岂不甚惨!"
张东听得仔细,恭恭敬敬向他叩个头,道:"何大夫,今儿我算知道这活儿也是个特紧要的活儿!何大夫晓得的事真多,张东佩服您了!"
何塞平微微一笑:"这些兵书上都有,我也不过纸上谈兵!别轻瞧小事,那可都是不得不为之事。"
张东喜欢看何大夫笑,连声道是。纸上谈兵被张东认定是何塞平谦虚,何塞平是常年与军出征的军医,军中大事小事都知一二,于是二人铲子一来二往,不多功夫,这事也就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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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提着铲子走回营地,才走几步,却见有人至南而来。走在前边那人,身着军袍,目光冷冽,见到张东身旁何塞平衣着污秽,更是眉头紧锁,大步流星地走来。在他身后跟着个面皮白净的男人,双目半开半闭眯缝着,看起来像个书生,却也穿着身军衣。
见到二人,何塞平忙上前行了个礼,起身道:"林将军、邵副将军,我这边已安置妥当,劳烦将军挂心了。瞧我这边方才也忙得焦头烂额,没注意二位,不然定准备茶水伺候,多有失礼,望将军海涵。" 顾震旦大将军下列四位将军,这林靖鸿林将军便是其中之一的后北营的将军,身旁白面书生则是副将邵重羽。
张东此前未见过这二人,闻得何塞平唤二人将军,慌忙丢了铲子,一躬身跪在地上:"小人张东,参见将军、副将军。"
林将军鹰目未及张东,倒是身后的邵副将军眯着眼打量了下他,示意他起身。张东站定后哪还敢望他们,垂下头矮着身小心翼翼藏到何塞平身后。静下心绪,又想难得见着大人物,不瞧上眼很是吃亏,张东便大着胆偷偷用眼角撇去,林将军他是怕的很,邵副将军瞧来面善想来能看几眼。入眼一双布鞋,被雨水打湿后更显深暗,张东暗想雨天行路难,自己与何大夫裤脚早已布满点点斑斑污泥,不知这位怎走路,挨着鞋帮的白色棉布裤脚不见一点污渍。再向上则是普通军兵的布衣,张东觉那未束起的黑发倒是好看,缕缕搭在肩上,也有些湿却是湿得发亮惹眼的很。正大胆地想瞧清那脸,却对上一双神采流动的细目,不同于何大夫的清雅温和,此人更多一份清傲暗藏于眼眉间。撞上眼让张东大为惶恐,尴尬中慌忙垂目,双手下意识整整衣襟,老实立在一旁听话。
"何大夫这边忙,我自是知道,怎会讨你一碗茶喝。本将只是来瞧瞧,见你这边安好也放了心。"林将军入医营没瞧着何塞平,便四处找了番,如今见着方才展了眉。
"何大夫,你可别被林将军唬着,他可就是为讨这碗水来的,"不理会林靖鸿的眼色,邵重羽笑道,"现你也瞧见我们来了,不如我们就歇下,这位叫张东的也一同来,喝碗水再走。"
何塞平也笑道:"那是,二位这边请。"
张东本要就此告退,被邵副将军一说倒有些进退不得,跟去怕是太大胆,不去又拨了副将军的面子,无论怎样往后日子都会不好过。何塞平也看出他为难,便替他做了主:"张东,既然邵副将军让你同去,就一同来吧。"张东这才点了头,跟在三人身后,回了营帐。
何塞平洗了手叫来几碗茶水,三人便在营帐中坐下。张东见他们又闲聊了几句,知他们之间熟稔,自己却不敢再多呆,匆忙灌下碗水,便行礼要出营帐。此时已是晚膳之时,机灵的小兵将饭菜送入账内,将军们的晚膳甚好,还有鱼肉,张东平日也就吃些白饭菜叶,沾不到荤食,加之现下正饥饿,闻到香味已是直咽口水,更慌不择路准备退出去。何塞平在他走前塞了个白面肉包在他手里,说是奖励今日他劳作有功,邵重羽却说一个小气,又抓起另个盘中的一个包子塞在他另只手里,张东最后在林将军鹰目注视下,怀揣两个包子,逃也似的出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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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队尾营区,陆队这边都已吃过,张东不在,自也没有人为他留份儿,张东暗自庆幸自个儿得了两个包子,一想到这包子还是何大夫和邵副将军给的,更是得意,正要吃,却见队长陆生迎面而来。张东料定陆队长要絮絮叨叨一通问,不想陆生只是敷衍着问了几个问题便走了,张东心中奇怪,暗道陆队长平日是阿妈性子,今日如此爽快,有什么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