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雷天宇失魂落魄的样子,江雁离长叹一声,彻底放弃:“算了,明天我去吧,你把要送的东西收拾好,我下了班去拿……你现在给我回去!不要满大街地展览你的狼狈相!”
最后一句话她是对着雷天宇的耳朵喊的,总算让他有了点反应,慢慢地站起来,机械地移动着脚步往地铁站走去,江雁离看得摇头不已,追上去不放心地问:“你自己能行吧?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雷天宇缓缓地摇着头,“我得振作点了,你说的对,晓晓在里面……才真可怜呢……为了他,我也得振作一点。”
等他走出好几步去的时候,江雁离忽然大声地问:“喂!雷天宇!你老实告诉我,现在你到底有没有后悔?”
雷天宇回头望着她,眼睛忽然湿润了,沙哑着声音说:“没有……”
“我就知道!”江雁离做了一个放弃的手势,转身就走。
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回到熟悉的家里,雷天宇打量着整个房间,他带回来的行李还静静地躺在门口地上,早上发生的事就象是一场梦,他本该给晓晓一个惊喜,本该变着方法哄他开心,本该两个人一起甜甜蜜蜜地过一个早上……就是不该是现在这样!
推开晓晓卧室的门,所有的一切都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样,窗帘拉着,黄色的床头灯光温柔地照射着凌乱的床铺,只是晓晓白色的浴袍胡乱地扔在床上,证实主人现在不在。
雷天宇移动着僵硬的步伐走到床边坐下,拿起浴袍,熟悉的柠檬香味迎面而来,仿佛晓晓还在房间里,随时会笑着扑到他的怀里,或者是赖在床上不起来,撒着娇非要他千哄万哄,亲吻抱抱……
锥心的疼痛排山倒海般淹没了他的全身,他猛地用浴袍捂住了脸,把喷涌而出的痛哭淹没在晓晓的气息里,全身剧烈地抽搐着,痉挛着。
晓晓……我最爱的晓晓……我竟然如此地伤害了你……你在用你的痛苦报复我吗?你可以把一千倍一万倍的痛苦加在我身上,就是不要有一丝一毫伤害到你啊!我的晓晓!
晚上,江雁离如约前来,看见雷天宇的时候耸耸肩:“我劝你最好先刮刮胡子,否则真等人家来搜查了,你这副样子,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吃过饭了吗?”
“随便吃了一点。”雷天宇消沉地说,“也不知道,晓晓……有没有吃饭。”
“放心,他进的是人民专政的看守所,不是文革时期的牛棚,不会让他饿肚子的。”
她没好气地说着话,推开雷天宇走进屋子里,看着收拾好的一包东西皱着眉头:“喂,太多了吧?他是被拘留,不是去度假,跟你说拿日用品就可以了吧?”
雷天宇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毫无生气地说:“我该去的,可是……又怕晓晓不见我,不接受我送的东西,所以,只好麻烦你了,雁离。”
“好说,交给我吧。”江雁离利索地翻检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打包,“别带太多东西,那里面都不是什么好人,惹红了眼没好处……你明天来上班吗?”
雷天宇苦笑了一下:“怎么?”
“院里已经知道你回来了,说你是一个一心扑在工作上,为国家忘小家的模范呢。”江雁离讽刺地说,“你得回去批准逮捕徐枫晓啊。估计过不了后天材料就会送来了。”
雷天宇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他亲自批准吗?他知道他是这个案子的主诉检察官,这是理所应当的,可是,继他亲手把晓晓推向深渊之后,难道又要他亲手在上面加上一层封印吗?
要他亲自写下晓晓的名字,写下指控他的罪行,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最后是晓晓签下他的名字……难道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就要在这一张逮捕令上排列在一起吗?难道他们的人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正大光明地重叠在一起吗?
可是这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从今天起,他是检察官,晓晓是犯罪嫌疑人,开庭的时候,他要亲口读出对晓晓的起诉,到了最后,就等于是他亲手把晓晓送进监狱……
这一切天经地义,可是他情何以堪?
“我……我要回避。”他象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突然大声地说,“对了!我应该回避的!”
江雁离一开始被他吓了一跳,然后毫不动容地问:“理由?不要跟我说你打算在这个时候曝光你和他的事,那你就真疯了,这样做非但帮不了他任何忙,只会把你们俩都弄得不可收拾。”
“我是证人,应该回避的。”雷天宇镇定下来,握紧了拳头,“我‘捡’到了他的犯罪证据,需要出庭作证,所以,我不能再担任主诉检察官了!”
什么都好,不要让我受这样的罪,不要让我亲手逮捕晓晓……
“你想得挺美啊。”江雁离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告诉你,院里和市局已经决定了,徐枫晓算是自首,证据算是他自己交出来的,这里面,根本就没你什么事了!”
“不可能!”雷天宇激动地说,“这不是事实!他们不能这样做的!”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啊?”江雁离生气地问,“这样徐枫晓将来判刑的时候,可以少坐几年耶!院里也不想让你不干,在这个时候换检察官,局里希望能用这个交换条件让徐枫晓说出更多东西来,皆大欢喜的事,你怎么就不干?别以为哪里是象牙塔,还不都是各取所需,你要是真为了徐枫晓好,就别再犟了,怎么?你非要把所谓事实都说出来?好啊,那你说啊,说你和徐枫晓如何搏斗,你是如何才抢到宝贵的犯罪证据,面对犯罪分子的威逼色诱,你是如何以大局为重,坚持原则的……去说啊!把所有的一切都说出来啊,徐枫晓被判个无期你才高兴是不是?”
被她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顿,雷天宇垂下头不说话了,过了很久才低声地说:“实际上……如果他反诉我私闯民宅的话,他是可以没事的……”
江雁离叹着气走到窗边,看着下面的万家灯火:“你以为他会说么?徐枫晓……才不是那种为了自己,把别人拖下水的人,何况……他又这么爱你……”
她摇摇头苦笑着:“要是他是个女人,你们也不至于这么躲躲藏藏的,早就神仙眷侣了,法庭不会强迫配偶作证,你也可以解脱……唉……雷天宇,徐枫晓,你们到底是怎么了?”
等到她拿着东西离开,雷天宇一个人坐在冷清的客厅里,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夜空,心里也全是同样的一个问题:
晓晓,我们到底是怎么了?
某A只有在写不下去的时候才会不写……
第二天,雷天宇还是去上班了,虽然昨晚只睡了一两个小时就惊醒了,再也无法成眠,但毕竟年轻,刮了胡子用冷水洗把脸之后,除了脸上还有一丝掩不住的憔悴,倒也没有别的迹象,去人事科销了假之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一个助理检察官已经雀跃着把案卷抱了过来:“雷科你回来啦!还以为你过了元旦才回来……还好我已经把这些都整理好了,否则又要被你说了……需要我现在给您汇报一下吗?”
“谢谢,你可以出去了。”雷天宇简单地说,平时一些年轻的女孩子也经常喜欢围着他说一些有的没有的,谁不喜欢年轻英俊又能干的上司呢,可是这个时候,他哪还有心思敷衍她们,为了晓晓已经是心乱如麻了。
年轻的女孩子有些失望地放下东西走了出去,关上房门,悄悄吐了吐舌头,低声说:“雷科今天心情好像不好……”
“碰钉子了吧。”一个坐在附近的小伙子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地说,“真不知道你们女孩子是怎么想的,雷科可是有主的人,眼看就要请大家吃喜糖了,当然不能和你们这些丫头嘻嘻哈哈的。”
女孩子愤愤地瞪了他一眼,撅着嘴回到自己办公桌坐下了。
房间里的雷天宇当然没有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他捂着隐隐作痛的头,翻阅着材料,竭力想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案子上,不再去回想痛苦的事。
其实,这一次昌茂的案子,和两年前几乎一样,都是以查账的时候发现帐目不符为开始,但是上一次因为证据不足,数目也不大,加上昌茂公司内部有人事先串供,最后也不过就是补齐税款,交了罚款,严重警告了事。按理说经过这样的风波,普通公司没有这么快就恢复元气,但是昌茂不同,半年之后照样红红火火地继续营业,雷天宇可以确定,昌茂的后面,肯定有一个尚未浮出水面的冰山。
如果……这次的当事人不是晓晓,雷天宇一定会为拿到那些证据欣喜若狂,终于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了,顺着摸下去,也许,这一次,就可以彻底地揪出一个隐藏甚深的走私集团……
可是,为什么是晓晓?为什么晓晓会知法犯法?难道是为了钱?为了名声?为什么?!他应该穷追不舍地借这个契机彻底追查下去,可是,要他如何面对晓晓?如何以一个检察官的身份,去面对已经成为犯罪嫌疑人的晓晓?他还能象平时那样,铁面无私地行使他的职责吗?
晓晓……晓晓……一想起来,心口就是剧烈的憋闷,明明只有二十四小时没有见面,却好像已经是一生的痛……
他放在卷宗上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了拳头,再也看不下去了,‘豁’地一声站了起来,深深地喘了一口气。
有人敲了敲门,得不到回答又敲了一次,雷天宇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神,坐回位子上,扬声说:“请进。”
门开了,江雁离站在门口,还穿着便装,脸上的气色也是强装出来的平静,雷天宇的眼睛却是一亮,一步就冲了过去,迫不及待地说:“你来了?!”
江雁离懊恼地看了他一眼,竖起指头放在嘴唇前无声地‘嘘’了一声,回头望了一眼急忙装作低头办公的各位同事,走了进来,立刻在身后关上了门。
雷天宇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了,他急忙拉开椅子让江雁离坐下,急不可耐地问:“怎么样?怎么样?晓晓还好吗?他怎样了?昨晚上他睡的好吗?有没有又犯胃疼的毛病?”
江雁离抬起手阻止了他滔滔不绝的问话,没好气地说:“别问啦!你真有这个心的话不会自己去问他本人啊?!”
被她这么一堵,雷天宇问不下去了,他把脸转向窗外,过了足有一分钟,才低声地问:“晓晓他,好不好?”
江雁离毫无办法地摇摇头叹口气:“你啊……我没见到他。”
雷天宇要过了一会儿才能把她的这句话消化掉,不禁大声地问:“为什么?不是已经可以探视了吗?晓晓又不是属于限制探视的人,为什么没见到他?还是你……”
被他怀疑的目光弄得浑身不自在的江雁离急忙声明:“喂,你别看我,我知道徐枫晓是你的心肝宝贝,这个时候我哪里会坏你的事!听好了,不是不让我见他,是他不愿意见我!”
雷天宇茫然地坐了下来,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他不愿意见你?”
“是啊。”江雁离交叉起修长的双腿,懊丧地说,“本来我都和他们说好了,第一个进去的,可是他就是不见我,有什么办法?还有,你送的东西,他也没有要,又让我带回来了。”
“什么?……”雷天宇象被冷水当头浇下一样,只会重复着她说的话,“他不要……”
“对啊!”江雁离同情地看着他,“我只好在看守所门口的小超市里临时买了些东西,再送了一次,他只留下了毛巾,牙刷,牙膏,杯子……别的还是什么都没要,我都拿回来了,下班的时候你带回去吧……我也替你关照过了,他们说不会难为徐枫晓的,看守所里也是一天三餐,一荤一素,热水供应一天一壶,饿不着他,唉,我这次可是为你们牺牲到家了,市局的那个谁……沈鹏,我就说了一句,颠儿颠儿地非要陪我去,还一直送我到门口,今晚上还要请我吃饭呢,哼,你说这算是什么事嘛。”
雷天宇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失魂落魄的样子让江雁离看了也不忍心再说,
换了口气说:“喂,你听我说,既然你已经做了初一,就接着做十五好了,你现在抽身,不但无济于事,反而会把事情弄得更糟,难道你现在想放他一马?”
“晓晓属于自首,而且,伪造证据未遂,情节不重,按理说,是可以从轻处罚的,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也只不过是个拘役或者行政处理……”雷天宇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看见江雁离露出了几乎可以说是怜悯的表情。
“怎么了?”他轻声地问。
“我不说什么了,有些东西,我也不是从正当渠道得到的,告诉了你,说不定你再把我给告了,我可不是徐枫晓,连他你都没有手下留情,何况是我。”
雷天宇握紧拳头:“又出什么事了?”
“反正你迟早会知道,我现在不能说,但是你最好打消向检察长要求回避的念头,徐枫晓在表面上也不过是低你两届的学弟,如果这也要回避的话,我们有一大半的人都不能干了,你现在要曝光你和他的事,除了把你也扯进去之外,没有任何好处,你们两个人,是不能被认可的感情明白吗?还不如……你就装作什么都没有,继续当你的检察官,这样,到时候,你也可以暗中帮他一把,总比把他交到别的人手里好。”江雁离头疼地看着他,“雷天宇,你头脑放明白一点好不好?平时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现在变得这么痴痴呆呆,喂!现在不是你伤心难过的时候,是你们两个人的生死关头你懂不懂?!你给我打起精神来!还不知要有多少事等着你去做呢!就算是为了你的徐枫晓,振作一点吧!”
雷天宇默默地点了点头,用手搓了一把脸,振作了一下精神,然后诚恳地说:“谢谢你,雁离。”
“好啦,老同学了,说这些干什么。你谢我的话,还谢不过来呢。”江雁离看看墙上的钟,“我得回去了,后天就是元旦放假,事还没做完呢,下班再说吧。”
雷天宇沉默地拉开门送她出去,江雁离每一句话他都知道是为了他好,可是,他又怎么能装做和晓晓没有任何关系,就这么把他送上法庭?那是他的晓晓,他一生的爱人啊!他曾经发誓要用一生去爱护的人,这一次,他却要亲手伤害他……
元旦前一天,雷天宇接到了公安局送来的申请批捕书和案卷,他只看了一眼就彻底呆了,上面的罪名居然写的是犯罪嫌疑人徐枫晓涉嫌伪造证据,毁灭证据罪,申请逮捕!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晓晓当时投案自首的时候,不是只有一个伪造证据的罪名吗?为什么才过了两天,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多出一个毁灭证据的罪名来?晓晓当时毁掉证据只有自己看见,可是自己并没有对除了江雁离之外的任何人说啊!
而江雁离也是不可能对任何人说的!
他急忙打开案卷,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徐枫晓发现存有重要证据的软盘丢失之后,立刻设法和昌茂公司的财务主任联系,并且授意对方毁掉了其余证据,自己也将存有证据的笔记本电脑毁掉,昌茂的财务主任也已经被拘留,还在预审中。
审讯记录最后徐枫晓的亲笔签名,他是不会看错的,雷天宇震惊得几乎无法思考,难道江雁离昨天就已经知道了这些情况,所以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可是,为什么?晓晓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做了之后,为什么又要供认不讳?他当时,也不过就是一个知情不报,伪造证据未遂的罪名,自己离开之后,他到底干了些什么?要是自己早知道会这样,一定会守在他身边,说什么也不会离开他一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