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原祭----fat兔子

作者:  录入:12-25

接下来的日子里,并没有如同人们预料的,是诸侯王和慕席左展开最后的决斗,相反,日子平静的在绵绵细雨中度过,一日一日,仿佛天下太平。
六月很快到来,当庆阳城里的军士们快要习惯了这平静的生活之时,新帝登基。

慕席左将手中的信纸捏成了团,狠狠的抛在地上。桐夕小心的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小幅度的去地上捡了那纸团,平展开来,再次放于慕席左的桌案之上。

"那群老狐狸的胆子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这种情况也敢称帝?哈,我倒是料错了局势,如今早已不是十三年前那个该死的局面!"慕席左低声冷笑,看着眼前的密报恨不得当作那位突然登基的新帝一般撕碎了泄恨。
十六路诸侯如今只剩下慕席左和御氏的三家,司马彪的死,倒是意外的促成了御承安的好事,现在看来,这位新帝还要感谢一下慕席左替他扫清路障。

"这消息未必是真的,兴许是敌人耍的障眼法,想要乱了军心。"屋里半晌有人应了声,慕席左闻言只是冷哼一声,桐夕倒是认真思量着可能性,想了想,迈前一步。
"不管如何,事发突然,也许真的有诈,不如让我带几个人潜入韶京一探,再做打算。"
"这样太危险了。"身边的人惊呼一声,慌忙阻止。若是这次再赔了桐夕,将军怕是要直接杀进韶京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桐夕冷静回答,抬眼看了下慕席左的神色。
"就这么办!"慕席左抬手打断争议,直接决定,想了想又补充道,"所有兵士原地待命,没有我的兵符不许出动,这次我和桐夕一起前去韶京,其他人留守庆阳!"

"万万不可!"桐夕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身边的人已经炸开了锅。无论如何,主帅亲赴敌阵都是险中之险,稍有差池,这里的人怕是一个都活不成了。
"不用说了,就这么办!"慕席左见底下的人似乎准备了长篇大论想要阻止,心里一烦吼了出来,果然无人再敢开口。
"这件事不准外泄,违令者斩!桐夕速去准备,今夜出发!"
"是!"桐夕跪地接令,觉得脖子上的脑袋似乎住不长久了。

经过两日三夜的奔波,在出发后的第三个日出之时,慕席左和桐夕顺利来到了帝都,韶京。
粗略的易容之后,慕席左扔了马匹,和桐夕分散着混在入城的人群中小心避开了盘查,进入城中。

城内繁华,慕席左留意到街巷上有些地方贴了皇榜,装作不经意的凑过去,发现竟是新帝即位大赦天下的榜文,不由得心里暗骂。
几日来的打探,慕席左意外的发现即位的皇帝并非御承安,也不是他的儿子,虽然没有人知道这位九五之尊的身份,不过他倒确实是皇室中人。零零散散的消息里,还混杂了一些谣传,将这位没有见过容貌的皇帝说成是昭武帝的遗腹子,大殷最后的血脉,颇为可笑。

随意找了个茶馆,慕席左和桐夕故意挑了个中间的位子坐下,简单要了壶茶,添了些小菜,便留心起周围人谈笑的言语。
新帝即位,身处帝都的人总是知道些什么,哪怕是些不着边际的话,也比摸不着头脑强些。

"新帝初即位,按例是要大赦天下的,怎么偏偏选着这个时候杀人?"邻桌的几个人讨论的尽兴,慕席左刚坐下便听到这样的话,想想刚才看见的榜文,微微有些兴趣。
"谁知道呢?一朝天子一朝臣。"慕席左眼睛扫去,看见是一样貌普通的中年男子,小口咂着酒盅,似乎对说谈的并不怎么感兴趣。
"可是这杀的人好像不简单,"起初说话那人见周围几个并不捧场,有些尴尬,索性卖起了关子。
"听说是个西戎人,眼睛是紫色的,还长得贼漂亮。"

桐夕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幸好动静不大。慕席左心里咯噔一下,侧过了头方便听得更清楚。

"......两日后问斩,看来罪孽不清。"后面的话不甚清楚,还是有一些飘进了慕席左的耳朵。
"西戎人嘛,都是些妖孽。"有人低低嘿笑了两句,"据说是刺杀新帝,杀了警示那些叛乱军的。"
"这新帝也真是神秘,到现在都没露个脸,不过好像特意挑了二十岁生辰杀人。"
"二十岁?算算日子和先帝驾崩的年份差不多,该不会真是遗腹子吧......"
"别乱说,小心杀头......"

后面几句又沉了下去,不多时几个人丢了银子出去了,留下一桌残羹。慕席左和桐夕交换了一下眼神,起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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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京 承乾殿

明襄从殿外归来,看见遥遥站在大殿之上的人,恍了一下神,才躬了身进去。
"......皇上,都办妥了。"
半晌,没有动静。

"原来也不过如此啊......"低低的一声叹,让明襄抬起头来,对面人脸上似有似无的笑意让他显得捉摸不定,只是配着这句话,宽大的袍子罩在身上显得他身后寂寥一片。
"高处不胜寒。"明襄想了想,也只能说出来这一句,不似回答,倒像是安慰。
轻笑了一下,新帝走下殿来,面对着明襄。

"皇上这称呼,你不适应吧。"说罢,仿佛第一次相见时,微微歪了脑袋笑道。
明襄认真想了想,也笑了出来,却并不答话。
"朕,也不适应。"年轻的皇帝把手轻轻搭在明襄肩上,侧过身去看外面的景致。"他怕是更不会适应。"说着想了想,还轻笑出声,像是猫爪搔挠着人心,微微的疼痛。

"皇上真的相信他会来么?"明襄别了头想去看皇帝的表情,他倒是快了一步向前走了两步,留给明襄自己单薄的背影。
"会来,当然。"皇帝轻松的说着,话里隐约带了些雀跃,却让明襄听得心里一片沉重。

隔了一刻,这人才终于回过了头,和往日一般的笑容,还有,明亮的紫眸。



十九
隐约的水滴声,冷冷的风。

慕席左缓缓睁开眼睛,四肢酸软无力,头疼让他一时间分不清身在何处。
心里某个地方的不安成倍扩大,慕席左猛地睁大了眼看了看这个昏暗的地方,身体不受控制的摇摆了下,禁锢着手臂和脚腕的铁链叮当作响。

这是......在哪?
惊愕,怀疑。
慕席左动了动手臂,果然,又一次让铁链碰撞出声。

冷静下来!慕席左强迫自己。
直到慢慢适应了暗淡的光线,目力扩展,将整个房间纳入视野,慕席左才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居然被吊了起来!而且,这并不是个房间,倒更像是一座囚室!

慕席左看了看自己身上,并没有伤痕,显然将自己关在这里的人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慕席左皱着眉,等待记忆慢慢回笼,恢复到最后的清明,突然,心里剧烈的震了一下,一点点冰冷下去。

两日前听到的消息,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和桐夕都怀疑要被处刑的西戎人就是紫流,所以打算去看看情况。当天到了法场的时候,已是做好了劫囚的准备,只是后来似乎起了骚乱,还没有见到紫流,他们就被拥挤的人群冲散了,之后,记忆变得十分模糊,再醒来就是现在这种糟糕的状况。
遗漏了什么吗?那个西戎人现在如何了?万一是紫流的话--

隐约的脚步声,慕席左飞快的抬起头盯着门口。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门外的锁似乎被打开了。
进来了一个人,月白的袍子,面容十分清秀。那人似乎对慕席左醒来并不惊讶,微微向前走了几步。

"明襄!"慕席左声音沙哑,头一次不加隐藏自己惊讶的感情,望着眼前这个数日没有消息或者早该死于乱军之中的人,纷乱的思绪似乎找到了出口。
"将军精神不错。"熟悉的声音,果然是明襄。慕席左第一个念头就是轻信了眼前的人,他要为父报仇,自己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必然是他与人串通好了。
"你为何在此?"这句话出口已是不善,慕席左脸色肃然,虽然手脚被缚,但常年为将的威严还在,几乎使人忽略了他此时的处境。

明襄笑笑,仿佛猜到了慕席左心中所想,也不解释,对着门口召了召手,又进来了一两个人,手脚麻利打开了慕席左的手镣脚镣,转眼又出去了。

"放了我不怕我杀了你?"慕席左冷冷看着面前的人,活动了下手脚。
"有人想见你,有什么都可以问他。"明襄转了身走出去,忽视掉慕席左话中的威胁。

慕席左在屋里站了一刻,自嘲的笑笑,跟着出去了。

想要杀他的话,他绝对走不出这个屋子。那么。
再坏,也不会坏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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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席左现在倒也不急了,能抓到他的人,如今还真想看看是何许人也。
如果料得不错,明襄身后的人十有八九是刚登基不久的新帝,而眼前一步步走过的长廊和两边刷着朱漆的宫墙,一看就知道已在皇城之内。
只是不知,桐夕现在是否还活着。

轻微的摇了摇头,慕席左默默提醒自己保持冷静。
想要逃出去的话,虽然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身后的两个人也在警惕着,只是一旦见了明襄说的那个人,怕是再没有机会。
逃?或者不逃?
机会一点点的流逝,慕席左在转过一道走廊的时候扫了眼明襄的表情,平息了一下有些起伏的胸口。

还不到时候。

但是很快他就后悔了,面前的大殿里站满了人,整齐的列队站着。
明襄微微顿了下脚步,随后笑了一下,虽然慕席左在一瞬间觉得那笑容里藏着几分苦涩,但容不得他犹豫,身后的人紧走两步将他逼入殿中。

新帝么?
慕席左冷笑了下,略略低了头走入殿中,心里在不断估量着形势。
明襄在身前跪下行礼,慕席左嗤笑出声,抬了头想要细细打量传说中的"武帝遗孤"。

一刻,两刻。
大殿里鸦雀无声,慕席左紧咬了下唇,明襄跪地默不作声。

"委屈将军了。"少年轻声说话,紫眸里带着笑,笑里藏着苍凉。
慕席左握紧双拳,在身侧微微颤抖。

好一出戏,好一个谎言。

紫流。
御紫流。

慕席左闭了眼,半晌长出一口气,哼笑出声。

他从没怀疑过他,自那之后。
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可以不相信他,再不可以不相信他,许下了誓,一直在坚持。
他说他叫紫流,相信了,从没问过他的姓。
他说他要寻父,相信了,从没问过他父亲是何人。
他说他有心愿,要站在承乾殿上看一眼外面,自己当初是如何答的?

慕席左,你说好,你应承了。

好。

慕席左踉跄了一步,索性坐在地上,仰头看当初窝在自己怀中的少年俯视着自己,头戴帝王之冠。
"怎么会委屈?一点也不。"
慕席左笑笑,半晌脸僵了,抚抚面颊,忽的一巴掌搧在自己脸上。

明襄起身,不再看慕席左,走回两列人的中间。
紫流斜倚在宽大的龙椅上,依旧是淡笑着,看不出情绪。

"如今还想如何?"
慕席左等了半晌,见没人说话,高声问道。"要杀?"

"或者有更绝的?让我生不如死?"

紫流笑笑,敛了眸子,对着身旁轻轻挥了挥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尖细的嗓子蓦地响起,震的殿中诸人心中发寒。
慕席左也配合地抬了头看那人,一个年老的太监,身旁还有个弯着腰的小太监,手里捧得紫檀木锦盒上有着两卷明黄卷轴,分明就是圣旨。

"因北军慕氏念天下苍生,罢息兵祸,归附新朝,所属三十四万划归御林军、天羽军大营,将军慕席左以首功论,官拜一品,封镇国大将军,赏赐宅院一处,黄金一千,白银万两,另赐......"

太监的话还没说完,慕席左脸色突然一变,伸手便向怀中摸去,却又顿住,半晌抽了手笑笑,放松下来。
被人捉住,抑或者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为了得到他身上的兵符,然后可趁主帅不在的功夫调动大军。

大局已定。
彻彻底底的,输掉了。

"......所属将领,级位不变,封赏之事另行处理,钦此。"
恍过神来的时候,圣旨已经读完,慕席左抬头看了眼微笑的紫流,握紧了拳。

紫流,你凭什么笃定我一定会来救你?
也对,一早就试探过了。

从什么时候起在乎你超过了任何人?
那是什么时候?慕席左,你在什么时候就一早输定了?

"将军还不接旨?"
太监细着嗓子催促着,慕席左笑了笑,置之不理。

成心想让他下不了台,想让他难堪,让他生气。

紫流,这个时候,你的愤怒比之于我,算得了什么?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不一刻太监的声音又响起来,慕席左心里咯噔一下,抬头去看,果然托盘里的卷轴少了一卷。

"因北军慕氏念天下苍生,罢息兵祸,归附新朝,所属三十四万划归御林军、天羽军大营,将军慕席左以首功论,官拜一品,封靖远王,赏赐宅院一处,黄金五千,白银两万两,另赐......"

比之刚才,几乎一样。
慕席左侧耳认真听了,发觉两道圣旨似乎只有官爵变了,赏赐更丰,其他都是相同。
也是,削了兵权,是要多给点东西补偿。

"只是所率部署,多有不愿归顺者,以谋逆处,秋后问斩,钦此。"

"这是什么意思?"慕席左不知不觉开口问了出来,不过此时的他已顾不得许多,只是恨不得把紫流从龙椅上拖下来,狠狠的质问。

一个人的恩宠,剩下的呢?所率部署,究竟有多少人就这样被牵连死掉?
紫流,你试探的手段,揣摩人心的功夫,就这样的深么?

"若是作乱的贼寇,不扫平,后患无穷。"高高在上的年轻帝王慢条斯理的回答,还刻意强调了"若是"两字。
慕席左咬碎了牙,心里忽冷忽热,却并没有立即接旨。

"将军?"紫流笑笑,对着身旁的人招了招手。
"王爷?"又是一声,手却已经抓起了最后一卷卷轴。

"还是--"

慕席左深吸一口气,恭敬跪倒。
"臣慕席左,领旨谢恩。"

座上的人微不可闻的呼出一口气,明襄垂了头,随着众人一同跪下恭贺慕席左封王。

险些就。

三个人的心里都想着这样的话。
险些。

"退朝吧。"紫流拢了拢宽大的龙袍,将卷轴罩在其中。
"靖远王留下,其他人散了吧。"

慕席左愤愤的看了眼紫流,站在中间不动。人流慢慢散去,连太监们也不见了,空荡荡的宫殿里只剩下两人。

"皇上还想说什么?"慕席左垂了眼,现在一刻都不想看见面前的人。
"你猜这最后的圣旨里写了些什么?"紫流一步步走近,晃了晃手中的卷轴。
"杀了所有不归顺的人?"慕席左冷笑,"还能有什么?"

紫流静默了片刻,忽的笑了一下,短促的,从喉咙里咕哝出来一般。

"你这样猜的。"声音很低,说不出是问句还是自己对着自己说的。慕席左愣了一下想要说点什么,想了想,目光垂落在地上。

"慕席左。"紫流突然低低唤了一声,慕席左浑身一震,咬紧了牙。

莫名的痛恨熟悉这个声音的自己。

"今日是我二十岁生辰,你还记得当初我的愿望么?"

愿望。现在提这个,不过是想要羞辱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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