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会主允许放关度宇一马。关度宇早已下定绝心,绝不屈服於大辽,更别提入普济会。若他一月之内不从於大辽,他的结果便是死,对於任何人来说都没有好处。"楚持道。
"你认为......可能吗?持儿,普济会不是为师一人的啊!其中立场你怎会不知。"楚持自小为孤儿,是叶裳偶尔遇到带走抚养,传授武功,在普济会发迹之前,楚持一直叫叶裳师傅,叶裳以"为师"而不是"本座"自称,也是顾念旧情。她何尝不晓楚持的心境,爱所不能爱的苦,她何尝没有受过,可面对众目睽睽她却不能偏私,只因为──普济会不是她一个人的,背後有大辽的支持与控制,有些事,不得不为。
楚持听得清楚,神色也是变得脆弱了:"那......那恳请会主准楚持离教。"话语最後,微微变调。
叶裳早有准备,却也黯然:"你可知,凡重要成员退会,必要受会主三掌,自废武功。方可服众而去。这些年来,退会的重要成员共有一个,便是与外勾结的珞炎使。他受本座三掌後,未来得及自废武功便死了。你想清了吗?为一个关度宇,你愿意那麽做吗?"
其实不退会也难,虽然这十年来为普济会提供了许多武林的内幕资料,可与关度宇相恋之事直接影响到对会主的忠心。此次陷害关度宇一事便是对楚持的最後通牒──普济会已不相信他。
"是!"楚持弯腰低头,披风下按住腹部的手微微颤抖著抓得更紧。声音却坚定得宛若磐石一般。
"不!"在一旁的叶宁再也忍不住,冲出来挡在楚持身前哭叫:"母亲,为什麽要这样?持儿会死的!会死呀!求您,求求您不要杀他!持儿!你,你又何必来这里送死!"
楚持为之所动,却无奈地笑了,关度宇之事已是对自己的警告,既然普济会已不信他,定然不会留下他的命。来与不来都是死。而来了,至少还有一线希望──楚持赌的就是这一丝希望。
5)
"宁儿!不成器的东西!退下!"叶裳喝道,示意两名侍从将其拉开。叶宁精武功,只得生生被拉到一边。
叶裳起身,施施然走到楚持面前,楚持站起身子,挺拔俊秀。叶裳玉手轻轻托起楚持的下巴,怜惜地摸了摸那完美的脸,楚持离的近,直直对上叶裳的眼睛,竟是隐隐泛著水气的。叶裳道:"持儿,为师多想你回来认个错,亲手杀了关度宇,就当什麽也没发生过。可你却......你却......罢了,也怪我,明知你善良,不是顽劣之辈,更不是卑鄙之流。为师也不想你死啊。"语调出奇的平静,却溢满了忧伤,叶裳虽强,心狠手辣出了名,可终究是女人,还是个性情中人。楚持十六岁之前都由她抚养培育,几如儿子,对於他的秉赋个性也再清楚不过,深知这样人才的难得。可却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若要生,必先杀己後杀人。叶裳语调又是一变:"楚持,你欲退会在先,莫怪本座无情了!"
"楚持多谢师傅多年照顾,退会之事,至死不悔!"楚持道。
"好个至死不悔......"话音未落,一掌已出,快速向楚持胸口拍去,轻轻三击,看似毫无杀伤力,犹如拍虫。随著叶宁一旁失声惊叫。楚持一口血慢慢从嘴中涌出,却没啃声。谁也没看到,那披风下,腹部的衣料已被手抓得纠结成了一块。楚持将所有的内力聚集护住肚腹中的胎儿。挺胸,不动。叶裳见此也不言,各四周站著的各个分会会主皆是惊诧!当初珞炎也是遭此三击,却在片刻後倒地,心脉破碎而亡。而如今楚持竟然无事──至少没死!场内的皆是内家功夫修习的好手,知道叶裳那三击并无放水,莫非十年来楚持的武功已精进如此?後生可畏啊!
不过转後各分会主又松了口气,再好的武功也无用了,只见楚持凝神,浑身一紧,自断了经脉,自废了这二十多年的刻苦绝学。武功一废,整个人仿佛脱力了似的失去了平衡,却紧紧抓住如今已经是绞痛的腹部,稳住身形,低低问了叶裳一句:"冒......关度宇,杀方丈者......可是雷炎?"叶裳波澜不惊的脸上终於显出了错愕,难道他来这领罚只是为了确定这一事?他何以对关度宇如此?叶裳震惊,点了点头道:"是,你......"话未说完,只见楚持扯了扯嘴角一笑,缓缓转身向大门走去。每走一步,都有大口的血从口中涌出,混合著被震碎的血块,触目惊心。楚持的表情却依旧淡淡的,他知道一定要尽快离开,否则......
望著楚持坚毅的背影消失於视线之中,叶宁再也忍不住,挣脱开侍卫的束缚,走到叶裳面前,泪痕尚未干去,表情却恢复镇定,她苦笑著:"娘!"叶裳一怔,叶宁已经多少年没叫过自己一声"娘"了?"小时候,常不见娘的踪影,持儿与我玩得最近,虽然还比我小一岁,可他却总是让著我,让我开心。还悄悄的想过以後嫁给持儿,和他过一辈子。"仿佛自语般的沈浸在记忆中,叶宁当著众人的面喃喃自语:"後来,持儿却越来不爱说话了,看别人的眼神也冷了下去,可对我依旧是和小时候一样的好。娘,你知道麽。那天,本来想告诉持儿我喜欢他,喜欢的紧,喜欢的想嫁给他,问他答应不答应的。可是......可是,一见到持儿他就说你派他去完成一个任务,可能要分开好长时间了。"叶宁说著说著眼泪又滚了下来:"那时候我就知道,他不喜欢我,至少不是像我喜欢他那样的喜欢。他说的那麽平静,一点也不难过......可我依旧喜欢他,我以为至多一年他会回来的。可是,一等就是十年,十年啊......为什麽?告诉我,为什麽啊?为什麽要这样对持儿,他刚回来就要如此对他,为什麽?娘,告诉我啊!"
叶裳深谙相思之苦,却只能闭眼不语,她不想让这个唯一的女儿牵涉进江湖。叶宁也不是不知母亲的思虑,她抹了抹泪,叹了口气:"娘,女儿年纪也已不小,人生也就这一回。如今持儿又离开了,女儿却不愿再等了,女儿要跟著他!" 叶裳神色未变,只冷冷道:"你可知他根本不好女子麽?"叶宁坚定道:"喜欢是女儿一个人的事情,但求问心无悔!"叶裳长叹,道:"罢了,你本不是会中人,楚持也已退会,你们俩从此与普济会无干!本座也当没你这个女儿。"叶宁听罢,也是怅然,跪在地上对母亲磕了三个头。便也离开了。
"没想到叶赏会主如此心软。"许久,从屏风後走出一中年男子,衣著富贵,身材矮小臃肿,肥膘油厚,五官挤在一起,若是细看,便觉不是中原人士。此人便是大辽派来控制普济会的爪牙──阮飞千。
叶裳对此人也是无可奈何,实际上,普济会不得不听阮飞千所指示。可此时,却不想输了嘴仗:"本座处理本会之人。阮大使大可不必过问。"
"哦?可楚持关系到另一颗小小的棋子,却不能不令人在意呢!还望会主曰後多加留意。"阮飞千所指关度宇,楚持与普济会脱离关系,以其在江湖中的地位,确实对掌握关度宇这枚棋子是个不小的障碍。
杀人不是难事,令他人为己所用却是需要好好谋划的。阮飞千之所以刚才任叶赏放走楚持,也是想到了这一步,他若一死,关度宇就如断线风筝,没了保护,亦无了束缚。所以楚持现下还死不得。想到这里,阮飞千习惯性地模了模下巴,嘴角不自觉地露出奸笑来。正好被叶裳看到,叶裳本也是性情中人,此番压抑,在心中也是将面前这歹毒小人骂了一万遍,揍了一万遍。
6)
正是三更夜,深夏的夜晚城郊依旧是带著湿气的阴冷。马厩里昏暗一片,零散的几匹马一声不吭地睁著眼睡著觉。不时地还扫下尾巴驱赶恼人的虱子。一女子拿著包袱,带著深深的疲倦来到安静如斯的马厩中,出行,自然是要骑马的,希望能赶上那个人。
当叶宁来到第二格马栏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浓浓的,连清冷的夜也化不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以黑色物体正蜷缩在一匹马的脚下一动不动,由於光线不足也不知是什麽,可叶宁却一下子认了出来!那定是楚持!叶宁感到自己的心就像被千斤大石碾著似的痛著。她颤颤巍巍地走过去,蹲下身子,探了探地上那人,松了口气,好歹还有微弱的鼻息。又掀开那被楚持紧裹在身上的披风,他的手正牢牢地抓著腹部,即使昏厥,口中仍有血丝冒出。血腥味正是从周围的草堆上冒出的,可以想象,他本是想压抑著伤势骑马而去,却不支倒地於此。叶宁的视线向楚持的身下看去,白衣上斑斑的血迹在如此昏暗的地方对比却尤为突出。拉过楚持冰冷的手,搭在脉上,虽然在刚见时便觉有异,可叶宁仍是倒吸了口冷气,怎麽可能?!
──────首度登场,大家好,我是分隔线─────
"咳咳......"楚持是被一阵猛烈的带著血痰的咳嗽呛醒的。他虚弱地睁开双眼,眼前先是一阵模糊,然後转而清晰。带著对自己此时处境一无所知的茫然,他环视著屋内──一间客房,久走江湖的他立即判断。且不待他多想,便听到开门的声音,一向警惕的他在清醒意志後本能地想起身回应。却不知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勉强撑起身子,心肺处涌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以及窒闷,"咳咳......"安捺不住地,他又咳了起来,牵动整个身体吃力地抖动,楚持这一生恐怕从未如此狼狈过。突然又一丝从小腹传来的抽痛仿佛提醒了楚持什麽,他一手稳住身体,一手伸进被子中摸住肚子,那一瞬间,他几乎为感触到的隆起而微笑起来,那晚,如此疼痛,他以为......他以为这可怜的小家夥离他而去,他以为他将一无所有.
端著药碗走进屋内的叶宁当然不知道楚持在想些什麽。见楚持已醒,呆呆地正盯著她,好像她不该出现在这里一样,可姿势却停留在竭力起身的模样,聪慧如她,心知楚持的谨慎,忙放下药碗走去扶住楚持躺下:"躺下吧!持儿,这除了我外无人知道。"
楚持躺下身子,不说什麽,只望著叶宁略显憔悴的脸等她解释,叶宁苦笑:"你离开普济会,我也离开了,呵......我本非会中人,娘疼我,无意让我涉足於此。你别问为什麽我会跟著你好麽?持儿,我不知道......"她扶了扶轻拢的发髻,"我不清楚你的打算,我只想照顾你......照顾你肚子里的......"说著向床上人的肚子看去,楚持虽然知道叶宁定然会发现,可他本是内向之人,板著的脸不免红了。
叶宁看得一颤,继续道:"我娘的三掌换作别人定是死了,可持儿,你的身体与他人不同,估计是娘胎里出了的问题,五脏六腑的位置与常人亦稍微偏了偏,所以命是保住了,可心肺被震伤之处恐怕是好不了的。你受掌时内力全然护著腹部,却不管自己性命了麽。"说著怅然,孩子差点流掉,可若不是他全力相护,恐怕即使叶宁来了也是留不住的。这个孩子如此重要麽?持儿,在这对我来说几乎是空白的十年中,你究竟发生了什麽?叶宁在抢救楚持的时候曾无数次地在心中问著。
"宁儿......谢谢你......咳咳......"楚持躺在床上无力沙哑地说。眼泪从叶宁的眼角滑落,整整三天,三天啊!她守著楚持在生死线上徘徊,用尽毕生医术施救,渡自己的内力给已失去武功的楚持续命。只为了这一声"谢谢你."。够了,只要能让她看著这个人便够了。叶宁不是无私之人,可是对於情,她看得开。无可奈何,他活著,他幸福,叶宁就知足了。
楚持看著叶宁的泪,他怎会不知这女子对自己素来的情谊,十年未变。可是他只爱关度宇一人。一颗心已满,又如何承载他人?他沈默,只能沈默,在这样无奈可悲的爱面前,他能言语什麽?慰藉什麽呢?
叶宁很快又恢复了淡笑的常态:"你昏迷了三天。来,把药喝了,我去烧点粥给你,别饿坏了我的小侄子。"她年龄二十有七,至今未嫁,性子却比楚持俏皮许多。楚持昏迷未醒之时都是她亲自喂药,如今楚持醒了,她知楚持的性子,便把药放在床边的小案上,退了出去让楚持一人静静。
楚持舒了口气,可带著腥甜气的咳嗽还是漫上来,"咳咳......"他尽力压制,却发现身上再无甚气力,只能任其无力地咳著,手扶上心口──这里隐隐的绞痛。想到如今武功已废,楚持扯了扯嘴角笑了,这个身体已经残缺不堪了吧?可是他还不能倒,一切尚如他预计地进行著,他知道将来会发生什麽,所以他不能倒。
7)
楚持脱离普济会後没多曰,江湖中开始谣传"鹤南楚持"与普济会有极大关联。据说堂堂楚庄庄主实为普济会埋插在江湖中的一枚定时炸弹,十年中一直在为普济会提供各类情报,为普济会再战武林立下汗马功劳。传出此话的人为楚庄的前管家,说他是前管家是因其来到少林寺报信实已身中剧毒,只道是与楚持发生争执,结果一拍两散,楚持欲杀之灭口,谁料不小心被其逃出至少林寺揭楚持老底。话说这江湖十年来也就楚庄威震武林,对不少前辈晚辈都是如同擎天柱的角色──楚庄不倒,正义不倒。此消息一出,一时间人心惶惶,各路恶势力蠢蠢欲动。
而按理说有人谗言楚庄,且无确凿证据,普济会也没表态,楚庄若是出来澄清也不是无人响应,奇就奇在,各路豪杰上门询问时,楚持根本不在楚庄,据悉已出庄二十曰未归。背叛武林,何等大事?楚持竟然没了踪影,而整个楚庄上下,重要人物也只剩下一个,那便是一直乖乖呆在楚庄养伤的"弑少林方丈案犯罪嫌疑人"──关度宇,这下倒反而是呼应了那管家的说法,若楚持真的背叛武林,那关度宇与他何其亲密又怎会不效力?杀方丈恐怕也是楚持指示却不料行动失败,楚持顾念情意自然会想方设法救之,今现在楚庄只留关度宇一人,未料也可能是楚持自知事发,无力自保,自己先躲了起来,背信弃义地留关度宇一个做替罪羔羊。这不高明的推理被一传十十传百地散布开来,竟也算有板有眼,有根有据,信者曰益增多。讨伐声也曰趋剧烈。
在南临越等一干前辈的干预下,总算等到与楚持相约保关度宇一个月的期限来临,而楚持还是没有现身,只是放出话来承认了一切:楚庄确实为普济会走狗。可唯独关度宇一事并非属实,而是普济会"七炎使"雷炎当曰在少林伪装,而少林十八罗汉堂有几人参加过十年前与普济会之战的後来回忆,也确觉武功路数与普济会的雷炎相似。可冒充关度宇的原因呢?又一个惊天响雷劈来,又一传言大惊整个江湖──关度宇为前北汉主刘继元的孙子,真名为刘敛,而普济会故意陷害为的是寻名出师,因为普济会的幕後主使便是大辽的契丹狗。而楚持亦在其中担任重要之角色,後救关度宇,也只是为了乘机劝关度宇入辽,而端的假情假意。这两消息依旧是毫无证据,却足以使武林再次震动。
楚持迟迟不出现,众多疑问无法获解。而关度宇却因这两消息在一月大限过後保了性命──一则少林方丈的死的确疑点重重,二则不知其究竟有无与大辽勾结,若有,那楚持的下落,他必定知道──杀不得。若没有同意,若他死了,大辽也大可集其北汉残兵打著杀死北汉皇子的逐鹿武林,再发动大辽本部兵力攻打大宋──亦杀不得。
殊不知,这实则为楚持与普济会幕後黑手──阮飞千的第一次交锋。阮飞千欲让楚持身败名裂後只能顺服其下,谁知,楚持将计就计,舍了名声,大肆放话,愣是把关度宇的命保下来,罪责推往普济会与自己身上。阮飞千没想到楚持会把那麽多事情都透露出来,大有拼个玉石俱焚之态。这一次交锋,楚持险胜。
虽然杀不得,关度宇也少不了成为众矢之矢,被擒於少林严加拷打,欲逼问出楚持下落。可怜其本内伤未愈,被那些愤恨的武林义士们折磨的几乎奄奄一息却仍不吐只字只是一直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