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不独眠 上——逍遥候

作者:逍遥候  录入:12-25

"胡闹。"北项鸿冷著脸厉声说,帐中叶笙被惊动略微翻了个身,北项鸿忙掀开纱帐看了一眼,放下,压低声音说:"你到底想怎样?他和小笙可不一样。小笙是你弟弟,有名有姓有出处,他呢?带他回去如何处置?"
墨梁侧身瞪著北项鸿,眼神冰冷。长鹤一只手放在墨梁肩头看著北项鸿说:"项鸿,墨梁听得懂你说话。这是我的事情,我自有定夺。多谢你的好意,心领。"
北项鸿半晌道:"既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他野性太重,希望他能住的惯。"
长鹤半晌说:"若是墨梁觉得住不惯,天大地大总有我们住的惯的地方。这里......没有什麽舍不得的。"说著,对墨梁报以一笑,墨梁面对北项鸿怒目的表情转向长鹤时登时缓和了。
北项鸿看著他两人互相凝视,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不知道长鹤失踪的这些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他竟要把这少年带回京都。看墨梁满身风尘,到底不忍,走到床边掀起纱帐,将熟睡的叶笙抱在怀里转身往外走。
"你要把小笙带到哪里?他已经睡了。"长鹤忙问。
北项鸿说:"我带小笙到别处,一路风尘,你让他早些歇息吧。"说完走出门去。
长鹤叫醒驿馆里的下人,嘱咐他备好浴桶提水进来,再作些汤水饭菜,下人接了银子後欢天喜地的去了,不多时,整治出了两荤两素四个菜,四个夹肉馒头,浴桶也备好了。墨梁狼吞虎咽的吃了,长鹤服侍他沐浴。一路上真地累了,墨梁抱著长鹤不多时发出了微微的鼾声。长鹤将他的发丝缠绕在手指上,低声说:"你放心,纵使难於登天,我也会说到做到。"
叶笙醒来发现不是昨天睡觉的房间了,和北项鸿起身梳洗後正在房中用早饭,听到院外喧哗夹著翻羽的阵阵长嘶便忙跑出去看。

侍卫们早早的吃了饭,在驿馆门口架马鞍,套马车,等著北项鸿等人用过早饭後继续赶路。没想到,长鹤带著墨梁一走近,马匹就四腿发软不断後退躲闪。只有"翻羽"扬起前蹄,不停的长嘶,想要挣脱侍卫的束缚冲上前来。
北项鸿赶过来看著墨梁稳住了"翻羽"。墨梁暂时穿了侍卫封冉的一身黑色劲装,猿臂蜂腰,更显得身材修长。走上前将手放在一匹马的背上,他身上充满了野兽的气息,除了翻羽这样的名驹烈马不为所慑外,普通的马匹闻了都惧怕不已,那马闻得他身上的气息,丝毫不敢挣扎,也不敢嘶叫,四肢颤抖服服帖帖。北项鸿心想,难怪他能毫无声响的盗走马匹。
叶笙看到墨梁很吃惊,走到长鹤身边说:"哥哥,这个小哥哥怎麽突然在这里了。"
长鹤拍拍他的肩膀一笑,说:"他的名字叫墨梁,你以後叫他墨梁就好。他跟咱们一起回京都,以後也和咱们住在一起,你帮哥哥多多照顾他好不好?"
叶笙点头说:"好。"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原来他叫"墨梁",哥哥在马车里叫得是他的名字。
长鹤知道叶笙心里从未将墨梁当作异类,更是喜欢,捏捏他的脸颊说:"最近肉长得慢了,回家後哥哥一定把你喂得象小猪一样。"
"猪?!"叶笙耸耸鼻子笑笑就往长鹤怀里拱,长鹤笑著伸臂抱住他。两个人还未抱到一起,长鹤只觉得领口一紧,整个人被扯得向後飞去,倒进温热的怀中。北项鸿忙拉住险些要闪倒的叶笙,看著墨梁将长鹤揽在怀里,扬著下巴怒目看著叶笙,长鹤脸颊有些绯红。
"咳哼。"北项鸿清了清嗓子说,"长鹤,小心脚下。"说著拉著叶笙走到马车边,扶他上去。
"你想骑马还是和我一起坐马车?"长鹤挣脱了墨梁的怀抱问。墨梁紧拉住他的手不放看著他,长鹤点头说:"好,与我一起坐马车吧。"
马车里几层软褥上铺著竹席,竹席上铺著秋香色的冰丝缎,放著几个银红色的团花靠枕,靠边几个高低描金抽格中是为叶笙准备的零嘴儿。叶笙拉开一个小抽屉拿出一包雪花冰片糖,又拉开一个拿出一包干薰鸭脯肉,捧著递给墨梁:"墨梁哥哥,给你吃。"
墨梁缩在马车角落里,玩著长鹤莲青色的袍角,看了叶笙一眼伸臂将长鹤揽在怀里。长鹤在他怀里笑笑,拍拍他的手说:"跟你说过的,小笙是我弟弟呢,他不是那样的人。"说著看看叶笙,对叶笙说,"早饭是不是没吃好?你先吃些垫垫吧。"叶笙咀嚼著肉干,看哥哥被墨梁这麽抱著,这麽热的天自己看著都觉得热。
一路颠簸,餐风露宿,为了缩短时间,湖州境内又走了段水路,一行人终於在八月初三赶回了京都。
叶笙从马车上下来,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眼前一座美丽的宅院,宅院外绿柳成堤,丝般拂动,粉墙黛瓦上鲜花累累,豔如华盖。匾额上两个描金大字"蓝府"。
"哥哥,你家又大又漂亮。"叶笙由衷地赞叹。
长鹤一笑拍了一下叶笙的脑袋说:"小傻瓜,什麽你家,这是咱们的家。"
黑漆铜钉的大门洞开著,十几个下人早就得了消息站列整齐等在门口。一个穿著黑绸袍子须发花白的老者带人迎上来,俯身叩首:"少爷您可算平安回来了,府里上上下下吃斋念佛地盼著您。老奴眼瞅著您可是瘦了,脸面也晒黑了。"长鹤忙把他搀起来。老管家蓝田又冲翻身下马的北项鸿行礼,道:"王爷万福金安,这些日子多亏您照应我家少爷,老奴这里给您磕头了。"又磕了个头复起身对下人说,"手脚麻利些,贵重东西轻搬轻放。"一面又躬身问长鹤:"恕老奴眼拙,哪一位是小少爷?那一位是墨梁少爷?"
长鹤微笑对叶笙说:"他是管家蓝田,几辈都在咱们家,最是忠恳实在的,家里大小事务都由他打点。"对蓝田说,"他就是小笙。"说著,指著身旁墨梁说,"他是墨梁,我书信里说得明白,你可都安排好了?"
蓝田应道:"您放心,小少爷和墨梁少爷的一应用度都比著您的来,我计算著,以为初一就能到呢,早就收拾妥当了。"
叶笙看蓝田总算喘了口气,便规规矩矩地叫了声:"蓝田爷爷好。"
蓝田忙躬身道:"小少爷您这是折老奴的寿,高兴了叫声蓝田就行。"
北项鸿走上前,揽著叶笙的肩头说:"叫你一声爷爷你就受了吧,以後多疼他些就行。"
蓝田忙撩袍角又跪下道:"王爷,少爷请放心,蓝府的家法,没有那起子狗眼看人的奴才。"
北项鸿一笑说:"你的为人我还信不过吗?!要不,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事情长鹤能都交给你?!我不过随口说一句罢了,快起来吧。"
几人进了大门,长鹤府上外宅有前後三进,内宅南侧矮墙内一溜儿六间刷的粉白的平房是贴身的下人住的。东侧是长鹤住的"九牟阁",紧挨著收拾出来两处"岁寒楼"、"舒云轩"给叶笙和墨梁住。周围环绕种著腊梅、苍松、翠竹,尚有红枫、金桂、玉兰掩映,清雅幽静,更辟了一处荷花池,池中一座假山,石洞幽凉,一座凉亭,描金飞檐,游廊贯穿,琳琅雕花。正逢盛夏,芙蕖满池,争相夺豔,荷叶翠绿,满目生凉。
凉亭内早备好了瓜果香茶,几人坐在凉亭里歇息,长鹤看墨梁虽是不说却有些不耐的感觉,便先带他回房间安抚。丫鬟站在身後打著羽扇,斟茶递水,叶笙有些不自在,北项鸿握著他的手说:"是觉得被人服侍不自在吗?"叶笙点点头,北项鸿笑说:"你别多想,长鹤府里的人都是极好的,慢说不会有人欺负你,就是有,我这个安王、抚远大将军也不是吃素的,谁敢不开眼欺负我的人?!"话说完,北项鸿觉得有些失言,忙看叶笙,见他不在意,自己心想,这"我的人"到底还是差了一步。
不知不觉到了午牌时分,安王府里来人催了几次,北项鸿无法再逗留了,叶笙和长鹤送他到门口,长鹤抿嘴笑笑说:"你这一走近半年,我有心也不敢留你,先回府见过王妃再说,我也理应去给她老人家请安的,不过得等明天复了太後的懿旨才能去。"
北项鸿一步三回头看著上了马说:"明日一早去了宫里,我还得到黑羽军去。"冲叶笙挥挥马鞭说:"小笙,明日傍晚我就来。"叶笙点头挥手,北项鸿恋恋不舍扬鞭带著侍卫走了。
关了大门,长鹤和叶笙、墨梁三人分别沐浴了,换了家常轻薄的衣裳出来,墨梁赤著上身,赤著足,虽然不喜欢还是听话地穿著一条湖蓝的锦丝长裤。屏退了丫鬟,三个人走到凉亭上乘凉。长鹤看看他俩说:"没外人了,项鸿也走了,咱们可以自在歇歇了。"说著又拿了一个井水里湃过的西瓜摆放在石桌上,东张西望地找:"咦,切西瓜的......"话未说完,蹲在石凳上的墨梁一把将西瓜搬到面前,"!"的一拳捣上,西瓜应声而裂分成几块,长鹤、叶笙躲闪不及,被香甜的汁水溅了一身。
"哈哈哈......"叶笙笑起来,墨梁挑了块大的递给长鹤,自己拿起一块儿,狠狠地啃下去,再抬头,黑色的瓜籽粘在了脸上,长鹤也笑了,墨梁有些迷茫,不知道长鹤和叶笙为什麽笑。长鹤学他的样子把脸埋进西瓜里吃......凉亭里传来三个人阵阵的笑声。
三个人吃著冰凉的西瓜惬意无比,忽听得外面有人大声喊著进来:"长鹤,长鹤,你在哪里啊,快出来,快出来......"
长鹤放下西瓜,顺著游廊走出来,还没看清,一个人影就扑了过来,长鹤被狠狠地抱住。"长鹤,怎麽才回来呀,想死......哎呀!"那人影刚抱住长鹤,就听得风声响动,眼角瞄见一个身影从空中扑过来,瞬间自己的胳膊就被一股大力拽著扔了出去。
只见空中划过一道鹅黄色的弧线,伴随著惊叫,"扑通"一声,荷花池里溅起一圈儿水花。墨梁冷冷得站在长鹤身侧,长鹤又好气又好笑,一迭声地喊人来,叶笙忙趴到凉亭边看,看清了那个在荷花间挣扎,像落汤鸡一样的人後,撇撇嘴回头对墨梁喊:"墨梁哥哥,你的准头得再练练,离那假山还有一丈多远呢!"


十五、顽劣闹蓝府 忐忑觐後宫
蓝府里的仆从、小厮加上任东来的亲信长随七手八脚地把他从荷花池子里捞了出来,待到他上得岸来,在一旁等著伺候的丫鬟们三两个的对头抿嘴偷笑,忍俊不已。紫靖侯任东来福寿花的头巾歪遮住额角,水珠嘀嗒;鹅黄的丝衫、葱绿的裤子湿淋淋地紧贴在身上,透著肉皮儿;腰间水绿色鸳鸯丝绦上的比目鱼佩勾搭著水草;点翠的薄底云靴咕叽著往外冒水,一步一个湿脚印,全无了潇洒风流的气质。
任东来指著叶笙跳脚说:"你你你,恶毒呀恶......呸呸......"边说边从嘴里扯出一根草!,又指著墨梁对长鹤说,"长鹤,他他他......来人,把他给我绑起来......"身边的八个长随都是亲信体己的人,素来跟著他耀武扬威惯了的,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一看自家主人吃了瘪,一拥而上围住了墨梁。
"慢动手,慢......"长鹤眼看著势头不妙,心内焦急想上前阻拦。
任东来拽住长鹤的衣袖气狠狠地说:"长鹤你别拦著,哪来的野小子,敢动我,我得好好教训他,让他知道知道我紫靖侯的名头。"片刻,只见空中人影飞舞,惊叫连连,荷花池中"扑通"落水声不绝於耳。
长鹤苦笑说:"我不是拦你的人......"
叶笙围著任东来身边绕圈,冲他做鬼脸,双眼放光,嘴里笑著喊:"一只青蛙,一张嘴,扑通一声跳下水,两只青蛙两张嘴,扑通扑通跳下水......六只青蛙,六张嘴,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哎吆......"叶笙脑後的头发被任东来伸手抓住,疼得大叫,他也不示弱,咬著牙忍著疼,揪过任东来的臂膀,两个人撕打在一处,一时间这内宅幽院鸡飞狗跳。
"呀!你你你,你属狗的,怎麽咬人啊!"任东来被叶笙一口咬在手臂上疼得哇哇大叫,顾不上追打他,叶笙抽冷子脑袋往前一撞顶到他小腹上,任东来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倒。
八个长随全都被墨梁扔进了荷花池,扑腾著穿过粉嫩芙蕖,碧绿荷叶,游到池边,一个个挣扎著往上爬。墨梁仰天长啸,"嗷......呜"一声狼啸,唬的几个人又失脚跌了回去,震的四下里众人心头乱颤,几个丫鬟花容失色。
"墨梁。"长鹤走上前,低声说:"他们从未受过这样的教训,也够了。"墨梁看看池子里的人,荷叶间只敢露出个头来,便点点头,拉起长鹤的手转身就走。叶笙忙跟上不忘转身冲任东来做鬼脸。
长随从池子里爬出来,蓝府的小厮、仆从过来搀扶任东来。"我,我,士可杀不可辱!"任东来坐在地上撒泼大喊:"长鹤,长鹤......"
长鹤被墨梁拖著走,只好扯住了墨梁停了脚步说:"上门是客,他又是与我自小长大的,虽然性子骄纵些,却不是恶人,不好不理他。"说著,松了墨梁的手走到过任东来身边把他搀起来,说:"快起来吧,堂堂的紫靖侯,坐在地上成什麽样子,这上上下下都在,看回头传出去。好了好了,先换了衣裳,仔细在这里吹了风著了凉,我的罪过就大了。"使了个眼色,身後伶俐的丫鬟、小厮一窝风地推著任东来走到"九牟阁"里。
丫鬟把龟座鹤身铜薰炉里添了两把百合,支起糊著烟青纱的窗棱,摆上瓜果、茶点,一旁小心伺候。任东来暂换了长鹤的衣裳,坐在锦墩上听长鹤讲完了自己离开後他们所发生的事情,可怜兮兮地说:"我巴巴地等著你回来,一天三遍差人来问,长鹤,你怎得才......"边说边往长鹤身边凑,伸手就要捞长鹤的衣袖,一看旁边冷著脸的墨梁,忙抽回手来,"怎得才回来,我留了好些希奇的玩艺儿给你呢。"说著打量墨梁,深以他异色的眼眸为异。
长鹤自然是隐去了自己和墨梁的事情,只说西凉相遇的经过,看任东来已经散了刚才的怒气,便说:"本来应该我先去看你的,不过,太後懿旨未复,不敢随意出入,你今日回去替我告个罪,我复了太後懿旨後,一定递帖子去府上拜见王爷、王妃。"
任东来点头答应,他见著墨梁新奇,想逗墨梁说话,奈何墨梁正眼也不看他,自己有些讪讪的,回身从水晶盘中拿果子吃,却没想到叶笙也伸手拿了同一个,两个人谁也不让,瞪圆了眼睛,长鹤装作没看见,正在僵持,墨梁劈手夺了果子去递给叶笙,任东来气得跳脚,正在此时,门外挑帘子进来了明眸皓齿的丫鬟玉锦,浅笑嫣嫣说:"少爷,小少爷,墨梁少爷,小侯爷,快去看看吧,安王府里来人送了东西过来,门上秉了蓝管家,蓝管家不敢就这麽做主收下,说,请您移步过去瞧瞧。"
长鹤心中疑惑,北项鸿时常也有派人送东西来,并不稀奇,又不是他亲来,何须自己出去,正疑惑间,任东来早就抬脚出去了,三个人便跟上。
几个人穿堂过院走到正厅,一看,八个红漆二人大抬盒依厅边整齐摆放,正厅桌上、地上堆满了东西,抬盒里还有没拿出来的。安王府里北项鸿的亲信长随孟清华垂首站在一旁,身後站著两个清秀小厮,见了长鹤忙上前行礼。
任东来走上前,打开八仙桌上一个描金小木匣,里头放著一对羊脂玉的小马儿,长仅三寸,通体清透,栩栩如生。任东来拿在手里把玩,对孟清华说:"这对玩艺儿我跟项鸿哥哥讨过两次他都没给我,小的可爱。"又打开一个长两寸,宽两寸,阔两寸方正的象牙雕花盒子,里头红色的锦缎安放著一个透雕玲珑九层象牙球,层层活动,环环相扣,缀著蜜合色的穗子。"这是上回暹罗进贡的透雕象牙球,一共四个,我也得了一个。长鹤,我记得去岁宫里上元节诗会你拔了头筹,皇上也亲赐了一个给你吧。"他一路看一路说,奇珍异玩无数,绫罗绸缎堆满了厅,还有些珍贵药材,连须的野人参,磨盘大的百年茯苓,成形的首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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