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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已出口,水清寒才惊觉自己提了一个很蠢的建议。
因为和一个晚上散步的荣华楼下人比起来,当然是一起晚上散步的秀水寨两大当家更加可疑。介子威不可能因为自己的话而转移目标去追那个人影吧?
但奇怪的是,听了水清寒的话後,介子威竟真的把即将拔出的剑收回鞘中,原本紧绷的脸这时竟有了一丝缓和。注意到这一表情变化後,银玉狐也略微露出不解的神色。
这时一阵夜风吹来,水清寒忽然觉得有些冷,脱口而出道:「大人,你穿得好单薄呀,怎麽只有睡衣似的薄薄一层?」
介子威答道:「本官已经睡下,忽然听到门外有什麽动静,立即追出来,来不及穿衣服。」
「既然如此,大人你就快追吧。」热心的水清寒生怕让跑了坏人。
但就在这时,忽然又听脚步声传来!
这次的脚步声更加杂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短暂地交换一个眼神後,银玉狐、介子威、水清寒三人同时窜入巷子里,躲起来观察动静,动作迅速得就象兔子听见了猎鹰振翅的声音。
刚躲好,脚步声就已经很近。
水清寒小心翼翼探出头去看,看见来人大概十来个,但全都穿著荣华楼的衣服。
难道刚才那个人影也是一群人中的一个?
水清寒自然而然就产生了这样的联想。抬头看看一脸严肃的银玉狐,再看看一脸严肃的介子威,水清寒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想什麽,但根据那两张严肃过头、有些吓人的脸来判断,今晚的事情,应该并不单纯。
很快,那一队人消失在黑暗之中。b
他们消失的方向正是荣华楼的方向,想必是办完事回去了。
「果然,荣华楼有问题。」介子威沈吟。
「......」银玉狐不置可否,沈默著。
「大人,我知道怎麽回事。」水清寒忽然自告奋勇地说,「扬州城前任那个什麽谭知县和荣华楼好像有勾当,谭知县威胁荣华楼要一百万两银子,秋若草也答应今天晚上把钱送去。这些人,可能就是送银子去的。」
「哦?」介子威微微挑眉,只发出一个音节,也不知道他究竟信了多少。
「大人,我说的话句句属实。」水清寒举手发誓。
「山贼的誓言从来不可信。」介子威轻蔑地冷笑,毫不掩饰敌意的目光从银玉狐和水清寒脸上扫过,连声道别的话都没有,就转身走了。
「哼,山贼里面也有好人的嘛。」水清寒望著介子威的背影,觉得有些委屈。心想自己特意下山,本来还有更加重大消息要告诉介子威。但看介子威这态度,想必说了也不信。唉,算了,不说也罢。反正到时候真的出事了,也是他介子威的责任,和自己无关。
昨天晚上,银玉狐说三天後山寨要大干一场。这已经是第二天了,也就是说,後天,就是山寨行动的日子。但是......他们究竟有什麽行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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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水清寒乖乖跟银玉狐回到山寨。
小兔子因为水清寒丢下他逃跑而有些生气,无论水清寒说什麽他都不理。水清寒好话说尽,口干舌燥,索性什麽都不讲了。小兔子以为他的亲爱大爹生气了,立即跑过来好话。两人这才言归於好。
第二天,水清寒被银玉狐锁在房间中,虽然有小兔子做伴,但还是觉得非常无聊。好不容易忍过一天,本以为第三天会有什麽改变,但银玉狐还是一把锁把水清寒锁在房间中,让小兔子监视著他,不准他到处乱跑。
按照时间算来,今天正是山寨有所行动的日子。
只要一想到他们在外面轰轰烈烈的不知道做什麽坏事,然而自己这个皇帝却只有被关在房间中的份就觉得非常不平。
「为什麽山寨这麽安静?」水清寒把耳朵贴在墙壁上,但却听不见任何人声。本来应该非常热闹的山寨,怎麽今天就象人全死了似的?
「因为大家都有事要忙嘛。」小兔子随口道。
「忙什麽?」水清寒追问。
「忙著埋伏呀,布置陷阱呀。」小兔子一副大人模样。
「他们想干什麽呀?」水清寒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当然是打劫知县老爷。」小兔子笑眯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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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劫知县老爷?!」水清寒吓得张大嘴巴。
「对呀。」小兔子非常平静地说,「谭知县昨天出发离开扬州城,今天他的轿子正好经过我们秀水山的地盘,我们就在那里打劫他。」
「打劫知县!」水清寒拍案而起,「我好歹也是一个大当家对不对?这麽大的事情怎麽能瞒著我?」
「是呀,本来我也很想去,但就是因为二爹让我陪著你,所以才不能去。」
「走,小兔子,大爹带你去。」
「好!」小兔子的山贼热血也沸腾起来。
於是水清寒拉著小兔子的手走到门边,忽然想起这扇门还锁著,走不出去。
「大爹别担心,交给我好了。」小兔子拍拍胸脯,从袖子里面掏出一根铁丝,蹲下撬锁。那姿势还真像模像样,让一旁的水清寒不停感慨小兔子年纪轻轻,本领高强,前途无量,把小兔子捧得飘飘然,早把银玉狐让他看守水清寒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一心只想在大爹面前好好露一手。
很快,门锁就被小兔子撬开。
水清寒拉著小兔子的手,站在门外,望著远处的山和太阳大笑道:「哈哈,银玉狐,你没有想到吧,我也有逃脱的一天。」
「大爹,我们出发。」
「好,小兔子,你带路,我们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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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兔子很娴熟地领水清寒避开留守山寨的人,两人很快就离开秀水寨。和上次水清寒一个人在山上转悠时不同,这次有了小兔子带路,再不用担心迷路的问题。小兔子从小在秀水山长大,不要说区区几条曲折交错的山路,恐怕就连山上哪儿有个耗子洞,哪儿有个蜜蜂窝他都一清二楚。
「大爹。」小兔子忽然转过头来,对跟在身後的水清寒说,「我总觉得你变了。」
水清寒心脏扑通一下,差点从嘴里跳出来,心想难不成小兔子已经察觉到自己不是金丝燕?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急忙解释道:「那是因为我被坏人打坏了头。」
「但是,总觉得大爹已经不是以前的大爹了。」小兔子目光忽然变得黯然,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条河流说,「听说我就是在那条河边被前任当家捡回山寨的。虽然小时候也很想知道爹娘是谁,但现在已经不想知道了。既然他们已经不要我了,我也不想再见他们,山寨就是我的家,大爹二爹还有大家都是我的亲人。但是大爹......」
小兔子眨巴了一下眼睛,水清寒发现他眼角有一点亮亮的光,好像是眼泪。第一次看见这只小兔子哭,水清寒吓慌了,急忙安慰道:「小兔子,不难过,大家不都在你身边吗?」
小兔子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眼泪滚出来,「虽然大爹你看起来在我身边,但是......但是......」越来越伤心,结结巴巴了半天也没把这句话说完,小兔子的那双眼睛也变得血红血红,眼眶中的泪水眼看就要满溢而出。
「小兔子......」看到他这副模样,水清寒也有些心疼,摸了摸小兔子软篷篷的头。
在这种温柔的对待下,小兔子终於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扑到水清寒怀中,抱住他大哭起来,边哭边嚷:「大爹,你不要离开小兔子,小兔子不能没有你。」
「大爹不离开你。」
「但是......但是......」小兔子在水清寒怀中抬起头说,「但是为什麽我总觉得,大爹就要离开我,去二爹那边了呢?」
「啊?」水清寒张大嘴巴。
「最近大爹二爹总是形影不离,都不陪我......最近大爹总是看著二爹,都不看我......最近大爹总是和二爹亲亲热热地眉来眼去,都不和我做眼神交流......」小兔子历数水清寒的罪状,越数越伤心,嚎啕大哭起来。
「小兔子,你误会了。」由於误会太深,水清寒也不知该怎麽解释。他和银玉狐那叫眉来眼去吗?那叫用眼神互杀才对。他和银玉狐那叫形影不离吗?那是他被银玉狐监视,就算逃出去也会被逮回来。
「大爹,」小兔子擦擦眼泪,认真地说,「以前就算大爹和二爹再亲密,我也没有大爹快被二爹抢走的感觉。但是现在......为什麽我总觉得大爹快被二爹抢走,快被二爹独占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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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想多了。」水清寒也不想多说。
「不是。」小兔子坚持道,「我发现二爹最近总是偷看大爹你。」
「那是他在监视我有没有异常行动。」水清寒解释。
「不是。」小兔子经验十足地道,「那绝对不是监视的目光,而是充满爱意的目光。」
看小兔子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水清寒不由笑了起来,「小小年纪,你懂什麽是爱?」
「我当然懂,我的初恋是在六岁。」
「啊?」水清寒迷茫。
「对象就是大爹你。」
「啊啊?」水清寒更加迷茫。
「当时我很迷茫,不知道怎麽向大爹你表达我的爱意,於是就问其他山寨兄弟请教说如果喜欢上一个人要怎麽才能让他知道。他们都说是陪他睡觉。於是我就偷偷跑上了大爹的床,但却被大爹一脚踹下来。这些事难道大爹你都忘了吗?」小兔子伤心地眨眨眼睛。
「......」水清寒满头冷汗,已经说不出话,心想这个山寨对儿童的教育果然非常有问题。
「大爹。」小兔子忽然叫了一声,指著前方一片树林说,「就在那里,我们到了。」
水清寒抬头一看,只见前方高树参天,枝叶掩翳,树下隐约可见一条土道,想必是知县的必经之路。正想著,就听见小兔子兴奋地叫了声:「二爹。」
二爹?不就是银玉狐吗?水清寒的思路刚转到这里,就感到头顶一阵凉风,还来不及抬头,银玉狐就已经从树上跳了下来。
他一把拎起小兔子,板著脸,压低声音教训道:「你怎麽会在这里?」
「当然是来声援二爹的。」小兔子急忙满脸堆笑。
「哼,看我回去再收拾你。」银玉狐先恐吓了小兔子一句,又转向水清寒,但却只瞪了一眼,什麽也没说,抬头对另一棵树上使了个眼色。
只听「唰」的一声,又有个男人跳了下来,银玉狐吩咐他送水清寒和小兔子回家。
但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见头顶枝叶传来异常的响动之声。
那声音听似普通,但却总让人觉得传递著什麽讯息。这响声正是秀水寨的信号。发现目标行踪的人用特定方法摇动树枝,其他人就可以根据声音判断目标到底还有多远和一共有多少人。水清寒这个外行人当然听不懂,但是银玉狐和小兔子听到声音後明显都变得严肃起来。
「来了。」银玉狐和小兔子不约而同地说。
「什麽来了?」水清寒的这个白痴问题刚出口,就被银玉狐捂住嘴巴。
连个心理准备的时间都没有,水清寒只觉自己身体蓦然变轻,忽然飞上了天。等他回过神来,双脚早已不是站在地上,而是站在树上。天呀,水清寒刚向脚下望了一眼,立刻头晕目眩,差点昏过去。要不是银玉狐紧紧抱住了他,只怕他早已跌下树去。
「好好待在这里,不准出声。」银玉狐蹙眉警告水清寒。
水清寒双脚早已发软,紧紧抱住手边树干,吓得浑身无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用非常可怜的目光盯著银玉狐,然後乖乖点了点头。站在这麽高的地方,他紧张得连怎麽呼吸都忘了,又怎麽有胆出声。
「二爹真坏,只带大爹上树,都不带我。」
小兔子在树下又是撅嘴,又是刨土,用尽方法发泄他的不满。但谁知话音刚落,就听见土道方向传来一声:「什麽人?」
糟糕,是负责保护知县回乡的衙差!
银玉狐见小兔子行踪暴露,只得发出进攻的讯号。於是只听「唰唰唰」的响动从四面八方传来,早已埋伏多时的山贼们这时都显露形迹,把知县的轿子牢牢包围其中。紧接著,就听见拔剑抽刀的声音次第响起,什麽开场白都没有,山贼们就已和衙差混战起来。
但银玉狐却并未加入其中,他跳下树後一直站在小兔子身边观战,大概是担心小兔子胡乱跑入混战之中受伤吧?
水清寒站在树上,视野广阔,把一切都尽收眼底,心想这个银玉狐平时对小兔子好像很严厉,但一到关键时刻,还是挺照顾小兔子的嘛。如果他对自己有对小兔子一半好,自己就该偷笑了,小兔子居然还说什麽他对自己充满爱意,真不知道是用哪只眼睛看见的。
什麽形影不离,眉来眼去......自己被这只狐狸骚扰的时候......
不知怎麽忽然就想起几天前在温泉时发生的事,水清寒不由懵了一下。
那时候银玉狐性感的身体和表情,忽然就从记忆中被自己划入遗忘的部分蹦了出来,清晰地就像发生在眼前似的。银玉狐现在明明穿著衣服,但不知怎麽水清寒看他就觉得像看裸体似的,脑海中不停浮现出火爆画面,眼看就要鼻血喷涌,这才急忙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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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不好......难道自己思春期到了?对著这麽恶劣的男人都能产生这种幻想?
还是不要看银玉狐了,难得一次机会,应该好好观赏一下山贼打劫嘛。
水清寒早已忘了他来这里的目的是来阻止打劫,现在看两方已经战斗到白热化。这场面远比以前在皇宫看戏时刺激得多,紧张得令水清寒呼吸急促,沸腾不已。
虽然激烈,但却没有半个人倒下;虽然也有人受伤,但却只是很轻的伤,不知是山贼有意放水,还是那些侍卫太懂自我保护;虽然是长刀剑无眼的肉搏战,但刀剑又好像长了眼睛似的,总是避开要害,攻击腿脚手腕等部位。
奇怪,真奇怪......
水清寒虽然不懂武技,但依然一眼就看了出来。
但奇怪的地方还不止这一点,那些侍卫也很奇怪。他们好像无心攻击,也无心保护知县,只挥剑自我保护著。知县的轿子也很奇怪,发生这麽大的动静,那个什麽谭知县居然没有半点反应,连轿帘都不掀一下,一点声音也没有,安静地不由让人怀疑轿子中究竟坐人没有。
水清寒站得高,看得清,树下一切尽收眼底,但这几个奇怪的地方却怎麽也解不开。
很快,形势完全被山寨控制。
他们把知县的轿子被团团围住,装行李的箱子也全都抢到了手。
大局已定,这时银玉狐才带著小兔子走了过去。人群给他们让开一条路来,银玉狐来到谭知县的轿子外面,很有礼貌地说道:「闻乱不慌,处变不惊,小人真是佩服大人的冷静。但佩服归佩服,有笔账不得不和大人算清楚。我们山贼虽为强盗,但所谓盗亦有道,不会多拿大人一分钱。大人行李共十箱,二箱衣服,三箱杂物,其余五箱都为金银珠宝。大人居官三十年,就算不吃不喝,所得俸禄也不过两箱,其余三箱都不是大人应得之物。小人怕大人搬运辛苦,所以行个好心,把这三箱珠宝全都接手,好为大人减轻负担。」
说到这里,普通人早就已经从轿子里面挑出来骂人了,但谁知这个谭知县却还是稳稳坐在轿中,没有半天反应。这下不仅是还在树上的水清寒,就连轿子面前的银玉狐和山寨所有人,包括年纪最轻的小兔子在内,全都感到一丝异样。
忽然小兔子拽了拽银玉狐的衣角,皱眉小声道:「二爹,这是什麽味道?好像是......血。」
「血......」银玉狐低声重复一遍,目光紧紧盯著谭知县的轿子。小兔子没有说错,确实是血味,而且......还是从这轿子之中发出的血味!
思及此,银玉狐上前一步,「唰」一声掀开帘子。
顿时只闻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就连站在树上的水清寒也被这股味道熏得头晕目眩,差点一个翻身从树上摔下来。所有人的心口都为之一紧,刚才还吼声震天的树林,这时却安静得连鸟翅振动的声音都能听见。
短暂的沈默之後,只听「啊」的一声尖叫,小兔子扑入银玉狐怀中。
轿子里面究竟怎麽了?居然可以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兔子都吓成这样?
从水清寒站立的地方只能看见轿子顶部,他不停告诉自己不要乱猜,但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却令他不得不向最快的方向考虑。难道是......知县大人遇害了?不,不会......自己明明一直站在树上看著,没有任何可疑的人接近轿子,而且就算遇害,怎麽没有听见死前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