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她厉声喝道。
对方没有回答,三个黑影分别手持戟、矛、锤三种兵器,同时自高而下地从前、左、右三个方向飞扑下来,将阳春与楚威二人围住。这三人没有一个武功高过阳春的,恨只恨他们三人自成一套阵法,移步换位变幻莫测,很是难缠。
如果来的人是锦衣卫自然可以大大方方地带走楚威,如果来的不是锦衣卫,除了朝廷以外还有谁想要楚威的性命?
“你究竟得罪了什么人?”阳春低声向楚威询问道,同时挥刀挡下又一波杀招。
楚威一生的本事都放在易容上,武功不过是平平,哪怕是左躲右闪都已经十分吃力了,哪有精力回答阳春的提问。
阳春也算是见过不少名家的人,黑道白道有名的门派的武功都能认出来,面前这三人虽然使用的武器不同,但招式都具有明显的相似之处,理应出自同门,他们的武功不差、师门自然不会是二三流门派,然而她在他们身上偏偏找不到一点熟悉的影子。
‘莫非是塞外的人吗?’她心中纳闷。
可是塞外的人又为什么要帮朱元璋解决他的敌人呢?
她尚有余力,然而楚威能为有限,久战对他们极为不利。这样想着,阳春刀法越发凌厉,刀锋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她几乎放弃了防守,只是以密集的攻击保护自己、保护楚威。她原本想先全力攻击其中一人撕开一道缺口,然而这么简单的方法这摆阵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防备,每一次她露出冲势,处于她攻击目标之外的人便会发狠地攻击楚威逼迫她回援,如是再三,阳春的体力消耗极大。她心中急躁,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心想这几人这般训练有素显然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自己为何不反其道而行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于是微微向后跳开一步,横划出一刀,刀锋划出了个二百七十度的弧度,同时击向三人。
她这一招用出了全力,竟似没有想过如果这一招逼不开这三人会如何。
这三人的武功并非没有,在摆阵时为了阵法的契合两名武功较强的人有所收敛,然而如今阳春全力之击岂是能够随便避过的?三人皆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施展出了全力,退出的距离也就有了些许的差距,那耍弄锤子的人离阳春最近,其次是使矛的人。
一点点的差距已经够了。
阳春欺身向前,刀如白练,刀气细如铁针、先于刀身触敌,在敌人胸口溅起一蓬血箭,使锤人大吼一声,强忍剧痛扭转身躯想要遁开,阳春如何能让他如愿,也不管什么武道规矩,伸手攥住那人被刀气击散的头发,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将他捅了个对穿,而后又以他的身躯为盾,接住了一矛一戟。
战阵既破,阳春身上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剩下二人哪里是她的对手,纵使两人合力,交手不过二十招便齐齐败下阵来,用戟的人折了戟、归了黄泉,那使矛的也被震断了筋脉,只剩下一张嘴能够说话。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阳春质问道。
那人吐了口血,面色发青,似有中毒之兆,阳春知晓有些死士有口中藏毒之技,暗骂自己粗心,迅速上前想要灌他解毒丹药。
“不可!”楚威大喊道,以最快的身法闪到了阳春面前。
如果那是一道暗器,阳春有一百种方法击落它。
然而那最后的杀招是一缕含毒的气,阳春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就见楚威的口鼻溢出了鲜血。
那用矛的暗杀者也断了气。
“楚威!”阳春蹲下身,将解毒丹往他的口中塞去,然而没有任何的作用。那些人的武功路数奇怪,用的□□当然也不同于寻常。
“糊……天……”
楚威伸出手死死攥住了阳春的衣领,瞪大了眼睛挣扎地说出了这两个字,牙关颤抖着再也无力挤出更多的字眼,停止了呼吸。
自入江湖以来,阳春从未体会过失败的滋味,战败不等同于失败,今日这番本末倒置才是。
她与他不过是一面之交,悲愤却未因此而减弱。
悲愤之后,是一团乱麻似的疑问。
糊天是什么意思?哪个糊?哪个天?与“胡天八月即飞雪”这首诗有关联吗?还是在指责苍天无眼?
这些杀手是什么来路?朱元璋为什么一定要杀楚威?他究竟知道什么事?朱元璋知道他知道的那些事吗?
她隐隐感到这不是她凭借一个人的力量能够解决的事,而且她也没有忘记除了楚威带来的事件以外,徐然也面临着神秘杀手的威胁,她甚至猜想这两件事之间是不是存在某种关联。
有太多的事需要她去处理了。阳春放下了楚威,站起身,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在怒蛟帮的时候为了抵御封寒的气势强运内力伤了筋脉,方才又经历了苦战和大悲,诸多因素加身,忍耐也该是到了极限。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狠狠地掐了手心,装作不过是一时的脱力,挎着刀迈出了稳健的步伐,以消耗体力和意志力的方式维持依旧强大的形象。这座城池的水实在太深、太浑,她实在不知道什么人是可以信任的,也不知道在暗处是不是还有善于伪装的杀手紧盯着她。
能去的地方只有一个——封寒所下榻的客栈。
福来楼位于岳阳楼附近,自然也处于喧嚣之地,阳春只觉得头痛欲裂,单纯的肉体疼痛已经无法令她凝神于眼前的道路了,她一狠心,索性以真气刺穴,尖利的痛苦之后换来的是短暂的清明,她珍惜着每一秒清醒的光阴,找到了封寒所在的房间。
封寒的感知能力远远在她之上,在阳春敲门之前,他已经打开房门,眉头紧皱,“出什么事了?”
阳春勉强一笑,进入门中,关上了房门,正想要开口说话,却被封寒打断。
“什么也不要说了,我不会听的。”他冷冷地说道,“你必须先休息。”
他本身就是个意志坚定的人,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徒儿能够拥有强大的意志,如今他说出这样的话,显然看出阳春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稍稍施力便会彻底崩坏。
阳春想要反驳,然而嘴刚刚张开,眼前便是一黑,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封寒接住了她,将她安置在床上,坐在床的边沿,试了试她的体温又探了探她的脉搏,确定无碍后才放下了心。
他叹息了一声,手掌盖上她的双眼,像是要为她遮住刺目的阳光。
“好梦。”他轻声道。
若是当初的阳春能够知道她得到的待遇是龚容悦从不曾享受过的,也许就不会选择在那么早独立了吧。
听到她的呼吸声逐渐变成同普通的睡眠一样的节奏,封寒才彻底放下了心,离开了床边,在同一间房中打坐练功。
然而即便是封寒也不知道,他最后的祝福似乎有着某种奇效。
阳春做了一个梦。
一个不同寻常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去古龙那里,围观紫禁之巅!
☆、闲事一
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
月亮下面照着的是唉声叹气的人。
“唉……”
阳春坐在大石头上,拔着地上的杂草,发出了从她坐下来后第一百二十七次叹息。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她原本以为是封寒受不了她(或者是接受了什么没吃药的神经病的提议)把她扔到荒郊野外让她自行领悟,但在同一队经过的商人交谈后,她发现自己一下子从明朝初年穿越到了明朝中期,当今的皇帝的名号不在她的知识储备范围内。
按理说一回生二回熟,又有武功傍身,本不应该再有慌张之类的情绪,然而阳春并没有失忆,她还记得自己来这里之前已经接触到了某个大阴谋的一角,然而她一下子被丢到了这个地方,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就算回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差,怎么可能不紧张不担心呢?
“唉……”
第一百二十八声叹息很快溢出。
在这一声叹息之后,她突然听见了一阵欢笑声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下意识地直起身,又在另一个方向闻到了一阵甜丝丝的香气。
“糖炒栗子?”尝遍无数甜食的阳春很快辨认出了这香气的真身,然而这一次她没有同平时一样露出欣喜的神情,反而感到了一阵怪异之感。这么晚的时候,有哪家摊贩还会工作?她看向香味传来的方向,首先看到的却是朦朦的雾气,继而才从中辨认出了一个枯槁瘦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驼背老婆婆,手里提着个半新不旧的篮子,篮子上盖着棉布,糖炒栗子的香气就透着棉布溢出来,也许还会有些热气,只是因这浓雾看不分明。
这老婆婆从浓雾中显出身形的时候,那些大笑的人也走近了。
“什么味道这么香?”有人嗅了嗅问道。
“不知道啊,你看前面是不是有两个人?”又有人说道。
那老婆婆像是没有看到这些客人一样,她的面容是偏向慈祥的,但她的目光却浑浊极了,似乎具有某些眼睛上的疾病,许多上了年纪的人都会有这样的苦痛。
因为阳春和这老婆婆站得近,走近的那群人将她也当作是同老人一道的了,一个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看上去喝了不少酒,舌头还有些大、情绪也比较亢奋,他以上扬的语调向阳春问道,“这位小娘子,你们做了什么吃食?怎么这么香?”
“我同她不是一道的,只是出来逛逛的时候碰见了。”阳春见多了撒酒疯的江湖人,眼前的这个虽然有些轻率无礼但也不算太出格,激不起她的怒气。只是她也不希望被缠上,于是用了较为冷硬的语气。
那喝醉了的人也算识趣,挪了几步到了那老婆婆面前,大喊道:“你这篮子里装的是什么呀?”
“糖炒栗子。”老婆婆回答道,“又香又热的糖炒栗子,才十文钱一斤。”
“好!”那人转过头,点了点自己的伙伴,“我们买五斤,一个人一斤。”
大部分人在喝醉的时候警觉性会降低,这群人也是如此,他们根本没有怀疑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会遇到卖糖炒栗子的老婆婆。
阳春还没有醉,而且也不准备袖手旁观。
“老婆婆您这栗子是自己炒的吗?”她出言问道,同时挡在了那买栗子的人和老婆婆之间,阻隔了栗子的交接过程。
“老太婆虽然上了年纪,这年轻时的手艺还没落下,我这栗子肯定比别人家的要好。”
“是吗?”阳春扬眉笑道,“我看您这衣服补了好多次,想必家中颇为艰难吧。”
老婆婆哀哀地叹了口气,“我那大儿子当了兵,已经好多年不见了,老头子也早就……家里只剩下我和儿媳妇了,她又患病很久了。”
“哦,原来如此。”阳春同情道,又用掺杂着疑问的语气问道,“既然这么艰难,您炒糖炒栗子的时候穿的衣服和如今这一件为何不同呢?”
老婆婆似乎没有听懂这句话。
“您这衣服上没有被烟熏过的痕迹,一点点也没有……”她拖长了语调,似有无限的深意,“而且您要卖糖炒栗子,也不该这么晚出来啊,这时候还有多少人会在外面晃荡?”
那些要买糖炒栗子的人也是在江湖上混迹多年的,阳春的暗示又这样明显,他们哪里有听不懂的道理,当下酒醒了一半。
“您这是什么意思?”先前同阳春搭话的人换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向阳春询问道。
“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这么晚了还吃糖炒栗子可不好。”阳春笑着说道,“你们若可怜这位老婆婆,给她些银两也就罢了。五十两银子,够她和她的儿媳妇安安稳稳地过许多时日了。”
那人听懂了阳春的意思,慌慌张张地留下了钱财,和他的同伴逐渐走远了。像他们这样在镖局讨生活的看着威风八面,实际不过是江湖上的小人物,要生存下去,眼力必不可少。少了酒精的干扰,他们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一些危险,不敢过多牵扯。
“真可惜。”老婆婆说道,“现在我可不知道这一篮子的糖炒栗子该给谁吃了。”
“最好谁都不要吃。”阳春眯起了眼。如果是在她之前所在的世界,她早就把这个人抓起来关进牢房了,只是如今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是不能够贸然。
她打量着这老婆婆,发现她的易容实在是可圈可点,以她的目力竟挑不出半点错处来,若不是她对那些卖小吃的摊贩的作息太过了解,只怕也会被她给骗过去。
“这江湖上的年轻人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老婆婆和蔼亲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来的?”
“我叫阳春,阳春白雪的阳春。”阳春说道,同时暗中戒备,“你先回答我你是谁,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我的来历。”
“我是熊姥姥。”这自称姥姥的老婆婆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如同铃铛般清脆,阳春直觉地感到在这易容的背后应当也是一张美人的面孔。
她最近是与蛇蝎美人有缘吗?先前见的乾虹青阴险,如今这老婆婆狠毒,一个比一个不好惹。
笑声落下后,熊姥姥看了阳春一眼,眼中闪着精光。
“我们说不定还会再见面的。”
她如同一只猫头鹰一样飞远了。
阳春估算了一下,觉得自己的轻功应该能与她一拼,只是她担心有埋伏,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追捕。
天亮之后,她沿着官道前行,耗费了两个时辰终于找到了较为繁华的城镇。
要在江湖上打探消息,两个地方最好,一个是茶馆酒楼之类的场所、一个是青楼赌馆之类的风月之地。阳春想了想自己的性别和奇烂无比的赌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当然首先她需要钱财。
她去怒蛟帮的时候是做好潜行、战斗的准备的,稍有一点素养的江湖人绝不会在做这两件事的时候在身上放银两这样的负担。她在回到岸上后又遭遇了楚威和暗杀,忙得让自己穿越了,哪里有时间补充荷包。
所以她现在是彻彻底底的一穷二白,而且还是个黑户。
最有效、最安全的方法当然是典当,然而她从小到大拥有的唯一一件算得上贵重的首饰就是封寒送她的玉佩,不要说它正静静地握在她房间的衣服底下,就算它就在她身边,她也绝不会当掉它。
再次一等的办法是江湖卖艺,只是她的武功讲究实用,那些个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她还真玩不来。
再再次一等的……她的目光四处游走,落在了城市最肮脏的一角上,那里有一个草垛子,上面还有个呼呼大睡的家伙。
她走了过去,拍醒了他,迎着他饱含不满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入你们丐帮,带我去找你们的长老。”
这乞丐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瞪得大大的。
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拾起老本行了。阳春悲伤地想道,同时将当年的自我宽慰之法又用了一遍,‘那个很厉害的叫什么黄蓉的女侠不也这么干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阳春还是知道黄蓉郭靖的……
☆、闲事二
“那西门吹雪可是个惹不得的人物,那洪涛你们知道吗?就是那闪电刀洪涛!”
“我知道,我见过他出刀,好家伙,刷刷刷几下,那么粗的一棵树就没了。”
“你们猜西门吹雪杀洪涛用了几剑?……哎,一剑,真的就一剑,那洪涛就栽了下去!真的,就一剑!”坐在高高的草垛上面的老乞丐伸出一根手指,睁大了眼睛,格外强调这一点,“什么叫高手?这才叫高手!”
围在他周围的乞丐中立刻传来了一阵窃窃私语声。
“哎,小丫头,你说老菜头说的是不是真的?”坐在阳春身边的乞丐用手肘捅了她一下问道。
“应该是真的吧。”阳春回答道,“如果那个西门吹雪真的是高手的话,他杀比他弱得多的人只需要一招,高手之间的对决往往也不需要花太多的时间。”
“说得跟真的似的,你见过几场高手对决?”这一次说话的是做了阳春介绍人的小饭,他就是那个被阳春叫醒的乞丐,他向前挪了几步,不着痕迹地把阳春挡在身后,推了一把向她搭话的那个乞丐,“是不是真的,你自己去问这老家伙啊。”
丐帮本就是较为松散的门派,更何况这几年没落了下来,围聚在一起的大都是二袋弟子,老菜头因为资历老了被升为三袋,虽说等级有差但没人当回事,照样“老家伙”“老菜头”地叫个不停,嘻嘻哈哈好无尊卑,只除了有什么事需要他们互相推诿的时候。阳春是新加入的,凭着小饭的威望2 和她烤出的烤鸡滋味得了一袋,算是他们之中等级最低的,她的性格又总让人忘记她是个女孩子,是以当老菜头讲完了故事嚷着要喝水的时候,一众人都打发了阳春去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