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无双皱着眉:"你......该不会认为他们......是父子吧?"
尹若道:"十之八九。"
真相总是来的让人措手不及。尹若的脑子里一遍遍想着:如果他们是父子,但朱皇月却亲手杀害自己的儿子?
他怎么能这样?
不!他并不关心朱皇月的死活,他更害怕别有用心的人把事实的真相告诉唐寅天,这个心里有结的别扭小孩能不能在承受一次这样天崩地裂的打击?后果,难以想象。
该死的!为什么突然觉得洛阳竟离开京城那么遥远!
小疯子,你最好挺下去,在我来之前,挺下去。
欧阳无双看着尹若的侧脸,微微一笑:这人,果真是变了。
唐寅天,你何德何能,让这个心死三十余载的人重新活了过来?你可千万别死,这妖孽还是你来接手的好。
大军还未行出洛阳地界。
一阵马啸声撕裂的传来。尹若勒住缰绳,军队散开一个道,城外,那马的主人轻快的赶来。
一身贵气难挡,停在尹若不远处。
尹若有瞬间的惊讶,但随即恢复冷静,这个人,还是一如当初见面,那么的高雅绝伦。
梅衍清嘴角扬起大大弧度,"师傅,你可把我找惨了!"
"不敢承受你的拜礼,我与九王爷已经势不两立。"尹若倨傲道。
梅衍清一身素色白衣,拉住身下咆哮的马儿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与正阳道人都是我的师傅,我本来也就是闻九王爷的琴技而拜为义父。但是,我并非忠奸不分。"
尹若哈哈大笑:"忠与奸不过是成王败寇。这分别,有那么重要么?我起兵,不过是做我要做的事、救我要救的人。天下于我,不是那么重要。"
梅衍清微微一笑,却似百花盛开,悄然道:"望师傅记得这句话......不过,我仍愿意陪师傅上天入地,师傅吩咐一句就是。"
尹若道:"正阳老头要是知道你随我起兵,不气死才怪!
提起正阳,梅衍清却是眼色一冷,道:"师傅前几日已经去了,我正为他守孝。"
怪不得他一身素衣。那个老头就这么死了?
梅衍清见他不说话,又道:"师傅临终前,仍说,当年的事,他有愧于你。他一生修为终究不能入道,因为在他心里始终放不下一个人。"
尹若冷笑:"他倒聪明,当年的事算起来他首当其功,自己早早的升了天,算他聪明。"
尹若的话在死者尚未过头七,的确十分不近人情。
欧阳无双只能在一边摇头。这个人总是自私的,他不爱的,纵使你再爱他,也得不到他半点好话。
第二十三回
出乎意料的。京城里一片死寂。曾今的繁华闹市,不过过眼云烟。
城门的吊桥高高的悬起。黑色的城门仿佛成了这个地方唯一的庇佑。
如此宁静,让人害怕。
军队行至城门下。停驻不前。
尹若的黑马停在不远处,他抬头瞧,察觉了这里的死气。一种压抑的气氛,让人窒息。
欧阳无双冷静的指派队伍前后包抄,左右前后都步满了他们的人,然后驾着马与尹若并驾齐驱。
"硬闯?还是?"
尹若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是一种死一般的沉静,忽而盯着城楼的某一处,道:"有人来接我们了,还需要硬闯么?"
说完,城楼上空,悠扬的琴声绕梁而出。
"王爷的琴技独步天下,何故今夜的琴声如此单薄无力?"
欧阳无双刚想举箭,却被拦下:"普通的箭敌不过他的魔音。"
曲音不断,单薄的音节缓缓淌出,可以想象主人修长优美的手指画着怎样动人的乐符。
大军躁动的气氛渐渐被安抚下来。
尹若听的出这曲子里不带杀戮,只是普通的乐曲,朱雀灵的琴技之所以能艳冠群芳,只因为平日他加入了醇厚的内力,使之舒张有力,沁人心脾。
今天听来,曲子除了苍凉还是苍凉。
朱雀灵只想弹一曲普通的曲子,没有私心的,只是想弹而已。他斥退所有人,只想一个人静静等在这里。
封住内力后,指尖因摩擦而起了血泡,他却乐此不疲。只因那个人,他愿意安静的听完。听完这首衷曲。
曲终时,朱雀灵心底期盼的黎明始终未能到来,只是无尽的黑暗。
朱雀灵笑着,也许黎明过后未必有光明。
琴音久久回响后,尹若深吸一口气,以朋友的口吻道:"有生之年,还能听到王爷亲弹一首殇曲,我们一干人算是有耳福。"
此时,天空忽然雷电交加,一阵雷轰电掣。朱雀灵只觉眼前先是一亮、耳边一阵响动。几尺远的红木柱被硬生生劈下。
尹若眼见手快,出掌就把红木柱击碎。
朱雀灵有些发愣的看着天空扬下的碎片。
"尹若,你何必救我?"
尹若释然一笑,"你刚才的琴声若有半点杀气早死在我手里了,算是感谢你一曲惊动天下的殇曲。"
朱雀灵旁若无人的笑起来,十分稚气,道:"殇曲中的女子,涉江采莲,无奈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正是相见不如怀念。"
尹若哼笑:"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其中的嘲讽很是明显,朱雀灵却认真的点点头:"可惜我这瓣落花终其一生都不能明白这样浅显的道理。"
尹若扬手一挥。大军后退三里。
"九王爷,你我的帐不可能就这样算了,我已经掏了常禄的肾,王爷倒是说说,要怎么死?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办不到的。"
朱雀灵垂下眼帘。
"你上来。"
尹若不动,"你信不信我在这里就可以一掌打死你。"
朱雀灵笑着:"我打不过你的,你上来......难道你不想知道唐寅天的下落?"
尹若一下子被踩住七寸。翻身下马。道:"难道没有你,我就找不到他?"
"信不信随你,你慢一分,他身上便少一样。"
想起那只残手。尹若深深呼吸着,心想:朱雀灵,新仇旧恨,我要你死无全尸!
"尹若!小心有诈!"欧阳无双急呼道。
尹若还他一个放心的眼神,足尖轻点,飞身上楼。
尹若直觉告诉自己,今晚的朱雀灵十分奇怪,身上少了许多戾气。
朱雀灵近距离的接触尹若,想要伸手去碰触,尹若只是嫌恶的退后一步。
久久望着尹若,道:"至今,你都不愿意让我碰一下?当日的污辱,你还记得?"
"要不是我功力受制,你能动我分毫?何况,你真应该当时手起刀落,杀了我永绝后患才对。"尹若冷冷的笑着。当日一幕幕与今日种种教他如何忘记?
朱雀灵抱起琴,一步步朝着尹若走去。尹若嘴角一勾,妩媚动人,反手抽出佩剑,出手快若闪电,一剑刺破朱雀灵的肩头。
不见血。
尹若一皱眉,"你不用内力护体?"
朱雀灵答非所问:"第一次见你使剑,果真漂亮。"说话间,白衣才映出红晕。
尹若嗖的抽回剑身,带出一道血柱。"我只想知道,他在哪里?"
"他?......那份礼物,你可喜欢?"
尹若倏地反身将他踢翻,"你有种干这种事?朱雀灵,你何时变的这么蠢?"
朱雀灵微颤着站起来,摇晃着走近他,未等尹若出手,朱雀灵一把跪倒。
浓血滴答着打到地面。
尹若一惊,上前把人扶住:"你?你服毒?"
血开始变成暗黑色。一开口,便是一口血水。朱雀灵却笑着,笑的眼角的泪花都迸溅出来:"尹若,尹若......我终于明白,一个人最幸福的结局便是死在心爱人的手里,我猜你会刺我的右肩,不然毒不会被催发......我终于还是死在你的手里......"
尹若的眉头越锁越紧,抿紧着嘴线。
朱雀灵双手拽着尹若衣领的前襟,"我错了太久,我以为就算你恨我也好,我也要你与我纠缠一生......却未想过放你自由。皇上与我都错了,......错了三十年,唐寅天的话......终是说对了......"朱雀灵的双脚不由自主的蹬着,毒性令他全身抽搐。
尹若感觉到手里生命的流逝,却不能反应。爱,究竟谁对谁错?如今我不放过你,当初的你们又何曾愿意放过我?还是我们都太自私了?
朱雀灵似是留恋的望着尹若,他的爱恨纠葛......总算可以结束。
浑身开始结冰似的冷,他试图靠近尹若温暖的身躯,在遭到微微的推拒后,不免苦笑:我是不是死都不可以贪图你的温暖?绝望之际,正要放手,却被一把力道拉回。
朱雀灵惊讶的回望尹若,只见他面无表情的把自己按在怀里。
声音遥远的传来:"朱雀灵,我该恨你的。你也必须死。......如果。"尹若冰冷无度的眸子看了看怀里脆弱的朱雀灵,道:"如果你愿意死在我怀里,......我成全你。"
我成全你!
一句话,将朱雀灵对死亡的恐惧瞬间烟消云散。他更抱紧尹若清冷却鲜活的身躯。他,从来没有拥有过这样的温暖。他爱恨三十年的人紧紧拥住自己的感觉,比黎明还要灿烂夺目。他甚至幸福的想哭,想像个孩子抓住苦海里的浮木、不再漂浮。
脸颊紧紧贴着爱人的胸膛,尽管这颗心不为自己而跳动。
该死的,这么冷。
尹若试图为怀里的人多留一份温度。抓过他的手时,却一把抓空。长袖飘下。
"你的手?"z
"像不像?"朱雀灵眼神开始空洞,更加的窝进尹若的怀里,"我和他的手,是不是很像,我......做了好久了......我知道......你会恨我。"
"你!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啊......"朱雀灵抬手触摸到尹若的脸,指尖处一阵冰凉:"......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尹若?你......哭了?"
"不,那是鼻涕。"
尹若知道朱雀灵开始看不见自己,他的五孔开始出血。
朱雀灵摆了摆手,虚弱的问:"尹若......是不是天亮了?"
尹若抬头望去,天空仍是一片黑暗,哪里有亮光?
"亮了,天空开始泛白了。"或许这是他人生最后一次为他撒谎。
身体不再抽搐,开始逐渐僵硬。
"尹若......我信因果循环......你会不会......因为这截手臂而珍忆我?......还有,他的下落,只有......皇上一个人知道......
来生......你仍在......江头......调戏我......可好?我还记得......你对我笑的......样子......"
尹若闭上眼。人,有多少个来生?我们真的......赌不起。来生的你怎么会记得今生的我?
朱雀灵知道,这人不会忘了自己,哪怕微乎其微的一角,他都在他心中,高兴的在他怀里睡去。
第二十四回
匈奴军随后跟上,两军会师。匈奴王身披战衣,好不威风。王妃更是驾马而来,已然大腹便便,身怀六甲,却依旧潇洒豪迈。
王妃见大军停在城门下,疑惑道:"怎么还不闯进去?等啥个?"
副将急急上报:"回禀王妃,尹大人命我等城下待命。"
匈奴王指了指城楼上,"那不是老弟他们嘛!"
王妃一皱眉,这当口!他们还待什么命!闯皇城,杀皇帝,夺天下!
于是踏着人背下马,王妃大步流星的走上城楼,吼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欧阳无双早已上楼,微微行礼后,才道:"九王爷刚去了。"
王妃不愧是尹若的亲人,闻言眉头一挑:"朱雀灵死了?来来来!让我瞧个清楚,要没死透了,小弟还要再上一次当!"
说着王妃拦开欧阳无双。尹若面无表情的回望她。
王妃的鞭子点着朱雀灵早已冰冷的身体,左右翻看,哼道:"死了也好,死了干净!这小子和皇帝都不是个东西!小弟,你杀了他?"
尹若将人放平,对王妃道:"人既然死了,就还他一分宁静。"
王妃捧腹哈哈大笑:"小弟!你什么时候变菩萨心肠了?"然后神色阴沉下来:"他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足以弥补他造的孽!小弟!你给我清醒点!"
尹若冷冷的隔开王妃指着自己的鞭子:"我已经够清醒了。于情于理,我都不想再去探讨以前的事。"
王妃微微怔住,而后勾起一抹艳情的冷笑:"小弟,你......终是有情有义!你恨的死去活来,却无法真正狠心!这样的你,没有办法得到天下!你信不信!也许我们正在为他人做嫁衣!"
"那你看看谁有这个本事了。"尹若直觉的去嗤笑王妃的话,谁,谁又可以夺走现在的一切?我苦心策划三十余载,怎么会甘心拱手相让?没有的!没有人可以踏着他的肩去揽这明月!
除非我死!踏着我的尸骨!
可笑!谁可以杀我?!朱雀灵不行!朱皇月已成瓮中之鳖,能掀起多大的浪?他们两个人中枭雄皆毁于我手,谁又可以与我争锋?谁又敢与我并驾?
尹若的狂傲令他更添迷离的风采,他不屑这些人的担忧,他的计划里没有人逃脱策划之外!所有人都是排戏的木偶,而这主线牢牢的栓在自己手里,除非我愿意,不然你们轻举妄动的下场就是粉身碎骨、挫骨扬灰!
王妃愤愤一跺脚,道:"你不要后悔!"
尹若疯狂的眼如果狂风骤雨,来的飞快,去的迅速。他整了整自己的表情,对欧阳无双道:"摘下他的头颅,向九王府示威,再把利害局面表示清楚,树倒猢狲散,皇宫的近卫官便是我们的了。"
欧阳无双叹息:他果然还是无情的,那些残存的良知和理性只会一时控制他。他领命前去,最后一刻又被尹若叫住。
"还有什么事。"
尹若的眸子闪过一丝歉疚,歉疚?不!欧阳无双直觉自己看错了。
"事情办完后,把他完整的入葬。"
"葬在哪里?"
"城外江头,寻个干净的地方。"
"为......什么是那里?"
"我送给他的来生。"尹若笑着回答,却十分悲切。朱雀灵,这辈子,我与你,谁对,谁错?既已纠葛半生,还定什么来世?这孽缘结的还不深么?你已放下爱恨,奔向极乐,怪我不守信诺也好,怪我无情无义也好,我只盼,下辈子,来生,你不会再遇见我。
尹若狠狠抹了下眼角,道:"无双,下辈子,你也别再遇见我。"
欧阳无双立刻一瞪眼,"我说过,你我相知相惜。天地变色,我仍是我。世界毁灭,我仍在你身边。为你生,为你死,我心甘情愿!"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尹若第一次仰头问苍天:他们造了什么孽,要遇见我这个妖孽?上天,你何其残忍!
尹若下了城楼,翻身上马,向那沉沉的朱门驾去。他,没有时间了。
"师傅!"梅衍清匆匆赶上,把丢在地上的剑拾起来递给尹若。"师傅,还是把剑拿上吧。"
尹若眼皮不抬,道:"我第一次用剑,也是最后一次用。"
梅衍清眼神飘忽着,才道:"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吧,事情完了再仍也不迟。"
尹若看了他一眼,把剑收了回去。
"欧阳先生办事去了,要不我跟着......"
"不用,我自己的事自己办。"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宫门外撕杀的厉害,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头已经只身闯进宫墙,他必须赶在一切都还不成定局前去摧毁一切。
宫里已经慌乱一片,到处都是逃窜的身影。尹若行影孤单、特例独行的身影没能引起他们太多关注。是啊,外面已经杀声一片,生命当前,谁还在意什么忠义?
拐角处一个逃窜的宫女低头奔跑着,不料在拐角上撞上了一个人,被摔个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