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如此,还是有不少经济条件好的家庭,排着队扛着钱,把自己不幸落榜的孩子往里推,实在是因为该校的升学率的确高得吓人,有两年就连市里最好的重点高中都比不上。
"怎么能联系上孔苏呢?他的手机停机了。"
"手机?"孔母失笑出声,"学校不允许学生用手机,也不允许他们打电话或者接发信件,家长要去探望还得提前申请,的确是像座监狱,不过却是充满希望的监狱。"
韩夏生一听,有点急,"为什么孔苏不参加高考?为什么高考的时候就去了复读学校?"
孔母无奈地看着他,"具体为什么,我也不清楚,那孩子现在做事情从不跟我商量......我只知道他不仅仅是复读,而且转了理科,所以入校时间比一般的孩子提前三个月。"
韩夏生完全傻了。
匆忙告别了孔母,韩夏生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把事情原委一字不漏地告诉了沈群。
沈群在电话那头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得出结论,孔苏疯了。
高考失败后理科转文科的人有,但文科转理科,还真是没听说过。
就算他孔苏数学成绩再好,那也是在文科范畴内,加上理科多出来的内容,不一定能占便宜,何况还有化学物理和生物这些他们一上高中就没有认真学的科目,想在一年内补齐了参加高考考上重本,真还跟天方夜谭无异。
如果孔苏喜欢理科,高中一进校就不该选文科,辛苦学了三年,高考不参加,如今撒下大血本去念明日高复?一年下来得花多少钱?真是疯了!
又听沈群叽里呱啦感叹了两分钟,挂下电话,韩夏生嘴里能苦出黄连来。
有太多问题想问他,理了半天才理出一条最最关键的。
韩夏生疲惫地靠在电话亭里,头垂下来。
孔苏,难道有钱人就可以一声不吭地为所欲为吗?
三个月的暑假也会很快过去。
韩夏生的几个兄弟没人落榜,就连杨竟都托关系挤进了本地的体育学院,肖兵更是奇迹般地考上了提前批,八月中旬一过就激动地北上了。
肖兵走之前他们几个在KTV疯了整整一晚,杨竟沈群和肖兵都喝高了,抱在一团哭得快脱水。
庞晓均的肥爪一直没离开麦克风,天快亮的时候终于失了声,改用肢体语言交流。
只有韩夏生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冷静,时不时盯着没人吃的零食发呆。
肖兵走后该走的就是庞晓均和他,一个往南一个向东,和高中生活彻底告别。
可是那并不代表应该和高中的往事告别,更不代表要和高中的朋友告别。
撇开情侣的身份,他和孔苏至少还是好朋友。
无论孔苏多么决绝,他仍不想忘了他。
动身去外国语大学报道的前一天,韩夏生一觉睡到中午,什么都没吃就出了门,前往位于城郊的游乐园。
他没有买游乐联票,直接冲到摩天轮下面,一口气买了三张单票,能连续坐三圈。
那天不是周末,游乐园里人很少,韩夏生估摸数了一下,加上他,坐摩天轮的不超过十人,除了他,都是成双成对的小情侣。
刚开始还好,但随着观光小包离地面越来越高,韩夏生的冷汗是一挂挂地往下淌,还没到最高点就已经瘫在椅子上了。
不敢看下面,只能平视和向上看。
远处有数不清的厂房和高高的立交,阴天,天空灰得能揉碎一般,沉沉地压在人的呼吸上。
韩夏生捂着眼,幻想自己睡在家里床上。
那天孔苏也躺在旁边,夜很深了,两个人都没睡,闲闲地聊着。
他说孔苏我可能患了恐高症了。
孔苏问是不是春游惹的祸。
他点点头说怎么办这毛病太可笑了他想克服。
孔苏想了很久,"以毒攻毒!高考完了我们去坐摩天轮。"
他把玩着孔苏的手指,"如果晕在上面咋办?"
"我抬你下去。"
"如果吐了一身咋办?"
"我帮你洗衣服。"
"如果吓哭了咋办?"
"我会哄你。"
可他忘了问他,如果你不在了咋办。
闭着眼也觉得天旋地转,喉咙一紧,韩夏生干呕了两声,没有东西可吐,嘴里直冒酸水。
他使劲擦着流个不停的眼泪,把嘴里的酸水一口口咽回肚子里。
现在他晕了吐了也哭了,人呢?
连坐第二圈的勇气都没有,小包一到地面就仓皇地逃了出去,他双手撑着膝盖,又干呕了几声。
游乐园的工作人员过来询问,他紧闭着嘴朝他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好容易缓过气来,精神好了点,韩夏生找了张椅子坐下来休息。
摩天轮跟个大花圈一样矗立在眼前,孤孤单单地一圈一圈慢慢转。
他反复地数着上面究竟吊着多少个小包,数了半天也没数清楚。
他想会不会因为这样所以自己的数学成绩才不好。
可他高考数学居然考及格了,当然,其中一大半是某人的功劳。
捏着拳头,韩夏生定了定心--
孔苏,你欠我一个解释,我等你,一年......
二十二
一个急刹车,韩夏生惊醒般地坐直了身子。
已经很久没有回忆那年的事情了......
出租车司机笑咪咪地盯着他,"小伙子,三院急诊区到了。"
韩夏生看了看手表,再看了看计程表上的公里数,稍微一算,冷汗就冒了出来--果然是慢了他倒给钱啊,这师傅以前不是混飞车党的吧?
给了钱,把后座的人给搬出来,韩夏生斜眼瞅着自己肩头上的孔苏,"活着说话。"
孔苏唔了一声。
韩夏生有点费力地架着他往前走,心里把孔苏骂了不下百遍。
没事长这么长干什么?还死重!180以上很得意啊?老子没有180也一样迷倒大片美女!
挂了号,把人扔给值班医生,自己坐在走廊上发呆,没一会儿出来一个护士说孔苏胃溃疡需要输液,让他先去划价。
韩夏生眉头皱起来--胃溃疡?得多难受啊。
一转念,胃不好还乱吃火锅,完全是他咎由自取,同情不得。
虽然是这样想的,但缴完钱后看见孔苏虚弱地躺着输液的样子,韩夏生还是有些担心,"喂,你没事吧。"
孔苏掀开眼皮,"小毛病,没事。"
"胃溃疡还小毛病?"韩夏生冷笑,"哪天你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孔苏没开腔,抽了几口气,韩夏生忍不住上前两步,"很痛?"
那厢病号闭着眼摇了摇头,韩夏生琢磨着他可能还是不舒服,拉了张椅子坐在角落,也不说话了。
没多久王征打电话来慰问,韩夏生三两句打发了他,随后想起自己已经把人送医院了,钱也帮忙缴了,干嘛还待着不走?
正犹豫着是大大方方地打声招呼再走还是悄悄地溜,孔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睁开了眼,"晚了,回去吧。"
对方这么一说,韩夏生反而不好意思立刻离开,两只手交握在膝盖上,抓得很紧。
"我已经好多了,你回去休息吧。"孔苏重复道。
这下怎么听怎么像在赶人,韩夏生突然来了气,"之前是谁死抓着人不放来着?怎么?现在没利用价值就翻脸不认人了?"
孔苏连忙否认,声音很低,"没有,的确是太晚了。"
"一个借口说了三遍,你也不嫌虚伪?"
"韩夏生,你明知道......"g
韩夏生跳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借着病房里并不明亮的灯光,孔苏看见韩夏生那有些激动的样子,心里闷得难受。
韩夏生皮笑肉不笑,"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不知道你这大半年去了哪里干了什么,甚至不知道当年你为什么不参加高考......因为没人告诉我。孔大少爷,你该不会以为真相信心有灵犀这种骗小孩子的说法吧?或者,你以为我是蛔虫近亲?"
孔苏刚张了张嘴,韩夏生很快接上,"等等等等!你想说什么?解释吗?千万不要!孔家少爷的作风是不解释也不后悔啊,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破坏形象......"顿了顿,"孔苏,人说事不过三,我也这么觉得,有两次就够了。你不愿说的事情我也不勉强,毕竟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吧......我说,就这样吧,我不管你来这边是出差还是干什么,以后咱们各顾各的,互不相干,如果偶然在街上碰见了,随便打个招呼就行。你觉得怎样?"
孔苏抿着嘴不说话。
韩夏生已经站在了病床头,低头看着他。
孔苏脸色白如雪墙,一头卷发异常的张牙舞爪,没有表情,狭长的眼睛里装了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被这个人耍了两次,真的足够了。
等了半晌还不见床上的人有反应,韩夏生咬咬牙,"快输完的时候叫护士,我走了。"
"韩夏生。"
孔苏的声音很轻。
韩夏生走到门口停下来,背对着病床,并没有转过去。
"韩夏生,我喜欢你。"
三秒钟后,韩夏生大笑着离开病房。
他一直笑,从走廊笑到楼梯,下了楼,在值班护士的奇怪目光中笑出急诊区大门,笑得肩膀打颤,眼泪乱飙。
太好笑了。
这个时候居然还能说喜欢......实在是太好笑了!
想过晚上一定要好好地睡,结果还是一夜难成眠,天快亮才入了梦。
到了中午,韩夏生还在床上跟懒虫搏斗,苦苦思考着是起床解决早饭和中饭的二合一还是干脆再晚点搞个三合一,手机响了。
王征在电话那头乐得几乎合不上嘴,"夏生!我成了我成了!"
韩夏生痛苦地翻身仰躺,"......沉进太湖了?"
"不是啊,我是说昨天的联谊!我成了啊!你还记得坐在你对面左边那个女孩子吗?"
压根没印象,韩夏生闭着眼睛敷衍,"唔......"
"就是那个头发卷卷的脸小小的穿黄裙子的,昨天我送她回家,顺便提出想和她交往试试,人今天给我回话了,夏生,我有女朋友了!"
"哦......恭喜......"意识越来越远。
"夏生,你根本不知道,那姑娘比你还小一点,是本地人,家里条件不错,独女......她性格蛮不错的,长得也可爱,我观察了的,昨天晚饭时就她没有主动找你搭话。嘿嘿,夏生,没想到也有你迷不倒的,不好意思啊,哥哥我先一步了。不过话说回来,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找个女朋友谈谈,合就合,不合就散,再找才来得及......"
韩夏生按了挂断键。
还没来得及把手机放开,它又响了,还是王征,"怎么断了?没信号?我还没说完,那女孩姓周,刚进厂工作没多久,胆子有些小,不过人很老实......"
又一次按了挂断键。
手机第三次响起时韩夏生终于忍无可忍,接起来就咆哮,"你交女朋友干我屁事!"
听筒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低而哑的声音响起,"我没交女朋友......"
是孔苏。
韩夏生翻身而起,瞌睡一下全飞去九霄云外。
这时王征在屋外拍门大叫:"夏生!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你手机没电啊怎么老断?开门我话还没说完!"
韩夏生住的公司宿舍,一人一个单间,而王征就在隔壁。
"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韩夏生按着太阳穴,努力忽略门外嗷嗷乱叫的人,"谁告诉你的?"
"你留了号码在医院。"
韩夏生想起来了,当时孔苏胃痛得厉害,他没想太多就把自己的号码留作了紧急联系电话。
王征还在那边闹,"夏生你怎么了?开门啊!没事吧!"
韩夏生踩着拖鞋下床,一边往门边走一边继续对付孔苏,"有事吗?"
"没......想请你吃饭,作为昨天的谢礼。"
韩夏生干笑,"算了,我受不起。"
"韩夏生......"
"没别的事我挂了,再见。"边说边开了宿舍门。
王征一个猛子扑进来,语带哭腔,"夏生你怎么一直不开门?还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
想必王征声音太大,惊动了孔苏,"韩夏生你怎么了?"
两头都咋咋呼呼的,韩夏生顿时无比心烦,索性大吼一声"老子没事",左手掐电话,右手把王征拎起来扔出去,关了机锁了门,世界才终于清净了。
再躺回床上的时候已睡意全消,控制不了地去想孔苏的声音怎么哑成那样,他在哪里打的电话,是不是还在医院,胃好了点没有没有吃什么东西......
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太贱,干脆刷牙洗脸换衣服出门,走到王征的屋门口敲了两下,"中午我请客吃饭,去不去?"
门内的人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去去去去去!但是我想找小周妹妹一起吃......"
韩夏生气沉丹田,"你--去--吃--屎!"
二十三
话说高中毕业后,韩夏生真的等了一年。
一年里他想了各种办法指望从网上认识明日高复的人,可惜没有渠道。
一年里他全心全意埋头苦学,成了图书馆的常客,几次考试都名列年级前茅。
一年里他有三次机会和室友参加寝室联谊活动,都找借口推了。
一年里有四个不同系院不同年级的女生对他表示有好感,他装傻蒙混过关。
大学里认识韩夏生的人都说他是个好看却不苟言笑的怪胎,直到第二年的春天,撕掉了四月的日历,韩夏生才露出久违的微笑。
那时离大一暑假还有两个多月,沈群和老班长在同学录上吆喝着要开同学会,其中响应最积极的自然是肖兵和庞晓均,两人上网的时间差不多,每晚八点左右都会把留言板灌得刷新困难。
对此,韩夏生的态度很中立。
他一向认为关系好的那几个人就算没有同学会也不会断了联系,相反,以前就不大来往的却硬是要在同学会上表现同学情,太过于做作。
不过他也不泼沈群几个的冷水,毕竟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有时候,随波逐流也没什么不好。
老同学们在同学录上交流着各自的学习生活情况,内容经常雷同,比如寝室太闹食堂太贵课程安排不合理等等,似乎全国的大学都是一个人开的,出的问题也都一样。
韩夏生每周都会上去看,很少发言,偶尔给沈群他们传两条悄悄话,约他们上QQ或MSN聊天。
他不是没有同学爱,他只是更关心这一年的高考。
由于前一年理科考得比较简单,早就有所谓的专家跳出来预测今年会很难。
韩夏生有些担心,一年前才从文转理的人,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熬过去。
六月六号,韩夏生向辅导员请了几天假,连夜赶回了家,进门时已是次日凌晨,惊得韩母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韩夏生去了云湖小区,门卫换了人,不认识他,没让他进去。
第三天下午,韩夏生再次站在云湖小区门口,从四点等到天黑,毫无收获。
回家的路上韩夏生将手机掏出来看了又看。
那是他用上学期特等奖学金买的,上了号码就公布在了同学录上,可是半年里,联系他的有沈群有肖兵有庞晓均甚至有杨竟,就是没有孔苏。
想想也是,他被关进"监狱"了嘛,怎么能上网?
可今天是孔苏"刑满释放"的日子,不知道他会不会第一时间去同学录看,会不会看到他有了手机,会不会联系他......
满脑袋问题乱蹿。
想起老妈似乎说了要等他吃晚饭,加快了步伐往回赶,结结实实地被一楼楼道口的黑影吓得魂飞魄散。
不过只是一刹那。
还没看清楚,已经灵光忽闪--孔苏!一定是孔苏!
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他会突然出现,可真到这一刻,又怀疑是不是幻想得过了头和现实混淆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