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口味有点重----林嘉陌[下]

作者:  录入:12-25

这个情况我只能任他把我扶起来,管他是谁,人口贩子也好,大老板也好,只有先去医院了,我别无选择。反正我现在也是个身无长物的人,他能占我什麽便宜。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他拉起我,把我的左手扛到他的肩上,也不嫌弃我一身这麽脏,坏了他昂贵的西装。
我偷偷瞄了一眼他的衬衫袖口,纪梵西的标志,看来我这次的医药费是稳当了。我呵呵的傻笑一下,要是宋子晾知道我如今是个这样的人,也许会说不出话来吧。
但是,他或许会理解我。他小时候不是也一无所有麽,他得到的一切都是那双手创造的。和我不同,我是个生下来就能满足很多奢侈欲望的孩子。现在的我才是芸芸众生。但是,我仍无法抵挡那些基本的需求,就像变得低俗。
生存的规则在我前面二十一年都没有如今这几个月理解得深刻。
人的丑恶,也不是在学校里看到那点侧面。
可是面对无法改变的东西,唯一能做的就是去适应。人的力量也是弱小的。
这个男人算不得强壮,勉强把我拉上他的小车,我没有说报警,於是他安心的把我拉到附近的医院。在车上,我一句话不说,躺在後面座位上,暖暖的风在脸上,感觉真好。我现在知道为什麽那麽多去追求奢华了,以前的我完全不能理解在经历过了落差之後的那种贪婪。
现在想来,要宋子晾为我放弃一切,真的太难了。
就是他愿意,我也承担不起。
牺牲的人,往往会後悔。毕竟美好的东西都难长久,而世上又并无後悔药。
没过多长时间,车就开进了医院。那个男人有把我从停车场拉到急诊室,一个年轻的女医生正在化妆,看著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带这著个民工进来,一看就知道是发生了什麽事情,於是甩也不甩我们一眼,只说先去挂号。
那个年轻男人立马就转身去挂号,女医生也不过来看看我的情况。
我铁青著脸坐在那里,懒得去感叹世道。我又不是愤青。
等他挂号回来,女医生才慢悠悠的走过来检查我的骨头,不到十秒锺她就迅速下了判断,"断了,去照片。"
一系列检查完之後,我发现那个男人的脸色很差,也不知道是不是遇见什麽不顺心的事情了,或者是被我这个民工的事情给烦的。於是在他的目光瞟过来时,我不自然的狭促一笑,他瞬间愣在那里。
最後弄到很晚,我的右腿被打上一个很大的石膏的夹板,住在普通的病房里。而那个把我撞伤的男人仿佛累得已经要趴下了,上上下下缴钱拿片子什麽的,跑得他够呛。
他坐下来,手里多了瓶矿泉水,可惜那不是给我的,虽然我这个时候很口渴。
"你叫什麽名字?不是广州人?"他终於开始查起我的户口来。
"嗯,我是外地的,过来打工。"
"你成年了吗?"他皱起眉头来打量我,那样子还真当我是未成年。真是,我在广州飘了这些日子,早就沧桑得不行了,要是半年前,我还能去伪装一下十八九,先在没有被当成大龄男民工就好了。
我点点头,思考著要不要问他点什麽。
他喝一点水,看著我的嘴唇,又问,"渴不渴?"我心头暗骂一句去你大爷的,这不是屁话麽。但我实际上什麽都没说,只是尴尬的点了下头。南方人和北方人不同,没有自来熟这样的感觉。人和人永远隔著一层,连制造一个熟稔的假象都不能。
结果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竟然跑到楼下又去买了一瓶拿给我。
说不感动还真有点假,但是他未免有点太迂腐了吧,或者是嫌弃我同他喝一个瓶子吧。毕竟不认识的陌生民工,天知道有没有什麽传染病。
那男人递一张名片给我,叫王子安。我一听就觉得他家里人肯定是古书读太多或者压根没读过。
某某广告公司的董事长,总经理。
我能不能理解为自己出门遇贵人,但是被撞了,也够见鬼的。
跟他介绍了下我工作在什麽地方,叫什麽名字,便没有多说话了。王子安也不像是个南方人,至少我觉得他不像广州人。干净的样子,很好看,斯文得像个书生,不像生意人。眼睛凹得很深,像是连续熬夜的样子。他坐在那里跟我随便聊了几句,等医生进来说病情稳定了就准备离开。
王子安答应我明天去我打工的地方帮我请假,我到完全好为止的生活都由他料理。
终於可以休息一下了,睡一睡有床垫的床,这是他走後我最直接的想法。腿已经不是很疼了,那石膏很重,我肚子又饿起来,但是很快的因为那柔软的床而睡到了深处。
梦魇里的宋子晾站在讲台上画著电路图,那样子很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我觉得他简直近得触手可及。
难得能睡个安稳觉,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医生已经过来查过房了,换了药之後我百无聊赖的看著窗子外面,想起昨天那个送我来医院的男人,人生的际遇有的时候还真是奇妙。昨天晚上我还在担心自己是不是要饿死了,结果就遇见贵人。虽然这个遇见也他妈的不算好事。
我虽然对外面的世界已经有些了解,不过尚且还嫩得很,这究竟对我来讲是个什麽样的遭遇,我根本说不清楚,因此还是有些不安。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继续把我的医药费付完,我出院以後能不能继续去工地工作,我还能不能继续在这个城市呆下去,我还能继续靠著自己的这双手养活自己麽?
一大堆的问题在脑子乱转,我回忆著自己来广州以後的一段生活,只觉得过於真实而在记忆里显得单薄,或者说,我并不太在意我究竟过得如何,我的心还留在北京某个车街马巷,思念著某个无法忘记的人。
呵,宋子晾,他这个时候是不是也刚好想起我来?

{第四十一节:怎若浮生不是梦。}


百无聊奈的挂著液体,对於现状,我真是有点摸不著头脑。毕竟这也算是很大的意外了。
虽然断了腿也够郁闷的了,但是难得能让人照顾,不用工作。我贪婪的沈溺下去。这样多好,原来那都是真的,学生最幸福。想想那时候的我,天天想著什麽跟宋子晾谈情说爱,没有压力,想去上课便去,不想就逃,没事打打游戏,和兄弟吹牛喝酒。只是,这一切都不再从前,而我也不再是那个陈铭。
"你醒了啊?"一个陌生的声音插进我的思绪,我转过头看著病房门口站著个穿白西装的男人,眼熟得很,才反应过来是昨天撞我的王子安。於是勉强的点一点,算是打过招呼了。
他走过,拉了条凳子,坐在我病床边上,"来,吃点早饭。"
接过他手里的小笼包,我小声的说一句谢谢。王子安笑了起来,不知道我说谢谢他有什麽好笑的。於是埋头吃早饭,饿得不行的我样子并不斯文,吃了一会,抬头看他正专注的看我吃包子,我一个忍不住,脸红了。他这个人怎麽老是盯著人看,也不知道委婉一点。我脸上有花啊?
"你是北京来的啊,陈铭?"
"去我上工的地方查过我了,没什麽问题吧?"
听出我讽刺的口气,他只是好脾气的笑了一笑,自从天撞到我之後,他只露出过一次不耐烦的样子,我思考著这个人是不是很好欺负。可是无商不奸,我还是小心点才是。
"你怎麽没念书了,缺钱?"
"呵呵,是缺钱啊,还缺脑子,没学校要我。"我半开著玩笑说。
"你才22岁,还年轻嘛。"
"已经成年很多年了,必须要对自己生活负责,我现在不能去上工了,你说等我好了,我们包工不要我了怎麽办?"
被我一问,他倒反而笑起来了,我被他笑得毛骨悚然。
"笑什麽笑!"
"没什麽,不觉得你是会说这样话的人,陈铭。"
"那我是什麽样的人?"这个人说话真是有点古怪。
"你知道不知道,我昨天一看到你,就想妈的撞到个民工,不知道多烦,结果仔细一看,我就知道,你不像是一般的民工。"
"不是一般民工,还能是高级民工?"
"陈铭,我是做广告设计的,接触过的人比较杂,你身上的气质可不是个民工能有的。"
我冷笑一下,最讨厌这种自作聪明的人,"可我就是个民工,没什麽不一样,你除了负责我好起来,以後我包工头不让我继续做了,你再找个工地当我去做!"我像是认定了这个人不会跟我较真似的,大起胆子对他吼了过去。
"小夥子,你还真敢说。"他再次笑起来,样子确实干净好看,对於好看的男人,我总是一下子又心软了,讨厌不起来。
王子安在病房陪了我一会,大家互相了解了一下,他留了个电话号码给我,给我请了个护工打饭什麽的,之後就匆匆赶去工作了。他一走,病房里又冷清下来。我今天已经说了太多的话,於是闭起眼睛来休息,觉得他这个人不算坏,至少不是为富不仁的人。我还真是命好。
没过一会,我又把手机拿过来,输了王子安的号码进去,把电话簿翻来翻去。只剩几个高中同学的电话,什麽伍世辛、汪棋、宋子晾、原聿的号码都随我那张旧卡一起扔掉了,像是抹去了记忆。但是有一样东西是无法改变的,那就是感情。我抠开电池後盖,那张大头贴还是那麽鲜活,简直有点刺眼。看著宋子晾的笑脸,我的心脏一阵抽搐,那感觉仿佛要窒息了。
我心里最解不开的结永远都是宋子晾。

之後的日子过得很慢,但是我的心情比起前一段日子却好了很多,都是因为王子安陪著我。他一般下班就过来,带这个小笔记本在那里忙活,打起键盘来风快,有时候我催促他走,有工作回去做,他却说回去也是一个人,在这里还能陪陪我。
我有点小感动,於是问他,何必对一个民工这麽好,拿钱砸死他就可以了。
他微笑一阵不说话。他每次都会这样的笑,像是洞悉了一切一样。
王子安年纪比我大了不几岁,他告诉我过了年他就27了,我盘算著,过年了宋子晾就三十了。王子安画画很了得,据他自己说学了十几年,他拿中性笔在我的石膏上画一些漫画的小动物,写一些花体字,医院里的护士都舍不得给我换石膏。
如果我现在有心思交朋友的话,这个人真的是不二的人选。
可是我知道,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要出院了,那时候我必须继续的去面对生活,找工作或者回去做木匠。我的生活不能因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停下来。
王子安像是知道了我的心思,在离我出院前的某一天,他忽然问我,"陈铭,还想不想念书?"
"我又没见过希望工程,念什麽念,吃饱了再说。"我一如既往的和他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话。
"你现在没吃饱?"他笑著打趣,"我说认真的,你愿不愿意跟著我学设计。"
我看了他一眼,确定他没有开玩笑,於是说:"我不会画画,一点都不会。"
"没事,你不用会,我教你做图片处理什麽的,设计需要灵性,你肯定学得好的。"
"为什麽?"我疑惑的看著他,因为明白世界上备有免费的午餐,我更想知道王子安要我给他的东西是什麽,我有没有,给不给得起。
"什麽为什麽?"他的眼睛还是那麽亮,连明知故问都装得这麽无辜。
"我只是个被你撞了的民工,你没必要天天来医院看我吧,又不是没请护工,而且我现在也能下地。你又说要我去跟你学什麽设计,我很难不怀疑你是个人口贩子诶。"
"呵呵,我以为你看出来了?我喜欢你啊,陈铭。"
他一语道破,我五雷轰顶。
愣了三秒才迟迟开口,"你,你说什麽?!我是男人。"
"我知道你是男人啊,我就喜欢男人。"他说得理直气壮,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是,可是,我不喜欢...男人啊。"
"我还以为大城市里来的人心理素质好一些,开放一些。怎麽?我就是个同性恋。你要是看著觉得恶心,就别看,不要摆一张那种脸。"他估计也被我的态度激怒了,说话强硬了几分。
我皱了皱眉头,低下眼睛不敢看他,"我没觉得恶心,真的。"
"陈铭,我那天下车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真好看,我就在想我会不会喜欢你。要不,我每天忙得头都要炸了,你以为我有那个美国时间天天来病房陪一个民工?而且,我以为你也是同性恋。"
"王子安,我不知道你对我是这个意思。"我心虚的说著,原来他也看出了我的性向,就这麽明显?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陈铭,你也不是小孩了,明知道我对你有所图,也不说什麽。我们两个究竟谁在装?"他半眯著眼睛笑笑,这个动作也是宋子晾喜欢做的,我一瞬间失神。
他的话问得我面红耳赤,确实,他对我有好感,我一早看出来了。哪有人每天累得顶个黑眼圈来给自己误撞到的民工送早餐。就算是天底下第一大善人,也做不到如此。我不愿意承认的,只是因为那些东西对我来说都是奢侈都是禁忌。我这辈子都无法再接受任何人的爱了,也没有那个资格了。
彼此沈默了一会,王子安妥协下来,他轻声说,"对不起,陈铭。吓到你了。"
"没事。我也是同性恋,你没看错,所以我没什麽可被吓的。但是,我不会喜欢你。你就不用再对我好了,王子安。"
在我说这句话的短短几秒里我算是看到王子安最精彩的神色变化,那张脸丰富极了。我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是喜是悲,还是咋喜咋悲。看到那麽精彩的表情,我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不准笑!陈铭,你......"
"我怎麽了我,笑都不让了。"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没有,我只是想说,都已经对一个人好了,又怎麽停得下来。"
"所以,趁早收拾收拾感情,别对我浪费表情了,你就当我是个直的好了。"
这次换他笑了,那样子,仿佛已经不若刚才心情沈重,我也释然不少,最见不得别人为我伤感。他笑了许久,我也没阻止他,最後他说:"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是啊,有一个很爱的人。"
"男人?"
"废话,去你大爷的,你他妈的真当我是个直的啊!"
"陈铭,跟我去学设计吧,做民工,不合适你。"
"我考虑一下吧,今天晚了,你先回去休息。"
"没事,明天周末。我今天睡这里好了。"
听他这麽说我脸色大变,那叫一个惊恐。见我的模样,王子安终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那样子笑得真是欠扁,我瞪著他不说话。
"得了,看你吓得,我还能对残疾人出手麽。这就回去,你好好睡。"
"我残疾也是你撞出来的!"
"知道知道,我负责,负一辈子。"这话是笑著说的,在我听来却那麽的伤人。这个世界上谁又能对谁一辈子负责。就是想,也未必做得到。对爱情报有任何幻想的人,都是愚蠢的,那些虚幻的假象,都会被现实一一击破。最终碎得一地。
最後我还是同意了王子安,决定跟他去学设计。反正腿到真正回复还得一个多月。
但是马上又迎来一个新问题,在广州我没有落脚的地方,他让我搬去他家里住,我怎麽听著怎麽像是电视剧三流情节,这居心叵测得也太不上台面了吧。可是想来想去,我又没有学校念,住不了宿舍,总不能住旅馆吧,最後还是得搬去跟他住。
真是羊入虎口啊。
在去的那一天,我扶著电梯出来,那公寓和宋子晾在朝阳的那一间还真像。想起来我就伤感。
进门以前我再重申了一下约法三章,鉴於认识这麽久我觉得王子安还是个君子,於是也就这麽勉强的搬了去。他没与我一个卧室,这也是最主要的原因,要是和他睡,我饿死街头也不去。当然,真正要饿死的时候,我说不定会自己爬到他床上去。人就他妈的是这麽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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