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庆系列----雅生

门一拉开，外头站著一个四十岁上下，穿著时髦典雅，显得还很漂亮的妇人，日晖更疑惑了，这种看起来像是中上层社会的贵妇，到他们破烂的小公寓来干嘛啊？
「请问......有什麽事吗？」该不会这年头还有人敲门讨水喝？
「你是谁？」贵妇倨傲地打量著他。
「啊？」日晖一楞，「我是江日晖......呃，不对，不好意思，是您来按电铃吧？怎麽会问我是谁......」
「乔水悠是住这边没错吧？」贵妇打断日晖的话。
「是的，」日晖点了点头，「呃，请问您是......？」
贵妇冷冷地看著他，「我是他妈。」
「妈──！？」日晖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喊谁妈？」乔妈妈冷冰冰地哼了声。
「哇啊！对不起！」日晖狠狠地退了一大步，语无伦次地道：「悠──那个，乔水悠，他还在睡──您要不要、要不要先进来？我是说到客厅喝杯茶──那个，等一下他，我会立刻叫他出来，呃，起床！」
乔妈妈凉凉地白他一眼，兀自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日晖赶紧要冲进卧房，想想不对，先跑到厨房到了杯水出来给乔妈妈，才赶紧跑到床边。
「悠！悠！」他低声叫唤，摇著水悠，「赶快起来！」
「嗯？」水悠带点疲倦地微微睁开眼睛，「怎麽了？」
「你妈妈来了！」日晖紧张地低语。
「我妈妈？」水悠轻笑一声，咕哝著闭上眼，「别开玩笑了......」
「是真的啦！」日晖慌得伸手摇他，「你赶快起来！她现在就在客厅里，我没办法应付啊！」
水悠微睁开眼，「是真的？」
「真的，我发誓！」日晖还真的举起右手掌。
水悠迟疑了一下，看日晖急得快哭出来了，只好迅速地翻身下床，开始著装。
「怎麽办啊──如果你妈妈发现我们的事怎麽办啊──」日晖在他一旁边转圈圈边著急地喃喃自语，「天啊──她会不会要求你退学回家？然後我们就从此见不到面了！？」他一个回身，紧紧抱住水悠，颤声道：「没有你我怎麽活？」
「不要紧张了，」水悠只好拉著穿到一半的牛仔裤，温柔地拍抚眼前慌乱的男人，「没事的，你想太多了......」
日晖放开他，继续绕圈圈，「天哪！我们进展得太顺利了，我竟然都没有想到家庭问题......要是你爸妈不能谅解同性恋怎麽办？你妈妈一定会把你强制带回家，就算我去你家门口跪七天都没有用──」
进展得顺利？你可是犹豫了一年才告白欸！水悠翻了个白眼，迅速地穿上裤子，张开双臂抱住扑过来把他搂得紧紧的日晖，带点笑意地道：「你真的会去我家门口跪七天？」
「悠！」日晖微推开他，怒目瞪视。
「好好，我开玩笑的。」水悠轻笑一声，认真地问道：「你很担心我妈妈怎麽想，这我知道，那你爸妈呢？」
「呃......」日晖搔搔头，尴尬地道：「我没想过。」
「那如果他们反对呢？」水悠严肃地看著他，「他们也一样会把你从我身边带走，这你有没有想过？我该怎麽办，你又有没有想过？」
「我永远都不会从你身边离开！」日晖著急地抓住他，「而且我爸妈还满开明的──就算他们不能接受，不管花多少时间，我都会说服我父母接受你！如果我必须选择，我一定会选你！」
水悠微微地笑了，「那，你明知道我也会选你，你担心什麽？」
日晖稍微安心了一下，又立刻哭丧著脸，「我不管！我好害怕！反正瞒过一次是一次，你现在就出去跟你妈妈澄清我们只是分租的朋友！」
「瞒得了一时又瞒不了一世......」水悠微叹了口气，「我不会特意跟我妈妈澄清，你就以不变应万变吧。」说完拍拍他的头，推门出去了。
日晖也立刻跟出去，跼促不安地看著水悠与乔妈妈拥抱。
「妈，你怎麽会来？」水悠开心地笑著。
「你这不孝子不回家，我只好来找你啊。」乔妈妈冷哼一声，「你记不记得今天是几月几号？」
「今天是五月十三──」水悠一楞，倒抽了口冷气，「母亲节！？」
「终於想起来了？」乔妈妈挑了挑眉，「原来你不是记忆力真的那麽差啊？」
「对不起啦妈，我是真的不记得！」水悠双手合十，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你明知道我总是记不住这些节日的嘛，不要怪我啦！」
乔妈妈还没答话，日晖忽然「啊」一声冲进厨房里，迅速地把荷包蛋放到吐司上，烤了一下，随即端出来。
「我等下再吃......」水悠蹙了蹙眉，「早起没胃口......」
「不行！」日晖板著脸把盘子塞进他手里，「你容易低血糖，待会儿又晕倒！」一回神发现乔妈妈正盯著他打量，赶紧冷汗直冒地道：「啊......那个，阿姨，您吃早餐了吗？」
「吃了。」乔妈妈微微点头。
「喔......那要不要泡杯咖啡还是热茶？」日晖赶紧又问。
「晖，你先去吃早餐。」水悠淡淡地道。
「不用啦！我泡个咖啡很快就好──」
「先去吃早餐。」水悠的声音温度下降了几度。
日晖了解这是他生气的前兆，自知里亏地摸摸鼻子，走进厨房去了。
乔妈妈颇富兴味地打量著儿子，「那小子跟你感情很好？」
水悠回以一个淡淡的笑容，「妈觉得呢？」说完低头咬吐司，日晖不敢惹他生气，就跟他也不敢惹日晖生气一样，他们两个为了彼此的健康状况，可是会跟对方翻脸的，这点大相迳庭的两个人倒是很像──都一样只在乎对方。
「两个同龄的好朋友分租公寓是不奇怪，但是像你们这样就很奇怪了。」乔妈妈冷冷地哼笑一声，「刚刚他去叫你起床，我随意晃了一下，另一间房间好像很久没人睡了？」
「是很久了。」水悠仔细地嚼著吐司。
「那他都睡哪里？」乔妈妈冷静地问。
「他床上啊。」水悠也冷静地回答。
「那你都睡哪里？」乔妈妈微挑起眉毛，淡淡地问。
水悠缓缓吞下最後一口吐司，把盘子放到桌上，才开口道：「他床上。」
「啊啊──」刚从厨房走出来的日晖恰巧听到这一段，惊惶失措地跑过来，「悠，你怎麽就这样承认！？」
「那不然难道你不承认我？」水悠有点委屈地看他。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日晖转瞬间慌了手脚。
「你要瞒我妈，会更伤人。」水悠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你自己跟我妈承认，我们是什麽关系？」
日晖焦急地转了转，半晌终於横下心来，走到乔妈妈面前就是一个九十度的鞠躬，「阿姨，对不起！我跟悠是情侣关系！」
「干嘛要道歉......」水悠低声咕哝。
日晖不等乔妈妈发话，就劈哩啪啦地道：「我知道大家都很难接受同性恋，但是我对他绝对是真心的！同性恋没有什麽不对，跟异性恋一样都是因为爱才在一起的，只是性向而已！我是真的很爱悠，为了他我可以放弃一切，所以求求你千万不要把他从我身边带走！我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他，让他幸福快乐！我们第一次认识是在一年前，我从那个时候对他就一直有好感──」接下来也不管人家要不要听，就把心底话全部和盘托出。
直到他连「以後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像悠一样聪明，像我一样专情」都讲出来，乔妈妈终於忍不住一脸头疼地打断他。

母亲节的意外访客(下)

「他让我觉得好丢脸......」水悠嫣红著脸，轻哼了声，「我们都是男的欸，生什麽孩子？」
「啊，对噢！」日晖猛然回神，尴尬地道：「对不起啊，我根本没有意识到性别......」接著立刻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地道：「爱就是爱，跟性别本来就没有关系！」眼看又要继续长篇大论。
「停了停了！」乔妈妈不耐烦地挥手，「我又没说我反对，干什麽一直对我洗脑？」
日晖的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好半晌，才呆呆地问：「您不反对？」
乔妈妈白他一眼，「我何时说过我反对？」
「真、真的不反对？」日晖张著嘴巴，一脸呆样。
「我为什麽要反对？」乔妈妈叹了口气。
「可、可是一般的父母都会反对孩子是同性恋......」日晖呆楞著摆了摆手。
「你希望我反对？」乔妈妈挑起眉，冷声问道。
「不不不不不！千万不要反对！」日晖立刻就慌了。
「儿子，你眼光真差！」乔妈妈冷冷地瞪向水悠。
「妈，你不了解，」水悠柔柔地笑了，「他就是这点好。」
「被你吃得死死的这点好吧？」乔妈妈冷哼了声，「昨天我去看小嫣，她门没锁，我一推门进去就看到她在跟个女孩子热吻──哈，我心想，这下可好，生了一男一女都是同性恋，这下没人要传宗接代了！」
「其实她应该从国中开始就发现自己喜欢的是女生，可是她不敢跟你说......」水悠轻轻一笑，向目瞪口呆的日晖道：「我从国小就只喜欢男生，也跟父母表明过了，他们都接受了......啊，四月一号的时候，我不是跟你说『不想把你扯进这个世界』吗？因为你本来是异性恋不是吗？是因为我才变成同性恋的......」
「咦咦！？那我一直都在担什麽心啊！？」日晖抱著头哀嚎，觉得自己很蠢。
「哼，小子，我当然要知道你是怎麽看待我儿子的，要是你只是个草包，我现下就拿扫把把你打出门！」乔妈妈鄙夷地看著他，「不过看来你只是有点呆，这我还可以接受......」
水悠笑出声来，日晖尴尬地看了恋人一眼，只有苦笑。
「听好了，小子，小悠可是我们全家的宝贝，要是你把他弄哭了，你就等著看吧！」乔妈妈冷冷地向日晖道。
「阿姨，您放心，我是最不想看到他哭的人！」日晖立刻以最诚心的语气道，脸上写满认真。
「我相信这句话。」乔妈妈终於稍微露出一点笑容，「好啦，那你们要赶我这个老婆子回家，还是要带我去逛逛，顺便吃母亲节餐啊？」
「当然是母亲节餐！」日晖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兴冲冲地道：「千万不要推辞，这一顿我一定要请！悠的妈妈就是我的妈妈，既然今天是母亲节──」接著又是一大堆。
乔妈妈叹了口气，看向儿子，「你的情人没什麽不好，就是有些罗唆。」
水悠幸福地笑了，「他这点就是我教出来的，他曾经一整天里每个小时向我告白一次。」
乔妈妈也淡淡地笑了，她伸手温柔地抚摸儿子的头发，「看来你很快乐，那就好了。」
水悠也温柔地搂住妈妈，「妈，母亲节快乐！」
午餐过後，告别水悠的母亲，他们回到公寓里，日晖坐在沙发上，心神不宁地看著电话。
水悠笑著坐到他身边，柔声道：「一年只有一次母亲节。」
日晖凝重地点点头，半晌，终於拿起话筒，播出那个一直很熟悉的号码，短暂的等待之後，应声的是久违的温和嗓音。
「妈......」日晖微微红了眼眶，「妈，母亲节快乐！」
一年里，总一定要有一天说这句话，对辛苦的母亲。
讲了近况和问候之後，他带点胆怯地道：「妈，我要跟你说一件事，其实我一直很怕告诉你，我怕你不支持......」
水悠诧异地看向他，随即，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日晖感激地回握，深吸一口气，认真地道：「我发现，我是一个同性恋。」
很久很久，是对自己心情的叙述和与母亲的沟通，最後，日晖缓缓地挂上电话。
水悠温柔地看著他，两人的手还交握著。
日晖沉淀了一下情绪，哽咽地道：「我妈说，只要我可以幸福快乐就好。」吐出这句话，泪水就忍不住滑出泛红的眼眶，他啜泣，擦著眼泪。
水悠探过身去，拥抱住他，微笑著道：「我想，对母亲来说，儿女的幸福就是最好的母亲节礼物吧。」
日晖也紧紧地抱住他，微微点头。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相拥，直到日晖闷闷地道：「不过，你都没有先告诉我。」
「先告诉你什麽？」水悠一楞。
日晖推开他，蹙著眉道：「就是你妈妈早就知道你是同性恋啊！害我担心个半死！」
「喔，你又没问！」水悠笑著摊摊手，「哎呦，都过了那麽久你还记恨？」
日晖低低地咕哝道：「对啦对啦，反正我就是小心眼！哼，我是真的很害怕你都不晓得......」
「喔，是这样噢......」水悠弯起那抹漂亮的红唇，看了看时钟，懒懒地道：「不然......你处罚我啊？」
「啊？」日晖呆看著笑得很煽情的情人。
「你五点要做晚餐嘛，离现在还有近三个小时......」水悠靠进他怀里，在他耳边柔声道：「这些时间，你想怎麽用都可以喔......要不要？」
「要！」日晖这次连犹豫都没有，动作迅速地打横抱起情人，就往房间冲。
「你很猴急欸......」水悠被他压上床，慵懒地笑著，「我妈妈说，急性子的男人都不可取......」
「那你妈妈有没有说手脚快但是很有持久力的男人可取？」日晖哼笑了声，迅速封住水悠的唇，不让他回答。
不管答案是有还没有，现在时间可是他的咧！
五点多，电话铃响，水悠知道日晖在厨房忙，缓缓接起卧室的分机，「喂？」垫好枕头调个舒服的坐姿，喔......腰好酸......
『小悠？我是千帆......』话筒的另一边传来男人那带点懒散的低沉嗓音。
「喔，阿帆噢，什麽事？」水悠再多垫了个枕头。
『你们今天晚餐打算自己煮吗？』
「嗯，晖在弄了。怎麽了？要下来吃吗？」千帆和白苹就住在楼上，四个人也常常一起吃饭，没什麽大不了。
『嗯，本来没打算要煮......现在去买菜要弄很久，我又不想叫外卖......想让小苹吃点营养的东西......麻烦你问一下日晖能不能做四人份的？』
「嗯，好。」水悠拿下话筒，「晖？」
「嗯？」日晖迅速地从厨房跑过来，「怎麽了？」跑到床边，帮水悠调整枕头的位置。
「你能做四人份的晚餐吗？阿帆跟小苹说要下来吃。」水悠柔声问道。
「没问题，因为今天我要炖鸡汤！」日晖露出爽朗的笑容，又疼惜地在水悠额前轻吻了一下，「抱歉喔，有点太超过了，你好好休息，我赶快去弄饭了。」说完又往厨房跑。
「晖说可以。」水悠拿起话筒，接著微微一笑，以暧昧的语气问道：「为什麽忽然想让小苹吃营养的东西，嗯？」
『你真是敏锐。』千帆的声音揉杂了一抹笑意，『你知道的，今天是母亲节嘛......』
「嗯哼？」只因为母亲节？
『然後你也知道小苹除了我之外，最爱他妈妈，问题是他母亲过世很久了......』
「嗯哼......」除了你之外？还真敢说......
『今天早上他一开电视，看到母亲节特别节目，就开始哭，我实在很心疼......』
「所以你想要让他吃点营养的东西好安慰他，让他不哭？」水悠微挑起眉。
『不，其实他还是有哭......』千帆顿了顿，邪肆地道：『我让他改到床上哭喊我的名字，这样除了可以忘记母亲不在身边的痛苦之外，还比较有实际效益......』
「色魔千帆！」水悠低啐，「你就只会占小苹便宜！」
『占便宜？他那可是幸福的眼泪啊......』千帆低低笑著，『所以啦，虽然这一天我过得充实又快乐，但是就是有点太放纵了......』
「是是，麻烦你待会儿带著那个一定哭到嗓子哑掉的可怜孩子，过来好好地吃一顿饭。」水悠翻了个白眼，哼道。
『那就叨扰了，待会儿见。』千帆笑著挂掉电话。
「这两个没药救的色鬼，一个德性......」水悠挂上电话，望了眼厨房的方向，完全忽略是自己去勾引日晖的，「唉，好好一个母亲节，怎麽结局都一样......」不过想想自己比起白苹算好的，白苹可是滚了一整天棉被啊......
「悠，饭煮好了喔！」外面传来日晖温柔的呼唤，「啊，你不要动喔，我过去抱你出来！」那是带著幸福的声音。
水悠淡淡地笑了。
对母亲而言，最好的母亲节礼物，也许就是子女的幸福。
他想，这就是今天吃完午餐之後，他母亲会笑著跟他们道别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