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小三小四小五等人也识趣地在一旁起哄发笑。而张思为随后的举动却令人诧异:他伸展了胳膊,让蛇顺着胳膊爬上他修长的手,然后走到窗边,掰开蛇嘴细细打量了一番后,轻嘘了两声,那蛇就懒洋洋地顺着窗沿爬走了。
他回转身来,扫了一眼呆若木鸡的我们,淡然说道,"孔孟之道博大精深,今日我们先学习论语。"
他在那摇头晃脑渐入佳境,我在下却是无精打采昏昏欲睡。正要入梦之际,却被他的戒尺拍桌声拍醒。
"你敢吵本公子睡觉!"我大为不满。
"在张某的课上,不许睡觉!倘若再犯,戒尺侍侯!"
"你敢!"我又惊又怒。
"有何不敢?我受秦相重托,必当尽心尽责。"他轻扬一下眉梢,冷笑道,"公子如有不满,尽可将我赶出秦府。"
我顿时明了他的意图,他教文不授武,且所授之事多是些老生常谈,就是想要我日久生厌,打消向他学师的念头。越是如此,越是不可上当。于是我直起了腰板,暂且摆出了一副规矩的模样。听又懒得听,睡又不能睡,只能以手撑着下巴,盯着他发呆。
张思为作为夫子,的确过于年轻了些,他只比我大上四岁,却似乎成熟稳重得多。他的眼神倨傲如初,偶尔掠过一丝轻蔑,眉宇间隐透傲气,却又带了些许无奈与落寞。
第 10 章
我知道张思为是被迫来到秦府,即便来了也是千方百计想要离开,但我偏不让他如愿以偿。以后的十来天,东花园成为我与他较量的战地,整日里硝烟弥漫,危机四伏。我想方设法布置各色陷阱机关,却被他轻而易举悉数脱逃。他不动声色假公济私挟私报复,在课堂上屡屡找我的岔子,轻则罚立,重则要施以皮肉之苦,前者是家常便饭,后者倒仅限于威胁恫吓。
然而这日,因没有完成功课,又出言不逊,他终于决定要给我几顿扳子了,周围小三小四想要劝解代罚都被他呵斥了回去。才落了一记戒尺下来,我的眼泪已经夺眶欲出。他嘴角一抹冷笑,语带嘲讽,"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小公子莫非是女儿身?""你才是女孩家,要打就打。我眉头要是皱一下,就不姓秦!"我气得七窍生烟,将眼泪生生咽了回去。我言出必行,果然在他行罚的过程中,面不改色,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待行刑完毕,我缩回了手,发现手掌已经通红,真痛啊。我抬起头狠狠地瞪视着他,却发现他同样恶狠狠地回瞪着我。他一言不发,撸了袖子,开始一记一记地抽打着他的掌心。我这才想起他对老爹的承诺:若是体罚,他得与我感同身受。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这一记记戒尺声清晰可闻。我手足无措,看他深邃的黑眸饱含怒意,忽然觉得这一顿戒尺比刚才那顿更痛,一记记象是抽打在自己的心里。体罚后我乖了很多,默默地读书温习,不再捣蛋。
回到寝屋,小三小四拿了伤药给我搽,我这才发现掌心已经肿起老高。小三埋怨道,"这个新来的夫子,下手真不留情呢,都肿成这样了,一会怎么用晚膳?给老太爷太夫人见了可怎么是好?"那记记戒尺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我想着张思为自罚时也未手软,眼下他未必比我好过,便叫了小四,"你把这伤药给张思为也送一些去吧。"
小四起初不情愿,被我瞪了两眼方拿起药走了,才出门又折了回来,"公子,这几日我们想尽了法子捉弄他,他已是处处提防,我们送了药去,怕是他不敢收呢。"
他的话不无道理,我们的捉弄虽然大多没有得逞,但足以让他倍加警惕以防不测。我思索片刻,夺了小四手中的伤药过来,"我去一趟吧。"
我去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到声响,他立即睁开双眼,坐了起来,象一只蓄势待发的猛狮,冷淡而戒备地盯着我。
我将伤药扔给他,"玉露散淤膏,消肿去淤挺有效的,你不敢用的话就扔了好了。"然后扭头就走。
"回来!"他低声喝道,我回转身,诧异地看他。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耐人寻味,"你以为用激将法就可以奏效么?我凭什么要信你?"
我被激怒,坐到他床边,赌气地抢过药膏,挤出一些抹在手心上,"这下你信了吧!"
他倒是笑了,笑容象阳光一样灿烂,我凝视着他的笑容,仿佛听到寒冰融化的声音,愤怒如烟雾般悄然流逝。
他擒了我的手细看,"看来是打重了些,都肿这么高了,象个小馒头。"
我也捉住他的手,"彼此彼此,你的也肿了,象个大馒头。"
他的手指纤长,触感柔软,掌上生了几个薄茧,掌心肿起老高。我挤出药膏,给他抹上,他没再推却,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我,神情若有所思。我想要给他裹上纱布,忙了个手忙脚乱却还是弄巧成拙,最后还是他拆开来重新裹过,正要给我的伤手也包裹上,我止住他,"不行,我马上得去用晚膳,一会奶奶见了又得问了。"
"哦。"他淡淡应了一声。
一时无话,我灿灿地站起来,"那我走了。"他摆了摆手。
我走到门口又回头道,"以后你不必再外出就餐,我不会再往饭菜里撒盐了。"
"臭小子,果然是你!"伴随一声怒吼,一只靴子向我扔来。
我落荒而逃,听到靴子砸门的巨响,又是庆幸又是后怕,这个张思为,翻脸比翻书还快!
这以后,我与他的关系有了微妙的转变,我撤了所有的机关陷阱,不再事事针对他,他对我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为了不再挨打也不让他遭受池鱼之灾,我用功了许多,开始仔细听课认真温习,偶尔也会舞文弄墨吟诗作词附庸一下风雅。他览阅了我的习作,有时也会夸赞几句,一贯清冷的眼眸这时会流露出点点温情,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如春风般和煦温馨。他来秦府的这些时日,我遭受的挫败感是前所未有的,但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充实。我不再暗地里下绊,却陶醉于与他唇枪舌剑一争高下,头日里争辩不过,当夜我会挑灯夜战,第二日再来引经据典再展雄风。
尽管关系逐渐融洽,却仍有一道深深的隔阂横亘在我们之间:迄今为止,他仍不愿教我习武,每一提起,便找了各种理由推脱。
对此,我极为不满,时常抱怨,小三小四劝我不如把他辞了,再另请高明,天下武师何其多,何苦单恋一支花?
但我不同意,细问原因,也说不出个子丑丁卯来。正是烦恼之际,四姐派了人来,约我去她府上玩耍。
第 11 章
论气派五皇子的王府不及秦府,论雅致却毫不逊色:亭台楼榭,旖旎典雅,花树草坪,绮丽绚烂,园林里小桥流水,幽篁修竹,假山层叠,曲径通幽,布局巧妙匠心独具。人在园中,只觉香风扑鼻,满眸夏色,池里开满了荷花,在绿叶的簇拥下,一朵朵开得亭亭玉立、娇俏可人。荷叶间嬉戏着尾尾金鳞儿,金鳞儿恣意地四处游曳,偶尔吞食些洒落在池面上的鱼饵,日子过得十分惬意......如果不是遇见了我。
我卷起衣裳的下摆,在腰间打个结,撸起袖口,踏进了池里。翻搅了半池的清水,惊动了满池的鱼儿,伤了无数的莲叶荷花,终于小有斩获。
"小青,怎么又在折腾我的鱼儿,快点上来!"四姐匆匆赶来拯救她的金鳞儿,"瞧,衣裳都湿了,赶快换换去。"
我知道这些金鳞儿都是她的宝贝,平日里偶尔死了一条她都会难过半天,如果不把这些战利品放生,日后她一定埋汰得我不得安宁。反正摸鱼的乐趣在于过程,捉住了也就无趣了。于是我识趣地将鱼儿放了生,随了她去换衣。
我换了衣袍出去,庭院里已经摆上了瓜果鲜蔬、酒类肉脯,四姐一人坐在桌边,身边立了几个丫头。正觉也有点饿,不待四姐招呼,就拣了她身边的空位坐下,开始大吃起来。
四姐夹了块笋鸡放到我碗里,"听说你新拜了个夫子,肯上进了。又好久没见你来,我还道你转性了,谁知还是那般淘气!"
一提起夫子,我就满腹怨气,将张思为执意不教我习武的事向她抱怨了一通。
"堂堂的秦府小公子,也有了克星!"她抿嘴笑个不停,见我瞪她,才稍稍收敛了笑意,凤眸一转,陡添了几分诡谲,"这蛇有七寸,人有短处。听说你那位夫子,年纪轻轻,文武双全,而且极为孝顺。你既然求他无用,就不能从别处想想法子?"
她这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张思为是出了名的孝顺,这次应允做我的夫子也是碍于他爹张侍郎的情面,既然求他无用,倒不如采取迂回战术请张侍郎出马,或许有效。
"好姐姐,你果然是女中诸葛!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向她竖起了大拇指。
四姐笑得开怀,眸光如水,流光溢彩。
"小王爷回了。"有家丁吆喝着。
四姐匆匆起身,迎上前去。
"什么事这么开心?"弘远笑盈盈地走来,
"小青的新夫子不肯教他习武,正为他支招呢。"见了鸿远,四姐的话语又添了几分柔意,如玉般皎洁的肌肤漾起了淡淡的红晕。
"哦?他既不肯教,不能再换位师傅么?"弘远诧异地看向我。
"嗯,这个......"我呐呐地找着借口,"习武之人,自然要武林高手作师傅。"
"武林中高手林立,也不是非他不可。"
"嗯......他武功高强,无人能及。"
"无人能及?" 弘远的目光带了几分玩味。
"当然,你是例外啦,你也是个盖世英雄!"我莫名地感到慌乱,口不择言地乱拍马屁。
"那么,你也可以拜我为师喽。"他脸上笑意愈盛,眼神透着狡黠。
"那我不是颜面扫地?"我一着急,将心里话脱口而出。弘远面色微变,四姐也回转头来嗔怒地瞪着我,"小青,不可出言不逊。"
我只得急急地解释,"姐,以前我武功不好,他们总瞒着我。我和远哥还在众人面前比试过,他故意让我,所以打成了平手。如今我又拜他为师......"这不是揭我的伤疤么?
"原来是因为这个,小青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弘远面色转霁,他走了过来,亲昵地拍拍我的肩,"作为赔罪,我就暗中教你几招,如何?"
"这样好极!何时开始?"又可学武,又不会降了辈份,我备感雀跃,一时也没去多想为何在张思为面前我却没有同样的屈尊感。
第 12 章
见我性急,弘远承诺午后带我去西郊龙山,到僻静处教我几招。
时间在我心急如焚的等待中,终于如蜗牛一般慢慢爬到了午后,我和弘远率了家丁,乘马往西郊驶去。
晴光潋滟,杨柳拂堤,蜂萦蝶舞,风景如画,
"你们都回吧,我和远哥一起,不会有事的。"我不耐地向那群尾巴说道。从早上起就跟在身后,不胜其烦,几番让他们回去,他们又屡屡跟了上来。
"公子,上回把您丢了,我们挨打可挨得不轻呢。您就发发慈悲,别甩我们吧。"小三哀求道。
"小青,我们来赛马比试一回吧。" 弘远冲我眨眨眼,嘴角带着几丝狡黠的笑意。
我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我与他的马都是好马,真赛起来,家丁们怎么赶得上我们呢?
"好!"我手执马鞭,顿觉豪情万状。
西域奇驹果然不同凡响,疾驰如飞速度神速,我一时性起,干脆将弘远也抛到了后面。
山路盘旋而上,愈来愈曲折狭窄。翠绿满眸,凉风灌耳,正是心旷神怡之时,迎面来人了一群人马。为首的两人一马,其中一个锦衣玉服趾高气昂。我定睛一看,真是冤家路窄,又是弘飞一伙。
"这么巧,亲亲也来游山,是想我了么?"他一脸的坏笑。
我不吭声,一拨马头想要侧身而过,却被他拽住缰绳,"瞧我这个新宠如何,模样虽不如你,性子可是柔顺得多。"
他搂抱的那人是一位十分俊秀的男子,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弘飞亲吻着那男子的脖颈,一只手绕过去探入他的衣襟,双眼却直盯着我,眸中闪着猥亵的光芒。
那男子似忍耐不住,竟然呻吟了几声。我听得面红耳赤,恼羞成怒道,"放开!"
"不放又如何?"弘飞的话音有着笃定的从容。
"小青,怎么还在这里?小三小四可要追上来了!"正僵持间,身后忽然传来弘远的声音。
只听马蹄声得得,弘远驾着他那匹火云驹来到了身边。
"原来是皇兄,这么好兴致,也来游玩?"我斜看弘远一眼,他似乎对弘飞的放荡举止视而不见,神色自如而从容,态度殷勤却不卑恭。
弘远含笑道,"我们一同游玩如何?吴左史尚在后面,我们且等等他。" 吴左史,是当朝史官,为人刚正不阿,书写典册向来公平,与弘远私交甚好。
弘飞顿时变色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他放了我的缰绳,也不走原路,换了条岔道,率着一干人等飞驰而去。
一番心情全被弘飞败坏,我觉得丧气,放松了马缰任它随意信步。弘远与我并驾齐驱,良久,弘远才打破了沉默道,"其实,男子之间,也未必全象他们那般......"
他这话没头没脑,甚是奇怪,弘飞与那人,本来就是男子间的异类。弘远见我不解,又解释道,"我是说,男子之间,也可以有真挚的情感。"
"哦,我知道啊。兄弟情嘛。"我随口应着,伸手摘了片树叶做哨子。
"我指的不单是兄弟之情,或许是超越兄弟情的一种情意。为之相思,为之心动。"弘远的声音略显低沉,目光深远而迷离。
我的心怦然一跳,脑海里忽然掠过张思为的影子,一时竟忽略了弘远奇怪的凝眸,内心陷入一片慌乱:我该不会是对张思为有什么想入非非的想法吧?不可能!他明明是我的死对头!
我使劲甩甩头,猛一紧缰绳,大吼道,"快到山头了,往前冲吧!"
我们一气驶上了山头,我跳下马,坐上最高处,俯眺山下:烟波浩淼,碧缀烟霞,烟峰叠起,花柳芳菲。
歇息一会,我回转身,正迎上弘远含笑的双眸。
我想起来此的目的,便直入主题道,"我歇够了,你教我几套绝活吧。"
他演示了一套拳法给我看,他身形敏捷、掌风犀利,游动如灵蛇,来势若猛虎。我看得眼花缭乱,直嚷嚷道,"慢点慢点。再来一遍!"
他有点无奈地笑笑,又打了一遍,这一回有些象打太极,慢而不散,静中去动。
"光看是无用的。你也打一遍给我瞧瞧。"
我懵懵懂懂地爬起来,东施效颦地演练了一番,
"姿势不对。"他揽腰纠正我的姿势,温热的气息喷在脖颈上。
或许是方才遇见弘飞让我草木皆兵,我没来由地感到不安,胡乱挥打几下就赖到了地上,"不打了,累了。"
第 13 章
远处的山脉在缭绕的云雾间隐现出巍峨起伏的轮廓,我一手指向那一脉群山,兴奋地说道,"那张夫子说龙山其实应为龙首山,为群山之首,与它山相连,犹如一条盘桓昏睡的卧龙,我一直不信。如今坐在这山头看看,还真象那么回事。你看,那几座山是龙身,再后面几个相连的土包,可不就象条龙尾巴。"
"你一路上念叨着张夫子,不下五六回了。究竟是何方神圣,让你神魂颠倒,我倒想去会会。"他的语气里颇有些不悦。
"神魂颠倒?"我象被蛰了一下似的跳了起来,"就那个酸秀才!怎么可能?我只是想着怎么让他教我武功,等我学会了再打败他,一解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