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夜顿生笑靥,伸手挠了挠头,完全没有往日的威严,像幼儿般不断的向屋内张望,最后连寒兰都不忍心再将他拒绝,轻作揖道"宫主你若是担心木公子,就进去瞧瞧吧。"
冷夜望了寒兰一眼,深吸了口气,凝思了好一会,才微微颔首。蹑手蹑脚的进了屋,活像个小贼,寒月哭笑不得,他们往日尊贵威严的宫主,到了木公子面前怎么竟成了这等模样,若是传出去,这江湖怕是没有几个人会深信吧,就连自己若不是亲眼所见,定万万不会信之。
正想着,却听见屋内掀桌子的磕碰声,随后是碗瓷破碎的清脆声,暴怒的声音久久回荡在猗竹苑上空,"木离兮人呢?恩?贱人,你又为何在此?木离兮呢??????????"
寒兰心中"砰"的一声,从未掩的空隙中望去,屋内坐在床上的人一身白衣,簌簌发抖,眼中的惊慌排山倒海蜂拥而出。"宫主,若初乃是被逼,若是宫主饶若初不死,若初定当告知木离兮下落..."
"被逼?和本宫谈条件,你认为你有资格吗?寒兰将她丢去毒窟,喂本宫的那群宝贝。"
"不要不要...宫主饶了若初,若初再也不敢了,宫主你若杀了我,被哥知道了他定当恨你一辈子,到时,他更不会爱上宫主,宫主何苦为了若初一条贱命,失了最想得到的东西呢。"若初两眼泪水迷离,拖着冷夜的衣摆急急道。她知道这一次冷夜是真的下了狠心想要除掉知道...
"哦?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将自己的兄长作为活命的砝码,你还真是卑鄙。" 厌恶得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子,被刺中了心病,微微得泛出一层疼...
"谢宫主不杀之恩。"在宫中这么多年,察颜观色已成为活下去的一种技能,趁着冷夜未反悔之前,将话说出口...
"现在说吧,兮儿人呢?"声音略带着一丝疲惫,连寒兰都未发现离兮逃脱,这定是高人所为,一时半会很难下手,如今也就只能暂且饶了她...
"若初只听兄长说要去见一个人,是我们失散了多年的爹..."故意加重了兄长二字,无形中提醒着冷夜 ...
冷夜的剑眉骤然紧皱在一起,勃然大怒,"寒兰,随本宫速去静水阁..."
凶多吉少
低垂着头,帽沿遮盖了双眼,一身小厮打扮的离兮紧紧跟随在玄中身后,由着几个白衣配剑女子领着,行走于参天古木遮阴下鹅软石铺砌而成的小路,伴随着潺潺水声成千上万的雨丝垂落,滴答在道旁猗猗青草之上,发出"咝咝"清脆声,草丛中若隐若现的霞草,成成片片蔓延了整条羊肠小路,悠凝宫依山而建,地势起伏不定,这一路行来离兮背后已经涔出了层层冷汗,虽然行程不远,但这样徒步尚是第一次,再者新伤加旧伤,难言之处透着火辣辣的疼。玄中也隐约得感觉到了离兮的异样,回望了他一眼,趁着他人不注意,从袖中掏出了一粒药丸,暗地里递给了离兮。用了药方觉得好了些,加快了脚步,随着众人翻过一座低丘,眼前豁然开朗,一宏瀑布从九天而降,隐身于一碧水湖中,激荡起浑圆的珍珠。碧水湖中央一座小岛上,白壁黑瓦屋宇静然而立,从上往下眺望,就如同碧绿翡翠盘中的精致糕点,娇小可人。四面环山,郁郁葱葱得阴暗树影倒影在湖中,衬的满湖纯白睡莲白皙无瑕,当真是出淤泥而不染,美丽不可方物。
疑惑的看了玄中一眼,前者只是安定一笑,眼中亦是闪烁着点点亮光,然后心中好象有名叫欣喜东西爆散开来,沿着血液流动满身,产生了和这个雨天极为不符的心情。打着油伞的手开始轻颤,随着女子上了一艘乌蓬小舟,离兮的心情已经好至极点,他素来喜爱素雅之物,这小舟游荡在白莲丛中,犹如身处画镜,幽幽清香扑鼻而来,从四面八方将自己层层围住,他心心念念二十年之人如今离他愈来愈近,怎能不欣喜若狂...
玄中凝视着他,嘴角亦有洋溢着笑容,好一会,才转头盯着愈来愈近的小岛出神,眼角终是爬上了愁色...
靠了岸,才看清这小岛并非像自己想象那般小巧,起码可以建下二十座屋宇,一路而上,竟是满路的合欢,开阔的树冠,层层羽状复叶,粉红色绒花吐艳,行走其中,一片清幽...直直通到一扇木门,上方写了"静水阁",领头女子轻推开门,门内自然又是别样的精致清雅。离兮微愕,这与其说是前宫主的寝宫,更不如是高人隐居之处...玄中轻拍离兮肩膀,在耳中低语,"前宫主特意为...所建。"离兮的双眼波光涟漪,微颔首。
进了屋,一名端庄老妇带着几名娇柔的年轻女子前来相迎,带着警惕得望着离兮,玄中淡定一笑,"清水嬷嬷,这是在下最是中意的徒弟,无妨。"
那名叫清水嬷嬷老妇慈祥一笑,"怜宫主已久候先生多时了。"
玄中行了告辞之礼,带着离兮进了里屋,离兮的身子不禁簌簌发抖,帽沿下的双眸发散了幽绿的亮光。玄中轻拍了拍他肩膀,以示让其放松,这这样的情况下若是出了岔子,后果不用想也知道定是万劫不复...
入眼一片华紫,紫金香炉中飘逸着缕缕白烟,集聚屋中的药香席卷而来,将自己的每个毛孔包围的水泄不通,因一时间无法适应,离兮捂着嘴小声的咳嗽。斜依在床畔的男子披散着长发,一双鹰般的双眼懒散的打量着来人,只那么一会,男子挑眉,嘴角露出了邪笑,似极了冷夜,离兮在心中暗想。男子刻意压低的声音渐渐在屋中飘散,"玄中,替我看看兮儿,这几日似乎有苏醒的迹象。"
离兮这才壮着胆子,微抬头,透过余烟袅袅,只见男子垂眉,极为温和的凝望着床上之人,那样全神贯注,完全没有方才的凌然傲气,就如同这世界只余了床上那抹动人心弦的人影...
离兮的心不负重荷的怦怦乱跳,如拇指粗细的铁链紧紧的缠住了床上人的双腕,白衣上乌黑的发丝乖巧得紧贴着,仔细看,依稀能发现木梳滑过的痕迹。不见天日的苍白,岁月并未在他绝美的脸留下痕迹,只是磨平了他昔日无人能及的傲骨,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孱弱的气质,沉睡了这么多年,即使每日用珍贵药品蒸熏泡澡,依旧改不了面色所透露出来的虚弱憔悴...
强忍住心底泛起来的怨恨,并未看冷怜一眼,跟随着玄中近了床,一双手突然横空而来,挡住了离兮向前的脚步,冷冷的声音回荡在耳畔,"本宫不想别的污秽男人靠近他,玄中的徒儿也不成。"
玄中回头担心的望着离兮,离兮低垂着头,双手紧握,身子因着怨恨和气愤不住颤抖。冷怜原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此时才注意到这小厮暴露在外的五官竟和勿潇兮有几分相似,只是双颊黝黑,不及潇兮的白皙。
"在本宫面前,怎生如此无理,还不快抬起头来看着本宫。"
离兮一时错愕,待在原地不知所措紧闭着双眼,只觉浑身无力...
"怜宫主,属下徒儿年幼无知,还请怜宫主谅解,饶了他这一回。"
冷怜并无任何反应,只是依旧面无表情的盯着离兮,看了潇兮十三年,他的容貌即使化成灰烬,他也依旧认得,这小厮竟是越看越像,那神情根本不是害怕,倒更像是绵绵无尽的恨意。
"本宫让你抬起头来。"
"宫主还请..."
"玄中,一个徒弟而已,你又何故怕成这样?"
一语刺中要害,玄中只得哑口无言,绝望一点点蔓延开来,寒意深深袭来...
见离兮仍是毫无反应,冷怜用力捏紧离兮下巴,使力迫使离兮抬首,一把掀开碍眼的帽沿,只觉得触感柔滑如丝,然后捏着下巴的指腹上开始出现一层淡淡的碳黑色。冷怜讥笑,"睁开眼来...玄中这天下竟有如此相似之人..."
离兮挣扎了几下,依旧闭着双眼,冷怜眼神复杂的望了玄中一眼,一把解开衣襟,里面果然肤如凝脂,和脸颊呈现鲜明对比,当即明白...
离兮只觉得颈边一凉,襟口被人生生扯开,反射性捂住襟口,睫毛如蝶翼扑闪扑闪,绿色的眸子暴露无疑,流淌出一波波慌张...
冷怜只觉得在艳阳高照之日猛遭晴天霹雳,恶狠狠得盯着那双绿眸,"孽种,孽种,今天既然你亲自送上门来,也就别怪本宫心狠手辣!!!!!!!"
死里逃生
那双冰冷的手游离在锁骨处,随后快速上移,一把掐住离兮项颈,收力几乎可以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离兮只觉得骤然一紧,身子离了地面,不停往下坠落,而颈边的双手遏止着落势,几乎要狠狠的将自己拉扯成两段。离兮痛苦得睁大了双眼,视线落在勿潇兮身上,本能得挣了几挣,好似徒劳得想要抓住什么。
"怜宫主,看在潇兮的份上,放过他,属下求你,求你了..."玄中拉扯着冷怜衣摆苦苦哀求道,医者本是救人圣者,至今他才知即使自己医术高明,有时亦只能眼睁睁得看着他人死去,潇兮他治不了,如今连离兮亦是如此,百无一用是书生,是书生呐...
冷怜双眼浴火,眼中住余了那双绿眸,毁坏他毁坏他,谁也抢不走他的潇兮,沈忆诗那贱女人亦不能,当年若不是她,潇兮早已认命待在自己身边...那个贱女人毁了自己,同样毁了潇兮,整整十三年,他就像一具尸体一般,无生无息,一开始他有些庆幸,潇兮终于肯认自己摆布,永远活在自己身旁,可日子久了,才知那是痛不欲生,没有言语的交流,没有内心的沟通,连潇兮的身体亦是毫无反应,自己所有的爱他一无所知,一无所知...
离兮已变的浑身乏力,这样死去也好,自己本欲求死,奈何冷夜事事威胁,那无尽的折磨也该有个尽头,如今更是见到了爹,死而无憾,呵,呵...
那样诡异的笑容就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绿色的眸子亦是成了墨绿色,泛着一层死灰,和着笑,活活生生的暗夜精灵...
"孽种,留你至今已是仁慈..."
"爹,请你手下留情,他是我的人,切莫伤了他。"一粒碎石正中打在冷怜手肋上,冷怜吃痛,松开了手,只那么一瞬间,离兮失去支撑瘫软倒地,冷夜飞身上前,旋身揽过离兮,离兮早已昏迷,因为缺氧,面色微发紫,颈边是深深的勒痕,冷夜微俯身,紧张得探了探鼻息,见气息虽弱,但毕竟尚寸,温柔得将离兮抱至贵妃榻上,向一直跪地磕头的玄中使了个眼色,玄中立时会意,满心愧疚,赶紧起身,赶至离兮身旁救治。
冷怜轻抚着手肋淡然道,"夜儿是内力比上次又长进了不少。"
冷夜冷不防他会说这个,躬身恭敬道"爹,孩儿从小到大都未求过你,今日孩儿斗胆请爹放过离兮。"
"哦?你迷上他了?"说话直截了当,一针见血。
冷夜身子一僵,缓缓道"是!"
冷怜突然起身,如鬼魅般飞至冷夜身前,只听得"啪"一声,冷夜右颊赫然已成五个指印。"你爹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吗?你竟还敢重蹈覆辙,如此信誓旦旦,为沈忆诗的贱种求我?
"爹,离兮也是勿潇兮的血脉,如果他是贱种,那您的勿潇兮是什么?"冷夜指着安睡在床的勿潇兮愤愤道。
冷怜眉峰一挑,斜着身子,寒光冷冽,"夜儿,你知道爹生前最讨厌什么,为了他你一而再再而三激怒我,此祸害不除,难保我悠凝宫安宁。"
"呵...口口声声悠凝宫,悠凝宫...当初又是谁撇下悠凝宫,将本处在年幼孩童时期的儿子扔在了这腥风血雨中,独自担当起这重担,如今您有什么资格责备我?"
"好好好...翅膀硬了,夜儿果然长大了,连爹都不放在眼中。"趁着冷夜稍稍分神,瞬间移步,待冷夜回神时,玄中已被一掌击倒在地,而离兮则狼狈得落在冷怜怀中。"我说过,这孽种不得不死..."
衣袂飞扬,似一阵风,冷夜的影子已经移至床前,出手毫无留情得掐住了颈,"是吗?那我们一起动手,如何?"
冷怜料想不到冷夜会出此一招,神色略显慌张得盯着冷夜的手,好一会,冷夜却觉得恍惚过了一世,冷怜放开了离兮,将他交给了玄中,随后整了整衣,笑道,"夜儿做事果然残忍果断,比起爹,有过之而无不及。"
冷夜这才松开了一直紧绷的身,回之一笑,"多谢爹夸奖,今日多有打搅,孩儿这就告辞,望爹好生休息。"从玄中手中抱起了离兮,冷夜整个心这才完全放松下来,他的宝终究是回来了...
三人缓缓出了静心阁,冷怜低沉的声音再次隔空响起,"玄中待伤好了,本宫在此处静候。"
玄中只是捂着伤口,微微颔首,待发现自己已然出了屋,才用尽残力,道,"是!"
冷夜冷冷得看了一眼玄中,若不是留他有用,十个玄中此时也不够他残杀解恨,如果自己尚未及时赶到,兮儿早就命丧黄泉,从此阴阳相隔,让自己情何以堪...他是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宝,如果再一次失去,他如何承受得了,这世间最残忍的事也莫过于此...
"属下有罪,请宫主责罚。"
"玄中,本宫向来敬重你如长辈,结果你还是背叛了本宫。"
"属下愧对宫主厚望。"
"兮儿他..."
"木公子已无生命威胁,请宫主放心。"
"以后没有本宫的传诏,不得靠近兮儿,再者,若有下次,即使玄中你医术高超,本宫亦不会再心慈手软。"回头望了一眼始终默默无声的寒兰,"传令下去,没有我的命令,玄中不得踏出医馆半步,至于那贱女人废了她武功,逐出悠凝宫,从此与我悠凝宫毫无瓜葛。"
寒兰一愣,随即恭敬道"属下遵命,而今宫主可是去猗竹苑?"
"随本宫去凝神宫,兮儿自由本宫亲自看护..."
冷怜面色沉重得望着三人离去的声音,全神灌注以至未发现身后冰冷如霜之人恍惚之间微微一动,只是那么一瞬间,便恢复安宁,让人不禁误以为错觉...
求死不得
来人脚步轻盈,淡绿色雪纱百折裙层层垂落而下,如同朵朵百合相叠,轻轻摩挲在柔软的波丝地毯之上,好似风过耳迹,温和动人。
声音极轻,却还是惊醒了黄花梨罗汉床上的离兮,微微抬右手,却不经意得听闻一阵清脆的铁链碰撞声,两片如蝶翼般微合的睫毛扑闪,以为只是梦境,再一次闭眼,睁开,厌恶抬手,呆滞得望着手腕处紧扣得金蛇形镯子,蛇的眼睛嵌着一颗绿宝石,淡淡发着一层亮光,与镯子紧连得是一根质地奇异的链子,表面极为光滑,发着幽黑的光,从这一端延伸至床后的柱上...待认清事实,痛恨的快要窒息。
"公子?"女子温柔美妙的声音隔着重重纱幔传入离兮耳中。
隔着纱幔,可以隐约的望见女子婀娜窈窕之姿,淡如秋菊之貌。
女子见离兮不答话,作揖上前,拢起纱幔,轻笑道"公子可醒来了,可还有哪不舒服?"
离兮这才看清女子的脸上亦是蒙了一抹紫纱,一双眉目含蓄婉转,收敛不住的妙美。只是望了那么一眼,便依旧垂头,神色复杂得盯着金蛇形镯子。
女子婉约含笑,轻击掌,立时上来三位女子,眼见着便要伺候离兮起床梳洗,离兮却突然发作,将身后的枕重重得抛向女子,紧揉住疼着的喉,声音嘶哑低沉,"都出去,出去..."
三名女子惊慌得睁大双眼望着离兮,躬身下跪,"请公子...饶了奴婢们..."
那名带头女子亦是带着一丝担忧跪倒在离兮床榻前,声音却是沉稳淡定,"公子切误恼怒,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哥,你这样若是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一句话,埋没深处的记忆全数蜂拥而出。只是短短半月,自己却恍如隔世,犹记得每次病发,那个俊朗少年忧愁的目光,声声暖人心田的挂念,格外张扬跋扈的个性,那句不断徘徊在耳旁的话语,"哥,你如果想浪迹天涯,子风定将携手相伴,陪着哥将这江湖踏遍可好?"那一刻突然好想知道,有木子风相伴的江湖会是怎样的一番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