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嘛。”虚夜月央求道,“既然你承认它是捷径,它总有成为捷径的理由啊。”
“因为死很可怕。”阳春说道,“这是它成为捷径的最根本的理由。”
“哦,这世上的胆小鬼确实是占大多数。”虚夜月说道,看见她面上的笑容,阳春知道这看上去就十分活泼的女孩在很久以前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并且也得出过同样的结论。
“是的。”阳春应和道,她并不急着将自己的观点告诉虚夜月,因为她知道她还会接着问下去。
果然,虚夜月接着问道:“既然这是捷径,为什么它不是最好的路。”
“因为它没有挑战性,谁都能走。”阳春说道,“这世上的高手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一流高手去杀二流的恶人,二流的高手可以去杀三流的恶人,有什么难度可言呢?这种尊重源于恐惧,能让人产生恐惧又何止江湖高手?你若是去考科举当了大官,别人瞧见你也一样能这样尊重。更何况,能用这种方法得到尊重的高手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别人都没有办法一一记清他们的名字。”她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道,“不信的话你去打听打听,封寒现在算不算出名的江湖人。”
“阳捕头说笑了,封兄自然是天下闻名的刀客。”看似在同封寒聊天,实际上一直关注着爱女动静的虚若无笑着插话道,同时也代表了这场简短对话的结束。
“无论如何。”阳春最后这样总结道,“我觉得能够靠不杀人就获得的尊重才是最令人羡慕的尊重。”
虚夜月已经坐回了她父亲的身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说的话。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虚若无并不想让他的女儿接受这种仁慈的思想,他见多了血腥的背叛和恩将仇报,所以他宁可让自己的女儿凶一点狠一点,也不希望她有朝一日会因为自己的心软受到伤害。
阳春能够理解,也愿意尊重,所以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只是暗暗下定决心,等她以后有了自己的传人,她要教会他/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善良。
用完了晚膳,夜色渐深,阳春并没有急着去休息,在用膳时被鬼王派去保护徐然的铁青衣传信回来说徐大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她为了及时将几盘子糕点都扑不灭的怒火散发出去,特意守在鬼王府的门口等着给徐然一个惊喜。
封寒也陪着她一起等。
“他一定会很吃惊的。”阳春笑着说道,“徐大人特别怕你。”
“哦?”封寒这疑问的语气只是为了配合阳春而装出来的,他心里很清楚在别人眼中自己是怎样的形象。
“他害怕或者紧张的时候都不敢乱动,就连眉毛也不敢抬一下,所以看上去反而特别有威严。”阳春想到了过去的趣事,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以前第一次审案的时候,紧张地腿肚子发软,但底下的犯人看不出来,反倒是被他的样子吓得瑟瑟发抖,很快就招了。”
封寒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也跟着笑了起来,但这笑容转瞬即逝,很快他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他是个不愿意掩藏自己心思的人,于是直接问道:“阳春,你真的……不想再做捕快了吗?”
“为什么忽然这样问呢?”
“你没有必要迁就我。”封寒说道,“只要我们在一起,无论是塞外还是京城,都没有关系。”
“我可没有迁就别人的打算,尤其是在事业这个话题上,谁都不会迁就。”阳春斩钉截铁地说道,“就算我很喜欢师父,也不可能为了师父放弃自己的理想。只是……”她说到后面,声音渐渐又缓和了下来,“只是……我现在确实已经对这行当厌倦了。”
封寒看着她仿佛在判断她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片刻后,他说道:“如果你过不惯塞外的生活,一定要告诉我。”
阳春哑然失笑。
“我觉得那个一直贴着徐大人的女人颇为可疑,很有几分天命教艳女的感觉。”
“我倒是觉得那只是个贼偷。不过她们还真是厉害啊,一般人总会把作为据点的地方买下,她们则是反其道而行之,仅仅是作为熟客的姬妾伴他们前去,一般情况下还真是难以查证。”
叽叽喳喳的声音由远及近,其中当然有正经事,但也掺杂了几句男人之间的笑话,而这一切都在逐渐走近鬼王府的几人瞧见站在鬼王府前的人时戛然而止。
“你们很高兴啊,嗯?”阳春斜靠着门栏上,双手环抱着说道,“身为朝廷命官去赌坊也就算了,看来我们府衙里真是没人了,竟然让徐大人亲身涉险,勇探虎穴。”
“那不是你不在吗?”徐然嘟囔道。
“嗯?”
徐然在自己得力干将的注视下收了声,不敢再狡辩什么。
“阳捕头,你先别生气,多少给我们一个解释的机会嘛。”常安全如同一个勇士一般跳出来说道。
“你打算怎么解释?”阳春冷笑着问道。
“总有很多理由嘛,比如……”他顿了顿说道,“这件事是徐大人坚持的,他还说如果我们不带他去他就一个人偷偷的去。”
徐然:“……常安全你这个月俸禄还想不想要了?”
“你看,他还威胁我。”
“……”
“你们故意的吧。”阳春无奈地说道,“这下可让我怎么生气啊。”
“那就别生气了。”徐然将双手拢在袖中,恢复了正色,淡淡地说道,“你不是受了伤吗?生气对恢复可没什么帮助。”
“那你也别总做些让人生气的事啊。”阳春扶额道,“这样我离开后你可怎么办啊?”
“离开?”徐然诧异道。
“是啊。”阳春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我和我师父在一起了,我们打算在解决天命教之后就去塞外住,不当捕快了。”
“那我儿子怎么办?”徐然大惊失色道,“我都和他说你要教他武功了!要是实现不了的话……他会以为我这个做爹的骗他然后就再也不相信我的话再以后就会发生我叫他考科举他硬要和我反着来去当了大侠结果因为武功不济被打瘸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的命好苦啊!”
“……为什么不考科举就要当大侠?”
“哦对,他也有可能会去经商然后在进货的路上被强盗抓住然后带回去做压寨夫人(阳春:咦?)从此悲惨一生……”徐然蹲下身抱住了头,如果不是地上太冰冷的话,阳春怀疑他可能会在上面打几个滚。
“喂!你到底对你的儿子的未来抱有怎样可怕的妄想啊!”阳春忍无可忍地吼出了声。
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又回到了刚刚追随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四处查案的时光,两个人身上都是一大堆的毛病,初期的每个案件都是磕磕绊绊,他们指责彼此的过错,又为自己的失误懊悔,那段时光为他们留下了无比可贵的经验……还有回忆。
似乎在她所见到的所有有能力的人中,徐然与她的思想是最为接近的,他仁慈却不迂腐,果敢却不鲁莽,懂得自省,懂得宽容,更为难得的是……他只爱他的发妻一人。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因为在律法这东西面前,任何人都是平等的。”他曾经这样对阳春说过,“既然要平等,那为何会有男女的差别,如果女子要对男子一心一意,那么对男子也必须用同样的标准要求。”
“你要是不怕你儿子吃苦的话,他十二岁以后就把他送塞外来吧。”阳春说道,“虽说已经错过了最佳的习武年纪,但经过我的教导,保证他吃不了亏……只要他别作死。”
徐然没有马上答应,他也没有问什么叫做“作死”,他还保持着蹲坐的姿势,微微抬起头,看着阳春,用他最为认真的语气问道:“你真的决定了吗?”
阳春点了点头。
徐然叹了口气,站起了身,“那就这样吧。”
他走入了鬼王府内,又折返了回来,补充道:“这个月的俸禄我不发给你了哦。”
☆、第十四章
身为文弱书生的徐然可以去休息,作为鬼王府的干将,铁青衣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他匆匆地扒了两口饭,便又开始为鬼王府的夜间巡逻忙活起来。阳春看着他在诺大的府衙中窜上窜下、大呼小叫,感到了由衷的同情。
“听说京城大官的护卫都得忙活到丑时才能休息,只怕日后我们也是如此。”诸若旭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这时候辞官倒是幸运,至少日后不用那么劳累。”
阳春笑了笑,说道,“莫非还真有敢闯鬼王府的贼子不成?他们若是每日巡逻却从无收获不是很无趣吗?”
“也许真有那么一两个不长眼的呢?”诸若旭耸了耸肩,接着说道,“今天跟了徐大人一天,就没有放松的时候,我先去休息了。”
说完,他便向鬼王为他安排的宅院走去了。
“你也去休息吧。”封寒对阳春说道,“数日奔波,难道不累吗?”
“累啊。”阳春回答道,“不过我之前吃得确实有些多,现在感到有些撑了,还想再站一会儿。”
封寒叹了口气,用饱含“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之意的目光看了阳春一会儿,拉起她的手向鬼王精心设计的院中水池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这样站着实在是太过傻气,倒不如散散步,欣赏一下鬼王的匠心。”
阳春自然不会反对。
在鬼王的池塘中养着一种奇异的会在月光下发出银光的鱼,阳春过去从来没有见过这些,对它颇感兴趣。
“听说这种鱼吃的饲料也颇为特殊,鬼王专门聘请了经验丰富的养鱼人照料它们。”封寒说道,“仅仅是一条鱼的价格便足够让一对普通夫妻安安稳稳过上一辈子了。”
“师父说这些,莫非是鼓励我偷一条,回头卖了当作我们去塞外的车费吗?”阳春开玩笑道。
封寒失笑道:“自然不是这样,即便是偷了,只怕这鱼在你手上也活不过两日,你还记得小时候在你手下遭殃的花花草草吗?”
“明明是师父不信任我吧。”阳春反驳道,“明明我早上已经浇过水了,师父总以为我忘记了,晚上又去浇一遍。”
封寒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神色,他咳嗽了一声,说道,“你之前不是很喜欢那边的花吗?我们再去那里瞧瞧吧。”
“师父怎么知道我喜欢那些花?”
“你看别的东西的时候总是一扫而过,看鱼,看那些花的时候停了一会儿。”封寒回答道,“我又不是瞎子,自然知道。”
“所以……师父向花匠、养鱼人打听了这些事?”阳春笑着问道,“然后再找机会说给我听?”
封寒没有回答,只是问道,“去不去看花?”
“去。”阳春回答道,眉眼弯弯,“不仅要去,还要听师父给我讲那些花的事。”
然而他们尚且没有走到阳春喜欢的那种花所在的地方,便听到了一阵骚乱声,似乎是有人闯进鬼王府被发现了。
阳春露出了些许惊奇的表情,她没有想到自己还有“乌鸦嘴”的天赋,刚刚才谈论过“不长眼的闯入者”的事,就真的有这样的人出现了。
封寒亦是对此颇有兴趣,于是看花变成了看人。
除了阳春刚才见过的铁青衣外、鬼王府的“母夜叉”金梅、“恶讼棍”霍欲泪都在一群手持火把的仆从的簇拥下出现了。
这只是明面上的,在阳春看不见的他地还有别的,像荆城冷那样的高手蛰伏着,随时准备着给入侵者一个惊喜。
不过……
“好像还有别的人在?”阳春不确定地说道,她对鬼王府中人不太了解,虽然感受到了一些气息,却无法判断那是不是鬼王府的布置。只是其他人身边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仆从跟着,唯独在此地东侧的窗台下只有孤零零的两人,“那边窗沿下的也是你们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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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柏想要骂脏话,对于范良极这个专门给他找麻烦的贼偷,他实在是恨得牙痒痒又拿他没办法。
他怂恿着他进了鬼王府,然后才告诉他这里头有多少风险,让他心惊胆战了一路。
“别分神,难道你想被鬼王府的人发现不成?”范良极往自己的同行伙伴肩上拍了一下,好心地提醒道。
韩柏揉了揉有些发痛的肩膀,将注意力放到面前的形势上。
“咦,这多出来的两人是谁?”他很快注意到了目前场上和之前的不同之处。
“封寒和阳春。”范良极不耐烦地回答道,“今天鬼王府的麻烦人物怎么那么多。”
“封寒我是知道的,这个阳春又是什么人物?”韩柏问道。
范良极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就算你这几日再怎么沉醉温柔乡,对这江湖上的大事总要知道一些吧。她可是这段时间风头最劲的人物之一,双修府之战、花街血战都有她的功劳。”
“那她和封寒又是什么关系?”韩柏继续问道。
“她是封寒的徒弟,也是他的女人。”范良极说道。
“她虽然是个女英雄。”韩柏打量了她一会儿后说道,“但实话实说,她长得可不算好看。”
莫说是十大美人,就连左诗都比阳春俏丽三分。
“你若用勾搭你那些红颜知己的态度来和她打招呼,恐怕得吃好大的亏。”范良极冷冷地提醒道,“到时候我可不帮你。”
“这年头的女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厉害。”韩柏叹息道。
他正想再观察一会儿,却遥遥听见阳春开口说道“那边窗沿下的也是你们的人吗”。他暗叫了一声不好,心想这女人果真是能为不凡,正想要逃走,却瞧见四周不知何时已经被鬼王府的人马围了起来,他寸步也逃不开去。
范良极那老鬼倒是早早地“滑”了,只留下他一个人留下这困局。
韩柏又在心里骂了他几百遍,然后如同不会武功一样爬了下去,到了铁青衣等人前十多步远的地方站定,油头滑脑地说道:“这里虽是王府,但鬼王到底是江湖上的前辈,一对一,多半个亦算是你们犯规。”
“母夜叉”金梅最先暴怒,提了兵器就要冲上去给他好看,谁料这番动静不仅引来了阳春,也吸引了虚夜月的注意,这如空中夜月一般美丽又难以捉摸的少女从天而降,落在金梅身边,按住了她的肩膀。
“只看你的手便知道你年纪很轻,为何这么不爱惜生命呢?对不起,本姑娘要杀死你了。”她这样说道,语气颇为友善。
如果她不是这么美,如果不是这样的时代,以她说话的内容和含笑的神态所能得到的大概就只有“变态”这一评价吧。
阳春看着那个入侵者,惊讶地发现他年纪虽轻内力却奇高,不仅高而且还带着邪气,也不知道是哪路人马。
“师妹非要动手,让阳捕头见笑了。”荆城冷只落后虚夜月半步,他没拦住师妹的挑衅,便干脆走到了阳春面前对她说道,“这小子的本事只怕不简单,一会儿可能还需要阳捕头帮衬一二。”
阳春点了点头,道:“举手之劳。”
虚夜月生性高傲,不愿意趁人之危,于是遣人送来了兵器架,让韩柏从中挑选趁手的兵器。韩柏也不拒绝,挑了一对流星锤,挥舞了一下。
阳春和封寒同时“咦”了一声。前者是感到仿佛在哪里见过这小子的架势,而后者却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就是韩柏。”封寒肯定地说道,“我曾见过赤尊信出手的架势,不会错的。”
“韩柏?就是浪翻云赞不绝口的韩柏?”阳春惊异道,“他来鬼王府做什么,还一副鬼祟的样子。”
“他的目的暂时还不清楚。”封寒看着韩柏的目光灼灼,“我现在好奇的是他有多少本事,比之戚长征又如何。”
“哦,对,他也是值得期待的青年才俊。”阳春看着封寒热切的眼神,在心里“呵呵”了一声随便回应道。片刻后,她暗笑自己莫名其妙的嫉妒心,也专心地看起了韩柏和虚夜月的对局。
作者有话要说: 阳春:……好烦哦,仿佛全世界的青年才俊都是情敌。
封寒:……好烦哦,仿佛全世界的糕点甜食都是情敌。
☆、第十五章
场上的情况有些奇怪。
根据阳春的感知以及浪翻云的评价,韩柏的武功绝对超出虚夜月,但现在他却始终保持了退避和防守的战略,没有半点有效的进攻。
“大概鬼王给他警告了吧。”封寒猜测道,他在江湖上摸爬滚打的时候正好是鬼王锋芒最露的时光,对于这位虽然不在黑榜之中却名满天下的高手的性情有一定的了解,“大概就是让韩柏不要对他女儿出手,不然就要亲自捉拿他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