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这样变着法子要自己的承诺。
慕席左在腿侧捏了捏,提醒自己要小心。
"自然是,以后只信你一个。"慕席左调整了心思,也微微一笑,对上紫色的眸子。
"慕席左......"紫流看了看他,忽的轻叹一声,垂了头。慕席左下意识应一声,不知不觉间放开拉着紫流的手。
"之前这话没有对你说,是因为我没那个资格,现在不得不说了,慕席左,你一定要应承了我。"紫流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慢慢握起,又慢慢松开,什么东西就此断开,各奔东西。
慕席左看看紫流的脸上并没有表情,就是那一贯明亮的紫眸也黯淡了许多,一双手微微抖着,他忍不住想要抓住,却被紫流抽开,缩了身子靠在床里侧。
"又是什么陷阱?"慕席左随口问道,却见紫流变了脸色,心下也是一沉,勉力维持了笑意,只是苦涩难当。
"也好,早先答应过你了,说什么都相信的,这话无论是因为什么,我都当应承。"
"是么......"紫流低语,缩紧的身子也有些轻颤。
"那,如果以后你认为我做错了什么,一定不要回头,就按你认定的那样走下去,好么?"紫流闭了眼一个字一个字说了出来,没敢看慕席左的反应。
慕席左只觉得心里处处冰凉,前一夜那些寒气,似乎在一瞬间又都回来了一样,浸透身心。
"什么意思?"慕席左咬紧牙,面色铁青,狠狠攥住紫流单薄的双肩,双手几乎要卡进骨头里。
"你还要做什么?我都已经不在乎过去了,不计较了,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无所谓了,御紫流,你还想我怎么样?"说罢,看着那容颜一点点惨白下去,也不理会,只是胸腔里一阵阵尖锐的疼痛,让人抓狂。
"疼......"紫流低声呜咽一下,脸上十足是委屈的神情。慕席左甩开手,转了身不去看他。紫流捉住他的袖子,不让慕席左离开。
"我不是......"紫流扯着被子凑过去,手轻轻放在慕席左腰间。"你听我解释好么?"
"有设么好说的?"慕席左看着攥着衣衫下摆的手指节分明,想到他现在身子还很虚弱,也就没敢动手,任由他这样拽着。
"我没有欺瞒你,只是现在朝中的局势很复杂,我不想你牵涉其中。"
"哼。"慕席左冷哼一声,心里很是不认同。
紫流自打胁迫他当这个闲散王爷起就摆明了是要限制他不要涉足权力中心,否则为何一年来不仅没有让他处理一样政事,还不停的把他往虚职上升?
"如今朝中流言颇多,说我并非先帝儿子,加上北方灾害,时有叛军作乱。过几日我可能会离开,你一人留在这里,若是有人趁机发难,你身份特殊,弹压不住,还会惹祸上身。"
紫流说罢顿了一下低低喘息着,显然是身体撑不住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慕席左听见身后的动静,又听了这一番话,心里已是有些软了。
"那你说什么让我不要回头,不就是不相信我么?"慕席左心里闷气,依旧不转身。身后静默了一下,半晌才低低的说道。
"关心则乱,我怕你会控制不住自己,贸然做些什么。朝中真心拥护我的人不多,想要利用你的倒不少,你一旦出头,只会让形势更加复杂。所以,我不要你为了我做什么,只要相信你所相信的,其他的事情我都不在乎......唔......"
后面的话隐没下去,紫流紧紧抓住慕席左的肩,闭上眼睛,任由那人压了上来,浑身都是他的气息。
许久,慕席左抬起头,看着气喘吁吁的紫流,敲了下他的脑袋。
"到现在还不放心我么?那些人说的话我怎么会随便相信?"仿佛气不过般又加了句,"到现在为止能骗我的也只有你。"
"我不想你硬碰硬,徒然伤了自己。只要你相信就好,其他人我不在乎。"紫流有些气息不稳,低低应了一句,脸上已是有了笑意。
明明笑成这样,还说不在乎。慕席左低头抵在紫流的额前,闭上眼睛。
二十七
静默了一阵,慕席左抬起头,神色间有些怪异。
"你刚才说,要出去?"
"镇压叛党,今日朝会议的。"紫流把身子缩进被子里,眯了眼睛看他,有些懒懒的,面色也泛起了不一般的潮红。
"北方有一小股乱党势力,烧杀成风,若是不及时剿灭,危害甚大。"
"等等,怎么又烧起来了?"慕席左看着紫流愈发没精神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去试他额上的温度,果然比刚才热度又高了些许。
"因为你吼我......"紫流不以为意,反而笑了笑,让慕席左气结。
嘱咐了人去煎药,不多时端来,紫流却不愿意喝。慕席左瞪着床上的人,眼看手里的药慢慢凉下去,想发火又生生忍住了。
"乖,把药吃了。"慕席左坐在床边捧着碗药,小心劝着。紫流干脆闭了眼装睡,慕席左心里恼怒,把碗重重得往桌上一放,起身向门外走去。
"慕席左!"紫流低低叫了一声,慕席左顿住,并不回头。"你要走么?"
"微臣一日未曾进食,现在去用膳,皇上不准么?"说着说着隐约已是动了气,紫流抬了头去看他,忍不住咳嗽两声,慕席左充耳不闻,只是立在门口。
"好吧,我吃药......"紫流颇为委屈的说着,掀了被子汲着鞋走到桌边,端了药也不管凉热,捧着很快喝完,其间不小心呛到,扶着桌子闷声咳嗽。
慕席左扭了头,看见紫流弯着腰伏在桌上咳嗽,心里猛地慌了起来,三两步走到他身边捉起人就抱回床上,用被子捂紧。
"你就是成心要气我!"慕席左气急败坏,死死压着被角,不许紫流再乱动。紫流乖乖的躺在床上,本来眼角微红,见了慕席左的表情,又低声笑了起来。
"又哭又笑的,像什么样子!"忍不住又训斥道,却放低了声音。"你这个样子,还想出去?好好的给我躺上一个月,出兵的事,自又别人去做。"
"我叫了东西你在这里吃好不好?"紫流不管慕席左说的,只是急于征求他的意见,慕席左看了看紫流的样子,低声一叹,放软了语气应承。
"我去让他们送东西来,不会走的,你给我老实呆在床上。"
"恩。"紫流乖顺的答应,只是视线一直粘在慕席左身上,慕席左吩咐了人送东西进来,看见紫流的样子,索性端了东西坐在床边吃。
"兵权放在旁人那里,我不放心,反正只是小股叛军,用不了多少时日。"紫流看慕席左吃饭,静静说着。慕席左细细品着话里的意思,忽的想要开口,又硬生生压住了。
"如你所说,朝中确实有许多不安定因素。"慕席左放下碗筷,心里飞快的盘算着。"你若是出去,朝里那些人必会趁势生乱,而我弹压不住,你那里就是大险。"
"凡事皆有风险。"紫流不服气驳斥一句,慕席左瞪了他一眼,接着说道。
"这个风险是可以免除的,比如说,你换个可以信任的人去,即使是督军,也比你亲自去安全的多。"
"可是哪里有这样的人啊?"紫流看看慕席左,紫色的眸子亮了一下,只是浅笑着不说话。
"装傻么?"慕席左轻哼,捏住紫流的鼻子。"若是你信我,我自然肯去,你也不用这样激我。"
紫流摇摇头,甩开慕席左的禁锢,想了一下,点头应允。
明德十四年九月,北方济州、汾栾有红甲之灾,叛军盘踞数月,蔚然成祸。
十月初,雍靖远王任辅国大将军,统兵六万,渡江北上。
※※※z※※y※※z※※z※※※*****
慕席左离开七八日后,紫流的病才好了个彻底,桌案上公文堆积如山,尤以军报为甚。
紫流上朝退朝一如平日,只是伺候的奴才上了心,每日必将军报放在奏折之上,最为醒目。
叛军皆是些乌合之众,开战之初,捷报频传。朝中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些,又似乎,是在酝酿新的危机。
十月很快过去,天气也一日日变冷,阴沉的天气时而飘下些雪花,又很快化开。
紫流裹了新的雪貂皮大衣在软榻上看书,青牙给屋子里的暖炉加了些碳,使整间屋子都增了些暖意。
一人沿着花廊缓缓而行,行到屋外,轻轻叩门。
"青牙,你去请她进来,然后守在门外,不要让别人靠近。"紫流合了书卷,低声嘱咐,青牙看了看门外,只是微微蹙眉,应声出去了。
进来的人是红药,看了眼青牙,脸上神色没有什么变化。瞧见紫流正看着她,微微一笑,走到软榻之前。
"病还没好么?"红药见了桌案上的药盅,冷笑一声。
紫流面无表情端起药盅浅啜了口,皱了皱眉:"我身子一向弱,养也是养不好的,就不劳你费心了。"
红药脸上满是不屑:"你的事我懒得管,只是你答应过我的,却没有做到。"
紫流脸色一变,手抖了抖,白瓷的茶碗险些摔在地上。
"怎么,不敢告诉他了?"红药嗤笑一声,"要不要我来说,好让他知道,你是个连自己母亲都能下得去手,为了自己想要的可以牺牲一切的人?"话到后面,冷冷的夹杂了冰雪,冻得人心头发疼,紫流便是连唇上都失了血色。
"不要!我自己来说!"紫流仓皇起身,手在身后止不住的颤抖。"我没有骗你,走之前本来......本来是要说的,只是......"说着泪就掉了下来,紫流却全没在意,"等他回来我一定说,你不要插手,只这件事......我想亲自告诉他......"
说罢,紫流攥紧胸口的衣衫,身子微微晃了晃,扶着桌案才勉强站直。
"好,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记得你答应我的话,等他回来,我给你三天时间,若你再错过,就由我来说。到时候,增些什么减些什么,你就管不着了!"红药冷冷说罢,眸子盯着紫流那张灰败得全然没有半分血色的容颜,心里隐约有了些报复的快感。
看着红药即将出门,紫流突然震了一下,踉跄着冲到门前,挡住了红药。
"我求你,姐姐,红药,你要其他什么都可以,独他我不想放手,只这一件,你放过我,便是要我的命也可以给你......"
"不要那样叫我!"红药厌恶的摔开紫流的手,推开面前的人。紫流狠狠地摔在门上,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
"你又装这副样子给谁看?你也有放弃不了的人么,御紫流?"红药看着紫流,一个字一个字叫出他的名字,快意的看着紫流的身子随着那三个字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你太天真,御紫流,我既然恨你,又怎会杀了你这般便宜?你越是离不开他,我越是要让他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看他还会不会喜欢你!"
"你咎由自取,到了今天这一步也是活该,我要让你尝尝你当年加在我身上的痛苦。御紫流,你不配爱人,你也不配得到别人的爱,今生今世,你注定孤独一人!"
紫流坐在地上,拼命捂了耳朵不去听那些字句中的怨恨。红药抬脚踹开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青牙随后进门,见到地上的紫流愣了一下。紫流蜷缩着抱紧自己,脸上泪渍模糊,身子抖成了一团。
"皇上,慕将军大获全胜,择日即可班师......"明襄兴冲冲迈步进屋,却看见这一幕,吓了一跳。
"青牙,出什么事了?"明襄赶紧掩好门,见青牙已将人抱回床上,慌忙走近靠墙的一面橱柜,拉开其中一屉,取出其中黑色的小瓷瓶,倒出两粒红色的药丸,倒了杯水端到床前。
紫流服下药丸,唇上的青紫色慢慢消下去,身子也停止了颤抖。青牙小心擦去紫流脸上的泪水和汗迹,见他恢复如常,才抬了眼去看明襄。
"红药来过。"青牙沉了脸色,看着紫流听见那名字又是一抖,眼里闪过一丝疼痛。
明襄皱了皱眉,"她又说了什么?"话里是掩饰不住的厌恶。说罢看着紫流,果然泪又滑出来,赶紧小心擦了去。
"明襄!你不该救我的!"紫流突然抓住明襄的手,冰凉的触感让明襄惊了一跳。"若我当初在白原就死了,或者在绵泽,他就不会知道这一切,至少他会记得我,无论十年还是一两年,他不会恨我,不会恨我......"紫流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眼泪大滴大滴砸在明襄的手背上,是难以忍受的灼烧。
"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当初该走的,不该拖到现在......"说着就突然咳了起来,明襄慌得拿了锦绢去拭紫流的唇角,浅粉色的血丝沾在雪白的锦帕上,异常突兀。
"不要说了,这不是你的错。"明襄把紫流抱在怀中,小心去拍他的背,尽可能的安抚道。
"你们不是和好了么?仔细跟他说,他会听的,不会恨你......"
"不是的,不是的......"紫流拼命的摇头,死死攥紧明襄的衣衫,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他会怪我,会恨我,会厌恶我,一如红药一般。
明襄缓缓拍着紫流,像是哄着孩童一般。紫流慢慢安静下去,明襄仔细放平他的身子,盖好锦被,和青牙出去了。
听见关门的声音,紫流才微微睁了眼,眼角又滑下一滴泪。
不是的。慕席左,从来都没有原谅过他。
那一晚说过的话太过真实,几乎就要相信了,以为自己可以如他说的一般生活下去,和他在一起。
之前一直摇摆着的,一直矛盾着的,突然就想要不顾一切去放弃了,只是像他说的那样好好珍惜自己,只是,好可惜,那些都是假的。
明襄,慕席左他不会回来了,那些暗暗准备了一年所花的心血,自己又怎么比得上。他一直都想要离开的,即使是那么温柔说着的时候,心里也还是恨着自己。
毁了他的骄傲,现在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报复了那个人又能怎么样,轮到自己身上,才知道悔不当初。
只不过是眷恋他的温柔和怀中的温暖,也不可以么?不可以么?
欠下了的,后悔的连命都不想要了,也还是还不起。
御紫流,你不过是个多余的人。
二十八
一月有余,雍朝大军已经肃清余寇。捷报传来,人皆言雍朝大将军神勇,乃堪柱石。
慕席左骑在黑骊上,身后是黑压压一片军队。人人闷头前行,只能听见踩在雪地上咯吱的声音。
从昨夜开始下了雪,时密时停,地上已是铺了厚厚一层。慕席左是受惯了白原上的酷寒,这一点小意思,只是苦了自小在南方长大的兵士们。
遥遥的,韶京近在眼前。慕席左呼出一口白雾,紧抓着马缰的手已冻得失了感觉。
"将军,是否现在入城?"副官拍马上前,请示慕席左。
"明早入城。"慕席左沉吟一刻,低声嘱咐。"今夜我先入城,明日一早,你们照常进入。"
"可是城门已关......"副官吓了一跳,按照惯例明早皇上会亲迎,将军若是不见,他们怎么好和皇上交代。
"我自有办法。"慕席左紧夹了下马肚子,已是蹿出半个马身。大军照常前行,副官不敢高声,只好催马走在慕席左的位子,引领前进。
天色愈黑,慕席左快马行至城下,果如副官所言,已是关了城门。
放慢了速度,径直走到城下,在城门侧有一处偏门,慕席左下了马,轻轻叩了三下。
"将军?"城守见是慕席左,愣了一下。
慕席左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递给城守。"皇上有令,我一旦回来,即刻面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