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呢,英国不止向东亚销售鸦片,还有欧洲,她秘密安排,把鸦片卖给很多欧洲国家。卖给全世界。"
"国家贩毒?"
"对。"
"可是那又怎么样?"火点问道。他不明白这些历史故事跟她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关系。
"好闷啊,我去打个电话。"她没有回答,慢慢走开。
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火点被蒙着的眼睛,什么也看不到。鼻间都是熟悉的火药味。心里忽然紧张起来。他从来都不怕死,可是他不希望有人陪他一起。他慢慢扭动双手,想从捆绑中挣脱开来。
清脆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他又停下了动作。
"嗬,我没有离开很久吧,你好像做了很多事。"她笑道,"你手流血呢,想挣开绳索,我想是不可能的。"
"你到此为止吧。你以为你一个人,可以对付昆青吗。"
"我一个人当然不行,不过有你么。有你在这里,我就等于把昆青的命捏在手上了。"
"你把昆青想得太简单了。"
"你也把我想得太简单了。"她把烟头拧灭在火点胳膊上,猝不及防地灼伤让火点捏紧了拳头。
顿了一顿,她又说:"其实我也挺喜欢昆青的。你知不知道,这个世上绝大部分的毒枭,我们是永远都抓不到的,只能偶尔缴他们的毒品,破坏他们的交易。我在这么多人里选中了昆青,因为他够狠,够冷静,够自信。这样的人,反而容易控制。但是你居然捉到了他,还搞出这么多麻烦。"她拿出随身的瑞士军刀,拔出水果刀,直直从火点的烟疤上刺下去,刺到骨头,轻轻一挑。
火点咬着牙,一声不吭。骨膜被刺穿的疼痛,让他的的额头渗出冷汗。
"我那时候真的很生气,很生气。"刀顺着骨骼的方向慢慢向上划,留下一条细细的伤痕,殷红滴落地上,"rainy给了我机会,我想循序渐进,总能踢你出局,也许是我太谨慎了,反而慢了一步。"
"于岸生是你杀的。"z
"是我杀的。他太贪心,也太好奇。"她抽出刀刃,把火点的T恤割下一片,擦干净刀身。明晃晃地,理了理鬓角边的小卷发。
"是了,他帮你做事,但是自己并不知道。他甚至怀疑,他在帮我做事。可是那天,我们刚巧遇到,我一时冲动说了出来,我在英国的时候知道昆青没死,他才终于明白,有些事,只有你才做得到。"
"他也算很聪明了。居然想威胁我分一杯羹。我又怎么会让他活下去呢。话说回来,好像又是你的错。"她皱了皱眉,刀锋在火点身上轻轻游移。
"你做了那么多事,迟早会有人发现的。"
"没有你就不会,没有你一切都会很顺利。"她深吸一口气,把刀收了起来,"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搞得这么麻烦,你对昆青如何,对别人如何,这就是你的原则?真讽刺啊。"
"昆青跟你不同,他贩毒,是为了村里人。他只是想大家过上富足的生活,他没有你这么不堪。"火点大声道。在很久之前,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会说出这一番话,但是他,就是无法忍受这个女人来评价昆青。宋雨至骂人的时候他不会那么生气,而这个女人没有资格。她比昆青更肮脏。
一个巴掌拍上火点的脸颊,指甲在脸上留下丝丝血痕。
"你知不知道,有很多人,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昆青很幸福啊,即使是我,也想和他交换呢。"她靠着椅子,把背贴在火点的头上,点燃一支烟,又在椅子上掐灭。
她的思绪穿越时空的分隔,回到很远很远的以前。她出生在北非的一个小村庄,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哪国人,没人告诉她,因为没人关心这个。等她想知道的时候,已经没人能告诉她。
战火毁坏了一切,除了野草什么也长不出来的土地,裂成一块,一块......妈妈每天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背水回来,他们很穷,穷到无法想像。他们唯一所有,便是土和草。
战争似乎永远没有停止的一天,她看到很多人死去,连血都流干,留下尸油,渗透到地下。最后的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被人带到了法国的孤儿院。
光着脚在灼热的地面上跑的记忆,妈妈给自己编辫子的记忆,和姐姐爬树的记忆,从此,像刀一样,数十年如一日,变成噩梦,在她的夜晚徘徊不去,割裂她的身体,把她割成碎片,散落一地。
第一次见到昆青的档案,她嫉妒得发狂,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幸运。她的噩梦,渐渐清晰起来,拼成完整的一块。她选中了他,她要毁了这个幸运的男人,把他的一切都埋葬,接到军队屠村的消息时,她心里居然有快感,兴奋了很久。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想像着昆青当时的表情,神经质地笑起来。
火点心里有点不安,他似乎感受到了Omilia压抑痛苦的情绪,正处于爆发的边缘。
"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早就来不及了,我根本一无所有,到最后,也不过是一无所有。"她呼出一口冰冷的气,靠着椅脚坐到地上。
"你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宋雨至这个朋友,她一直在担心你。你应该清楚,否则的话,她不会被你引诱,去了美术馆。"火点侧过头,他感到她的身体离开了,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rainy啊,她是个好姑娘,我喜欢她,每个人都喜欢她。可是她也不能活下去。因为这个世界,就是如此,要让我这样卑劣的人活下去,要让她这样可爱的人死去。"
"你连你最好的朋友也要杀?"火点难以置信地道。他在一瞬之前,还认为她人性未泯。
"我连男朋友也杀了。多一个rainy,不算什么。"她无所谓地耸肩,眼神中是一片虚无。从前,现在,将来,她永远都是孤身一人,必须是。值得她交托的对象在很久很久以前,已经死光了。
"不知道昆青什么时候来呢。好闷啊。我们玩个游戏吧。"她站了起来,脸部扭曲地笑起来。
此时的昆青,正和宋雨至在一起。接到Omilia要求交换的电话,昆青把烛台拿出来仔细端详。他愿意交出一切来换火点,他更清楚,火点不会愿意他这么做。到最后,Omilia不会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这一场是鸿门宴,却非去不可。
"一定要报警。我来报警。"宋雨至已经拿起了电话,忽然被昆青一手打开。
"不能报警,赶狗入穷巷的话,她会杀了火点的。"
"你想怎么做?"他所剩的,不过是两支枪和几粒子弹。难道单枪匹马跟一伙人拼么?还不是死定了。她迷惑地想。
"你已经把你所知的,都告诉了我。这里没你的事,你可以走了,该去哪儿去哪儿,这里没你的事。"
"OK。过河拆桥嘛,你会难道我不会啊。我立刻报警。"她转身捡起电话。
"你是不是想火点死。"昆青一把拉住她的手,沉声说。
"你还不是想和他一起死。殉情啊,做悲剧男主角很过瘾吧。"她用"哈哈"两声大笑结束了自己连珠炮似的话。
"我对自己还有点信心,我相信美术馆那伙人已经离开,她只剩一个人,我能应付。"
"你怎么知道?"宋雨至语气缓和了下来。
"如果不是无人可用,她那么谨慎,怎么会亲自来打电话。"
"那倒是。只有一个人,那更不用怕啦,我们二对一,有胜算啊。"她的眼睛忽然放光。
昆青转过身,摇了摇头,说道:"带上你不是加一,是减一。零对一,还哪来的胜算?"
"火点救了我一命,没有他,我会死在美术馆里。你带着我去吧,如果大家都能活下来,他身上的麻烦我来替他背。"
"你......"昆青了解话中的涵义,火点私自离开香港,来到里昂又是麻烦不断,有了宋雨至这席话,却为他省去了后顾之忧。
"你的生死残缺,我可不负责。"昆青道。
"那当然,不用说。"坚毅骄傲的眼神看着昆青。
"不止,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能死。"
十八
夜幕渐渐落下,星星浮现了出来。空气却紧张了起来。弥漫在一片野花香气中的山头,点起了昏黄的灯。
"夜袭未必能占先机啊。"Omilia抬头看看灯,有只蛾子低低地飞着。
"你害怕了?"火点虚弱地吐出几个字。
"这句话我回送给你。我就看他,有没有本事。"
"你已经疯了。"
"等你见了上帝再说这句话也不迟。"她冷笑一声,"来了。"
火点艰难地直起身子,昆青来了。这个人永远都不做自己希望他做的事。
"别乱动。"一支枪压住了他的太阳穴。
虽然看不见,熟悉的脚步声稳稳地迈了过来。他的脚步声比平时更稳重,难以遮掩的心事重重。火点痛苦地喉咙一紧,头面向脚步的方向。想说什么,开启了嘴唇,却无法发出声音。
"我来迟了。"昆青说。他的眼睛无法离开火点,布满血痕的脸上,双唇红肿干裂,嘴角有斑斑点点的血渍。浑身上下都是伤口,血从破烂的T恤间渗出来,而有些地方已经结了鲜红的新痂。除了体无完肤,昆青找不出别的字眼来形容眼前的火点。他把指节捏地咯吱作响。心疼,不止是心疼,他要杀了这个女人,把她碎尸万段。
"东西呢?"她问。
"不在我身上。"
"什么?"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把火点放了。我带你去拿。"昆青咬了咬牙,火点,痛苦是暂时的,你很快就没事了。
"小心点儿,别整到你的火点。"她扬了扬手里的枪,"把枪放下。"她一枪射向昆青脚边的地面。
昆青从腰间抽出枪,摆在地上。慢慢走了过去,走到火点面前,解开他手脚的绳索和眼上的黑布,昆青感受到他的手脚无力垂着,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火点软软地靠在昆青肩上,双腿着地,却没有力气迈步,只能由昆青拖着向前。
"我不想你来的时候,你又来了。"火点干涩地开口。
"你知道的。就别再说了。"昆青痛苦地笑了。用自己的头轻轻摩挲火点的头。
三人一前一后走出了仓房,昆青忽然开口道:"把火点留在这里,我带你去就行了。"
Omilia瞥了一眼火点,"OK。反正他现在什么也干不了。"
昆青把火点放下,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在他的额头印下一吻。
"昆青......不要。"火点摇头,哽咽着说道,他知道昆青想干什么。
"放心。"昆青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转身离去。
两人的背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直到消失的时候,一个黑影从树丛中窜了出来,扣住了火点的手。
"宋雨至?"
"你知道是我?"她诧异地问道。周围一片漆黑,他应该看不到自己才对。
"刚才你没出现,我就知道你在附近了。以你的个性,怎么可能不来。"火点笑着解释。
宋雨至笑而不答,她闻到火点身上浓浓的血腥,摸到他身上无数的伤口,心纠结了起来,不止为火点,也为她最好的朋友而心痛:"Omi......Omi她折磨你啊......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以前,就算对待犯人,也不会这样。"
"她从来就不是你所知道的那个Omilia.Jones。"
"我太蠢了。"她摇头,像要把头脑中的多余想法全部摇出去,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昆青有个计划,不过我们没想到你伤成这样。你,你还行不行?"她担心地问。
"行。"火点咬咬牙,光是站起的动作,就让他觉得自己快散架了。
"你的脚伤呢?好了?"火点还记得她被打伤的脚踝,关切道。
"没好,不过昆青给了我一种很灵的止疼药。别问,"她连忙说,"别问是什么药。"
"好吧。"火点看到她闪烁的眼神,已经心知肚明,一定是违禁药物。
"那就走吧。"她扶起着火点腰,两人从林间小路绕道出去。
昆青悠闲地带着Omilia在山上散步,似乎顶在腰后的枪并不存在。树影婆娑,月光暗淡的时候,好像特别容易让人沉下心来。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烛台的秘密的?"昆青开口道,声音在安静的夜晚显得特别突兀。
"rainy应该告诉过你,我有个男朋友是里昂美术馆的研究员。"
"她只告诉我,你有个男朋友,两年前死了,车祸。"昆青恍然大悟,"是你杀的......"
"我不希望他,有一天把我告诉我的事,发表在学术论文上。"
"可不是,一条从中南半岛直接进入欧洲市场的道路,所有的毒枭都会趋之若鹜。一旦发表出来,就毫无价值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多亏了你的两个好朋友。他们做了非常仔细的资料收集。答案呼之欲出。可是也只有贩毒的人,才能看透其中的意义。所以他们谁都没看出来。"
"维多利亚女王,根本就是个大毒枭。她把对她最重要的运毒地图画在了烛台里。在死前,以礼物的名义送给了大主教。这不是普通的烛台,烛台上所雕刻的玫瑰,是她最喜欢的一只茶杯的图案。她还在温室里种了大量的香槟玫瑰。我想她一直期待着有一天,能有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发现这个秘密。"
"这也许是,毒枭与毒枭之间的心灵感应吧。"
"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她厉声道。
"我确实高攀不起。"昆青自嘲道,"我可做不到你这么大手笔。"
"快走吧。如果你耍花样,我也有我的办法,你别以为杨火点能救你,他现在还被通缉,什么也做不到。"
"不敢,就快到了。"昆青向后望去,枪没有离开自己半分。
又走了一阵,影影绰绰的树丛中,出现了一间废弃的教堂。蒙着厚厚灰尘的彩画玻璃只留下一团团肮脏的色块。
"在里面。"昆青道。
"为什么摆在这种地方?"
"宋雨至在里面。"r
"rainy?"她拿枪的手震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了下来,"那正好,一网打尽。"
进入教堂,有个背影跪在圣母玛丽亚像前,口中轻声虔诚祷告。
"rainy?"Omilia试探地问。
背影转过身来,握着烛台的手,正是宋雨至。
"Omi,我们好久没见了。"
"几个月而已,也不算很久吧。"
"但是这几个月,比几百年还要久,沧海桑田,什么都变了。"
"把烛台给我吧。"Omilia面无表情地说。
"你想要里面的地图嘛,"说完,踢了踢脚边的玻璃盆,"这里面都是强酸,只要我把烛台扔进去,几秒钟而已,什么都没了。"
"你想怎么样?"
"我本来想劝你回头的。可是到了现在,回头,也是无路可走。放过昆青和杨火点。就这样而已。"宋雨至蹲在身子,把烛台的尖端伸进强酸液里,尖端瞬间被腐蚀,扭曲发黑,"怎么样?"
"可以啊。就当放生好了。"她在身后推了昆青一把,让他上前。
昆青走了两步,宋雨至的心情稍稍放松下来,她站了起来,手中依然紧握着烛台。忽然一颗子弹射入了昆青的背心要害,他无声地倒了下去。
"昆青!"宋雨至紧张地上前一步,子弹射中她的右肩,激痛松手,烛台应声而落,叮一声,被枪射中,在空中弹了一下,又是叮的一声,烛台飞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