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依看着窗外,只冷笑一声。
半晌,易依忽然淡淡一笑,微微挑眉看着云在天道:“云在风现在在哪里?”
“在风?”云在天忽然变了脸色,“那一切事情都是他暗中策谋的,刺杀爹娘,离间我和你,勾结异党暗中篡权。”云在天咬牙切齿,“我从未亏待过他,他却要毁了降龙堡几世积业,我只恨不能寝他的皮食他的骨。”
易依唇角浮起讥讽笑意,视线投向远处某个不确定的地方。
云在天还要说话,易依看着远处,低慢的声音截断云在天的话,“什么情啊爱啊的。若连‘信’‘诺’二字都不知为何,情啊爱啊的到底又有什么用?”他转了头,看着云在天的尴尬表情,“云在风,他还活着吧?”
云在天脸上的表情显示出他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期期艾艾了半天,终于道:“是,他做那样的事情,就让他死了,太便宜他了。况且……”云在天欲言又止。
“我想见他。”易依道。
“为什么?”云在天挑起眉,“他那种人,你为什么要去见他。”
“你若不愿意,那就算了。”易依并不回答云在天,只径直在窗户旁坐下。
云在天站在一旁,踌躇半晌,见易依不再理会自己,咬牙道:“好,我带你去见他。不过……”云在天话说一半,欲言又止。
易依转头看着云在天,云在天想了想,继续道:“他大概不能回答你什么,他现在……”说一半,又停住。
易依并不理会他想说的,站起来,道:“你带路,带我过去。”
云在天无奈,转身,带着易依离开房间。
穿过一路上熟悉又已经感觉陌生的建筑,易依感觉不胜唏嘘,物是人是只是心已非,曾经这里有许多美好的回忆。一边想着,不由轻叹一口气,放慢了脚步。
云在天回头看看易依的表情,知道他是又想到往事,于是停下脚步,柔声道:“这里一直没变,你喜欢的东西,我都留着。我总想着有一天你回来时候,这里还是你从前见到的样子。”
易依面无表情,低着头。沉默半晌,他淡淡的对云在天道:“你不是说带我去看云在风吗?”说着,自己向前走了几步。
云在天一片深情告白仿佛落在棉花里,心里不由有些愤愤,冷了脸,带着易依向降龙堡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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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越走越窄,这路很熟悉,易依感觉身体有些发冷,越走,仿佛离噩梦越近。于是,易依停了脚步。
发觉易依停下脚步,云在天也停下,回头看看易依。易依脸色苍白,站在路中间,表情恍惚。
“怎么了?你的脸色很不好。”云在天关切的问。
易依不说话,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脚面。
这条路要去的地方自己很熟悉,仿佛现在还能闻到当年残存在空气中的血的腥气和铁锈的味道,仿佛还能听到耳边皮鞭的声音和铁链相撞的声音。易依感觉自己的手、自己的身体都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手脚的关节处也下意识的感觉到隐隐作痛。
“怎么了……”云在天说着,见易依脸色苍白,便伸手去探易依的脸。手还没碰到易依,便被易依啪一声打开。
易依退后几步,表情惊慌失措,“别碰我。”
易依的反应太强烈,云在天愣一下,忽然明白了原因。
这条路当初易依也曾经走过,──这条路的尽头是降龙堡的地牢,也是当初易依被关押刑罚的地方。
“要不……不要去了吧?”云在天柔声问道。
易依不说话,却也不退回去,只是微皱了眉,低着头盯着地面。
见易依不回话,云在天走近一步,继续低声问道:“还是回去吧……没什么好看的。”
易依不说话,低头半晌,慢慢舒开了眉头,表情也恢复了冷淡。他抬了头,表情平静,对云在天道:“我没事。我知道在哪里了,我自己可以过去。”说着,绕过云在天继续向前走。
“等等,我带你过去,并不是原来那里。”云在天忙追过去,想拽易依的衣服,又想到刚才易依的表情,又尴尬收了手。
这条小道两旁都是林荫壁日,老鸦不时凄厉一叫冲上天空。易依始终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转个弯,能看见小道尽头是石头搭起来的平顶房,与易依记忆中的一样,看不到窗户,只有一个门。
易依感觉自己脑中仿佛被一记闷棍打到一样,眼前猛的发黑,不由踉跄退了两步,靠在一棵树上喘息不已,身上冷汗已经薄薄的冒了一层。
“还是回去吧。”云在天再劝。易依却仍是不理,沉默半晌,才直起身,向前面走过去。
但与记忆里不一样的是,平顶房旁边有一间不大的四方的屋子,简陋的方形窗子上焊上了铁条。
“不在那个地方,是旁边的这个屋子里。”云在天向易依解释道。
“哦。”易依点点头,径直向那个平顶房走过去。未走到,只靠近,就已经听到里面呜呜咽咽的声音。
易依又顿了一下,想了想,终于凑了过去,从铁栅栏外看着房内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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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很暗,有一种污浊的味道冲入鼻中,易依忙捂住鼻子。
过了一刻,眼睛才适应了房间内的阴暗。
虽然整个房子已经是几乎封闭的了,但屋内却还有一个巨大的铁笼子,仿佛牢狱一般,或者它其实本来就是牢狱,因为里面确实关着一个人。
头发散乱着,看不到脸,衣服也已经辨不出颜色。
他坐在铁笼中间的床上,半低着头,口里不知道呜呜咽咽的在唱着什么。
“云──在……风?”易依有些不确定,迟疑的念了一下这个名字。
听到自己的名字,云在风有些迟疑,转头向窗户看一眼,他的脸上都是污黑,完全不复从前清俊的公子形象。
窗户很小,云在风只看了一眼,大概没看出什么,于是又转回头继续呜呜咽咽的唱起来。
身体略转动时候,隐约听到铁链的“哗拉拉”声音,仔细看过去,原来在云在风腰上系了根细铁链,另一头连在墙上。
“你看到了,他已经疯了。”云在天道,“无论你说什么他也听不到的,而且他什么也回答不了你。”他说着,转头看着易依的表情。
易依面无表情,也不理睬云在天。
“云在风,我是青言……你……还记得吗……”
易依话未说完,云在风忽然有了反应,一阵锁链叮当声音中,他忽然从床上跃起,冲向窗户──!一声撞在铁笼的栏杆上,隔着栏杆向易依吼叫。
易依吓了一跳,忙后退几步,微微平顺了一下,又凑了过去。
云在风扒着铁笼的栏杆向小小的窗户外吼叫着,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只是从表情上看却是恼怒的。
易依在窗户外,想了想,也不管已经疯了的云在风听不听得懂,对云在风大声道:“云在风,你听好,你们逍遥堡的事情我从来没想掺和进来,以前就没有想过,以后也不想。你与云在天的恩恩怨怨,你与整个逍遥堡的恩恩怨怨从来都不关我的事情。你与云家的恩恩怨怨是你们云家自己的事情,你却来陷害我,所以你现在的一切是你自找,你们云家人的那些倒霉事情全都是你们自作自受,──你也好,云在天也罢,你们活该。要怪就怪你自己投胎在逍遥堡,云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青言,你什么意思?”云在天一把拽住易依,变了脸色。
易依毫无惧色,看向云在天,嘴角翘起一弯冷笑,“字面上的意思,云、家、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一字一顿道。
云在天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到里面云在风忽然爆出狂笑声音,然后清楚的听到云在风不停反覆着易依的话,“云家没有一个好东西……云家没有一个好东西……”边说边笑,甚至没音没调的唱了起来。
易依笑起来,既没有看向房间内,也没有看向云在天,仿佛自言自语道:“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青言,你……”云在天用力抓着易依的肩膀,“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易依淡淡笑起来,“放风的时间到了,我也该回监牢里了。”他转身向回走。
云在天一把抓住易依的胳膊,“青言,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你有什么话不能明说。”
易依笑道:“我连话都没有,哪有什么明不明说的,根本是无话可说。”说着,甩脱云在天的手,自顾自向囚禁自己的那间屋子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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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房间,易依在床上坐下。云在天跟进来,顺手又关好门,走到易依面前。
“你刚才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云在天脸色铁青。
易依挑起眉毛,浅浅一笑,“哪句?云家没有一个好东西吗?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说实话而已。”
“实话?”隐隐能看见云在天额角因为怒气而暴起来的血管,他忽然一掌煽在易依的脸上,易依立刻感觉有血腥的味道从牙缝间渗了出来。
易依不在意的抬起手指,揩了揩唇角,血沾在手指上,温热而粘腻。
“不是吗?”易依看着手指上的红色,笑起来,“一个是强掳了良家女子,还生了个小孩,但是对自己的儿子不闻不问;一个是把丈夫抢来的女人虐待至死;一个把自己亲爹和大娘全部杀死,却嫁祸到一个与云家毫无干系的外人头上;一个把自己情人扔到大牢里酷刑伺候,把号称唯一亲人的亲弟弟关到疯。哈哈哈哈……”易依大笑起来,“云堡主大人,请问上面说的那些人,有哪一个是好东西?”
“你……”云在天一把拽起易依的衣襟,拳头抬起来,却没有落下。
易依再轻轻擦一下自己嘴角上的血,冷笑:“怎么?我说错话了?要动刑吗。不过逍遥堡的酷刑我从前几乎都试过了,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又增加新花样?”
云在天脸青了又白,手一松,把易依扔回床上。
“青言……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
“原谅?”易依微微一笑,“若我原谅云堡主当初错信人言,也原谅拜云堡主所赐的残疾与伤疤。是不是云堡主可以放了我,我们从此路归路桥归桥?”
云在天身体震了一下,一把抓住易依的肩膀,“青言,对不起,我刚才只是一时冲动……你……”他眼神黯下来,“这些天来,你虽然对我冷淡,却并不是像今天这样,是因为在风的原因?”
易依没说话,想到刚才所见的云在风的污浊面孔,刚才只看过,却并没映进脑中,仿佛过眼烟云。他想说的话已经说了,一切都消失。他不欠云在风,云在风现在是他应得的。──所以,自己今天情绪有些激动的原因,与云在风并无干系。
那么,……易依耳边仿佛闪出一个声音,“行走江湖太危险,你若离开这里,愿意不愿意再做我的人质。”心里有温暖的感觉,昨天之前,还觉得仿佛一切希望都已经绝断了,自己被困回到这个时时噩梦的地方,但原来还有人不顾自己危险,只为了把自己带离这地方,原来自己运气并不算差。
易依唇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浅浅笑意,下颌上现出一个不明显的小小梨涡。云在天只觉得脑中轰一声,易依这样的笑意云在天曾经很熟悉,从前这样的笑意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但现在──云在天清楚的知道刚才这笑意的对象一定不是自己。
“是谁?”云在天眼神凌厉了起来,“你在想谁?”
易依愣一下,不清楚云在天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在想其他人,但不愿牵扯到贺青楠,易依语气冷淡答道:“限制了我的行动,现在云堡主连我的脑子里想什么也要限制吗?”
云在天盯着易依,眼神恐怖,“到底是什么人,你心里已经有了其他人是不是?”
易依毫不畏惧的盯着云在天的眼睛,斩钉截铁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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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云在天眼神仿佛会杀人一般,“你是我的,我绝对不会让其他人把你从我这里抢走。”
易依冷淡的掉转视线,“云在天,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我离开你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从你把我关起来对我动刑那一刻,我就与你再无干系,我从来也不是你的,更不要说什么被人抢走。”不想看见云在天,他站起来,走到桌旁,替自己倒了一杯水,“云在天,你已经伤害过我一次了。上一次,我不想再计较,不过不要再给我一次恨你的理由。”
“胡说,如果不是你想的那个人,你一定可以原谅我!”云在天从身后一把抱住易依。
虽然因为软筋散而无法挣脱开,但易依全身都不由自主的剧烈颤抖起来,身体散发出强烈的排斥的气息混合着恐惧与憎恶,奋力在云在天怀中挣扎。
“啪~”两人的剧烈动作,水杯从桌上骨碌碌滚动着,落在地上,碎了。
像是被惊醒,云在天愣一下,放手。
易依忙推开云在天,整理衣衫,怒气冲冲的看着云在天。
两人相对无言。
半晌,易依叹口气,在床上坐下。
“在天,你该知道我的性子,决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更改,而如果更改了以后就绝对不会再反悔。我们曾经有过很愉快的回忆,我也曾经想过能和你永远在一起。但是,你似乎从来也没给过我最起码的信任。当初,我一忍再忍,但结果换来的是一身伤痕和手足的残疾,你真的认为你对我所做的,把我继续关在这里就得到原谅?换成你,你愿意不愿意?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只会让我对你的厌恶变本加厉。我不算是个心胸宽大的人,但当初的事情,是你弟弟挑唆,你也算是受害者,所以我不想计较,不想报复你对我施加的种种。但这不等于说我会原谅你,甚至还能对你产生什么感情。云在天,你不要再做梦了,你毁了我的一切,我对你早就不可能再产生任何正面的感情。就像刚才打碎的那个杯子,已经碎掉的杯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恢复原来的模样。”
云在天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易依继续道:“云在天,即便是当初,我与你仍然双情相悦之际,你所做的许多事情我也都不敢苟同。你是个自私而且刚愎自用的人,原来如此,现在也并没有什么改变。李坤原来那么忠心耿耿的人,叛离你,你不但没反省,反而仍然在威胁他,封他血脉。萧亦山,他一直很关心敬重我,为了我也吃了不少苦头。你嘴上说要找我,要让我原谅你,却对萧亦山大打出手,甚至威胁他。你这样,有什么资格说出原谅二字,又有什么理由让我对你有哪怕丝毫的信任。”他叹口气,“算了,在天,我累了,不想再耗下去。所以,不论你如何软禁我,我一定会想法子再出去的,就算死,我也要在逍遥堡之外死。你关的了我的身体,你关不了我的心,如果你一定要搞得鱼死网破……”易依顿了一下,苦笑一声,继续道,“反正我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大不了再死一次。”
云在天身体一震,猛的抬头,“不要……”他一把拽住易依的衣服,“你……你让我好好想想,……我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