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指柔(兄弟)----妃*白泽

作者:  录入:12-25

"怎么了?你不是一向喜欢吃薄野做的菜么?以前还总吵着要去他家吃饭呢!"季暮的母亲收拾好厨房,在围裙上擦擦手,又出来抹餐桌。
"没什么啊,我知道了,你们去忙吧。我放了学会跟哥哥一起回去的。"季景冲母亲笑笑,伸手想接过母亲手里的抹布帮忙。
"回房吧,睡一会儿。"母亲只一劲催促季景回房。
季景摇摇头,有些无奈的看向父亲,季辽也以同样的眼神回应他,季景只好转身往自己房间走,一边嘟囔:"我现在可真是家里的学习专业户啊!"
母亲望着已经跟自己一般高的儿子,疼爱之情溢于言表,"这孩子,心疼他来着,还倒是我这当妈的不对了!"虽是抱怨,语气里却一点责怪的意思也听不出来。
季辽站起身,接过妻子手中的抹布,低头擦桌子,听着妻子的抱怨,只是淡淡的笑,并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也去睡会儿吧,晚上还不知道要忙到几点,休息会儿,我来收拾。"
季景在房里听着外面的声响,母亲和父亲的说笑,厨房里洗抹布的哗啦水声,母亲踏上楼梯的踢踏声,父亲泡了一杯茶,将鱼缸里的循环水打开,也上楼去了。
安静,躺在床上,被巨大的安静包围,仿佛是在梦里。"哥......"
躲了这么久,避开无数次可能遇见的机会,却还是来了。也许心里其实是隐隐期待着这一刻的吧,再逃避,也避不开内心的挣扎和期盼。两个人都是一样,所以,才都没有找借口推脱,所以,也只是从安静的午间开始等待,再见的那一刻。


欲说
今年的天气有些反常,前阵子还是秋风阵阵,一片萧瑟,这两天气温却又开始回升,太阳抹开厚重的云层,持续着不输于夏日的晴朗和热度。
不过是一顿晚饭,却像久违的再见一般,郑重,却又仓皇。平日里总觉得在学校的日子难熬的紧,一个下午如同整季夏日般燥热漫长,但今天季景只觉得恍惚,知道同学们获释一般冲出教室的时候,腹中的饥饿感才将他又重新拉回现实。
季景低着头,胡乱地将书桌里的东西塞进书包,发现没什么可塞的了才站起身准备回家,谁想到书包被甩到肩上的时候有一根带子勾住了桌上翘起的螺丝,因为力量过大,季景又被重重拉回到椅子上,发出"哐啷"一声。
季景就那么坐着,手臂因为过大的拉力而本来有些疼痛,现在只剩下麻木感,教室里还有留下做清洁的同学在扫地擦黑板,也许他们还和季景打了招呼,但季景并没注意。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有人拍着他的肩膀,奇怪地看着他:"季景,你哥在外面,发什么愣呢,叫你好几声了!"
"啊,哦。谢谢。"季景抱歉地对同学笑笑,提着书包往门口走去。
薄野倚在季景教室对面的墙上,书包随意挂在肩上,看起来瘪瘪的,没几本书的样子。季景盯着他轻飘飘的书包想,这个人总是迟到,怎么看也不像好学生,怎么成绩却一点儿也不"抱歉"呢?季景光注意书包了,所以并没有看见薄野眼睛里茫然又小心翼翼的光,谨慎却疏离。
一路无话。只有夕阳隐没在淡淡的晚霞后面,渐渐将天空的主宰让给清冷的月亮和稀疏的星。
"很饿了吧,我去把饭菜热一下,中午弄好的,很快就能吃。"薄野按下电灯开关,将书包随意扔在沙发上,走到厨房开始忙活。
"中午就弄好了?那你没午休么?"季景站在门口换鞋,听到薄野的话,动作慢了下来。
"嗯,那个睡不睡无所谓,你是客人,总不能让你吃剩的。"薄野声音自然平静。
"客人......么?"季景听着厨房哗啦的水声,挂外套的手就那样停在半空。
季景走到厨房门口,隔着一层玻璃看着薄野。虽然只是热一下饭菜也是一副一丝不苟的样子,校服很熨帖,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松开了,里面的衬衣领子翻了一半出来,白得好像新的。暮阿姨培养了一个很优秀的儿子,优秀得让季景突然间觉得遥不可及,觉得如梦一样恍惚,"这个人,是我喜欢的人呐。"季景轻轻的感慨,心里的感觉,骄傲而苦涩。
"可以吃了,去洗手吧。"薄野端着饭菜出来看到季景站在门口,随意招呼道。
季景想起自己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一天,那个傍晚,第一次见面的薄野也是这样招呼自己的,这情形和当初何其相似,却感觉还是有些地方不一样,像是少了些什么。
季景洗了手出来,薄野已经盛好了饭等着他,季景坐下来只低头扒拉米饭,偶尔夹一筷子离自己最近的炒青菜,机械的咀嚼,机械的吞咽。
当盘子里的炒青菜只剩下最后一棵的时候,季景放下了筷子,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薄野,薄野刚好也正放下筷子看着他。季景知道薄野和自己一样,都想起了当初季景一脸郑重的说"能把青菜炒得很好吃的人,做其他菜也一定不会差。"
感觉......过了很久的样子啊......
"哥。"季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时侯说话,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沉默了那么久一样。
"嗯?"薄野的声音听不出异样。
"我吃好了。"季景这么些天想要说的话在舌头上打了无数个转,最终传播到空气里的,只是这样一道再普通不过的声波,随之而来的,便是起立,挪开椅子,收拾碗筷的的声音。
"小景,你放着吧,我来收拾。"薄野站起身阻拦,季景没有答话,依旧端着碗筷走进厨房。
"为什么呢?因为我只是个......客人?"季景把碗筷放心水池,薄野正端着剩下的碗碟走进来。
薄野没有回答,只是将手里的东西放进水池,和季景并排站着,伸手拧开水龙头。
水轻轻浇在瓷质的碗碟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水花溅起来,弄湿了两个人的衬衣下摆。温热的池水浸泡着成双成对的碗和筷子,还有季景和薄野都没有从水池中拿出来的手。
水流声渐渐变得很大,哗啦哗啦的盖过一切声响,汹涌,却又那样缓慢,从指甲,到指节,手掌,然后漫过手腕。
"上一次来这里吃饭,我们还在像以前一样猜拳决定谁洗碗,今天我就已经是客人了......"季景嘴角牵起一个弧度,侧脸是看不清的模糊。
"不过就算是我输了,你也还是会来帮我,不会一个人跑去看电视......"季景笑得更深,声音混杂在水流里,像敲击在碗碟上一样生硬清脆。
"是你弟弟真的很重要么?"季景在心里喊,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啊!他突然将手从水池里抽出来,水花溅到薄野的脸上,像泪痕一般停在眼角。
"是,很重要。"薄野终于开口回话,他抬起手打在季景的手臂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青痕,是在教室被书包带儿勒到的地方。薄野的手沾着水珠,因为浸在水池里而带着一丝温热,却在贴上季景手臂的时候让他打了一个寒战。
季景颓然的低下头,刚才突如其来爆发的情绪就这样随着收缩的毛孔隐匿到身体最深的地方。他终于知道这次和初次见面的情形相比少了些什么。
那天的薄野,有着温暖的笑容。
那天的夕阳,带着家的味道,
但是今天的一切,都随着晚霞后消逝的温度褪却了一切光彩,再也不存在了。
"我不知道你在怕什么,不知道这毫无意义的‘兄弟'为什么在你眼里这么重要,我想,也许是我错了。"季景站在门口换鞋,背对着薄野,语气疲惫而轻蔑。
他现在只是一个孩子,受了伤的,愤怒,又无力的孩子。
门轻轻合上,薄野站在客厅中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厨房里的水流声仍然在响,少年的影子投在光亮的地板上,微微有些摇晃。
"毫无意义的‘兄弟'?!这么快你就后悔了么......真和那个人很像呢,好吧,如果,你真的想知道......"
季景回到空荡荡的家,在一片黑暗里感到安心。他低头看看自己冰凉的手,一直清晰记得的触感此刻却显得那样不真实。"为什么那么重要呢......"
在安静缓慢的流水里,薄野握住了季景的手,温热的水越过两只手握紧的缝隙流淌而过,如同那些久远的时光和青春,苍白却依旧沉重。



第九章 赤裸 (上)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季景每次洗手的时候都要把手泡在水池里很长时间,浸得久了,仿佛触觉也变得迟钝模糊起来:指腹摩擦的感觉,手指弯曲的弧度,贴紧手掌时的颤抖......季景甚至觉得自己已经病态了,出现了幻触,但就是没办法停下来,制止自己。因为他清晰记得那天傍晚水下的十指交缠,密不可分。原来,人真的是贪恋温暖的动物......
爱是这样盲目的么?让我完全不像自己。
虽然心里仍然因为和薄野之间解不开的结而困扰,但是季景并不想让这样的自己占据全部的生活,他开始刻苦的学习,认真听课,做练习,渐渐将自己融入到毕业那种紧迫的氛围里,在家里他仍然是那个乖巧的孩子,不太活泼,但讨人喜欢。周末帮母亲做做家事,一家人聊天说笑,像平日里一样和睦幸福。
生活看起来没什么变化,甚至变得有些好。
这天是星期六,季景照例陪母亲去市场买菜。采购完毕后,季景拎着东西跟母亲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偶尔停下来听母亲和附近的熟人寒暄。耳边交杂着汽车喇叭声、小贩的吆喝,和从老大爷老旧收音机里传来的京剧念白......
也许生活就是充满这样繁杂的声音,热闹,甚至吵闹,但我们还是能分辨出自己熟悉的那一种声音,划归在自己的生活里。这样的排斥,其实充满着对自我的保护,这个因选择和排除而形成的圈,其实是每个人心里希望的世界,或者说,是个童话一样美好的愿望。
季景正出神的想着,突然听到一个他很熟悉的声音,有些疲惫却充满笑意:
"买了这么多好吃的啊!"
季景笑着迎向加班路过的季辽,把手里的一些袋子放进季辽的自行车车筐,
"是啊,妈妈买了很多菜,说你加班辛苦,需要犒劳。"
"呵呵,那我以后就争取多加班!"季辽笑道
"净瞎说!快回家吧。"母亲有些嗔怪地看了父亲一眼,挽起季辽的手臂,一家人说笑着走远。
路口,刚上完补习班的薄野望着远去的季景一家,一脸羡慕的神情,他转过身,看着自己家的方向,眼里突然浮现出痛苦和失落,傍晚夕阳残存的光芒,已不足以温暖他身上的寒冷。
回到家里,季暮正在做饭,薄野洗了手挽起袖子走进厨房:"我来吧。"
"不用了,你周末还要学习,有空多休息休息。"季暮笑笑。
"妈,"薄野还是打开水龙头,准备洗菜,"你有没有在买菜回来的路上,遇到过下班回家的父亲,然后两个人一起走回家?或者一听到开门的声音,就走出厨房,笑着招呼他一声‘回来了啊'?"
薄野絮絮说着,开着水龙头却只把手泡在池子里,并没有洗菜。季暮愣愣望着他,不知薄野在想什么。
"有没有很幸福的时候,让身边路过的人都羡慕呢?有没有一起商量着给我取名字,在知道有我存在的时候贴在你肚子上听我的心跳?"薄野脸上的表情茫然又有些向往,他交握住自己的手,转过头来望着季暮。
"......"季暮轻轻皱眉,心疼的抚上儿子的脸,"薄野......"
"我只想知道有没有,你们曾经有没有像季景跟我说过的他们家的那种生活。"薄野像个孩童一样追问。
"薄野,"季暮轻轻摇头,在她眼里,这个已经比她还高的男子汉,已经变成了小时候抱着她问"爸爸在哪儿"的孩子,会小心翼翼的擦去她脸上的眼泪,说"妈妈不哭,我有妈妈就够了,不会再问爸爸的事"......季暮低下头,握住薄野的手,轻轻地说:"对不起,我欠你太多了。"
"水要开了。"薄野轻轻挣脱出来,关掉季暮身后的火,翻滚的水渐渐平息。薄野背对着季暮,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妈妈从来也没有对不起我,我感谢你仍然带我来到了这个世上,"薄野轻轻擦拭着刚才溢出的水渍,指尖一片温凉,"只是原谅我,没有办法遵守约定。"
季暮猛地转过身,饱含泪水的眼睛圆睁着,充满不可思议,"薄野,你不能......"季暮的声音高亢颤抖。
"我能的。"薄野转过来看着她,目光平静,嘴角含笑。
"你......就算他知道,你们也不能在一起,这本来就是错的......"季暮抓住薄野的胳膊摇晃,"你答应妈妈的,你不会说......"
"我知道,我也没想要和他在一起,你说得对,本来就是错的......"薄野依然在笑,"我只是想让他知道而已。"
"为什么呢,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还是要恨呢,为什么要去伤害他们呢......"季暮捂着脸坐在地上,泪水顺着她仍然美丽却疲惫的脸庞流下来,滴在大理石的地面上,闪着镜子一样的光。
"妈妈,"薄野蹲下来抱住季暮,声音哽咽,"为什么你会以为我是恨才会这么做呢,从小到大,你从来没有教过我该如何去恨,我没有想过要伤害谁,我只是想让他知道,为什么,我不可以爱他......"
季暮抬起头,有些迷茫的看着薄野,少年的眉毛纠成一团,担心的望着他,神情真挚,季暮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一个人这样望着他,担心的,痛苦的......她知道总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因为错误在很早很早以前的时候就已经酿成,薄野并没有错。
季暮和薄野互相搀扶着站起身,她整理了一下心情,再开口已不像刚才那般激动:
"薄野,你要想好,即使你的初衷并不想伤害任何人,但是伤害是无法避免的,你知道么?"
薄野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此刻就像个受伤的孩子,他轻轻点头。
"你是个好孩子,我不该那样想你......"季暮摸着薄野柔软的头发,眼泪又一次流下来,"我知道你很苦,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薄野伏在季暮身上,只是摇头。季暮忽然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摇起来看着他说:"薄野,如果妈妈不反对你们在一起,你能不能......"
薄野听到后,脸上浮现出迷茫的神情,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冲着季暮笑了:"就算你同意,他们会同意么?就算他们也不反对,我也没办法让自己放手去爱他,去和他在一起......"薄野又把头靠在季暮的肩上,"妈,你知道我多累么,我恨不得挖开自己的心把关于他们的记忆都挖掉,我不想知道事实,如果我只是偷偷喜欢着他,没有告诉你,就不会知道那些事......我一想到我......"季暮感觉自己肩膀的地方正在被什么一点点洇湿,如同几个月前她告诉薄野那些事的那天。
"我不能爱他,已经不能了......"薄野的声音闷闷传来,带着擦不干的潮湿。


第十章 赤裸 (下)
这天晚上,薄野没有像之前那样失眠,他睡得很安稳,并且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和季景躺在被晒得暖暖的地板上,聊着彼此的小时候,每说一句话,薄野都要在最后加上一句"小景我喜欢你。"季景只是笑着听......醒来的时候,薄野觉得自己再没什么遗憾了,这一生的告白,他都已经说尽了。
第二天,薄野早早来到以前和季景一起上学时的路口,他在等去上补习班的季景。今天是个晴朗的日子,太阳晒得人后背很暖,薄野望着远远走过来的季景,心里竟有些忐忑紧张,"像恋爱一样呢。"薄野轻轻笑起来,"如果有一天,我能以约会的理由站在这里等你就好了。"薄野迎着想要躲开他的季景走过去,心里默默地说,"对不起,小景。"他知道,自己是真的没办法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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