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皇月,看到了吗?你的臣民在哭泣,午夜梦回时,你的龙床前会不会看见他们血淋淋的头颅?是否会看见那战火硝烟里残留的片肢瓦体?
"哈哈,尹老弟!帐子在开庆功宴,你怎么不去?"匈奴王神采飞扬的推门进来,见到的却是尹若瞬间冷凝的表情。
尹若扯了扯嘴角,道:"大哥,你们闹就是了,找我做什么,这军营里最不能醉的就是军师了。"
匈奴王点点头,说:"这小皇帝太没种,任我们大军长驱直入,简直毫无招架之力!"
是吗?尹若自问着。
匈奴王没察觉寅若异常的沉默,突然感性道:"不过话说回来,这战事实在累人,虽然畅快,但没多大意思,我想,再打他个三个月,班师回去,我还是想念云裳......哎!老弟!忘了和你说,云裳怀孕了,肚子里有了小家伙两个月了!"匈奴王脸上竟是将为人父的欣慰和幸福。
尹若难得真心的露出笑容。若是他也能爱女子便好,他也可以子孙满堂了。
"大哥,小弟先恭喜你了,姐姐真是厉害。"
"呵呵,当然,那是我的妻子呢!"眉宇间尽是得意之色,"对了,老弟,这战事完了,你要去哪里?不如跟我们回匈奴去,大哥教你真正的驭马之术!"
尹若摆了摆手,说:"那里太平和,太干净,我不想打扰。"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嘿嘿一笑,道:"我要继续做我的江湖第一淫贼。"
匈奴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继续劝说:"老弟要是喜欢男人,......这,大哥也可以......"
"大哥不懂,美人都是自己寻来的,你抓来给我就没什么意思了啊!"
"嘿!我觉得这皇帝忒没意思,得了你,还不知好歹,我要看他后悔去!不过老弟为了这一人,把天都翻了个顶啊!"
"大哥夸奖了。"眼珠一转,尹若又笑起来:"大哥,也不必担心我,战事完了,我也有去处。"
"小弟要去寻谁?"
"呵呵,一个疯子。"
第十九回
军营的行征路上,夜晚,只有一个营帐闪着明明之火。
烛火在眼前跳动,把尹若的脸照的通红,他轻轻按着额头,不得不叹服自己真的有点老了,根本无法熬夜。尹若的变化很大,他知道自己渐渐对长相出色的美人没了多大的信念,最多是纯粹的欣赏,却不会有欲念。
好象是什么冥冥之中改变了。小疯子......他一定气疯了吧,不要紧,一切结束后,我会去找你的,别忘了,我们的爱恨纠缠,还要有一辈子,哪里那么容易就结束呢......
一个疯子,一个妖孽......
我不是不知道你暗地协助我的事,只是我装做不在意,你的意思我懂。
我要翻手覆云,你便陪我。
我懂。
那个别扭的孩子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跑到他的床前,不远千里的来回,用他晶亮的眼睛看他半晚。当他频频叹气的时候,尹若会忍不住伸手去抓他。
唐寅天总是先他一步,悄悄亲着他的额头喊着:妖孽、妖孽......我好恨你......我变的不是我自己了。
尹若只有在无止尽的梦里,紧紧追寻他的脚步。
不,你不懂。我会回来的。我只是要亲自结束这一切,我不要心里怀着对别人的憎恨,我想还你一个完整的尹若。
"不要!"尹若冷汗森森的从梦里惊醒。当他想要再睡一下的时候,赫然发现屋子里果然多了一个人,挺拔的身体站在屋子中间,端庄秀丽的脸上是如僵尸般僵硬的恐怖表情。
尹若暗骂自己的警觉性这么低,一边冷眼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常公公,怎么有半夜到别人房里罚站的嗜好?"
他一反常态没有马上反驳,尹若忽然觉得背脊开始发凉,这个人的表情如果浴血修罗一般可怕,究竟什么事让这个万年冰山如此血腥......和绝望?
正在和天人交战的尹若丝毫没有察觉常禄嘴角冰冷的笑容,很久后,才恢复常态:"大人,要不要考虑早早收手?"
"笑话!"尹若从床上跳起来,冷笑着:"你是什么东西?一个不能人道的太监,有什么资格半夜跑到这里来命我收手?哼!他要是怕,大可自己来求我,也许我还可以考虑一下。"
常禄僵着脸道:"对,我没有资格,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正常人,不过,大人要是还和皇上作对,就休怪皇上不念旧日情分,手起刀落了,可就不能后悔了。"
"哈!我还怕他杀我......你们抓了谁?"尹若声音瞬间冷了下来。
常禄道:"唐公子本就是皇上的人,皇上要处理一个叛徒有什么难的。"
尹若强逼自己咽下这口气,口气十分漫不经心,却异常冰冷:"你以为杀一个唐寅天,对我来说很重要么?我巴不得你们狗咬狗!怎么分赃不均么?"
常禄始终读不懂尹若隐藏在黑暗里的表情。
"本来我们也抓不了唐公子,不过......皇上说了你在他手上,这情爱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好好把一个人毁了。"
疯子!你何苦为我如此!尹若羞愤的将眼角呼之欲出的泪逼回去,他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尹若,没有人可以左右他......没有人!从来没有!
常禄继续道:"皇上英明,早就洞察他在江湖一派的势力上偷偷放水,不动声色,就等你们出洞。"
尹若潜意识里希望朱皇月对他始终念及悔恨之情,所以他们才会如此轻松......只是从没去想,这只是他的又一计。
朱皇月,我承认,无论是爱是恨是怨,我都还是一个人,我会思念会愤怒会激动会不舍会感情用事,但你,永远比我坚强比我冷漠比我更知道在权势与感情之间取舍,我还是太傻!
可是,小疯子......
尹若站定着身体,不让自己的心虚一分一毫的泄露。
常禄的表情十分冷酷,话一点点去撕碎尹若:"大人不急,慢慢考虑,反正人死不了,最多......去个四肢,挖个双目耳鼻,做个人棍罢了,日后让人服侍便是,这等好日子叫人倾羡。"
"公公对刑罚一事真是越来越精通了,想必为刑部做出了不少的贡献。他到底要你传达什么话,公公不必拐弯抹角。"
"交出兵符,退出这场杀戮,匈奴军没了大人必定溃不成军。"
"真是太看得起我了。"尹若悄悄抬起手,指尖微微运气,道:"公公那夜对在下的警告,至今历历在目,始终不能忘怀,公公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吧......嘻嘻......"
常禄微微一怔,他敢孤身前来就做好退路,他后退一步。惊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尹若逼近一步,"公公,我尹若一代妖孽,不是什么善类,何况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公公怎么不说这一句?"
常禄被逼退到尹若的床边,眼前美丽妖娆的脸十分阴森,刹那常禄以为自己看到三十年前被重伤的尹若,就是带着这样的表情从皇宫几十层高的石阶上滚下去......而自己就站在石阶上给予那个方十六岁的少年最后的一击。
常禄语带惊恐:"大人,你该明白,食君之禄,我们只是各为其主!"
尹若把脸一下子探到常禄面前,充血的眸子分外美丽血腥,"常禄,该报的仇我自会报,要领命的人一个都逃不掉,你们倒好,急着逼我崩溃,还怕报应来的不晚么?因果循环啊!我日夜都会被那些死在我手里的人呼唤,但我乐在其中,这样我才不会不安,才能在一片杀戮里安心的沉睡......"
"你们这些......不,连人都不是,在功利面前你们可以忘记做人的原则,但在生命面前,怎么就想起那些圣贤的话来了?你们一步步踩碎别人的幸福,难道不会想想何谓得饶人处且饶人么?!难道不明白多行不义自毙自吗?!"
尹若记得那个狂风作作的夜晚,染血的袍子下是一颗怎样支离破碎的心。
尹若一手探向常禄的腰侧,瞬间点住那里的麻穴,常禄还来不及反抗,尹若已经按住自己,在腰的一处划着。
"公公,放心,不会痛的。"尹若笑着,抬脚抽出匕首,一把刺进腰里,常禄不觉得痛,全身都麻痹了,只能感觉冰冷的刀子进如自己的身体。
尹若划出了一大个口子,满意的看着双手上的血腥,他想,他被那些人折磨够了,该让他体验一下这样畸形的快感。
尹若按着他颤抖的身体,手从那道口子里伸进去,一把抓住了什么,往外一扯。
"啊!------------"内力的疼痛依旧那么明显,常禄甚至感觉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生生扯了出来,那......究竟是什么?!
尹若盯着手里的脏器,忽然一把仍开,微热的脏器似乎还在手里动着。
那是什么感觉。
常禄惊恐的望着地上抛下来的脏器,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怖瞬间在体内蔓延。
那是肾脏。
人有两个,拿了一个,并不会要人性命。
尹若冷眼瞪着他,"公公,真正心狠手辣的人,不是你们这种从未体会爱恨情仇的阉人,而是像我,早就被掏了心的人。"
常禄抖的如秋风里瑟瑟的叶子,他......从不知道,这人可怕到这种程度,这个人竟装了三十多年!
"啊!"尹若抓起常禄的头发,在他耳边道:"公公,你只能给别人肉体上的疼痛,永远伤不到内在,今日你来,就注定输的一败涂地,你以为我会在乎一个爱我的人嘛!嘻嘻~你们杀我一次,以为能杀我第二次?......知道么?我对公公早年的‘恩情'记忆犹新,所以咯,前几日,我已经派人去慰问你那在乡下的对食和收养的义子了......你说,要怎么招待他们呢?不过这么久了,不知那些不分轻重的奴才,有没有伤到他们......"
常禄哇的吐出一口血。比起身后的惨状更甚。
踩碎一个人对幸福的憧憬和希望,才是酷刑中的酷刑,才是真正的心狠手辣。
尹若点了他几处穴位,止住了汩汩流出的鲜血。
"我不会杀你的,我会带着千军万马踩着尸体到京城去,公公回去,我们不久还会见面的,你尽管告诉他,他要怎么对唐寅天,随便!是我对不起他,日后,我定让他风光大葬!你们谁都逃不掉。"
常禄倒在地上,指甲深深嵌进土里,凶残如他,竟整整瞒了这么多年,一切都是韬光养晦!他应该斩草除根!当年的受伤的狮子,如今成了吃人猛兽!可笑,他们竟用区区唐寅天的命来威胁他?!可笑!可悲!
第二十回
"老弟!早上怎么不见你来......啊?老弟,你房里发生什么事了?"匈奴王惊讶的看着被砸的七零八落的家具和器具,甚至可以闻到房间里的血腥。
而尹若坐在案桌前,闭目养神,匈奴望堪堪一笑,腾出个道,安慰道:"什么事让老弟发这么大火?"
尹若皱了皱秀丽的眉,道:"没事的,大哥。"
"没事没事!都这样了还叫没事?!"屋外又走进一个人,女人挺着隆起的小腹,手里拿着鞭子大大方方的走了进来。
尹若看见是王妃来了,一撇嘴,说:"不好好安胎,跑这里做什么?"
王妃看看一屋子狼籍道:"出什么事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好说的?"
尹若别过脸,不作声。
昨晚的疯狂和嗜血随着天空大白慢慢退去,他的防备便的脆弱不堪。
他不能完全漠然。不可能不在意。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自古这般,可为什么自己还是痛苦的不能喘气。
王妃早已知道了事情来龙去脉,她顶着肚子来,不过是要这没心没肺的弟弟,认清一件事,他的幸福不会再来第二次!
啪!王妃劲道十足的抽出鞭子,尹若脑后的书架立刻倒了一片。
尹若拍案:"你这是做什么!"
王妃冷道:"哼!既然人,你都不在乎了,还在乎这些个藏书做甚?!"说罢,几下鞭子把书架里的古董通通砸了个遍。
"姐姐!"尹若揪住正欲抽下的一鞭,手心都泛着红,怒道:"这些是死物!与它们何干!"
"死物?!你道是死物!死物,你也如此珍惜,何况是个人?唐小娃还曾被我抱过!你曾见过这个咿呀学语的孩子!你怎么忍心?以为你在皇帝手里,就丢下一切去找你,他的地位身份用了多少汗血去换,竟为了你,全部都抛之脑后!!!你这妖孽,你要有心!这样至他于不顾?!"王妃喊的撕心裂肺。
尹若忍住心里炸开的千言万语,那股汹涌澎湃的激情仿佛在胸口点燃,那点点星火竟让自己痛不欲生!话到嘴边却冷冷的化作一句:"我没有要他这般对我。"
王妃怒不可遏,她懂他的顾虑和不得放手的怨恨,不然自己怎么会支持自己的丈夫去这样帮他!但是!这个弟弟!那么让人恨,让人爱,让人怜!
她不要看他的亲人就这样万劫不复、轮回地狱!
这个女人,从心底疼惜这个弟弟,举手把一鞭子抽向这个被仇念蒙蔽的人,一道红印立刻浮现出来。
尹若只是偏着脸,不动声色。
"够了!尹若,你已经让天下不再太平,你还要多少人为你的怨恨付出一生的幸福?!永远不要以为自己是世上最悲惨的人!没有人有责任替你背负不幸!你......好好想清楚!这个世上不是只有不爱和爱,不是只有恨与不恨,你若不懂得放手,不要说三十年,就是来生,你也不会快乐!"
砰的一下,王妃砸门而去,匈奴王抓着头,看着自己妻子和尹若,觉得他这个粗人是真的不能理解他们。
他走过去,拍拍尹若的肩。
"老弟,我不懂这些跟国仇家恨、风花雪月的事,我只知道风流快活享受短暂的青春,不过我觉得云裳的话不错,人要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才能真正得到什么。如果一直恼恨自己失去的东西,那么唾手可得的幸福也会消失。"
尹若摸着被打了地方,火辣辣的疼,"大哥,也觉得我错了?"
摇着头,说:"老弟要是执意杀去,大哥奉陪就是了,错与不错,只在一念之间,谁说的清楚。"
这样,又是一个无眠夜。
又一个清晨来临时,尹若推开窗,看着东方升起的鱼肚白。
这该是一个美好的清晨,所有人应该享受天伦之乐、和家团聚的幸福......
不该生活在战火中。
他自私、残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以外的人......或许,他潜意识里就知道唐寅天这样的人会爱他爱到发疯,而他不知不觉的去利用他的爱,他的温暖。
唐寅天看起来是一个冷面冷情冷性的家伙,但他的爱一旦来了,燃烧的热焰能把人灼伤......不顾一切的执着。他却装做不知道。
没错,他就是在利用......可他不要他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啊......没有必要,我不会给你想要的回报......不会的。
......
"砰砰砰!开门!快开门!"门板被敲打的惊天动地。
匈奴王只道是谁,睡眼惺忪的跑去开门,只看见尹若涨红着脸瞪着自己。
"老弟?你这是?"
"大哥!给我!借一支精兵给我!快!我等不及!"尹若一把冲进去把匈奴王拽住,猛烈的摇晃着。
"老弟!你要精兵做什么?慢慢说!"
尹若咬着牙,吼道:"来不及了!你给我便是,你要不给我,我自己杀上京城去!"
"哎!别急!大哥给你就是......兵符,哎!你到底去做什么啊--"
人已经跑出老远,匈奴王楞着那儿,不明所以。
王妃姗姗从内堂走出来,道:"也许他明白自己想做什么。你不要去问了。"
王妃眼神坚定道:"我们只要随着他身后上山下海便是,只要他重燃希望,就算将来功败垂成,沦为阶下囚,我也不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