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夏生搓着孔苏的脸,"脸部肌肉放松,你那么严肃干什么?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来日方长嘛。"
孔苏明显松了一口气,"我怕你生气。"
韩夏生哼了哼,"小看我......只有你有事瞒着我,什么都不说,我才会生气。"接着他笑了,"你们有钱人还喜欢骗人,不要让我逮着你骗我,否则......"
没等他说完,死人脸就堵了他的嘴,两个人掩身在树丛里,提心吊胆地亲热起来。
孔苏把韩夏生箍在胸前,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微微皱起眉头。
没过多久就该填志愿了,韩夏生第一志愿果然填报的是A市外国语大学英语系。
孔苏填F大,庞晓均填了南方的学校,沈群考本地,肖兵则目指全国排名前十的某知名大学。
待交了志愿表,哥几个才有了即将分别的觉悟。
沈群沮丧地撑着脑袋,"舍不得,不到这一步还真不知道自己这么怀念高中生活......"
肖兵说:"头儿,你是舍不得高二的那个艺尖妹妹吧。"
沈群一张国字脸顿时胀得通红。
庞晓均也叹,"本太师也舍不得,刚上高三的时候巴不得马上高考解脱,事到临头才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
韩夏生说:"你是舍不得咱们班班花。"边说边飞快地举起拳头,"你有种再提我是班花的事试试!"
庞晓均被堵了个正着,郁郁寡欢起来,"曙光,我们同学也就只同得了这一个来月了,你还真忍心......"
韩夏生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孔苏,他正在整理书立,想让试卷们排列得整齐一点。
毕业后就不能和他天天同坐一个教室日日同在一个食堂吃饭了,当然不舍得,但他们还能在同一个城市,比天下许多不得不两地相隔的情侣幸福百倍,也就没什么可抱怨的。
六月七日,韩夏生早上5点刚过就醒了,起床后发现母亲大人醒得更早。
两母子安静地吃着早饭,偶尔对看一眼。
吃完后韩夏生握着她的手,"妈,别紧张。"
韩母笑,"搞反了。"
韩夏生说:"没问题的,我有90%的把握。"
韩母说:"尽力而为就好。"
母亲对自己一向包容不苛刻,他深感为幸。
韩夏生的考场在离家有一段距离的二中,他想早点去,没到7点半就出了门。
孔苏站在楼道口像尊石像,见韩夏生走过来,摊开手掌,里面有个护身符,"拿着,昨天求的,一人一个。"
韩夏生有点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这时候坐公车太堵,我骑车送你去二中。"
"可是你的考场在六中,方向不一样。"
"没关系,反正还早,送了你再过去也来得及。"说着把护身符塞进韩夏生牛仔裤的裤兜里,拉着他下楼。
这一天温度适中,早间新闻里各个频道都在说今年的考生有福了。
是福吗?对于学生来说,恐怕不考试却人人有书念才是福吧。
韩夏生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手扶着孔苏的腰,"孔苏,昨晚睡得好吗?"
孔苏没说他失眠一夜,撒谎道:"还好。"
"早饭吃了没?"
"嗯。"
"铅笔和准考证都带了?"
"嗯。"
"......孔苏,你紧张吧?"
"......"孔苏故作专心骑车状。
韩夏生腾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背,"别紧张,我们9月一定能一起去A市。"
孔苏还是没说话。b
二中门口早已经拦起了警戒线,非考生不得入内。
为了让等候的家长有个喝水休息的地方,校门外还搭起了各种摊子。
韩夏生对此很不以为然,"我妈就不来受这罪,她今天还上班......孔苏,你爸妈不是还在市里?他们会去等你考试吗?"
孔苏摇摇头,"不可能的。"
韩夏生看看时间不早了,推着孔苏就往马路上走,"快去你的考场,路上注意安全。"
孔苏紧抓着他的手,半天不放。
韩夏生没好气,"都说了别紧张,拉拉扯扯干什么?"
孔苏顾左右而言他,"高三这一年你瘦了不少,但是高了一点,现在是176。"
韩夏生晕了,"这时候说这个干什么?快走快走,我要进考场了。"
"我这一年也瘦了一点,也高了一点,现在是181。"
韩夏生就差没吐血,"是,我永远不可能在身高上超过您老人家,快骑上你的‘宝马'去六中吧,驾!"
孔苏还想说什么,韩夏生已经两三步跳开了,回过身,对着他挥了挥手,"明天考完之后再见。"
"韩夏生!"孔苏大声叫他。
"嗯?"
"我一定能去A市!"
"知道!"
我一定能去A市......
无论多少次回忆,韩夏生都能肯定,当时孔苏的确是这样说的。
但三十几个小时后,孔苏消失了。
二十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自然是韩夏生。
七号考完了,孔苏一直没跟他联系。
打孔苏手机,关着,打他家里电话,晚上九点了还没人接。
韩夏生强迫自己不去多想,早早睡下。
第二天早上孔苏没有骑车来接,韩夏生坐公车去考场。
当天全部科目结束后,沈群几个人本来约了去常去的小饭店庆祝,孔苏没出现。
韩夏生继续打他手机,仍然关着,打到家里,没人接。
庞晓均也觉得不对劲,打了两个电话问和孔苏同考场同教室的同班女生,得到令人相当吃惊的答案--孔苏并没有参加高考。
这下问题不简单了。
沈群飞快付了饭钱,带着韩夏生他们赶回学校找邓头。
邓头正在学校教工食堂和一众高三老师庆祝又一年革命胜利,见到沈群他们风风火火冲进来,吓了一跳。
把学生们拉到一边,听完他们七嘴八舌焦急万分的表述,邓头沉吟了片刻才说:"孔苏的事情我知道。"
韩夏生抢着问:"他为什么不高考?他现在人在哪?"
"这是他的私事,我答应他不对任何人说。"
庞晓均说:"我们是他哥们!"
"孔苏的性格大家都了解,你们要相信他不会乱来,也要理解老师,我和孔苏说好了的,实在不方便说。"
"他自己说对谁都不能说吗?"韩夏生问。
"是的。"
韩夏生的脸冷了不下十度。
沈群他们还想争取,韩夏生转身就走。
"韩夏生!"邓头叫住他,随后转头对沈群说,"你们可以去他家问问他家里人,不过不要打扰到人家。"
韩夏生对邓头深深一鞠躬,"谢谢邓老师,成绩下来后我们再来看望您。"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群等人不放心,匆匆地对邓头说了声再见,追了上去。
"夏生,怎么办?"沈群知道韩夏生和孔苏的关系比他们都铁,关于孔苏的事情还是先征求韩夏生的意见比较好。
韩夏生大步走在前面,声音没有起伏,"明天我去他家找他,找不到就守株待兔,我就不信一个人会凭空没了。"
"我们也去。"庞晓均附和。
韩夏生点点头,"三天,找三天,找不到就算了。"
肖兵想说怎么能算了呢,庞晓均对他使了个眼神,肖兵闭了嘴。
第一天,韩夏生四人在孔苏家门口守了整整一天,无人应门,无人进出,孔苏手机关机。
第二天,韩夏生四人又从早上守到了傍晚,无人应门,无人进出,孔苏手机关机。
第三天,韩夏生天没亮就溜进了云湖小区,沈群等人来的时候他正红着眼在孔苏家门口瞎转悠。
沈群从韩夏生的精神状态就能看出结果--还是没人。
韩夏生有些疲惫,"中午要还没人,大家伙都回去休息吧,不等了,考完了得好好乐一乐。"
庞晓均说:"兄弟都不见了还乐得起来才怪。"
沈群安慰他,"听邓头的口气,孔苏不会有什么事,大不了就是找不到人,说不定丫正在什么地方度假逍遥呢。"
"是那样不更可气?"
肖兵叹气,"只要平安就行了,你又不是他老婆,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韩夏生听他肖兵这么说,胃里突然一翻,差点没把早上硬塞进肚子的早饭给吐出来。
平了平气,抹掉额头上的冷汗,韩夏生说:"今天太热,要不这就散了吧,沈群说得没错,孔苏不会有什么事。"
几个人又唧唧喳喳说了半天话,约了拿到成绩后一起返校领毕业证后才各自打道回府。
韩夏生出了小区,在门口转了个圈,看见其他三人都走远了才又溜回去。
门卫早就认熟了他,也没多问。
韩夏生坐在孔苏家花园门外的台子上,靠着墙,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韩夏生几乎每天都到孔苏家门口报道,有时是早上,有时是正午,有时是深夜,有时等一小时,有时等半天,有时,按几声门铃,没有应答立刻就走人。
韩母虽然觉得韩夏生整日不着家有些奇怪,但想想儿子为了高考压抑了那么久,考完了自然要和同学多玩玩,也就没有多加猜疑。
成绩出来的那天,韩夏生连打电话查询的心思都没有,早上起来饭也不吃就往外跑,下午回家后才从母亲那里知道了自己的分数,稳上第一志愿。
韩母高兴坏了,晚上带韩夏生到外面吃饭,两个人点了不少好菜,还点了啤酒。
韩夏生心里闷得慌,一杯一杯地灌酒,菜吃得很少。
他考上了,能去A市,可是孔苏却不能,喜悦就变成了苦涩。
更何况他一个月来都找不到孔苏,苦涩又变成了惶恐。
无法向别人倾诉的惶恐。
真的没事吗?为什么不参加高考?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不和自己联系?
看过的电视剧成为最负面的思维指导,车祸、绝症、谋杀,甚至移情别恋......不会的,韩夏生其他的都不能肯定,惟独最后这一项,他不需要担心--孔苏不是滥情的人。
那究竟是为什么?
家里的单人床很长时间都只睡了一个人,早上再也不会勾着他的手指醒在地板上。
如今出门除了走路就是坐公车,对于自行车后座的记忆,渐渐有些模糊。
小区附近开了一家新的糕点房,很远就能闻到奶油香,可惜没有人时时吵着想尝鲜。
说起来几个月前没通关的那款PS2游戏,如果它不是日语对白而是英语,该多好。
张阿姨的手艺真是好得没话说,偶尔能见到的丫头也可爱得不得了,她说她最喜欢孔苏了,和自己一样,喜欢他的死人脸、没表情、头发卷、心地好......
眼泪悄悄滴在酒杯里,压着啤酒泡沫迅速消失。
韩母看了一呆,"儿子你怎么了?"
韩夏生忙着掩饰,"没事......考上大学了,太高兴......"
韩母宠溺地笑,"傻孩子......妈妈一向对你有信心,知道你绝对能考上。"
韩夏生闷闷地低下头。
他也对自己有信心啊,为了能考上,花了无法言说的工夫,投入无法想像的精力。
孔苏也同样。g
在最后两个月里,他们甚至保持着身体和精神的距离,像清教徒一样恪守戒律,为了自己也为了对方,付出过十二万分的努力。
可谁也不知道结果会这样出人意料。
他明明赢了,却因为孔苏的不战而逃而输得一塌糊涂。
突然就有些生气,气那个打破全盘计划后一声不吭玩失踪的人,太自私,做得太绝。
韩夏生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摇了摇空瓶,"妈,咱们再要两瓶吧。"
韩母难得这么高兴,脸上早已红霞飞舞,"行,再要两瓶,今天我们娘儿俩要喝个痛快!"说着还打了个酒嗝,"一不小心你都这么大了,都考上大学了......儿子,好好学,今后干出个名堂来,我要让他看着眼谗,想着后悔......"话语间已有醉态。
韩夏生知道老妈想起了老爸,心里又沉重了三分。
他很不情愿把孔苏和自己的老爸联系到一起,但酒精使他的思维有些混乱,脑海里只剩下"有钱人"和"二世子"两个词,一个是红色,一个是黑色,旋转着绞在一起,绞成诡异的颜色。
和邓头的对话豪无预警地蹿出来--
"他自己说对谁都不能说吗?"
"是的。"
连身为情人的他也不能说......
韩夏生抱着杯子,抹去了眼角不受控制的水珠。
二十一
成绩出来以后,韩夏生不再去孔苏家蹲点,而是天天和沈群等人混在一起吃喝玩乐。
哥几个考得都不错,天天跟拣了金砖一样高兴,不过小团体里少了一个人,始终让人觉得缺少点什么,特别是庞晓均,几次说错话后居然少了一个人来扁,让他大大的不习惯。
关于孔苏的话题,一直是沈群他们聊天的重点,韩夏生努力表现得自然,不去想会让人失态的往事。
但心里一点一点加重的无力感,却骗不了自己。
晚上习惯性拨的那个手机号,两天前由关机变成了停机。
韩夏生很害怕时间一长,他会怀疑孔苏这个人是否存在过,就像他现在已经在怀疑,是否和他相恋过一样。
有什么话不能对爱着的人说呢?想来想去,惟一的解释就是那段时光从来没有存在过,他们谁也不是谁的男朋友,他不过做了个美梦而已。
又过了一段时间,A市外国语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用EMS的方式送到了韩夏生手上。
那天韩母也在家,她激动得红了眼眶,而韩夏生却呆呆地没什么反应。
A市,A市......
的确是有个人说过,虽然不能在同一所大学,但至少也要在同一个城市。
韩夏生掏出自己的钱夹,放照片的地方没有照片,只有一个扁扁的护身符。
不是梦!韩夏生拉开门就往外冲。
韩母在后面追了两步没追上,大声叫他记得回家吃晚饭。
韩夏生没空回答。
他脑袋里全是关于孔苏的事情。
那个人喜欢亲吻,迷恋甜食,骑车带人的技术还不错,偏爱挤单人床,刷牙必刷上三分钟,早饭只吃豆浆油条......他们凑在一起絮絮叨叨说过不少情话,他说过很多次"喜欢",而他只说"我知道"......
他们在一起一年有余,同笑同闹,亲密无间,怎么可能是梦?
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细节的梦?
韩夏生一路狂奔,奔进云湖小区,奔到孔苏家门口,直扑到门铃上,用力地按,按得手指发痛。
一分钟后居然有人拿起了屋内的电话听筒。
"喂?"是温润的女声。
韩夏生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你好,我找孔苏。"
从花园门就能看到孔苏家的正门,门打开后走出来一位中年妇女。
韩夏生看着她慢慢走近,能够肯定她是孔苏的妈妈,他们有一样狭长的眼睛。
站直身子,清了清喉咙,"阿姨你好,我是孔苏的同学,我叫韩夏生,请问他在家吗?"
隔着铁花门,那位妇女将韩夏生打量了一番,微微一笑,"我好像听小苏说过你,可是他不在家。"
"请问他在哪里?是这样的,班上同学要集合吃散伙饭,我们联系不到他。"
孔母有些讶异,"他没告诉你们吗?"
"什么?"韩夏生预感他这次能够得到孔苏的消息,不免紧张起来。
孔母说:"小苏一早就去‘明日高复'开始新的学习了,我以为他至少会告诉你们......"
韩夏生轻轻地"啊"了一声,登时明白过来。
明日高复,C市有名的贵族复读学校,采取全封闭制住宿教学,费用奇高,学生进去后直到来年高考前都不能擅自离校,可谓戒备森严,人们称其为"文化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