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先生经常来这里吗?」
「是啊,这里基本都能找到我。」说着,忽然眼眉轻佻,压低声音,「言先生如果想找我,来这里就可以找到我。」
偷眼看过去,陶海的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全身散发出浓重的悲哀味道。
「韩先生没有男朋友吗?」言平问。
「男朋友?」韩晔愣一下,大笑起来,「怎么能因为一棵树而放弃整个森林呢?」
「韩先生这么漂亮,追求的人一定很多吧,难道没有动心的?」
「原来有个男孩愿意为我自杀,差点就动心了。」韩晔从兜里掏出烟,点上一根,「殉情─做爱,然后在最高潮的时候死去。」他吐出烟圈,眼睛里有情欲闪烁,「多么浪漫,无论是动机还是方式,简直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死法,凄美绝伦。」
他忽然贴近言平,声音低哑,「我回想起来,就硬了。」他的声音呢软,带着欲望的温度。
言平垂了眼睛,不忍心去看陶海的表情;因为愤怒,握着杯子的手,从手掌到指尖都在颤抖。
有一瞬间,听不到陶海的声音。言平有些担心,抬了眼睛,看见陶海全身颤抖,嘴唇微微翕张着。
忽然,陶海大声哭喊起来,「我不信......我不相信!阿晔,你告诉我不是这样的,你是爱我的,因为没办法的我们才自杀的!阿晔,你爱我......我们是相爱的......」
一边伸手想扯韩晔的衣服,没有实体的手却从韩晔身体穿了过去。于是陶海又来扯言平,「道士,这些都是你导演的,是不是......是不是?阿晔他不会这样,你一定是给他施了法术是不是?道士,你告诉我,是你让阿晔说这些的,是不是......是不是......」
言平任凭陶海拉扯着自己,不忍心看,也不忍心说出什么。
韩晔看不到这些,只是看见言平一直低头沉默不语,昏暗的灯光下,脸色苍白,「言先生,你好象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怎么了?」
「没......没什么。」言平勉强地笑笑,看一眼韩晔眼睛依旧残留的一丝情欲,忽然有了主意。
言平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我的那个朋友......大概不来了。」他压低了声音,「你说的没错,不能为一棵树放弃整个森林。」唇角却已勾出一段诱惑的弧线,「那么,韩先生想去哪里呢?」
虽然言平在说这些话时候眼神是冷的,但是韩晔并没有注意到,眼睛里闪出一丝兴奋,「你要来吗?」他低低的声音问:「这附近我很熟。」
陶海用力拉扯着言平,「你要干什么......道士,你要干什么......你为什么勾引阿晔......」
言平不理会陶海的怒气,慢慢站起来,微挑起眉毛,眼神仍然是冷冷的,但是表情和声音却是带着诱惑的,「我们去其它地方聊聊吧。」
陶晔起身,带着言平向酒吧外走去。陶海一直在言平身边大声哭闹着。
言平皱一下眉,趁韩晔在前面走没注意的时间,从衣袋里掏出替身娃娃,又抽出一张符贴上去,将陶海强行吸入替身娃娃中,塞回衣袋。
两人出门。韩晔对那一圈人露出胜利的笑意─有什么困难的,也不过如此。
入夜了,酒吧街却是刚刚开始喧嚣起来。
韩晔带着言平熟练地穿过巷子,绕到一家小旅馆前。
柜台小姐感兴趣地看一眼言平,拿出钥匙,对韩晔使个眼色,韩晔得意笑一下,带言平上楼。
刚进房间,韩晔便伸手去揽言平的腰,手也已经着急地从言平衣服下襬中探了进去。
言平连忙推开,看着一脸惊愕的韩晔,微笑解释道:「抱歉,我不习惯直接这样,你要不要先洗个澡?」
韩晔眉宇间显出几分不耐烦,不过仍然微笑着,「原来你有这么多规矩─那么,只好照办了。」一边说着,放开言平,在言平面前解开衣服,扔到床上,走进浴室。
听到水声响起,言平长出一口气,从衣袋里掏出替身娃娃,解开符。
陶海从替身娃娃身体里挤出,用力推着言平,大声哭喊:「道士,你想做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我恨你,我恨你......」
言平伸手安抚着陶海,「你一直在等他,我知道。既然已经看见他了,你不想对他说什么吗?不想问问他为什么吗?」
陶海怔怔地看着言平,言平在床上坐下,「我总不能让你在酒吧里现身,那样恐怕会吓到其它人。」
「所以你才勾引他,你为什么要勾引他?」陶海仍然满脸愤懑。
「只是......」言平欲言又止,只是想让你看看他的真面目罢了,但终归不忍心这样直接说出来伤害陶海。
「为什么......你说啊,你说啊!」陶海仍然用力摇着言平。
不想回答,言平点了一根烟,站起来,看着窗外霓虹闪烁。
水声止了。浴室门咔哒一声轻响,言平忙转了身,从裤子口袋里抽出一张符,贴在陶海身上,没等陶海反应过来,猛地把陶海推向浴室方向。
「道士,你......」
韩晔擦着头发走出浴室,「言先生,我洗好了,你......」看着眼前这个忽然凝出来的人形,韩晔目瞪口呆,彷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
「阿晔......」陶海愣愣地看着面前朝思暮想的人,梦呓般轻轻呼唤着。
韩晔却在呆愣片刻后,突然爆发一声凄厉的尖叫:「啊─你......你、你......你是......」
「我是海海啊。」陶海走近一步,「我一直在等你啊。」
「不要过来!」韩晔后退几步,「别过来......是你自己要自杀的,与我无关!你不要找我......」
「阿晔......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海海啊。」
「别过来!」韩晔惊恐地大叫,后退几步,「磅」一声摔坐在马桶上,吓得脸色青白,「我......我没让你死......我没想到你真会自杀......别怪我......你不要跟着我......」
言平走近两人,讽刺地看着韩晔,「你没想到吧。」
「你是什么人?」韩晔几乎跳起来,一把拽住言平,「是你,是你做的!」
「当然是我。」言平冷笑一声,甩脱韩晔,「你的凄美绝伦就是建立在这个生命死亡的基础上吗?」拽过在一旁伤心无语的陶海,「这么单纯、快乐、善良的男孩,就这样成了你凄美绝伦的作品......」
「是他......是他一直黏着我,我没办法才骗他说家里不同意,我怎想到他会自杀?是他自己要自杀,关我什么事!」韩晔大吼着,「为什么要找我?是你自己要自杀,为什么要找我!」
「阿晔,你,你......」陶海不置信地看着韩晔,脸上是伤心欲绝的表情,嘴唇因为气愤和伤心微微颤抖着。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陶海喃喃着退了几步,忽然大吼一声,「我不相信!」
陶海的眼睛忽然开始泛出红色,彷佛换了一个人,阴寒气息瞬间从体内暴出。气息强劲,韩晔感觉一阵疼痛,「啊」一声惨呼。
「陶海,不可以!」忽然爆发出来的戾气让言平大惊失色,来不及找符,想也没想便一把扑过去抱住陶海,「不值得为这种人变厉鬼!」
戾气直接穿透言平身体,冰寒刺骨,身体从正面受到巨大冲击,「哇」一声,一口血喷在陶海身上,身体橕不住,整个人倒在陶海肩上。
言平身体的温度和言平血液的灵场让陶海猛然清醒,戾气一瞬间消失。
「道士,你怎么样,道士......道士......」
「我没事......」言平声音虚弱,慢慢从陶海肩上抬起头,勉强地笑着,「这种人,不值得......你已经知道真相了,我们回去吧......」
言平唇角的血缓缓流下,看得陶海心惊神慌,「好,道士,我们回去,你振作一点......我们回去,我不变厉鬼......你振作一点,你好好的,我不会变成厉鬼的......」
陶海扶住言平,伸手擦去他唇角的血渍。
「等一下。」言平轻声说,站好,伸手从裤袋的最底层摸出一张符,另一手摸出打火机,轻蔑地看一眼满脸恐惧的韩晔,在韩晔面前点燃符纸。
符慢慢烧起来,言平唇角挑出一抹冷笑,「这张符叫『招魔』,你这种黑色的灵魂是魔的最爱,再加上这张符......不知道会不会招来噬魂的魔......韩先生,希望你慢慢享受你以后的人生。」
忽然手一甩,刚刚燃完的符正好扔在韩晔身上,韩晔吓得不停拍打着,想把符灰拍掉。
言平轻蔑地看着,转头对陶海说:「走吧,在这种黑色灵魂旁边多待一秒都觉得恶心,真怕被他污染。」
「嗯。」陶海应一声,扶着身体仍然虚弱的言平离开旅馆。
出租车上一直沉默。
言平靠在车窗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
陶海低着头,想着从前的种种,真心被嘲弄、感情被欺骗,无法抑制心里的痛,彷佛被人在心口狠狠踹了一脚。
「对不起......」言平声音很低,略显虚弱。
「嗯?」陶海疑惑地看着言平,「为什么说对不起?」
言平苦笑,「也许我不应该让你看到这种真相......太残忍了。」
「不,不是这样。」陶海握了言平的手,「如果不是你,我也许会一直活在幻想里......反正我已经是死人了,至少有权利知道真相。这样,只当是前一世欠他的吧。」
言平抿出笑意,「你这样想再好不过了。」他长吁了一口气。
车已经到了楼下,两人下车,走进楼道。「凝魂」的效力正好消失,陶海附进替身娃娃。
走进屋,言平虚弱地躺到床上。陶海挤出身体,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言平忽然问陶海:「陶海,你......还要等韩晔来找你吗?」
陶海愣一下,不明白言平为什么这样问,不过还是苦笑一下,「怎么可能再等他,我又不是傻子。」
言平微微笑起来,「恭喜你,言咒的结界破掉了,你的灵体以后不会再限制在这个屋里了。」
陶海苦笑,就算可以出去又怎样呢?
「陶海......」言平睁开眼,转头看着陶海,欲言又止。
「怎么?」
「......你以后想怎样?投胎,或者是继续等到你的阳寿尽的那天?」言平问。
「我......不知道。」陶海抱住自己膝盖,咬着手指甲,「我已经死了,就算等着......还有什么意义......」
言平轻轻叹口气,闭上眼,「那么,就继续这样吧,和我住一起,等你想到以后想怎样时再告诉我吧。」
没听到陶海的回答,只听到低低的呜咽声音。
「陶海......」言平轻轻说:「想哭就哭出来吧。」
彷佛程序得到指令,陶海嚎啕大哭,眼泪如山洪爆发一般,像是要把所有的痛苦和不甘全部发泄出来。
言平闭着眼睛,感觉痛在体内灼烧着,陶海大哭的声音冲进他的耳膜,锥子一样刺在大脑中,一阵一阵地抽痛。
刚才陶海突然爆发的戾气太盛,正面冲击在言平身上,对身体造成的伤害确实很大。之前因为一直担心陶海,所以并不觉得,现在放下心,才感觉一阵阵难耐的痛在体内不停冲撞。
言平蜷起身体,咬着下唇,努力压抑住呻吟声音,冷汗涔涔地从额头上涌出,手指用力抓着床单。
陶海哭声忽然停住,屋里安静下来。
言平感觉略略轻松了一点,抓着床单的手指微微松了一下,却忽然感觉疑惑,连忙睁眼,正看见陶海趴在床上,低头俯视着自己,脸上写满担忧。
「道士,你......还在痛吗?」
不想让陶海内疚,言平忙说:「没事......一会儿就好了。」说着挤出勉强的笑意来安抚陶海。
陶海眼圈一红,「道士,你别骗我了,你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一边说着,眼泪一滴滴滑出眼眶,流出脸颊又在空气中化成乌有,「道士,都怪我一时气极攻心,不然你也不会受伤。」
言平牵一下嘴角,「遇到那种事情,怎么可能不生气。我只是怕你戾气太盛,反噬了自己本心。」顺一下有些急促的气息,他安慰陶海,「我没事的,只是冲撞了一下,休息一晚上就好。」「要不要去医院?」陶海仍然很担心。
言平苦笑,「是戾气伤了人体,医院也治不了的。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那......那我在旁边看着你。」
「好。」言平答应着,闭了眼睛。陶海坐在床上言平的旁边,想一阵韩晔的伤害,再担心一阵言平的身体。不知为什么,好象韩晔的伤害并没有那么痛苦,彷佛之前对韩晔的感情,那种一定要等到韩晔来找自己的执念消失,而有一些新的情绪,填补进这种感情消失后心里的那份空缺中。
想一阵,再看两眼言平。看着言平好象睡着了的样子,自己也似乎慢慢有了困意。
第七章
睡着的陶海被一阵低低的呻吟声音惊醒。
因为是坐着就睡着了,所以陶海睡得并不实,听到有呻吟声音,下意识想到一定是言平又痛了,连忙争开眼睛。
言平仍然闭着眼睛,表情痛苦,脸色潮红,大颗的汗挂在额头和鬓间。
陶海担心不已,轻声唤着言平:「道士......言平......你怎么样......」唤了几声,言平却根本没有回音。
陶海小心翼翼伸手,触到言平,却发现言平身上热度惊人,而言平却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
「发烧了。」陶海惊呼,一时间手忙脚乱,想推醒言平,手却从他身体穿了过去。
于是急忙跑下床,附上娃娃的身体,用力推着言平,「道士,快醒醒......你不能这样,快醒过来......」
言平微睁开眼,看一眼陶海,视线涣散,又很快闭上眼。
陶海吓坏了,又不知如何是好,围着床不停地转圈圈。
言平脸色赤红,不仅是脸色,除了手指因为用力抓着床单而显出没有血色的白以外,整个身体都因为抗拒着戾气在体内的冲撞而显出不正常的红。言平的鼻音,言平身上病态的颜色都显出他的痛苦。
道士在发烧,怎么办?陶海着急地在言平身边转来转出,看着言平痛苦,自己心里也万分难过。怎么办、怎么办!
陶海爬到床上,依照小时候的习惯,用额头试试言平额头的温度。只是,人与鬼的体温差得太远,没办法试出言平到底与平常人的体温差多少。
但是陶海身体阴冷,额头与言平相触到,便让言平感觉到一阵沁凉,不由得靠向这凉爽的来源。
因为发烧,喉咙有些干,言平伸出舌头轻轻舔一下嘴唇,陶海离的很近,言平舌头触到陶海,凉凉地,不由得微笑起来。
看见言平的唇角微笑,陶海猜测言平对这样的触碰感觉舒服,心里高兴,于是身体尽量贴紧言平,手臂环过言平的肩。
昏昏沉沉中感觉到有凉凉的东西环住了自己,言平感觉身体放松,在这样凉爽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不知多久,言平从昏沉的睡意中醒来,身体里的灼热感觉已经减退了很多,身体被清凉的感觉包围。睁开眼,看见陶海正抱着自己睡得香,于是明白了这凉意正是陶海身体的阴凉气息,亏他能想到用这方法来给自己降温。
言平的动静让陶海从梦中醒来,揉揉眼睛,看言平已经睁眼,「道士,你醒了。」
「嗯,身上不觉得那么热了。」言平坐起来,但是还是觉得乏力。
言平拖过包,从里面找到吸收戾气的「减戾」,烧成灰,泡了符灰水喝下。符将体内仍然无法排解的戾气慢慢消解。
陶海看见言平恢复了神采,心里也高兴起来,「道士,你好象好了。」
「嗯,好象是这样。」言平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身上不疼了,也不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