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有些眩晕,便轻轻推了推他。他这才放开,眉眼含蕴着笑意,轻轻柔柔地问道,"怎样,感觉如何?"
我有点窘迫,觉得脸烧得慌,估计红透了,他是四姐的夫婿,这般香香亲亲,好象是有些过了,于是期期艾艾地回道,"你身上的味道挺好闻,比揽翠楼里姑娘们的脂粉香好闻多了。"
他的脸色变了变,眸中闪过一线怒色,正这会小三小四跑了过来,"小公子,时辰不早了,得回去了。"
我如蒙大赦,征询着问他,"我要回了,那另外两件事?"
他缓和了脸色,轻柔地说道,"你先回吧,免得他们担心。剩余的两件事情,以后再说吧。"
回到府上,我才想起,忘了质问他以往比武骗我的事情了,算了,以后再提吧,倒是那青衣人,不知是否找着。
于是我找来小三小四询问,他俩面带难色地回道,"公子,我们已经四处派人去打探了,京城里叫常明的有百来号人,我们都一一查验过了,并无那人。人海茫茫,一时间找起来恐怕不太容易。"
我寻思着常明估计是个假名,那青衣人行踪不定,口音明显不象京城人士,寻找起来的确有些难度。我把玩着一块玉麒麟镇纸石,略一蹙眉,计上心来,"小三小四,你们明日找人描上那人的容貌,附上求师的告示,四处张贴。如果两天后仍未找到,就去顺天府府尹处,让他在全城张贴告示,布上天罗地网,以盗贼罪名捉拿此人。这么一来,我就不信他不现身。"
看小三小四瞠目结舌的模样,我暗自得意,想本公子计策高明,你们不折服也不行啊。
接连几日,还是没有着落,京城上下贴满了缉拿青衣人的告示。我则是整日里呼朋唤友,去游山围猎、圈湖捕鱼、勾栏品香,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心却越发空洞迷茫,找不到方向。立志成为英雄的浩然之气,早已残存无几,埋藏于心底一处角落冰冻封存。旧日的种种"英雄事迹"成为心头的一道伤疤,谁要敢提,我立刻与他翻脸,与他挣打个头破血流。
这期间四姐派人来邀我去她府上玩耍,我担心遇上弘远又扯上赌注之事,便寻了借口推脱不去。
又是花天酒地、湖吃海喝的一日,我醉醺醺地回府,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园中长廊里游荡。
"小公子,当心点。"小三小四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我摇摇晃晃的身躯。
"滚开!当心我抽你们!"我觉得心里抑郁憋屈,极度想要得到一个叫嚣宣泄的机会。
他俩仍是不肯放手,我于是抽出腰间的软鞭,左右给了一下。
他们放了手,我又猛一跺脚,"给我滚!"
"小公子,那你当心点。"他们对看一眼,慢慢退下。
终于只剩了一个人,我感到轻松,又觉得落寞,忽然头部被什么重物击中,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待我醒来,发现自己手脚被缚,被倒吊在一棵数上,丛林中树影憧憧,蛙鸣鸦啼,一轮弯月挂在树梢之间,风吹着枝叶沙沙作响,吹落了一个鸟巢正掉在我的头上,鸟屎、破碎的鸟蛋糊了一脸,实在狼狈。
"什么人,敢偷袭本公子,有种的站出来!"我用力甩甩头,吐了一口蛋黄,借用大吼大叫来掩饰内心的惶恐不安。
一个青色的身影自丛林中走出,步入清冷的月色之中,正是那个青衣人。他的眼神冰冷,寒冷得几乎可以将烈焰凝结成冰珠。
而我全然不顾,一见了他,立即欣喜地大叫,"师傅,师傅!"
"谁是你的师傅?!"
第 7 章
他双眉紧蹙,眼神凛若寒霜,周身散发出森冷的杀气,将我团团包裹。他愈走愈近,瞧见我一脸的狼籍,嘴角撇了撇,勾起一丝嘲笑,眼里添了些许温度。
我骤然觉得四溢的寒气少了许多,又陡添不少勇气,壮着胆子回道,"就是您啊,师傅,快放徒儿下来吧!"
"我什么时候收了这么个纨绔子徒弟?"他冷笑着。
"就是现在啊!不,马上,马上就行拜师大礼!师傅,徒儿找得您好辛苦!"
"辛苦?总不及我躲逃追缉来得辛苦吧。"
"师傅,那是徒儿寻觅无果之下的无奈之举,还望您海涵。只要您收了我,我立刻令人在全城贴上澄清告示,为您昭雪!"
"妄想,我不会收你的。至于澄清告示,你不贴也得贴!"
"不!"我的犟脾气也上来了,"你不收我为徒,我就不贴澄清告示!"
他抽下我腰间的软鞭,顺手就是几下,"你不澄清,我就抽你!"
软鞭抽在身上,给本已麻木的手脚增添了火辣辣的疼痛。原来鞭子抽人这么痛啊,不知道小三小四平日里怎么承受的。
"怎么样,滋味不好受吧?服不服?"
"服!我一直就很服气您,师傅!"
"我说过了,我不是你的师傅!"
"我不管,我说是就是!"
"你说是就是?"他冷笑愈盛,"你以为你是谁?没有你那个显赫的家族,没有你那个一手遮天的姨奶奶,你连只蚂蚁都不如!今日我就替你父母好好教训你!"
他的话犀利如箭,刺穿我内心深处一个柔软的角落。一直被骄傲掩饰下的自卑感如狂洪泄闸,汹涌而来。如果我不是生在秦府,其实我一无是处,肩不能扛,手不能挑,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充其量一个废物罢了。
我使劲扭动着身体,却躲闪不开他凌厉的长鞭,起先尚能龇牙咧嘴,后越发承受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他停了停,冷然道,"怎么,要改悔了?"
"我偏不改悔,我偏不改悔!"我发泄般地大叫,话音里夹带着哭声。我是纨绔子又如何?我一无是处又怎样?总之,我现在是秦府的公子,秦府有权有势,我说什么就得是什么!
他似乎更为生气,又猛抽了几鞭。我本就承受不住,又兼头脚倒挂,早有了天旋地转的感觉,略撑了撑,终于还是晕眩了过去。
"青儿,青儿!"
"公子!"
"公子!"
由远而近的呼唤声撞击着耳膜,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青衣人已经走了,周围如鬼火般亮起了许多灯火,呼唤声此起彼伏,在山林间徘徊萦绕。是爷爷!还有老爹!还有小三小四!好象秦府的家丁都出动了。他们来找我了。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使足了力气大喊。
家人终于将我寻回,一路上我与爷爷共乘一马,伏在他怀里委屈地纵情大哭,将脸上的蛋清蛋黄鸟粪悉数蹭在他的身上。爷爷好言好语百般哄劝,并发了狠话要将罪魁治罪,严惩不怠。那青衣人还留了字条,"此次只是略施薄惩,如不撤销公告,定当重罚!"
回到府上,焦灼不安的奶奶见了我,禁不住老泪纵横。娘的双眼也已肿得跟桃子似的,家里人将我失踪被绑归咎于小三小四等家丁的失职,要将他们每人重打五十大板,被我拦住了,"不关他们的事,是我执意让他们离开的。" 我才受了鞭打,知道鞭打很痛,板子应该更痛了。小三小四他们平时待我挺好,不应该受这些委屈。
倒是一想起那个青衣人,我就恨得咬牙切齿,平生从未受过这般奇耻大辱,我一定要报仇!爷爷已经许诺我三日内将他捉拿归案,并同意人犯捉到后交我处置。哼,你不愿做我的师傅,我偏逼你做,等学会了你的功夫,再来打倒你!
爷爷出马,果然不同凡响,京城上下严加戒备,布上了天罗地网。那青衣人虽还未捉到,却先将他的父亲逼了出来。
我从小三小四那得到了消息,匆匆跑到西花园的会客厅后院,熟门熟路地从后墙的窗户翻入,在地上打几个滚,几下溜到屏风后面,屏住了呼吸,竖着两耳聆听着。
"下官教子无方,养出这个逆儿,冲撞了秦相的公子。有得罪之处,还请秦相大人多多海涵!望秦相大人高抬贵手,饶了小儿。下官愿意倾尽家产,为逆子赔罪!"
那人竟是礼部侍郎张中正,原来,那青衣人名唤张思为,是他侍妾的儿子,向来为正室所不容,因此自小便在梦州乡下养大。这次来京,只为见父一面,叙叙旧情,未料生出这些意外。
张侍郎苦苦哀求,老爹似乎有些犹豫,他何尝不知这都是我生出的事端,若不是有了爷爷的袒护,估计他已经应下了吧。
我心里一合计,嫁祸盗贼之名并不是我的本意,找到青衣人拜师才是我的真正意图。如今这青衣人的爹都找着了,就不怕他不现身。
于是我从屏风后连滚带爬地滚了出来,嘴上直喊着,"师公,师公!"
老爹与张侍郎都骇了一跳,老爹直瞪我,"身上伤还没好呢,又到处乱跑!"
我爬了起来,直奔张侍郎而去,行个大礼道,"师公,徒孙有礼了。"
那张侍郎目瞪口呆,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于是我慢慢解释,那日集市偶遇,得见张思为展示身手,大为叹服,一直想要拜他为师,可是张师傅神龙见首不见尾,久寻不得,无奈出此下策。有不敬之处,还请多多原谅。
张侍郎的嘴巴张得老大,好久合闭不上,半响才叹服道,"小公子寻人方式,真是奇特!"
我顺势问道,"那拜师一事?"
"好说好说,包在老朽身上。承蒙小公子看上,是犬儿的福气,老朽让他明日就来报道!"
第 8 章
拜张思为为师的事情,爷爷起先不同意,他认为这般胆大妄为的人,应该晓以颜色,而不是尊为师长。何况,以张思为前番举措为鉴,他也不放心将宝贝孙子交到那人手上。
可是老爹一反常态地支持,我偷听到他在书房里向爷爷解释,"青儿玩劣,我们一味纵容,我担心会害了他。这张思为不畏强权,想来也是铮铮男儿。我也多方打听过,张思为在家乡早已声明远扬,此人能文善武,为人仗义,是个人才。能做青儿的师傅,也是青儿的造化。"
"我担心他再伤了青儿。"
"这个不妨,我们可与他约法三章,他父亲在我手下做事,他又向来孝顺,必有忌惮,不敢乱来的。"
"也好吧。"
这边爷爷老爹达成一致,我也就放下心来,又派人去打探张家的消息。据探子回报,张思为起初坚决不肯,可是架不住张侍郎的苦苦哀求,甚至绝食相逼,现在也软化了下来。与秦府一样,他也提出了三项要求。第一,不收俸禄;第二,只要我犯罪,他有权利打我;第三,我得上秦府登门谢罪。
这第一条让爷爷老爹大为诧异,做秦府的师傅,最让人心动的就是每月数额不菲的奉银,这也是以前几个武学师傅能够忍气吞声坚持那么多年的原因。爷爷老爹好言相劝,无奈他态度坚决,只得同意。第二条则让爷爷大为光火,小孙儿自己都舍不得打,哪里肯让外人折磨,上次的事还没追究呢。张思为则坚持保留此项特权,否则请秦府另请高明,最后双方各退一步,他有行惩的权利,但每次惩罚后,由于教徒无方,他也需同样方式自惩一遍。第三条,让我就栽赃嫁祸让张府名誉受损一事登门道歉,老爹倒应得干脆,爷爷顾忌到我的想法,于是遣人来咨询我的意见。这事的确有些难度,从小到大我似乎还从未向人赔礼道歉过,何况还这么正式?不过细细一盘算,吃这么点小亏也无妨,等他到了秦府,怎么整他还不是由我!于是也就同意了。
于是京城上下贴满了澄清公告,我上了张府赔礼道歉,张思为也和秦府签了两年契约。我心里乐开了花,张思为,等你到了秦府,看我怎么整你!
□□□¤□自¤由¤自¤在□¤□□□
一连几日我都心情大好,几次遇见太子,瞧见他略带阴森的笑,我也没往心里去。听说他最近的日子有些难过,姨奶奶择了几个机会罢了他的好些个党羽,朝廷上对他的风评越来越差,罢黜之声蠢蠢而动,呼之欲起。
为迎接新师傅的到来,我纠集小三小四他们,精心做了一番准备:在东花园的过道、长廊、花园、书房等处一一布上陷阱。其中有些是过去早已布置好的,以前那几个武学师傅屡次上当,给我带来颇多乐子。后来他们谨慎许多,开始处处提防,我渐渐觉得无趣也就淡忘了它们,如今借此契机它们又可重见天日了。
"怎样怎样,人来了没?"我急不可奈地问小三。
"已经到府里了,正在会客厅与老爷说话。"
"好,小四,你带人去把走道、长廊等地的机关打开。小三,如果他和其他人一齐过来,想办法把其他人拖住,让他一个人过来。"
小三小四领令而去,我激动得手心都有些出汗,好久没这么刺激了!
我趴在书房的窗沿上,手伸出窗外扯下一片宽大的芭蕉叶,又挖了两个洞,将叶子遮了头脸,通过叶洞看向走廊方向。
天色清明,阳光明媚,一夜夏风吹醒了满池的睡莲,园子氤氲着清雅的香气。长廊上爬慢了枝叶繁茂的葡萄藤,虽然是布料制作,倒也栩栩如生,这是机关打开的标志,平常机关关闭的时候,是没有葡萄藤的。
"怎么还没来?"我有些焦急。
"来了来了。"小五指向窗外,我定睛一看,长廊尽头果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一把打掉小五的手,"躲到后面去,别暴露了目标。"
他退到我身后,激动地有些忘乎所以,趴在我的肩上往叶洞外窥视。
此刻,我的视线已被张思为牢牢牵制,他今日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衣袍,在阳光下泛着点点金色,整个人显得更为儒雅。
第 9 章
他一踏入机关重重的长廊,便有哗啦声作响,长廊下的青砖如波浪一般翻滚起伏开来。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未如以往那几个武学师傅一般跌倒下去。我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眺望,不错,他轻撩衣摆从容行走,神态安详得如履平川。这是......这就是江湖上传说已久鼎鼎大名的凌波微步?
他一出长廊,便有倾盆大水连水带盆当头砸来,他身形一掠轻巧闪过滴水未沾,一手托盆继续前行。
我急了,打了一个呼哨。一声令下,臭鸡蛋、臭鸭蛋、泥土碎石如雨点般向他袭去,却见他身形一晃,以盆为盾,兔起鹊落。几番纵跃腾挪,来访的暗器被他悉数收入盆中,人却毫发无损。
太精彩了!我扔了芭蕉叶,推开身后的小五,疾步跑出书房,口里直嚷嚷道,"太精彩了,我要学!我要学!"
我钦佩得忘乎所以,推门跑出时忘了门口下的暗绊,一不提防给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啃泥。
伴随一声冷笑,张思为人已到了跟前,"小公子如此大礼,张某可承受不起。"
我顺竿上爬,"您是我师傅,徒儿行大礼是应该的。师傅,今儿就教我那个凌波微步吧。"
"既尊我为师,就得听我训斥!" 他的话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如一盆凉水,泼灭了我心头的热情。我爬起来,撅着嘴不说话,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他训斥。
他洋洋洒洒发完长篇大论,才总结道,"学武必先修德,德高才能功成。你性格恶劣,品德欠佳,不适习武,需先习修身养性之术。今日,就从孔孟之道学起。"
我气急败坏,"让你来是教我学武的,不是当夫子的!"
他一副夫子做派,"此言差矣,无论文师傅武师傅,皆是教人的夫子。何况秦相已将你的功课无论文武全权托付于我,你若不愿,大可悔约。"
我气得咬牙切齿,怒冲冲地随他进了书房。
"戒尺在哪里?"他一进屋便先找刑具。
我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戒尺在屉子里,屉子里还有我才喂的一条小蛇。于是我指了指装蛇的屉子。他才一抽开,那条不见天日仅凭缝隙透气的小蛇就迫不急待地窜上了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