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王妃肃然说:“海嬷嬷,你好大的胆子,敢这样失礼的看我的贵客,还不去给林太太磕头赔罪!”
海嬷嬷就要来给贾敏磕头,贾敏却摆手道:“事情分辨清楚之前,还不知道是谁对谁错呢,分辨清楚了再定是非不迟。嬷嬷现在给我行礼,我可是生受不起的。”
海嬷嬷被贾敏一句话僵在那里,只能转头对研墨说:“姑娘今日辱我也就罢了,还编派了这许多话来诬陷我,不知是受了谁的指示来给王妃没脸的么?!”
研墨却狡黠一笑道:“海嬷嬷莫急。”又转身对北静王妃一福,正色道:“王妃何妨请方才为王妃捧食盒的姐姐来问问,海嬷嬷跟她说了什么。”
果然北静王妃命人通传,不但捧食盒的丫头来了,那边厢验毒的结果也已经出来了。一个婆子上来,在北静王妃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果然只有北静王妃和贾敏面前的茶点有异。北静王妃点了点头,并未声张。
那捧食盒的丫头听说王妃中了毒,早已吓得骨头酥软,哪里还敢扯谎。跪在北静王妃面前一五一十的说:“回王妃的话,海嬷嬷并没有和奴婢说什么,只夸奖了奴婢和香雪姐姐说我们越长越俊了。还轻轻掐了我和香雪姐姐的脸一把。
海嬷嬷掐我们的时候手上拿着手帕,奴婢不曾看轻她手上有无其他动作。奴婢觉得不妥,但是海嬷嬷素日有体面,奴婢也不敢说什么,就把菜端给了林太太,香雪姐姐的食盒却是捧给了王妃。没想到王妃用了茶点会身体不适,奴婢万死。” 说完,这说话的丫头和香雪两个磕头如捣蒜。
北静王妃已经疑心海嬷嬷五分,其他众人疑心已有七八分。海嬷嬷背对研墨,研墨看不清她手上动作,她正对香雪、香冰说话,偏偏拿着手帕的手捏两人的脸,手帕遮住,两人自然也难以看轻海嬷嬷手上的动作。在她和香雪、香冰说话之际下毒,也并非没有可能。
加之海嬷嬷素日在王府的体面,王府的人谁又会疑心她?便是王妃刚中毒不许人出入那会儿,海嬷嬷自由出入,王府的人也不会拦她,当真那时候放她出去,轻而易举就能把脏证毁灭个干净。谁知海嬷嬷还是被温书和研墨给拦了下来。
北静王妃听了研墨娓娓道来,条理清晰,句句在理,也已疑心乃是自己府中内宅之争,海嬷嬷只怕受了人指使。只是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当真揭开海嬷嬷的真面目,打杀一个奴才事小,北静王府这脸面可丢得大了。
虽然她心知此刻搜海嬷嬷的身,便可真相大白,北静王妃却不敢下这个令。北静王妃心想:自己素往信任海嬷嬷谁不知道?被自己最信任的奴才下毒,将是天大笑话。唯愿在场的众命妇有个眉眼高低,见事情指向内宅之争,先提出告辞,再做理论。
北静王妃原想,待众命妇尽皆告辞了,只剩贾敏三人。看在自己和贾家世代交好的份上,少不得让贾敏的丫头把锅背了,以后自己买十个二十个伶俐的丫头给她,再用北静王府的权势提携林如海几次,也便报了这次掩盖之恩了。只不知众命妇会不会告辞,也不知贾敏肯不肯。
不说北静王妃心中如何打算,却说另一头:饶是海嬷嬷十分冷静,这会儿脸上也变了颜色,厉声对研墨说:“你无礼闯上来提醒你主子吃不得茶点的时候,王妃还没有不适,你怎么提前就知道了茶点有异?分明是你下了毒嫁祸于我!”
研墨为何会注意海嬷嬷,为何会阻止贾敏用茶点之前已经说得清清楚楚,倒有大半不信海嬷嬷的质问了。
研墨并不理会她,抬起头对着北静王妃说:“厅上近拜双眼睛看着,我除了上前提醒我家太太不能用茶点之外,在王妃不适之前并没有到厅上乱走,更没有接近任何一位捧食盒的姐姐。要说我做手脚,我却没有那个机会。”说完,研墨缓缓环视了众命妇一眼,因为研墨眼神太过坚定,众命妇却没见她靠近茶点,倒是心中又偏向了信她。
研墨说完并不看海嬷嬷是和反应,又规规矩矩的站在贾敏身后。
北静王妃缓缓道:“海嬷嬷,我素日待你不薄,你此刻说实话,还能饶了你家人老子娘!”
海嬷嬷听了脸上一愣,片刻犹豫之后,终于咬牙摇头道:“奴才实在是冤枉。”
其他人见这种王府秘闻只怕是内宅争斗,热闹瞧多了,以后不好相处,纷纷站起来告辞。北静王妃也不挽留,略一点头,道了一句招待不周,就要命人送众人出府,心中却大是松了一口气。
贾敏心想这里是北静王府,若是见证人走光了,以后由得王府上的人编排自己主仆三人倒不好。不过自己又不好强留众人,怎生想个法子留几个见证人才好。只是这种事情,谁都恨不得摘清自己,谁愿意做这个见证?
贾敏也顾不得体面,三步并做两步抢在众人前头往门口一站。只因贾敏刚才护着自己丫头那份气势,倒唬得众命妇脚下一缓。
贾敏到底是国公府的小姐,的媳妇,只能抢众人错愣的刹那抢一点子时间,哪能当真不顾体面出手去拦人?
正在这时,只见研墨一个箭步冲到海嬷嬷身边,右手在海嬷嬷右肩上一搭,顺着胳膊下滑,顺势一挽,就把海嬷嬷的右手别到身后。海嬷嬷动弹不得,杀猪般的嚎叫起来。
这一下变化来得仓促,在厅上的都是各家贵妇,带身边的也是有体面的丫鬟婆子,谁见过这阵仗,唬得又是一迟疑,才想起来上去帮忙相劝。
这这一迟疑的功夫,研墨一脚踢在海嬷嬷膝盖后面的腘窝上,海嬷嬷吃不住痛,哀嚎着跪将下去。研墨在海嬷嬷顾不得胳膊的时候,将海嬷嬷袖子翻起来,众人都看见袖内一个暗兜,研墨一抖,抖出一张黄纸来,上面还残留着些许粉末。
这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唬得众人心中惊惧,贾敏的丫头竟是个练武之人不成?众人近百双眼睛看着海嬷嬷袖内藏着黄纸,便换是谁也维护不得。
见海嬷嬷现了原形,研墨不在纠缠,到北静王妃面前跪下道:“王妃恕罪!”
温书见状也去和温书并排跪着,贾敏亦去给王妃见礼。
北静王妃看着眼前跪着的研墨,直恨得心中滴血,却不能表现在脸上,只得摆摆手道:“你何罪之有,我还要多些你帮我抓出贼人。”
众命妇见了这下变故也是目瞪口呆,贾敏和她的丫头办事都这样火辣果断,真真不是好相与的角色。这形势急转直下,北静王府反而无力回天了。
其中好些命妇也是聪明人,北静王妃不立刻搜海嬷嬷的身,众人就猜北静王府是想强行栽赃贾敏,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些有眼里的命妇心中均想,王妃看着温柔和气,心思却是这样的很辣,以后远着些才好。而另一些人却想,贾敏和她的丫头好生无礼又难缠,以后远着些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北静王府这人品也是没谁了,如果不是想着让无辜的人背锅,也不会被打脸打那么惨了。
不过话说回来,当时那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丫头又没人权,王府之尊让七品官员家的丫鬟背锅,如果主仆软弱一点,还真没办法。
啊,我要爱上研墨姑娘了,好帅。不过也不算非常突兀的金手指哈,毕竟前面交代了是将军之后,战场上瞬息万变,当然要随机应变杀伐决断,研墨只是基因继承比较好而已。
第16章 真相
事出仓促,多少人还呆立当场,在主仆三人给北静王妃见礼赔罪方才回过神来。
虽然北静王妃心中暗恨,偏生研墨的行为对王府有益,乃是大功一件,北静王妃不但不能说什么,还不得不免了三人的礼,嘴上好一番感激不尽之语。颇让人觉得北静王妃深明大义,不护短,有礼数,虽然府上出了个别居心不良的恶奴,倒也不能带累了整个王府。只不过北静王妃先时行为,已经让一部分命妇心生反感,此刻行为在她们看来太过造作。
常言家丑不外扬,众人面上再怎么互相安慰,却不能忽视这数十家都亲眼见了北静王府的丑闻。来不及尴尬,北静王妃命人捆了海嬷嬷跪在一遍,容后发落,才环视一下在场众人,语速缓慢的说:“今天我也乏了,巴巴把诸位请来,我却没精神陪客看,招待不周之处,各位勿怪。”
众人听了这话,如听大赦一般,纷纷客套一番说王妃保重身体,多多静养等语,然后就告辞了,生怕走得慢了招惹上什么是非。
贾敏上前告辞时,北静王妃却说:“敏妹妹,咱们打小常在一处顽,最是亲厚,跟亲姐妹不差什么,我刚怀了身孕,今日又这许多事端,不如你今晚在王府陪我一夜可好?我打发人去告诉林大人一声,只怕林大人不致不放心。”
尚来不及走的几位命妇听了这话,越发不敢逗留,走得越发快了,像身后有才狼虎豹似的。
顷刻间偌大寻梅庐正厅上只剩贾敏主仆三人和北静王妃及几个亲信。北静王妃让人给贾敏看了坐,自己歪在一个石青缂丝锁子棉的靠背上,半日方道;“虽然海嬷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研墨姑娘当众揭破,按理再不能说什么,只是海嬷嬷到底是从小陪着我长大的,我素来信任她,所以还要留研墨姑娘和海嬷嬷对质几句,敏妹妹不要见怪。”
贾敏脸上淡淡的,心知北静王妃面上过不去,却猜不透她要问研墨什么,也是半日之后方说道:“理应如此。”
已经有丫头为北静王妃换上了手炉,也为贾敏抱来一个,贾敏心想,此刻越做得傲慢些,越不受北静王府的势力压制,遂不接手炉道:“我素来癖性喜洁,王妃是知道的,我带来的手炉尚有炭火,不必换新的。”
北静王妃听了,诧异的看了贾敏一眼,转过话头问:“研墨姑娘,按说你先挽起海嬷嬷的袖子,再在众目睽睽之下翻出那药包,我不当怀疑。只是研墨姑娘今日和敏妹妹一同到来,往日从未到我府上走动,怎么知道海嬷嬷有异,又能准确无误的找出还嬷嬷藏的药包?
我未出阁前,家父喜欢看人变戏法,时常请了班子来演。那些江湖艺人也可以当着许多眼睛把空瓶空碗变得装了东西,又能把瓶碗盒子,不拘什么装着的金珠宝贝变不见了。研墨姑娘可曾学过这些技法?”
贾敏听了心下大怒,心道看在一场手帕交的份上,自己不打算计较北静王府无端捆了自己贴身丫头也是自己宽和了,怎么王府为了自己的体面竟要诬陷帮他们抓住内贼的研墨?贾敏心中虽怒,脸上到底压住了,看不出喜怒。
研墨脸上也殊无惧色,只带着一抹嘲讽道:“回王妃娘娘的话,我们做小丫头的哪有娘娘那么福气,从小惯看各种把戏。我别说没学过,就是看也没看过。我们府上并不爱请班子说书唱戏,老太爷、老太君在世时,也是琴诗相和,现在的老爷和太太亦是。我不懂诗词高雅,琴声雅音倒是听过不少。”语气中对王公贵族请些不入流的班子到府内演戏颇看不上。
研墨今日许多举动,机变果断已经深让贾敏纳罕称奇,没想到她嘴上的言语亦是这样厉害。这夹枪带棒一顿话,说得很明白,林家诗书门第,虽不如四王八公豪奢,却端是清贵高雅,传承百年,不是一般高官厚禄的新荣之家可比。至于家中请班子顽杂耍的事情,林府更加没有。
世人敬重读书人,远比行伍将门更有体面。四王八公俱是军功立足,在门风清雅上确实比不上林家。贾敏脸上仍无表情,却暗暗为研墨这几句话喝彩。
老北静王是当年和太/祖打天下立功封王,北静王妃是镇国公牛家的女儿,牛家也是行伍出身,今日被一个丫头讽刺了去,却一时气恼不知道怎么回话,身子有些微微发抖。她抬头看了贾敏一眼,研墨这话把荣国府也骂了进去,怎么贾敏脸上毫无怒色?
要换重生之前,贾敏听了这话也生气,不过现下不如往日,且研墨这话并没有说错,她为的也是维护林家颜面,自然不会说什么。
北静王妃见贾敏不为所动,她脸上可挂不住,冷哼一声道:“前儿听说敏妹妹家里里外外使唤的人换了个便,史世伯母挑给妹妹的得用人一个没留下,好些人说妹妹在林家失了势,我原不信。心想一个五福之内都没兄弟姐妹扶持的七品翰林还能委屈了国公府的小姐不成,谁之今日见了,妹妹一举一动都被两个小丫头子抢了先,只怕传言有几分可信了。”
说着又带着几分同情的摇了摇头道:“妹妹若是受了委屈,我可替妹妹带个话给史世伯母,这两个胆大欺主的丫头我也帮你留下,想来探花郎未必敢到我府上要人。”
贾敏心知这番话,北静王妃是定要寻温书研墨的不痛快了,但是她听了这一番话脸上并不见气,笑道:“王妃看我这样,像是受了委屈不像?我们家是支庶单薄些,但也因此不会有人给我气受。我是林家主母,既不用到谁跟前立规矩,又没有姬妾要管理,生活倒还如意,更加不会出现什么内宅不宁的腌臜事。至于这两个丫头,我们老爷疼我,把当年婆婆打小亲自教育的丫头给了我,不是谁家的丫头都能拼着受罚,也要越了规矩护着主子的。”
贾敏一席话如同钢针一般直扎北静王妃痛处,针针见血,气得北静王妃更狠了,脸上却笑盈盈的劝道:“王妃身子重,好生将息自己要紧,何必为了替我管教丫头就生闲气?”
北静王妃听了,方才为了身孕平静了些,她一时感情上不愿接受自己最信任的下人背叛自己,才生出让贾敏两个丫头背锅的糊涂主意,没成想混赖不成,反而结了一门仇家。
贾敏自己也有些疲累了,不愿和北静王妃废口舌功夫,接着道:“研墨,你怎么发现还嬷嬷有异的,直接跟王妃说吧。”
研墨应了是站出来,看定北静王妃,北静王妃点了点头。
研墨才开口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前面的我都说了,并没有一句假话,想来王妃还记得,可有哪句和之前情形不符的?如果没有,王妃就容我直接说后面的了。”
北静王妃听了研墨口齿伶俐,也羡慕贾敏身边人得用,点头道:“你接着方才的话说就是。”
“奴婢发现海嬷嬷有异之后,就一直留心海嬷嬷的举动,奴婢看见海嬷嬷往袖中藏了东西,并不确定是什么。然后海嬷嬷就要往厅外走。奴婢心想:海嬷嬷是府上的人,对府中熟悉得很,若她往袖中藏的是重要物证,一旦出了这个门不拘藏在哪里或者毁去,就再难查明了。
奴婢又想,这满堂的王妃、诰命,唯有奴婢之前提醒过太太不能用府上的茶点,若是放走海嬷嬷,而她正是下毒了人。那么偌大一个大厅就是翻转过来,也再找不到脏证,如此一来满厅的人,只剩奴婢最有嫌疑,因为奴婢事先知道茶点有异,谁不怀疑奴婢?
是以奴婢无论如何不能放海嬷嬷走脱,至于失礼之处,奴婢再次给王妃赔罪。”说完又是一礼。北静王妃也已经乏了,所以并没有打断研墨的话,有意让她一气说完。
研墨接着说:“王妃问奴婢会不会变戏法,要说奴婢戏法会一个,却不是偷天换日,栽赃嫁祸,而是远远的能看轻人的一举一动。王妃若是不信,只管拿了蝇头小楷来,奴婢两丈外亦能看清,所以海嬷嬷的小举动并不能逃过奴婢的眼睛。王妃若是不信,只管一试。”
贾敏素知研墨眼尖,却不知道视力如此天赋异禀,北静王妃更加不信,忙命人拿了一篇蝇头小楷来,自己看过,再递给贾敏查验,贾敏见那小楷写得极为规整俊秀,虽然极小,却笔画清晰,当没有什5 么问题。又举起给研墨远远看了一眼,研墨点了点头。
贾敏虽知道研墨眼尖,但是这小楷也太小了些,她须得先确定一下。如过研墨摇头,到可以让北静王妃换一篇字体稍大一点的,也足以证明研墨没有扯谎了。
既然贾敏和研墨都觉没有意见,就开始测试了。
一个丫头拿着这篇字退到两丈开外,研墨果然字正腔圆的读起来,竟是一字不错。漫说北静王妃和几个轻信称奇,连贾敏也纳罕,只是脸上不动声色,只有温书和研墨一起长大,知道她有这项异能。
北静王妃忙让那举着字的小丫头走上前来,漫说两丈,就是六尺,北静王妃也看不清。又让其他几个丫头婆子试了,亦是只能看见一团糊糊。北静王妃方不得不信了研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