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完成癸朔的任务...』
『不对。』风焕日的入侵加重了力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麽?你在追寻什麽?』
『我...我要复兴萨律尔,我要让我的部族重回过去的盛况....啊!』
『不对。』
『我想要我的父母回来!!』他要他的双亲复活!
『不对...』风焕日摇了摇头,『你要的不是这个。』接下来的低语,像是魔咒一般,将萨枢诔的灵魂狠狠的揪出来审问。『你在骗你自己...方才所说的都不是你想要的东西...』
萨枢诔猛的一震,时间在刹那间彷佛停止一般,他感觉不到身体的知觉,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萨枢诔...』风焕日的低吟幽幽传入他深层的意识,『你确定那些都是你想要的?』
不!不是!
内心深处被压抑许久的思虑,发出巨大的回响,嘶吼出他埋藏数年而不敢面对的意念──
他不要,他不想当萨律尔的王!他不想要背负复兴邦国的使命!他不要!他不想听肃岚的指示,不想担忧谶书上的预言,他不想被那暧昧不明的预言拖著走...他会希望父母亲复活,有一半的私心是因为他不想接下天子的地位,他不想要背下这沉重的累赘!
他不要!
『萨...枢诔...』风焕日的呼吸开始紊乱,进出的频率也开始不规律,他耐著性子,发出最後一个问句,『你想要什麽?』
『我...啊...』不...不行了...他的意识快要被冲飞了...但是,但是他一定要说,他一定要说出来,他要证明自己的存在──『我想要自由!我要走自己的路!!』
他要开拓自己的未来!
用力的吼出这有如宣示般的答案,萨枢诔的身子有如抽筋般的抖动著。
风焕日将手放开,浓浆般的欲望,狂烈的喷泻而出。
风焕日伏在萨枢诔的身上,片刻,轻颤了一阵,在对方的身子里,释出最後的爱火。
『萨枢诔...』风焕日轻唤著怀中人的名字,对方在历经这激烈的欢爱後,早已精疲力尽的昏了过去,『你想要的,如你所愿...』
这是烛龙送给天子最後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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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萨枢诔从昏睡中苏醒。一动身子,躯体的酸痛,以及後方传来的刺痛感,瞬间袭上了神经,让他彻底从迷蒙中清醒。
好痛。『啧...』风焕日那神经病,等会儿要是出现的话,非痛揍到他趴地求饶...
他伸手抚了抚酸痛的腰,突然察觉到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萨枢诔愣了一愣,抽起手,发现原本套在两只手腕上的锁鍊,已被卸下。
怎麽回事?!
他拉开棉被,发现脚踝上的锁鍊也消失无踪。
若是一个月前,他一定会高兴的在心里唱起萨律尔民谣,但此刻,他却感觉到失落和愕然。
『醒了吗?』
风焕日的声音拉起了他的注意,他回过头,发现风焕日坐在窗边,背对著萨枢诔,望著窗外的景色。
此时,萨枢诔才发现,自己处著的地方,不是那禁闭的房间,而是一开始搬入烛龙阁所住的房间。
『你...』怎麽了?怎麽回事?
『衣服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在你带来的行李旁边。』风焕日站起了身,对萨枢诔微微一笑。『换上吧。』
萨枢诔心中抱有千万个疑问,但他不敢开口,他怕自己一问,事情就朝著他最不愿发生的状况发展。
他默默的走向矮柜,将衣服一一穿上。当整装完毕後,他发现,在柜子上方,放了一个小小的布袋。
『这是什麽?』
『给你...』风焕日缓缓走向萨枢诔,但事实上,他是朝门扉的方向走去的。
萨枢诔打开布袋,发现里面放了一个刻有古代符文的圆镜。他愣愕了一阵,抬起头,『你这是什麽意思?』
『你不是为了那个东西而来?』风焕日继续自己的脚步,将萨枢诔丢在脑後,『那就给你,当做是陪我一个月的代价...』
『你...』萨枢诔心中五味杂陈,他强压下心中的思绪,冷静的开口,『给我这东西,你不担心被苑里的人给惩罚?』
『你有准备替代的圆镜,我已经把它给安装上了。不会被发现的...』
萨枢诔咬了咬牙,说出了自己不愿说出的推想,『你要赶我走了?』
『你不是一直想走?』风焕日没有回头,用促狭的语气笑道,『你本来就不属於烛龙阁呀,大师...怎能说是赶呢...』
萨枢诔深吸一口气,强烈的失落感和酸楚同时涌上心口,但他毫不留情的将之压下,将那"不合理"的情绪给打回深处。
啊,终於...风焕日终於对他倦腻了...
呵,这样也好,他终於获得自由,终於可以回到自己的生活之中。
但这不快的感觉,这难过的感觉是从何而来?!萨枢诔!少犯贱了!别糟蹋皇室的尊严!
他凛著脸,收起布袋,拎起那放在一旁的行李,走向出口。在接近风焕日的时候,傲然的开口,『谢了。』
『嗯...』
萨枢诔默默的绕过对方,头也不回的离去。
风焕日并没对他说再见,他也没开口。
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要再见是不可能的了。
尾声
时节入秋,仲秋。夏季的暑气退去了一半,冬季的寒气偷渡了几分过来。炎凉交错,在夏季将生命的盎然展现到极至後,在秋季将运行的方向转变,朝著衰老毁灭前进。
位於巷弄中的异国薰香店calebassier,被时节浸染,笼罩在无形的萧瑟之中。
下午时分,放学後的学童经过店外,小心翼翼的从门上的玻璃向内打探,当他们发现那总是像个孩子王,向他们兜售新奇商品的桑格依旧没出现时,全都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然後默默离开。
营业时间,店里冷清寂静,萨枢诔撑著头,心不在焉的处理著香料。当他把调制好的精油装入罐中,将写著日期的标签贴上瓶盖,看著那写著十一的白签,他赫然惊觉到时光的流逝。
二个月了。
离开烛龙阁将近二个月了。在这二个月中,逆五星里发生了剧烈的变动,至今仍未回复...
他在期限内带回了宝镜,完成了癸朔的任务。本想在月蚀之日的仪式结束後向癸朔提出退出组织的要求,但却在咒术进行中,出了意外。
路行云突然插入,将返时仪式打乱,咒术被干扰,产生逆冲波...当混乱停止时,癸朔和站在法阵附近的韩炜,两人消失无踪。
路行云也消失了,不过,那家伙是见苗头不对,自己画开结界逃走的...
月蚀之日距今已过一周,依旧没有那两人的消息。
『唉...』造化弄人。
傍晚的阳光斜射入屋内,在瓶子的编缘绣上橘色的金光。
那火红的光线,让他想到了某个人。
自从离开烛龙阁後,他没靠近长清苑半步,而风焕日也从未到店里找过他。
虽然都处在同一个城镇,却有如相隔天涯。
只要有心,人类可以把站在面前的人完全抹煞,视而不见,彷佛不存在一样。
这是桑格曾经说过的话,那只笨猫,不晓得跑去哪里游晃,至今仍未返家。
原本预定在离开逆五星之後,他要返回萨律尔一趟的,看来在那两人的消息有著落之前,他还是得继续留在逆五星里。
他想回去萨律尔,去看看肃岚是否还守著皇陵等他回来,若是那老迈的长者还健在的话,他有好多话要讲...
第一件事,就是批评那完全不准确的谶书。
接下来,他得向肃岚道歉,他不想再背负天子这个沉重的头衔了...他会继续留在萨律尔,伴著这位忠臣走完剩馀的人生。但,他仍得向肃岚告别...
他要告别"天子"这个身份。
萨枢诔勾起了嘴角,无奈的浅笑。
他还真得感谢风焕日...要不是那家伙老爱问他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作弄他,他也不会意外的从内心的束缚中解脱...不会认清自己想要走的路...
离开风焕日,重获自由後的他,彷佛重生一般,但是心底,却常萦绕著难以忽视的失落和哀愁...
这种绵延的惆怅感他从未有过。被殷睿洹恶言相向,被殷睿洹出卖时,心头也只有在当下感到苦涩,并没有持续这麽久,这麽飘忽,这麽难受...
风焕日...
清脆的风铃声划破了店内的寂静,萨枢诔霍然抬头,望向店门,一瞬间,脑中直觉的浮现出那颀长高挑的身影,以及那总是带著浅笑的容颜。
但很可惜,出现的并不是预想中的人,而是意外的访客。
『鎏宵?』唷,真是稀客。
『午安...』鎏宵抬起手,像齿轮玩具一样挥了挥手,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快晚上了,说午安似乎不太恰当。』他沉思了一秒,『晚安。』
萨枢诔轻笑了声,『你要睡了吗?鎏宵...』说什麽晚安啊...『怎麽突然来访?』
刚回到逆五星的那几天,他曾拜访了鎏宵的房间几次,想找对方谈谈有关占梦的事,但是都扑了个空。时间一久,加上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暂时忘了这件事。
『喔,』鎏宵缓缓的步向柜台边,拉了张椅子坐下,『我和人约了一起吃晚餐,但今天公司提早下班,离约定的时间还早,现在去的话还没到订位时间,所以就顺便过来你这边一下...』
萨枢诔抽了抽嘴角,『喔,是吗...』真是令人不快的拜访原因啊,好歹也客套一下吧...算了,和鎏宵共事了几年,他早已习惯这个同伴的无厘头...『怎麽不去找洹,而是找我呢?』
『因为洹已经找到了他的归属。』鎏宵撑著头,用最舒服的姿势,面对萨枢诔,『逆五星的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追逐的目标,只有你,』他笑了笑,笑容里带著未曾有过的睿智,『距离终点只差一步,却停止向前。』
『嗯哼?』萨枢诔挑眉,『你是鎏宵吗?怎麽说话变得这麽...有条理?』他感觉得到,鎏宵和以往有所不同,感觉上,总是疯疯颠颠的个体中,似乎融入了其他的人格,一个更有智慧,更凝练的人格...
『要不要来段自我介绍?』天真的眼眸中,露出认真的神态。
『不,不用了。』萨枢诔淡笑回绝,『你亲自来访也好,我正好有些事想要问你这个占梦师...』
『关於阴火的事?』
萨枢诔脸色一凛,『你怎麽知道?』
鎏宵转了转眼珠,露出天真的笑容,『因为我是占梦师啊...』
萨枢诔盯著鎏宵,片刻,叹了口气,『既然你知道了,那就省的我叙述...』不晓得为何,他觉得鎏宵给的答案不是真正的理由,但,他也没那心情去追问。『你有没有做过错误的梦占呢?』
『没有。』
『那麽,有那些因素可能会导致占卜或预言失误?』
鎏宵盯著萨枢诔,偏了偏头,『你怀疑祖传的预言有误?』
『不是怀疑,我肯定他有误。』他叹了口气,『不晓得是哪一代的占官素质这麽差,竟然做出了这种完全不合现况的预言。』
鎏宵的额头隐隐的露出青筋,但脸上仍带著笑容,『为什麽你觉得谶书有误呢?』
『因为他所预言的事,完全和现实不符。』
『你确定?』语气中隐隐带著点咬牙切齿的声音,『预言是怎麽说的。』
『注意阴火。萨律尔将兴於火,将灭於火。复兴於逆行之火,灭於暗行之阴火。』
『然後呢?你不是遇到阴火了吗?』
『是,但是...』萨枢诔叹了口气,『但是阴火并没有危害到我,对萨律尔更构不上威胁,更别提断灭...』他撇了撇嘴,『还有,那逆行之火,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懂是什麽东西,更不知那逆行之火要如何将一个荒颓的部族给复兴起来。』连他这个天子都无法办到的事,他不相信单凭一个人的力量有办法将一个族群重现盛景,除非对方是神,但神是不能直接干涉人世运行的。
『呿...』鎏宵发出了一阵细小的嗤声,萨枢诔微愕,怀疑自己出现幻听,『你对复兴和断灭的定义太过狭隘了,末代的天子...』他沉沉的低语。
『什麽?』
『谶语的预言全都实现了。』鎏宵扬起笑容,彷佛刚才的话不是出自他口,『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麽?...』
鎏宵摇了摇头,这次,萨枢诔明显的从他的眼中看见嘲讽。
『并不是只有具体事物毁坏,具体人员伤亡才叫断灭。并不是部族建立邦国,成员大幅生长才叫复兴。』鎏宵的笑容忽然收敛,露出未曾有过的沉稳,『萨律尔确实是断灭了,断灭在你和阴火的手上。』
『你说什麽?』这人真的是鎏宵吗?为何散发出这麽沉重的压迫感?!
『阴火将萨律尔束缚在你身上的意念和愿望给破除,让你这个天子放弃了皇族的尊荣与权位,这不算断灭?』无王,何以称国?
萨枢诔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电流给通过一般,猛的清醒,毛骨悚然的诡谲感,缓缓爬上背脊。
是这样吗?他以为挣脱了命运,没想到却还是照著早已注定的轨道前进?
『...是这样啊...』萨枢诔乾笑了两声,打破僵硬的气氛。『那我不放弃王位不就没事了...这个预言很容易就避免啊...』
『若是这麽简单,就不会写在谶书上了。』
『呃?』
『天子爱上男人,萨律尔的後世还能不灭吗...』
萨枢诔重重一僵,但是脑子立即灵光一闪,他带著得意的笑容,炫耀般的开口,『我虽然爱上洹,但是洹已经和东官在一起了,只要我不去接近他们,还是可以躲过预言的情况...』
『呿...』
这回,萨枢诔确确实实的听到鎏宵不屑的冷哼。他不悦的皱起眉,冷冷低吟,『先不提那古老的谶书。鎏宵,你说你从未做出错误的梦占,这点本身就有误!』
『有吗?』
『有。』萨枢诔露出抓到把柄的奸险笑容,『在接下癸朔的任务之前,你曾为我的任务作过占卜,还记得占卜结果吗?』
『记得。大吉,上上签。』
『你错了!』萨枢诔厉声回驳,『我从一开始就落入风焕日的陷阱,被他囚禁,那面宝镜是他施舍给我的!』什麽大吉!根本是暗黑大魔凶!
鎏宵眨了眨眼,澄澈的眸子里,出现的是熟悉的天真,『...我以为两情相悦的人住在一起是件可喜可贺的大吉之事...』
『谁跟他两情相悦!』萨枢诔怒然咆哮,像是在泄恨般的握紧了拳头,『风焕日那家伙从头到尾只把我当玩物,我们之间没有爱这种成份!』
啧,但不晓得为何,被抛弃的那天,他的心会痛的那麽难受...
『你怎麽知道他不爱你?』鎏宵好奇的望著萨枢诔,『他不给你饭吃?他不给你床睡?他趁你睡觉时再你嘴里倒辣油?还是吊了根香焦在天花板上,不给你箱子辅助,要你自己用跳的取得食物?』
『不是!』萨枢诔看著鎏宵,觉得对方的思维又变回以往的怪异模式。『他虽然供我吃住,但我只是他的玩物,玩腻了就抛弃!』
『是吗?』鎏宵眨了眨眼,『但是离别前他还送了你宝镜当礼物,玩物本身并不需要玩具吧?』
『宝镜又不是我要玩的!那是癸朔的玩具!』啧,不对,宝镜本身就不是玩具...啧,还是不对,重点不是这个...『风焕日只是怕得最逆五星,所以才把宝镜交给我。长清苑对他而言是个牢笼,送我长清苑的东西对他而言根本不痛不痒!』
『喔,你知道那是牢笼,却把他一个人留在笼里?』
『我!』
风焕日的低语,浮现脑中,那带著婉求般的眼神,揪了他心头一下。
"不要离开我..."
『你怎麽知道他不爱你呢?』鎏宵半垂著眼,自言自语般的低吟,『风焕日在那种环境生长,人格变得偏执而扭曲,表达情感的方式当然异於常人...』
『他有什麽理由爱我?』萨枢诔反驳,虽然口里是在反驳鎏宵,但是实际上却是在反驳自己内心的声音。
『在长清苑里,风焕日的叛逆和执著向来只得到众人的否定和批评...』鎏宵抬起头,『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肯定他,了解他的人...』接著,话锋一转,『而你,你也一样。从小就背负著众人期望的你,深层的意识中渴望著不受羁绊的自由,你在风焕日那叛逆而坚持己念的执著傲骨上,看见了自己向往羡慕的洒脱和自由。』
各缺了一角的两人,巧妙的互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