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莲艳酒(上)——天籁纸鸢

作者:天籁纸鸢  录入:12-24

  他的最大特长就是装可怜,先是戳我一下,楚楚动人地说我又哪里做错了。我还没开始呕吐,他自己已经开始大笑。大笑出声的人,很少有他那么好看的。
  他和我裹一件披风,两个人的手都冻得冰凉,互相搓搓,很快就好了。
  他说,等你二十岁,我们再来这里玩。想了想又补充说,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就算老得腰都弯了,背都驼了,还可以来这里玩。
  我又被他的肉麻恶心到,抬掌就劈他。他连忙跳开,一蹿就是好几十米远。站在那边对我挥手说,我去挖一点松球来玩。
  他曾说冬天找人最方便,有脚印。我看着他慢慢走远,雪地里留着深深的脚印,歪歪扭扭地蔓延到天边。我顺着他的脚印,一脚一脚踩过去。
  只要顺着脚印,就能找到他去的地方。
  京师却不然。满城都是凌乱的,被大雪覆盖的脚印。各种形状大小,通向不同的地方。
  重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风雪中。
  我用布擦去刀剑上的血,按住伤口,一步步踩在杂乱的脚印上。
  到现在,我发现自己再找不到轩凤哥的时候,还会想起当年他站在雪地里的笑脸。
  他说,等你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就算老得腰都弯了,背都驼了,我们还可以到这里来玩。

  四十、四一

  四十
  出了京师,暂时在洛阳住下。洛阳和长安相隔不远,但氛围相差很多。长安繁华,洛阳热情。
  洛阳的街道宽而干净。即便是冬季,依旧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尤其是晚上,春节一过,人都出来了。这有名的古都不仅牡丹漂亮,就连花灯烟火也是天下一绝。
  长安集权,洛阳集钱。
  长安的闻名的设施有酒楼、茶楼、当铺、兵器行、客栈、戏院、书院。洛阳满城载的是米行、钱庄、古玩店、烟馆、妓院、赌场等,咱们这些穷人能想到的想不到的,样样俱全。
  城外内才举办庙会,人群骆绎不绝。
  过节期间,小道消息和人群交流是供不应求。翻来覆去听到的消息,只有那几个。
  既然重莲重出江湖,失去武功的传言不攻自破。人们津津乐道地讨论,看天山和重火,哪一方才是最后赢家。
  还有一个消息,就是杜炎失踪的消息。
  我听到杜炎这名字的时候,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是什么人。找人问了半天,才想起曾经在武昌听过那么一号人物,弱柳扶风得跟个女人似的,还有人拿他和重莲相提并论。什么火中重莲武中杜炎的。我倒没想到这妖人失踪都有人讨论得如此热烈。谣言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
  关于天山的消息,五位门主负责带领弟子和重火宫的分散弟子对抗。但大过年的,再对抗也得歇歇了。三观动向的话,依然只有白翎一个人的。至于那个神秘的艳酒,经常听人提起,一般都是说他长得丑,仿佛他就不是天山一员那般。偶尔会有人说,他的武功跟重莲差不多,甚至比重莲还好。我反复推敲觉得这绝对也是传的。艳酒记恨重莲到为报复他成立的个门派,武功要真那么高,怎么可能听到重莲重出江湖后还按兵不动?说不定,连这个人都只是编出来唬人的。
  这不,又有重火宫弟子叛变的消息了。
  另外听说华山派有人发现了古老的书卷,里面记载了什么地图什么宝藏的。没兴趣。
  春节一过,对武林的讨论转眼就换成了青楼。
  老婆孩子安抚过,洛阳第一勾栏花满楼生意爆满。
  花满楼是绝对的来者不拒楼。势力的程度,举例来说:甲公子花了一千两包了花满楼的三号美女仙姬陪酒,乙官人出来砸了二千两,说我要仙姬和我睡,仙姬会毫不犹豫踢人出门,和乙官人睡。甲公子的钱不还。等乙官人和仙姬办那事办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冒出个丙相公,丙相公说开三千两,仙姬陪我睡。仙姬会立刻把乙官人从身上推开,赶走,洗洗身子,风情万种地躺在床上等丙相公。
  而且,这些都不是老鸨强迫的。她们自愿。因为钱有九成是归她们的。
  所以,如果哪个男人想要一个晚上安心地睡个女人不被扫兴,价钱都会抬得老高。
  花满楼的女人以百数计,卖身的占九成。头牌六个,老鸨两个,小老鸨七个。卖身方面,五个头牌无条件,一个有条件。主老鸨有一个负责管理,一个负责数钱。小老鸨一个负责招人,六个负责分配接客。
  尽管老鸨只得一成,但那银子堆积的数量还是常人无法想象。
  花满楼的女人都不是女人,分工分得比百年大派还清,数钱比钱庄的老太太们还快。
  我在洛阳城中听到关于花满楼的薪水问题。据说整个城里男人打杂,最赚钱的首先是花满楼的男妓,二是花满楼的厨师,三是花满楼的大茶壶,也就是龟公。
  住了一段时间客栈,日子越发难过。以前袜子衣服都有丫鬟洗,丫鬟不在重莲洗,自己洗起来那叫一个马虎。而且伤口没好,洗衣服时候抽搐起来那绝对不是常人能比的。有的时候衣服干了都还能看到上面的汗渍,实在汗颜。眼见荷包越发羞涩,之后还要做长远打算,体力活干着累又不赚钱,不如去花满楼试试。
  去之前照了照镜子,胡渣也长出来,剃得干干净净,穿得精神抖擞,去应聘。
  一进花满楼,我便大叹,果然是天下第一妓院。脂粉香飘,美女如云,装潢比皇宫还华丽。
  香艳归香艳,但绝不色情。女子们穿的衣服都是上好缎子,精美却不暴露。而且她们动作丝毫不挑逗,只是走路时一走三摇,酥骨媚人。
  一个女子走过来。
  水红色的垂地折叠裙,袖口轻纱环绕,手指修长如玉,在我面前斜斜一站:
  “公子可是第一次来?”
  “是。我想——”
  “真的?”美女细腰轻扭,摇着蒲扇好不妩媚,“公子喜欢哪一类姑娘?只要你说,就没有花满楼找不出的。”
  “姑娘,可否请老鸨来一下?”
  “呵呵呵呵,公子真爱开玩笑,奴家就是老鸨呀。不过我们大老鸨不在,公子需要什么奴家都可以招待的。”
  竟然绝口不提价钱。
  “等等,是这样,我不是来花钱的……”
  话音刚落,美女笑脸垮得就像阴鬼翻脸,双手三拍,声音洪亮:
  “来人,拉出去。”
  我一惊,还未来得及说话,就有一帮大茶壶冲过来。应付这些个人不难,我几脚解决。美女毫不畏惧,提高音量:
  “敢在花满楼撒野?习春、古夏、尚秋、伊冬!给我出来把他斩了!”
  “慢慢,慢着。”我抢先道,“我是来找活儿做的。”
  美女挥挥手,后帘冲出来四个女子刹那间停住脚步。
  她走近了一些,抬头眯着眼看我一会,把我拖到一旁,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左晃一下,右晃一下,拍拍我的背,捏捏我的手臂,捏捏我的腿,就像在挑大萝卜。
  “你把头发散下来。”
  我照做。
  她在我头上弄了一下,拿出个绳子系起,拧着我的脑袋又转了转。我想这花满楼也真是神奇,连选个龟公都如此注重外貌。于是耐着性子,待她检查。
  “脸蛋和身高都还行。”她转手打个响指,“把他送到巧门。”
  我不明所以。
  她回头道:“在花满楼不能用真名,你应该知道。自己想个名字。还有,我叫犹冷。”
  我一愣。
  犹冷?
  犹冷不是几个头牌之一么?怎的变成了老鸨?
  我想了半天没想到名字,左顾右盼看到桌上一个水果盘,水果盘旁边有人收了个香蕉皮,我道:
  “我叫皮子好了。”
  “不行。换一个好听的。”
  “香蕉吧。”
  “不行。”
  “什么才叫好听?”
  “在青楼工作,你怎么取个这么难听的名字?诗情画意一点行么。”
  “哦,那叫重莲吧。”
  “这名字很好,保证你工钱高。但要是被重火宫的人发现,后果自负。”
  “没问题。”
  “现在你跟习春去领衣物,签个契约,今天晚上就可以开始工作。”
  多么温柔的大姐姐啊。
  我笑眯眯地去了。
  花满楼的后院大得像后宫。我没料到连个龟公都有单独的房间。不大,但相当整洁干净。就是颜色我不大喜欢。粉白粉白的,像闺女房。
  古夏替我整理被子。尚秋替我换衣服。
  果然是人间天堂,美女环绕,还有美女替我穿衣服,伊冬替我擦脸。
  “姐姐,如果以后我要洗衣服,在哪里洗好?”我眨着眼睛问。林轩凤那小子的媚眼招数我还是会用点。尚秋温柔地捏捏我的脸:
  “姐姐会帮你洗的。”
  我幸福地晕过去。
  “姐姐,那我的工钱呢?”
  “刚开始工钱都不高,但你是男孩子,普通接待一个客人一百两,已经很不错了哦。”
  一百两?
  我是不是误闯皇宫了?
  不仅是房间,我的世界都在冒着闪亮的泡泡。
  “姐姐,你什么时候才擦完呀?”看样子我这段时间真是脏得不像人,这么久了还没搞定,还用什么小刷子刷。
  “莲儿弟弟乖,马上就完了。”
  我打了个哆嗦。
  莲儿弟弟!
  又隔了很久,她替我弄头发。
  “姐姐,为什么要把头发散下来?”
  “这样比较好看啊。”
  “可是这样不方便做事。”
  “客人喜欢散发,你头发这么好,不用担心。”她把镜子扶了扶,“怎么样?好看不好看?”
  我把镜子扶了扶,沉默了。
  妖孽。
  妖孽啊。
  她在我脸上抹了些什么东西?我站起来,几个丫头被吓得连退两步。
  尚秋打量我半天:“头发一散就变了个人。我觉得他进错门了。”
  “转到艳门去吧。客人也爱挑那里的。”
  怎么……越听越不对?
  我进来是做什么的?
  “莲儿弟弟,艳门收入最高。陪睡的话,女子起价就是五百。我们现在很缺男人,你要去的话,可能有八百哦。”
  我破门而出。
  四一
  破门而出的结果就是被强行抓回。那个什么春夏秋冬四个女人看去不高,力量却不小。我腹部伤口没有痊愈,稍微剧烈运动就会拉裂。再这么挣扎下去,我这肚子保准报废。
  没想到我林二少抵打几个壮汉没问题,一世英名却毁在几个姑娘手上。
  “莲儿弟弟,你已经签了卖身契。如果未工作满一年就想走,恐怕要交一万两赎身金呢。”
  一万两?你不如直接去抢。
  那卖身契写得如此含糊,我怎么知道是指男妓?
  不过,男妓也没有关系,这里卖身是自己选的,陪几个大老爷聊天就能赚得比龟公还多的钱,相当划算。
  我跟着几个姑娘走出中庭。
  一个亭台,镂空金纹,通向七条大道。每条大道各自连接一扇门,高高的围墙将门后的景物挡住。七扇门,赤橙黄绿青蓝紫,紫门通向大厅,我从绿门出来。每扇门的旁边都有一个金狮雕像。尚秋走过去,将赤门的金狮头转了一下。
  里面传来两个女子整齐的声音:
  “腻玉染深红。”
  “艳丽难常好。”古夏说完,回头对我笑道,“这是接口,以后进来就用这一句。”
  门打开。
  满目的嫣红刺得人眼发胀。竟是一院子的牡丹。
  “姐姐,这大冬天的,怎么会有牡丹?”
  习春道:“种植得当,牡丹也可以在冬天盛开。”
  我哦了一声,跟她们进去。
  看到满院婀娜漫步的美人,我越发感到不妙。这花满楼到底是哪户人家开的,竟然设有机关接口。而且我很少听说有妓女自己去当老鸨的,还人人拿九成工钱。
  又想起以前听说的,红裳观,六扇门。
  六扇门装着不同气质的美人,其中红裳观的观主出自艳门。
  难道说,我误闯红裳观?
  她们要知道我发现这个秘密,我大概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一路跟进去,庭院最深处有一个最大的小楼。我跨过门槛,看到一个极美的女子背影。花满楼的美女太多,能够让人一眼看中的,实在太少。
  这女子的腰围极小,臀部微翘。从背面看去,蝴蝶骨上的线条柔和舒展,腰部正似个小碗儿,轻微凹陷。瘦的女人不少,有胸有臀的女人不少,但能长出这样骨骼的女人,寥寥无几。
  这女人一定是艳门的首领。如果正如我所预想,那她就是红裳观的观主。
  六扇门以艳门为首,艳门的首领不知长成个什么人间祸害的样子。
  我心中乱跳,无比期待。
  待她转过头,我却彻底坍塌——这年头,怎么谁都爱蒙面纱呢?
  “重莲,是么。”她的声音轻软有如泉水,“你已经签下了契约,最短工作时限是一年。因为现在艳门庭院不够,你又不大适合别的门,我把你安排跟别人住可好?”
  “嗯。”
  “跟你住的男子叫做冰语,是刚从柔门转过来的,性格很好,应该不难相处。”
  “嗯。”
  她又零零散散交代了一些事物,我一一听了,点头。
  “哦,对了。我是花满楼的主老鸨之一,你叫我尊主就好。”
  “嗯,好。”
  跟着尚秋去我的房间。尚秋道:“方才尊主说的话,你听清楚了?”
  “对。”
  “她说了什么?”
  “她说跟我住的人叫冰语。”
  “然后呢?”
  “然后,嗯……”
  尚秋看着我。我嗯了半天,道:“她说得很对。”
  “我真不明白,为何你要来花满楼工作?”尚秋叹息道,“正儿八经的男人来这里工作,一般不是疯了就是变成断袖了。”
  “断袖就不正经了?”
  “这里大部分断袖性格都很媚气的。”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媚气?姐姐。”我眨眨眼睛,已经决定留在这里,查查这花满楼的来头。
  “你要媚气,怎么会在尊主说话的时候无法集中精神,眼睛还一直往尊主身上瞟,嘴上还挂着那么微妙的笑?”
  我一愣,又笑道:“姐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要把人家说得像个淫魔一样嘛。”
  “不用担心,所有男人看到美女都是这样,光看表情就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只是有的人会隐瞒,有的人不会。如果一个漂亮女人说话,他能听进去五句,那他很可能就是断袖了。”
  我沉默。
  真是没有说服力的话啊。
  刚走到房间门口,我就听到有年轻男子的声音。轻轻的,飘飘的,柔柔的:
  “落花无限雪,残鬓几多丝。
  莫说伤心事,春翁易酒悲。”
  末了,还加上一句:“唉,郎君,你何时归来。”
  我鸡皮疙瘩瞬间掉了一地,打着哆嗦进去。
  临窗而坐,背对我们,翘着兰花指的男人,大概就是那个冰语。这男人瘦得可怕,简直就是皮包骨。然,一转过头,我愕然发现他有一张还算好看的脸。
  在这美人荟萃的花满楼中,遇到美人不是什么奇事。
  只是这人我见过。
  火中重莲,武中杜炎。
  尚秋冲过去,看看他面前满满的饭碗:“冰语弟弟,你要是再不吃饭,又要回柔门了。”
  “可是,吃不下。”杜炎摇摇头,“姐姐你放心好了,我懂的。放纵自己,让自己更加妩媚和艳丽,流连在男人之中……”
  我大惊。
  杜郎终于蜕变了。由一个半男半女的人妖,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女人。
  “冰语弟弟,不要这么说,姐姐心疼。”尚秋替他理顺头发,无限柔情,“乖乖吃饭,姐姐现在有事,你跟这位新来的重莲弟弟好好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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