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原祭----fat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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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之法,以筹粮为上。"明襄说着环顾四周,见众人并无反驳,继续说道。
"王爷手握重病,御氏必定心怀猜疑,虽然知道慕氏狼子野心,却也不愿公开与王爷合作,可见其心胸狭窄。他们定下三月之约,必然是要眼见王爷与慕家两败俱伤而从中渔利。因此可见,其所欲者,乃是王爷与慕氏争,其所惧者,乃是王爷与慕氏合,若从其所惧而破其所欲,军粮军力,王爷无忧也。"
"你是让我与慕席左结盟?"司马彪狠狠皱眉,盯着面前的明襄,语气里有着明显的不满。
"正是如此,但并非真的结盟。"明襄装作并未看见司马彪恶狠狠的目光,继续自己的话。"既然御王爷们想要看着王爷和慕席左互相争斗两败俱伤,为什么王爷不可以呢?如果和慕席左结盟能够让他们害怕,得到我们想要的,到时就可以后撤有喘息之机。而绵泽离庆阳不过两日之距,他们必定不会坐视慕席左一路南下,到时王爷趁其不防之际率先发兵韶京,然后看着御氏和慕氏相争,不也是一件乐事?"
一口气说完,席间众人只是死死盯着面前的桌案并不说话,明襄微微喘息了一下,紧紧握住拳头,镇定的看着高座于首位的司马彪。

半晌,啪啪两声掌声,明襄这才松了口气。



十七
接下来的半个月的形势,用风云突变形容也不为过。

庆阳城忽的热闹开了,各路人马在这里交汇或者散开,奔腾的马蹄如同一把尖刀从中间破膛而出,撕裂着表面上仅剩的安定。
人心惶惶。

慕席左半月前抵达荆江北岸,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整个荆江的上空都是来来往往的鸽子,不停地为各自的主人传递消息。
然而现在不止是庆阳,绵泽也在蠢蠢欲动,根据三天前的消息,在进入庆阳城的庞大车流中,有一支马队,押运的是来自荆江北岸的粮食。

眼下,莫不成,姓慕的真要和姓司马的联手?
这天下,还能乱成什么样子。

明襄抖了抖手中的信,揭了灯罩,小心把那张纸烧了,又把灰黑的一点纸屑用鞋底细细研磨碎了,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按照原先的计划,第一步让司马彪和慕席左装作结盟,眼下算是达成了。明襄不断回忆着司马彪接到慕席左同意结盟的那封信后微笑的样子,总觉得后心发寒。
半个月来,粮草一点点的耗尽,司马彪这边算是到了极限,慕席左明白了暗示准时送来了粮食,这才算是让明襄的压力小了些,那些整日在背后监视着他的目光,也微微有了温和的趋势。

利用,欺骗,再利用,再欺骗。整个的过程不过如此,然而要做好每一个环节不出差错,难似登天。
明襄自傲的筹谋之功,已是快要见了底线。

不过最出乎意料的,是紫流那边进展十分顺利。不知他以什么理由说服了那三位王爷,事情正朝着他们不断预计的方向前进,一丝一毫,不偏不倚。

明襄揉了揉眉心,盘算了下局势。
眼下,慕席左的大军逼近,时刻准备渡江;司马彪处于两强之间,小心周旋;御氏三王虎视眈眈,想要渔翁得利,一切的一切,有如厮杀到了中盘的棋局,一着不慎,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贤侄--"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愈来愈近,明襄起身罩好灯烛,坐回原处。
"明襄见过王爷。"进门的果然是司马彪,脸上带了些凝重。明襄心里一紧,微微躬身避开司马彪的打量。
"本王刚刚收到消息,本来是要集合众人共同商议的,但是想要先听听你的意思,所以才深夜来访。"司马彪扬了扬手中的信函,一抹朱漆点亮了明襄的眸子。

什么意思?试探么?
明襄不动声色瞥了眼那封信函,定了定心神。

"王爷请坐。"明襄将司马彪让到桌前,自己也陪着坐好。"不知这是--"
"绵泽来的。"

只四个字,意味深长。

明襄感觉心口跳了跳,敛了眸子,借着烛光细细观察那封桌上的信函。
现在是什么情况?那三位王爷果然等不及了么?明襄默默在心里盘算,多半是三日前的粮草为本已复杂的局势加了把火,才让他们作出如此决定吧。

"莫非是......结盟的?"明襄小心的开口,意存试探。
司马彪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用枯瘦的手指慢慢拆开信封,扯出里面的东西。
"是御承安和他那两个弟弟,打算以北方十二州的好处,来买我参助一臂之力,顺便,过往的恩怨也一笔勾销。"

天大的好处!
明襄觉得脑子有点晕,指甲掐进手心内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御王爷他们竟是如此心急,想要和王爷划江而治。"明襄微笑沉吟,在外人看来,显得胸有成竹。"不过,王爷预备答应么?"
"有好处为何不要?"司马彪笑得阴险,抖了抖手里那张纸,"他们应允若是我在江南沿线多加十万兵力,就送我一个月的粮饷。这对于我们来说,不是最想要的么?"
"如此的好处,的确让人心动。"明襄附和的笑笑,心里一动。

看来紫流的消息,应该是真的了。
只要,明襄这里说几句话,或许大局就真的定下了。

"王爷,御王爷他们要送我们粮食,何时才能送来?"明襄沉默了一刻忽然开口。
司马彪看了看明襄的反应,"只要答应了他们,两日后就会送来。"
明襄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司马彪眼珠子盯着明襄不放,突然阴恻恻的说道:"莫非你还有妙计?"

明襄站住,转过身细细看了司马彪一刻。
"王爷您的志向,是要夺得这天下江山,还是只想守着半壁河山安度晚年?"

这话说的已是不敬,若是别人,司马彪大可让人抓了活活打死,可是面前的人是大有来头的明襄,司马彪虽然脸色变了变,却并没有动怒,又是打量了明襄一番,才开口回答。
"本王志向不大,却也没有小到做一个安乐王爷,孤守残生。"
"果然是淮南王,明襄没有看错人。"明襄笑道,撩袍半跪在司马彪身前。司马彪还在揣测明襄的用意,见他如此,吃了一惊。

"贤侄为何如此?"司马彪虽是惊讶,却安坐未动。明襄虽然伏着身子,脸上满是恭敬之意,看的司马彪心里舒坦。
"明襄本是孤孑之人,身负大仇,几遭不测,若非逢王爷救助,明襄此时已是一个死人,大恩大德,唯有贡献明襄一生学识,辅助明主,方能报答。"话语诚挚,即使如司马彪这等揣测人心者,也不免有些感动。
"幸亏王爷志向远大,明襄得展才华,故明襄恳请王爷赐这次机会,明襄虽然不才,肝脑涂地,愿效王爷犬马。"
"起来说话。"司马彪脸上不自觉露出喜色,搀起明襄,看了他眼中坚定之色,更加确定自己收纳了眼前这个人的心,不由得心中得意。

"本王收留你,也不全是为了图你报答,不过你才华出众,放置一旁,未免可惜。"司马彪又露出慈爱之貌,说的话让明襄在心里大呼虚假。
"看你的样子,定是想出了什么奇策,说来听听,若是可行,本王一定采纳。"
"谢王爷。"明襄又是一拜,这才安稳的坐在桌前,手悄悄的在衣衫上拭了一下,擦去粘腻的冷汗。

"王爷与慕席左假意结盟,为的就是要争取喘息之机,得到粮草以缓燃眉之急。眼下已经有了粮草,若是听了御王爷们的话,与慕席左争的两败俱伤,接下来争夺帝位,怕是没有了王爷的份,就连应许的那半壁河山,也要看他们的心情决定了。"
明襄细细分析了可能,注意到司马彪脸色果然一沉。

"不管我们打或不打,慕席左过了江,御王爷们都不会坐视不理,不如我们假借这次借粮之际,分兵两路,秘密越过绵泽,直抵韶京,趁众人毫无防备之际,一举取得帝都,夺得帝位,而御王爷们若是想要回撤,也先要征得慕席左的同意才行,待到他们两败俱伤之时,便是王爷安坐天下之日!"
明襄说完喘息了一下,看向司马彪,他竟是被这番话说的脸色刷白,看来已是心动了。

"王爷,"明襄看着司马彪的表情,在天平的一侧又抛下一块砝码,"若是与慕席左商定好偷袭时间而不告诉其偷袭之事,王爷夺得帝都之日,慕席左正好抵达庆阳之南,到时,王爷怕是可以坐在大殿之上欣赏到一场龙争虎斗了。"
"妙!妙极!"司马彪抚掌大笑,脸上添了狂妄之色。"这条妙计,可助本王夺得天下,明襄,你就是最大的功臣!"
"多谢王爷厚爱!"明襄再次跪倒,身体一阵虚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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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江北岸,慕席左营。

慕席左手中拿着一卷军报,扫了眼地下跪着的人,半晌,叹息一声。

"还是没有紫流的消息?"仿佛厌倦了般,却又无可奈何的声音,让封夜在心里暗叹了下,却仍是毫无感情的汇报。
"没有,自从他渡过荆江之后就失去了联系,进入绵泽的探子,没有一个回来的。"
"是被察觉了么?"慕席左抚额,晶亮的眼眸下面有着淡淡的阴影,看来最近并没有休息好。
"不如我......"封夜想了想,试探的问道,却被慕席左挥手打断。
"不用,既然一个都没回来,我也不舍得让你去冒这个险。"说罢,起身在帐内缓缓踱了一圈,又道,"明襄信里说,绵泽那边最近动作很大,但是每一步都与计划上无差,猜测这是紫流的缘故。"
封夜静静的听着,没有说话。

慕席左顿了一下,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叹了气掩饰过去。
现在没必要安慰自己了,要相信他,这是一早就答应过紫流的。

"明襄那边来的信还说,司马彪会在两日后南下绵泽,其实是分兵两路偷袭韶京,想要趁乱取下帝都,而让我们和御氏两败俱伤。"
"好毒的计。"饶是知道了明襄是自己这边的人,封夜还是不禁打了个寒战。
"正是这样,才有将计就计的价值。"慕席左笑了笑,又迅速敛了,面容一片严肃。

"密令全军整装待发,两日后南渡,发兵庆阳!"
"是!"封夜领命,迅速出去了,只留下一片水色月光静静摇曳。

两日之后,司马彪公开撕毁与慕席左同盟之约,慕席左三十万大军尽日南下,南渡荆江,沿岸将士溃不成军,无法抵挡,撤入庆阳城中。
司马彪十万大军南下取粮,分兵两路,皆遭遇御氏三王伏击,司马彪被身边护卫冒死救出,逃回庆阳,另一路死伤惨重,俘虏众多,所余不过三千,辗转逃入帝都。
明氏遗孤在乱军中消失不见,或死或俘,并无确信。

 



十八
梅雨时节,天上像是裂了个口子,淅淅沥沥向下倾注着雨水,阴湿的天气似乎没了尽头。

慕席左只是随便批了件蓑衣,仰头望了望浅灰色的天,静静的站在营帐口,不发一语。
桐夕站在身后,手搭在剑柄上。

一月之内,从江北到江南,形势变得让人瞋目结舌。若是没有当初那个计策,别说攻打庆阳,只单单渡江一个问题,就能让慕席左数夜无眠。
然而做到了,再回首,如梦似幻。

桐夕抹了把脸。
身上的盔甲被打湿了,里衣紧贴在身上,有些难受。
两旁路过的兵士压低了帽檐匆匆走过,不敢看慕席左的脸色。桐夕望着将军背后雨蓑上不断低落的雨水发呆,任凭时间一分分流逝。

慕席左这个样子,已经有三天了。他只是站在外面淋雨,若有所思的样子,不准别人打扰,更不准劝。
桐夕不敢劝也不知如何去劝,索性就陪着将军,警惕着从庆阳城上射来的暗箭或是流矢。

封夜早就走了,至今没有消息。桐夕和封夜共事多年,头一回如此企盼看见他的身影。
将军这个样子,不用问也知道与两日前明襄失踪的消息有关,唯一一个能联络上紫流的人现在也没了消息,难怪将军消沉至此。
虽然他有可能是为了攻打庆阳的事发愁,但桐夕无法说服自己,一个从没有看一眼城防布局地图的人,只是看着像是刺猬一样的城头,就能打下一座城。

慕席左是名将,但不是神。

雨渐渐大了起来,噼噼啪啪砸在身上有了疼痛感。桐夕叹了口气,身前的人似乎有所察觉,微微晃了下身形,转了身子擦着桐夕的肩膀进了营帐。
桐夕半晌好不容易吞咽了下口水,不知该进去还是继续在门口罚站。

一切都是按照计划进行的,到了这一步,已经是成功了一大半。
慕席左站在营帐中的一滩积水之上,妄图说服自己。

能够让御氏的王爷出兵伏击司马彪,就说明紫流那边事情顺利,明襄失踪也许恰恰是他们商议好的,也许他扮作兵士躲入了帝都,又或许跟着司马彪回了庆阳,只是探子没有发现而已。
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取下庆阳,逼那三位王爷出战,这样才能尽快见到紫流,才能救他。

救他。
慕席左握紧拳头,感觉空荡荡的胸口似乎有了些许知觉。

"桐夕!"慕席左并不回头,面对着帐壁低吼了一声。
"......将军!"桐夕有些狼狈的进了帐,忐忑的看着慕席左,半晌才意识到要下跪接令。
"传令下去,"慕席左声音很平静, 没有一丝起伏,"五日后攻城。"
桐夕猛地抬头,确信并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急忙接令,匆匆出帐部署去了。

五日之后果然如慕席左所言,开始了浩大的攻城之战。
在密集的剑矢掩护下,高大的云梯搭上了城头,担任前锋的小队迅速攀上了城墙,在守卫斩断绳索之前削飞了他们的脑袋。
慕席左胯下的黑骊兴奋的打着响鼻,在原地移动脚步。慕席左盯紧了吊桥之后的城门,犹如追寻猎物的豹子。

城中似乎传来骚乱之声,慕席左坚定的挥手,身后几门大炮及时发挥了作用,把坚固的城墙硬生生撬开一个缺口。
形势立转。
一阵沉寂之后,吱呀呀的声音传来,吊桥放了下来,桐夕兴奋的瞥了一眼慕席左,果然发现将军脸上表情一震。

进城!慕席左一声大吼,身先士卒向着城门冲入,身后的将士跟着他们的主帅发起了最后的冲击,在雷霆般的喧嚣声中大举进入庆阳城,拿下了荆江南岸第一座堡垒,也是司马彪最后的防线。
三十万对三万,这是巨大的差距,虽然慕席左有些胜之不武,不过战争就是这样,成王败寇。

进入城中之后,很快控制了局势,慕席左和桐夕稳定了大军之后率先进入了淮南王的府邸。
司马彪显然知道大势已去,早早派亲兵互送妻女离开,却自己留了下来。慕席左站在堂中望了一眼司马彪悬挂的尸体,没有说话。
桐夕吩咐了人迅速收拾了这里,暂且作为慕席左办公的地方。慕席左进了屋子扫视了一遍,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桐夕却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将军的不悦。

"明襄呢?还没有消息么?"慕席左扫了一眼桐夕,低低开口。
桐夕缩了缩脖子,觉得刚才那一道闪过去的眼光如同刀子。
"已经差人去找了,吩咐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明明已经是斟酌着说了,到了后面的半句声音还是不免小了下去。
慕席左没有回话,似乎是在发呆,脸上平静的看不出喜怒。半晌,挥了挥手,示意桐夕可以下去了。

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依旧不知道紫流的消息,而明襄,怕是已经葬身于乱军之中了。
有些可惜了,他的才华,值得好好利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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