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可逃之叶北————风之习习

陈炼斐一声怒吼："不要说了！"
叶北果然住嘴，把头垂下，忽然挣动起来，从陈炼斐怀里跌到沙滩上。
上面的目光炙热无比，叶北不愿分辨那是什麽，费力爬起来，抿著唇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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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行几步，就被人从後面狠狠抱住，那双手连同胳膊一起缠住，像童话中古堡的蔷薇藤蔓一样坚韧，且刺人。叶北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在这种禁锢中被扎了几千个洞，透心骨的疼。太疼了，甚至幻想会有人愿意跟他一起分担。
"北北，我不想跟你生气，你知道我就这个脾气......别走，别走。"这样的语气，无助得像个孩子。
叶北挣了一下，实在疲惫了，闭起眼睛，把唯一的白色光芒隔在外面，"四年了......这几天清醒的时候我就会想，叶北身上到底有什麽，让陈炼斐可以保持四年的兴趣？你在我身上换了多少个花样，恐怕你自己都不记得吧。"
"北北，过去的一切都不能抹掉，我折磨你......你也折磨我。"稍微放松力道，仍然把人抱在怀里，他突然发现叶北长高一点，但是瘦得厉害了，陈炼斐把他转过来，"现在，我想跟你从新开始。"
叶北蓦然抬头往鼻息扑来的方向认真看去，他鼻尖正对准陈炼斐的嘴唇，可以问道苦涩刺鼻的Hilton烟味。这种香烟现在已经不算主流，却是陈炼斐的最爱。
激烈、苦涩，真对了此刻陈炼斐心里的味道。
"这还真是逼真的──告白？"
刚说出口，叶北自己都觉得这个词可笑，他和陈炼斐之间的关系，怎麽能用告白，只能算单方面的申明。
"我是在告白！"陈炼斐发誓般地大吼，两人都被震得一惊。
叶北抬起空洞的眼注视著他，陈炼斐居然感到羞窘，"就是......这个，告白。"
被别人看到一定是天大的笑话，这个男人也会有跟高中生一样紧张告白的时候。他只庆幸叶北的眼睛此刻看不见。
疑惑的眼神直直对著他，黑漆漆的眸子凝视眼前人，心被钢丝绳拉紧。
豁出去了！陈炼斐想。
"我想，我是爱上你了。"说出来，居然有一种放松的感觉。
沈默蔓延在两人之间，随後是叶北清脆爽朗的笑声："陈炼斐，我从没想到你也会这麽无聊，你已经得到我的一切，我没什麽能再给你的，不用再花心思哄我！"最後一句话，完全是怒吼出来。
想过会被拒绝，会被嘲笑，陈炼斐的爱，一文不值。
就是没想过，对方根本不把自己的告白当一回事。
陈炼斐心痛又愤怒，几乎想捏碎这人了事。可是不行，叶北是越逼迫越反抗的人，怒火一上来连真正的心情都会被烧掉。
"这不是谎言，我从来都不会撒谎。"
的确，他这样的男人根本不屑撒谎。
"那又怎麽样？"叶北讥笑，反问："你爱我......跟我有什麽关系？"
一盆冰水狠狠倒进陈炼斐心上，僵硬般站在那里。半晌，他才找回一点声音："你为什麽不能相信我一次？"
"相信你？"回答的声音苦涩，淡淡的悔恨："相信你，然後被你囚禁、肆意玩弄？还是被带到青焰，当众侮辱一次？陈炼斐，我也很想相信你......，我曾经那麽相信你。"
对你的每个字都不会怀疑，得到的却是伤害。
"我不喜欢男人，你一直都知道的。"
陈炼斐後退两步，快要跌倒，强迫自己站直。"不，你是喜欢我的，我们在一起四年。"
叶北慢慢抬头，对著天空，"的确很久了，四年。前三个月，你用铁链锁住我，後面还比较平和，用蓝天孤儿院做交易，别说四年，只要你不厌恶，四十年我都会跟你一起......，陈炼斐，哪一次不是用交易换来的？"
叶北不信任他。
四年......，陷进去的只有他。
他囚禁叶北，然後，他爱上叶北，反而被囚禁。
最可怕的不是现实中钢铁堆砌的牢房。
而是心牢。
多麽可笑可悲！
这一切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好......"陈炼斐用与内心完全不同的镇定语调，说："今天下午我陪你去‘时锺'，如果你......恢复了，我就放你离开。没有任何交易，真正的自由。"
我给你自由，让你在天空飞翔。
不过，我会等。
我们是相互囚禁的两个人，你终会发现自己只是一只风筝，没有线的牵绊，你会从云端摔下来，重新掉进我怀里。
三年後──

季忘是一家心理咨询室的心理师，他接过形形色色的病人，心理师最主要的功能就是倾听，大多数人只是缺乏一个不会出卖自己的倾听者。
像这样的大城市，人们心里隐秘更多，心理师算是一种收入比较好的职业。
他花了两年攻读心理学，总算拿到一张心理师执照，发现真正有严重心理疾病的人并没想象中多，大多数人只是无病呻吟，在外有各种顾忌，连个说知心话的朋友都没有，要花钱找人倾诉，算是可怜了。
走进办公室，还没到上班时间，他坐在沙发上，取出公文袋里的资料，这是今天要见的客人的资料。
他的办公室整体布置是浅绿色，一旁的桌上放了一些奇怪的仪器。
今天第一位客人是他们的长期顾客，已经到这家心理诊所治疗三年了，每月来两次，以前都是唐医师接待，後来唐医师请产假便轮到隔壁的韦蓝蓝接待，从这个月开始换他接待。看过这人的资料，大概以前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早已经好了，不过有些心理作祟，每天傍晚开始就会一阵阵空虚。
这位客人没有填写真是姓名，只在姓名栏填著"忘却"两字，职业是一家国外旅行社的导游，路线是马尔代夫。
门被人轻轻推开了，进来一位长相清秀的年轻女子。
就这道这个男人会提早到咨询室，韦蓝蓝皱起眉不满的嗤笑一声。
本来盯著客户单思索的季忘慢慢抬头，微笑："蓝蓝小姐，怎麽一大清早心情就这麽差？"
"你这麽勤奋工作，是不是想本月季的表现超越我啊？"
"不敢不敢。"季忘连连恭维，"谁敢跟我们的大姐头作对？"
"哼，明白就好。"
两人这样打闹惯了，季忘根本没把韦蓝蓝爱慕的眼神看进眼里。

上班时间终於到了，季忘迎来今天第一位客人。
只看一眼，就明白韦蓝蓝为何只接待这位"忘却"先生一个月便不肯继续了。
很俊的一个男人，年纪应该跟他差不多，二十五六，看一眼就无法忘记。
"你好，先生。"季忘道，他不可能真叫这个人"忘却"，直接称呼先生好了，"初次见面，我是季忘。"
那人默默念他的名字："季忘季忘......，很好的名字。"
不得了，一开口声音更迷人。那人突然问："韦医师为何不接待我了？"
季忘微笑："不瞒你说，她说先生你长得太漂亮了，怕自己对顾客动心，不能用正确心态面对你，所以换我这个男人上场。"
对方看他一眼，也很友好的说："季医师长得也很俊美，她大概是怕自己背叛你吧。"
季忘大笑："哪里的话，我跟韦医师只是很要好的朋友，不能说背叛。"
"跟你谈话很愉快，好像朋友一样。"男子诚恳的说。
"那当然。"季忘骄傲地眨眨眼，"不然我怎麽在心理界混呢。"
两人谈了很久，季忘发现这个男子的确有一种寂寞的气质，不过说到尽兴时，那对黑眼眸也会闪现迷人的光彩。可以想象，曾经是个很阳光开朗的人。
想了很久，季忘有些犹豫地问："你经常去马尔代夫？"
男子点头："我......喜欢那里，白色的沙滩，很美。"
"的确很美，星罗棋布的珊瑚岛，还有一座星月形的小岛。"季忘不由自主地接口。
男子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你去过马尔代夫？"
季忘呆了一下，缓缓摇头："不知要存多久的钱才能去。"又笑道："等我钱存够了，加入你的旅行团，你可要给我打折。"
"好，那你也给我打个折！"
有意不触及男子过去的谈话，进行得非常顺利。
每个人都有过去，不幸的希望忘却，幸福的希望怀恋。

接待完"忘却"，上午就没有客人了，还有一个在下午，今天工作很轻松。
刚伸个懒腰，就有人敲门进来，是接待处的大卫。
还定型在伸懒腰的姿态，季忘问："有事？"
大卫是个中年男人，他说："很不幸，你上午的工作还得继续，有人指名要你接待。"季忘工作成绩显著，有不少顾客指名他。
本来想出去好好吃个午饭，季忘不满地蹙眉："他没有预约，不见。让他填一张表，明天过来。"
大卫叹气："我也这麽说了，可那位小姐说，她今天一定要见你，如果你没时间，她就等到你下班。"不忘补一句："是个美人，大美人！比蓝蓝那丫头漂亮一百辈！"
收拾自己的桌子，把资料放好，才说："不见，我要去吃午饭，让蓝蓝接吧。"
"对方出十倍的价钱......"大卫苦恼地说。
季忘明白了，老板把他卖给一个富家美女了。
不过这种攸关自己工作前途的逞强还是不要的好，叹气妥协："让她把表填好进来吧，半小时後见。"

半小时後，传说中的富家美女终於进来，她一手提著皮包，一手拿著墨镜，穿一条黑色的吊带连衣裙，波浪卷的长发披散在背，身材好得可以去做封面模特，果然是大美女。
不枉辛苦，至少有眼福。
女人开口："季医师，你好。没有事先预定，真是麻烦你了。"
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黑色玫瑰的气质，高贵豔丽，只一眼，季忘就能判断这个女人家世决不平凡，比老板猜测的要高许多。
"你好，陈小姐。"根据填写的资料，这位神秘的女子姓陈，名字没有填写。
女人笑道："我都过了小姐的年龄了，已经为人妻一年多了。"
直觉告诉季忘，这个女人不好应付，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等陈小姐坐下，他才开口："你来这里，有什麽要谈的吗？"
陈小姐作出一副苦恼样子："其实不是我有事，我有一个弟弟，事实上......患病的是他。"
这种情况碰见几次，咨询的人不好意思或者有其他原因不能亲自过来，不过从第三者嘴里了解情况是不完全的。
季忘客气道："不好意思，这种心理访谈还是本人亲自过来比较好。保密是一个心理师的职业道德，你弟弟不用担心我会透露他的事情给第三者。"
陈小姐看著他微笑，她的每一个表情都完美无缺，季忘却觉得那些都是假装的。
"那麽，能请你到我家跟我弟弟面谈吗？我愿意付任何价位。"
这种"出诊"的情况也是有的，要多付一倍咨询费，不过他不喜欢，从来没接过这种差事。
还是保持对女性该有的风度："对不起，我不能出诊，要是真有需要，我可以给你介绍另外的医师。"
那位陈小姐也不慌："季医师不用这麽快回绝，我可以等。"说完站起来，略微欠身行礼，"我走了，很高兴能见到你。"便风姿卓绰地走了。
季忘拉开窗帘看去，居然下雪了，天气预报明明说晴，却下雪了。

中国的公司放年假前总爱一大群人聚餐，这次也不例外，季忘本想回家好好睡一觉，却被韦蓝蓝死命拉住，威胁不去就抢了他的年终奖金。季忘无奈，拖著疲惫的身子被大群人卷去。
聚餐是吃自助餐火锅，经济又实惠，还很热闹。
季忘举著酒杯看一群同事吵吵闹闹，心理师表面风光，一个成功的心理师必然有属於自己的故事，才能有足够的经验面对顾客的各种情绪，保证自己不被感染。所以像这样吵闹的日子对心理师是很难得的。
"季忘！"韦蓝蓝醉醺醺的倒在季忘肩上，他无可奈何的说："你醉了。"谁知韦蓝蓝缠得更紧，干脆整个人坐在他腿上。
同事们已经开始起哄："韦蓝蓝占季忘便宜了！"
更有甚者叫道："蓝蓝，亲一下！"
韦蓝蓝大叫一句："你们安静！我有事要宣布！"
果然大姐头一出场，众人安静不少，韦蓝蓝转头对著季忘，一副醉相，两眼却温柔得掉出水来，"季忘......季忘，你为什麽总是这麽不冷不热......，我喜欢你，季忘......"
被突然的告白弄得糊里糊涂的季忘，有点乱阵脚，他推开韦蓝蓝站起来："你醉了，蓝蓝。"
"我是醉了！可是......我喜欢你......季忘，我真的喜欢你。"这些话简直是吼出来的，几桌子的人都看著他们。
季忘尴尬，韦蓝蓝说完便俯在桌子边缘狂吐。
有人劝道："季忘，蓝蓝毕竟是女孩子，不能说得太过分。"
"是啊，她吐成这样，你先送她回去吧。"
被大家这麽说，季忘也不好说什麽，再说也不能对女孩子太绝情，季忘扶起几乎晕过去的韦蓝蓝走出饭店。

街上很热闹，就快过年了，好不容易把韦蓝蓝丢上计程车，送到她家附近，把她抱下车时才发现这女人不知何时醒了。
两人一阵沈默，很是尴尬，终於季忘开口："你回去吧，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季忘。"韦蓝蓝叫住他，"陪我走走，好不好？"
见季忘犹豫，脆弱的加一句："就今晚，求你了。"
说到这种地步，哪个男人还能拒绝？季忘只好点头答应。
韦蓝蓝一路歪歪斜斜，但坚持不让季忘扶住，走一段路，突然会後盯著他，脸上怪异的笑："季忘季忘，你到底是谁？"
低头走路的男人惊异得抬头，片刻恢复镇静："蓝蓝，你说酒话。"
"我是心理师，而且做了四年，你才一年，你说我们谁经验更丰富？"韦蓝蓝摇头，一扫平时泼辣形象，俨然心理师的精明，"蓝蓝也不是我的真名，心理师用假名的多了。"
季忘脸色发黑："你在研究我？"
"不是研究，是无意发现。"她笑道，语气悲凉，"都说成功的心理师必须经过常人不能承受的悲痛，我在师傅那里无意看到你的资料，原来你不叫季忘，却没写你的真名是什麽。"她如料听到男人的安心的叹气。
"季忘，反过来就是忘季──忘记。"
韦蓝蓝继续笑："一开始只是好奇，你到底是谁？有什麽样的故事？能在一年内取得这麽好的成绩，这个男人以前必定受过很重很重的创伤。"
"或许是心理师的好奇心作祟，我越来越关注你，渐渐的......爱上你。"
"我多可笑，爱上自己探究的对象。"
大概是胃里的酒精发酵，季忘也觉得晕乎乎的，仅靠冬天寒冷的夜风保持清醒。
两人停停走走，回神时才发现人越来越少，季忘说："天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没走几步，三个人便围上来，季忘下意识把韦蓝蓝护在身後，这个时间本来就是不安全的。
韦蓝蓝在身後小声说："不要硬来，他们要钱给他们就是。"季忘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看这群人恐怕不止抢劫这麽简单，他们一副无赖相看著他身後的女人。
季忘一声冷笑，他可是学过跆拳道的，只要一会让韦蓝蓝跑开，他还是有把握对付三个小混混的。
"我说跑你就撒腿往闹市区跑，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