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翁老汉叙述的往事这般有趣,卫离忍不住有些喜形于色,他大笑着拍了拍翁老汉的肩头,边走向门口边调侃道:"如此传奇的邂逅,真真是羡煞旁人。说不定贵祖先遇上的正是两位神仙,而这酒盎也是仙庭之物,故而会有这样的能力。不过翁老爷,此等好宝物还是匿藏得深些才是。这样的房间只怕是防得了君子,防不了小人。"
"呵呵,卫老弟,我果然没看错人。" 翁老汉和卫离并肩走出了房间,等卫尚安和童墨也闪身出来后,老者又将房门带上。
"不过你放心吧,这酒盎它自己认主人。以前被宵小之辈盗走过好几次,但没过多久它又会重新出现在这宅子里。所以很久以来,家里从不担心有人会打它的主意。"
听闻酒盎竟像是有生命一般,能自我决定去留,卫离和卫尚安忍不住啧啧称奇。童墨若有所思地站立了一会儿,轻声叹道:"或许它留住这里,是为了等待什么人吧......"
"嗯,这位小哥说的也再不是不可能。想当初祖先在‘老风池'将酒盎带回来后,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见风中有叹息的声音。可能那就是酒盎所发出的吧。" 翁老汉正唏嘘不已,一侧身却发现其余三人的表情都是古怪得很。
最正常的就是卫尚安,他除了微蹙眉宇外基本上没什么变化;卫离和童墨表现得很是激动,脸上的惊色连瞎子都能看出来。尤其是童墨,一对黝黑发亮的眼睛几乎瞪成了脱眶。他上前一把握住了翁老汉的手,颤抖着声音问道:"翁老爷,你,你刚刚有说‘老风池'是不是?不是我听错,是不是?"
翁老汉被他吓了一跳,好半响才回答道:"是,是啊。"
"那,翁老爷,‘老风池'究竟在哪里,能告诉我吗?"
"这个......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提到"老风池"翁老汉竟一改爽朗的脾气,显得有些犹豫。
童墨见翁老汉欲言又止,不觉起了疑心。他想了想后,决定将自己失去部分记忆的事和盘托出,当然关于他是妖怪的事还是隐瞒了下来。
翁老汉听完童墨的叙述,沉默了一会,叹息道:"原来是这样。孩子啊,不是我不告诉你。实在是,那里不是普通人可以踏足的啊!"
23
童墨听翁老汉如此说,不由疑问道:"翁老爷,你方才曾言道,贵祖先是在山明水秀的地方捡到那酒盎的。为何现在又说‘老风池'不是常人能踏足的地方?"
"哎,这事说来话长,我们坐下慢慢聊。"翁老汉将三人又带回了厅堂,待等众人落座后便把前因后果详尽叙来。
原来翁家住在这里已愈千年,而这个酒盎传到他的手里也已经是二十二代。据说千年之前,"老风池"这个山谷外侧群峰环抱,谷内幽潭常碧,百花争艳,万物欣容,确实是个山灵水清的好地方。只是天有不测风云,自从一次震天裂地的旱雷降临,将方圆五里之内的植物全部焚毁,整片沃土变成焦黑一片之后,那里就成了当地人不愿靠近的"鬼域"。
即便是大白天,走到谷口附近就能听见风中有哀哀凄凄的哭喊声,痛苦挣扎的呻吟声,闻者无不毛骨悚然。最令人害怕的是,那场天灾过后,即便是晴空万里,谷中也会时不时电闪雷鸣,不论是什么生物,一旦被雷电击中后必成黑灰。
村里曾有不少知情人眼馋翁家的宝贝,想要去谷内碰碰运气。但十之八九均是有去无回。接二连三地出了意外后,当地人便把"老风池"改称为"夺命谷",所以村里就只有翁家还保留着最初的叫法。
说到此处,像是为了让聆听者好好领会"夺命谷"的恐怖之处,翁老汉停下了话头,端起几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长长喘了口气后这才接着道:"小哥,我也算虚长你几岁,见过的人事自也是多些。你就听我的劝,别去那个地方,不值得,真的是不值啊!看你不过二十,即便忘记了以前的事,撑不过才十几年的回忆。但你还能有好几个十几年能活,何必白白去冒这么大的风险,断送掉自己的性命。"
童墨听完翁老汉语重心长的奉劝,慢慢垂下头,沉默不语。其他三人都将视线集中到了他的身上,整个厅堂内寂寥无声,静得仿佛能听到每个人的心跳。
好半天,压抑的气氛才随着童墨的抬首而改变。卫离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听着童墨说道:"翁老爷,谢谢你的忠告。只是,那些记忆对我而言实在是太重要。如若不找回来,于我而言,生有何欢,死亦何求?站立于苍茫天地间,还能有什么意义?"
"哎,这位小哥,你太执着了。"翁老汉听完童墨的话,禁不住长嗟叹惋,"也罢,既然你去意坚定,那我便把‘老风池'的准确位置告诉你。只是你到了那里后,定要多加小心。"
"翁老爷放心,龙潭虎穴也未必能奈我何。我是去寻找线索的,绝不会白白送死。"
入夜,卫尚安躺在柔软的床上,辗转不能成寐。明天日出,他们将前往翁老汉所说的"老风池"。眼看着童墨的事情将要水落石出,卫尚安却觉得自己从没如此心烦气躁过。
多年来浪荡漂泊的生活而养成的敏锐让他隐隐觉得,"老风池"将是个不祥之地。不单是因为翁老汉口中的危险重重,更多的缘故是他预感到身边的种种可能会在踏足此谷后而改变。有变就会有所失,而自己一直没有可失之物。舍不掉的又怎能失去?
披上外衣,信步来到庭院,不期然发现有人在廊下独酌。身边空空如也的三个酒盎证明了这人呆在这里已不是一时半会儿。卫尚安见到那人用迷离的眼神瞪着自己,高举着酒盏邀请他共饮时,忍不住皱起了眉宇。他两三步走上前去,一把夺过了酒盏。琥珀色的液体打湿了他的衣袖,也浸润了带有光泽的指甲。
卫离不满手里的东西被夺走,前晃后摆地站起身来,半噘着湿润的双唇,口齿不清地说道:"小安你好凶,把我的手臂都拉痛了。快把酒盏还给我,否则我定不轻饶你。"
卫离威胁的口吻听着很蛮横,但却被他摇摇欲坠的样子泻光了底气。眼看着卫离就将栽倒于地,卫尚安忙在他腰间一带,让这人靠到了自己的胸前。顿时湿热的酒气喷到了他的胸口,让卫尚安体内的烦躁更甚。
"你醉了,我送你回房。"卫尚安将酒盏放到廊下的栏杆上,单手将卫离懒散的身体扶正,口气不善地说道。
"我不,凭什么我要听你的话!"卫离瞪着双视线涣散的晶眸,赌气拒绝道。
见卫离表现得像是闹别扭的孩子,卫尚安不由有些气恼,"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去‘老风池',是凶是险尚不知道,你没事在这里胡闹什么?"
像是没想到卫尚安会对着自己发火,被他吼了一嗓子的卫离有些仲愣,抓着卫尚安衣襟的双手也情不自禁松了开去。其实莫说是卫离,就连卫尚安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此忿然。说出去的话自然收不会来,一时间又找不到何时的话语来缓和气氛,两人就这么对望沉默着,四个眼睛内盛满的全是对方的身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幽幽长叹打破了无声的对持。卫离侧着头,一改方才的张狂,用两人都能听清的音量,呢喃道:"怎么就只知道说我,不懂得自省?可别告诉你这时候出房是来如厕的。"
被卫离反将了一军,卫尚安的脑中立刻蹦出了好几个驳斥的理由。但当他看清了卫离脸上落寞的神色后,却又将那些话全都吞了下回去。他平复下自己的情绪,放缓了口吻柔声问道:"你这几天究竟怎么了,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只得你独自一人承受的?"
卫离别开了脸,躲着两道仿若能直达心底的视线,咬着唇角沉思了许久,方才含糊道:"你,为什么要将最后的‘千杯不醉'都给了别人?"
听到卫离提到这事,卫尚安睁大了双眼不知该如何应答才是。憋了好半天他才啼笑皆非地问道:"你如此生气竟只是为了那些酒而已?"
卫尚安上扬的尾音将卫离的目光成功转回到他的身上。但令卫尚安愈发诧异的是,听完自己的话后卫离的脸上有种磨牙切齿的恨意。恍惚间卫尚安甚至担心,卫离是否会张口从自己身上咬下块肉去,好用来抵偿那些被童墨喝掉的"千杯不醉"。
卫离半眯着眼运了会儿气,冷笑着附和道:"是啊,正是为了那些酒。难道你不清楚我是个小肚鸡肠之人?是属于我的东西绝不愿让给别人分毫。既然你已知道我生气的原因,打算如何补偿我?死活那些酒他是吐不出来的,不如你就帮我盗了翁家的酒盎,反正从那个酒盎里倒出的酒和‘千杯不醉'的味道相近,我将就一下便是。"
"你......"卫尚安算是明白了卫离这是在和自己怄气。若是平日里他定会一走了之,等卫离气头过去就会相安无事。只是此事怎么说自己也有理亏的地方,所以卫尚安耐住了性子,好声好气劝道:"家里还酿了一整坛的‘千杯不醉',待等明年开坛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沾全都归你就是了。今年的那些,就这么算了好不好?"
卫离见卫尚安说得情真意切,像是把自己的话当了真,不觉有种搬起石头砸到自己脚面的无力感。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将头紧紧靠到了卫尚安的胸口,低语道:"小安,这样就好,面对有些问题我宁愿你笨一些,迟钝些。这样才是我的小安。你不用去想太过复杂的事,留给我来处理就可以了......"
不知道是不是卫离喝了酒的关系,卫尚安觉得他的脸很烧,胸膛被紧贴的地方不断有热意传来,甚至烫到了他的心脏。
这样的亲密让卫尚安有些窘迫,他甚至没听清卫离呢喃的是什么。等他回过神来,胸前那人竟已酣然入睡。低头见到卫离唇边含着心满意足的笑意,卫尚安也情不自禁展颜。他慢慢半蹲下身,并同时动作轻缓地将卫离移到自己的背上,将他送回了客房。
也许是解开了困惑多时的心结,卫尚安再度躺回床上后立刻坠入了梦乡,直至鸡鸣方才转醒。
24
笠日清晨,卫离等人告别了翁老汉,向着村子西面十里远的"老风池"进发。一路上童墨始终紧抿着唇,扬鞭催马赶在了头里。卫离和卫尚安被他焦急的心情感染,也不由自主加快了步伐。马蹄践踏着凝着白霜的艾草,翻起了不少泥土,在他们的身后形成了一道模糊不清的小路。
只是当他们计算着即将到达"老风池"的时候,童墨的速度却不觉慢了下来。他渐渐落到了卫尚安的马侧,脸上布满了忐忑不安,并时不时用眼角瞥着卫尚安。卫离发现了童墨的举动后,扯了扯嘴角,口中高喝一声"驾......",旋即跑到了领先的位置。
卫尚安记得昨夜翁老汉曾告诉他们,"老风池"的谷口有一对大而浑圆的山石,伫立成犄角之势,构筑出一道界碑。两块石头无论大小还是外形都仿若孪生兄弟,所以只要看见就定能分辨出"老风池"的地界。一旦穿过这个标鹄,便要多加谨慎。
现如今他见卫离竟是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心中顿时起急。卫尚安狠狠抽了坐骑一鞭,逼着马匹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追赶着卫离的马尾,同时顶着耳边呼啸滑过的寒风,大声呼唤道:"别莽撞行事,这里已经是‘老风池'的范围了。"
卫离又向前跑了一会儿,这才让马匹收了奔跑,只在前方缓辔而行。卫尚安赶上后一把拉住了卫离坐骑的缰绳,沉声道:"你又怎么了?只这么会儿功夫,就把翁老爷的告诫都忘了不成?"
卫离白了眼有些气急的卫尚安,淡淡道:"我若不加鞭,只怕有人会在谷口徘徊良久。明明都快到了,反倒磨蹭起来,真不懂有什么好犹豫的。"
卫尚安听卫离话里话外嘲讽的对象都是童墨,不觉暗中摇了摇头。想当初坚持要带"小黑"回家的是这人,现如今对童墨左右看不顺眼的也是这人,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何只是换了个模样,卫离的态度就会有如此翻天覆地的改变?
"喂,他人呢?不会是真的没胆量进来吧?"卫离发现卫尚安的身后毫无人影,便向着自己进来的山径张望着,可等了一会儿后依旧没有动静,不禁诧异了起来。他算准了如若自己带头冲进谷内,卫尚安定会相随而至。看童墨的总是缠着卫尚安的样子,八成也会跟着进来。却不想他和卫尚安等了这些时候,竟还不见童墨出现,就连马蹄声也听不到分毫。
听卫离如此询问,卫尚安不由也奇怪了起来。方才还见童墨走在自己身侧,就算他没有紧随着自己,照时辰来计也该出现了,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想到老风池内并不安全,卫尚安难免有些担心。他调转过马头,对卫离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说完,卫离也夹了夹马肚,和卫尚安又绕回了原路。没走出多远,他们便在来路上发现了两条岔道。因为路口较小,快跑掠过的卫离和卫尚安都没发现。而童墨的坐骑正徘徊在三岔路口,马背上空无一人。
两人抬眼望向周围,入目的尽是些烧焦的树根和从中间碎开的巨石,地上仅有的几根杂草也因为冬季的到来而变得枯黄,随风而靡。许多从周围山壁上落下的山岩足有两人高,横生错落地挡住了他们的视线。荒瘠的景象和翁老汉口中的"山明水秀"有着天壤之别。
卫离和卫尚安跳下了坐骑,在只有沙土的路口查看了一番,却没能找出童墨究竟踏上了哪条岔路。贴着地面疾走的山风将所有的痕迹都抹去了。于是两人便决定分头去找,并且言明,不管是否找到,半柱香后定要回到这个路口汇合。
卫尚安将马匹留在了路口,踏着有些硌脚的沙石走上了左边的鼪鼯之径。因为不少石块都带有锋利的棱角,一不小心就会戳痛脚底;加之路面宽窄不齐,最拥挤的地方卫尚安只得侧身而过,所以他前进的速度并不是很快。
越过硕石的遮掩,卫尚安发现山谷内的土地坑堑连亘,部分低凹处甚至有老百姓打水的水井那么宽,从土壤的颜色上明显能看出有些临近或是错叠的坑渠不是同段时间内形成的。回想起翁老汉言及的旱雷,卫尚安约莫猜到了会出现此等地貌的原因。
行了不一会儿,眼前有块巨大的山石挡住了去路。卫尚安本欲纵身跃到了石头顶端眺望,但尝试了好几次后均因为石块太高,表面又无下足的落脚点而以失败告终。正当他估计着童墨是否有能力越过这硕石继续向"老风池"深处走去的时候,突然头顶上起了激变。
目视可及的天空中电闪雷鸣,风驰云走。厚实的友风子雨将本就不太光亮的金辉全部包裹了起来,周围顿时陷入了浓重的黑暗中。
只听得一阵霹雳震地,银蛇乱舞,整个山谷随着几道从天际急速降临的怒龙晃动了数下。在经过一声破耳巨响和刺目白光后,原本在卫尚安面前傲然而立的巨石被击碎成了过万块小石砺,向四周崩散,有些以电光石火的速度冲着卫尚安打来。
卫尚安一边掩住了自己的面门,一边借助从云层缝隙中透出的丝丝金线,以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迅猛动作躲开了所有的飞石。当落到较为平缓的石面上后,卫尚安稍微松了口气。抬头望去,似乎"老风池"的天空都被旱雷洗劫了个遍,闪电总出现在不能预料的角落,断岩击石:难怪翁老汉会说这里很危险,如若是寻常百姓踏进,真是凶多吉少......
卫尚安刚想到这里,突然从体内传来一阵揪心裂肺的疼痛,那感觉就像是有人在自己的心脏上捅了一刀,令猝不及防的卫尚安痛得半蹲到了地上。卫尚安从没体验过这样的感觉,渐渐散去不适的让一个名字直接窜入了他的思绪中。
卫离!
想到孤身前往另一条小径上的卫离,卫尚安不由心急如焚。他用最快的速度向着三岔路口极速跑去,心中不断祈求着那人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只是当卫尚安拐上卫离踏过的岔道没多久,见到想景象却令他惊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