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我来帮你......"看着韩庚皮肤上的红红点点,始源忍不住又是一阵血气上涌。但看看水里的人脑袋一搭一搭就差直接往浴缸壁上撞过去的样子,还是忍忍吧。
灰白的天空。
从早上开始,雨就一直没有停过。开始是很细很密的,中午的时候忽然就大了。
临时搭起来的遮雨棚,本用来遮阳的简陋设备,没能达到多少遮雨效果,透风效果倒是相当之好。
你们还继续拍么?韩庚的短信。
拍摄早结束了,反正进度并不赶,这种天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只是其他人都是一个旅馆的,两辆车也就和器材一起捎回去了。
不拍了,我在一个小卖部等雨小点。始源是有点后悔的,本来基范问他要不要去他们的旅馆歇歇,拍了半天的戏还是很累的。可他却脑子一抽,说想看雨景......
他其实是怕一群人在一起喝酒打牌什么的忘了回去的时间。
这话不能被基范听到,否则会被笑死。
昨天不跟你报了气象预报么。
昨天太兴奋了,今天早上一觉醒来该忘记的全忘记了。始源回的飞快,可以想象那边的那个人面红耳赤,咬牙切齿,巴不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的表情。
你被淋死好了。
始源耸肩。谁说的,夫妻朋友之类的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各种各样的习惯,说话方式,处事模式都会变得十分相像。要是他以前的女朋友看到了,眼珠子一定会掉出来的。绅士始源居然会桌这种事,说这种话,整一无赖。
"小伙子,要买伞么?"始源还在低头看手机,耳边冷不防冒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一惊,抬头,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
那么大的雨,那么大年纪的老人家不在家里呆着出来卖伞......
"哦,要......多少钱?"始源看了看老人手里为数不多的雨伞,想想也许老人家卖完了这些就可以回家歇着了。他在心里打算是不是把伞全部买回去得了。
"20块钱。"老太太颤颤巍巍的递上伞。
"婆婆,这些伞我全要了......"始源开始掏皮夹,一抬头,看到了老人的眼睛,略带浑浊的眼睛,饱含沧桑。那张遍布岁月痕迹的脸,却让始源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这个老太,他在哪见过......
"小伙子,你一个人要那么多伞做什么......可能山上还有被困住的旅客需要买呢......"老太接过钱,把伞递给始源,继续颤颤巍巍往前走,"你是个好孩子啊......佛祖会保佑你的......"
始源楞楞的看着老人撑起自己破旧的伞,在雨里一步一滑,一时反应不过来。
"等等......婆婆......下雨天很危险......"
"这里我爬了几十年了。"老太太的声音伴着风声传来。
"年轻人,让她去吧,每到下雨天,她都会来。我也劝过好几次,她就是不听。"小卖部的老板在背后叹气,"我让她把伞寄放在我这,我帮她卖,她也不肯......"
"很多年了?"始源再次回头,那老太已经没有了踪影。
"从我开这家杂货店开始,她就一直来。不过,你别看她这样,身体好着呢......"
天不知何时亮了许多,雨丝也变得稀疏。
我现在就回来。把手机装进裤兜里,和杂货店老板道了声再会,始源撑伞走进雨中。
"对了,那个老太太......"不就是住在韩庚隔壁的那个......
整条小巷隐没在一片朦胧中,吸一口气,尽是潮湿的味道。
裤子已经湿了大半条,尤其是裤脚的地方,斑斑驳驳沾满泥浆。
收伞,掏出钥匙,开门。
然后看到韩庚从厨房里探出脑袋,腰上还记着花花的围裙,上面印着一群my melody。
"回来了?"韩庚刚走出来,小花就蹦了过去,一口咬住那个围裙。它一直对那一群穿着红色衣服的兔子耿耿于怀。
"嗯......"始源把手里的伞递给韩庚,弯腰把小花抱起来。这小东西的牙利得很,围裙的下摆已经被它啃的坑坑洼洼,"好点了没?"始源看着走路依然有那么一点变扭的人,皱眉。
"切,你当我玻璃做的。""啪......"传来撑伞的声音,外带一串乒乒乓乓的响声,他做事从来和温柔沾不上边。
韩庚其实很不爽始源自说自话帮他请假一天的事。
始源笑笑,没有说话。他知道他在变扭个啥。
始源抱着小花,在沙发上坐下,虽然腿上依然是湿答答的裤子,可是却有种莫名的温暖:"庚,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像在过小日子?"
"像,怎么不像。"韩庚翻了个白眼,他以前怎么就愣没看出来崔始源是个那么多愁善感的主。他本来以为顶多就是牛皮糖了点......
"庚,跟我去见见我妈吧。"突然想起某个女人的再三叮嘱,始源立马从一脸痴呆的幸福表情中抽离出来。
"你那个行为古怪的妈?"韩庚对于崔妈妈的一切印象都是被金基范灌输的。
"行为古怪?"始源的眉毛抽了三抽,"好吧,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有点。"
"她干嘛要见我?"
"你这话问的真废,再丑的媳妇都得见公婆......"话一出口,始源就知道麻烦来了。
"谁是丑媳妇......"韩庚面若寒霜的站在始源面前,"我给你一个小时,马上理好你的所有东西,带着你家兔子,滚蛋。"
"不要......庚......我错了......小花是无辜的......你不能让它流落街头啊......"
二十二
"庚,隔壁是不是住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小花在始源怀里打盹,这小家伙真是越来越肥了,吃了睡,睡了吃。
始源在考虑是不是把它丢给希澈一段时间,好好磨练磨练。
"你说隔壁婆婆。"韩庚丢了条裤子给他,"快点吧裤子换了,湿成这样子了。我可不想每天换一个沙发套子。"
"她一直住在这里?"
"对,她看着我长大的。貌似她就是在这条小巷里出生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有很多离开的机会却没有走。你见到她了?"把小花从始源怀里拽出来,把人从沙发上拽起来。
"她在卖伞。"始源顺从的从沙发上站起,往房间里走,"我把衣服也一起换掉吧。"
"年纪都那么大了,还折腾个啥。"
"你不喜欢她?"始源停下脚步回头,皱眉。那个老太太也是很善良的人,为什么这两个人会这么不对盘。
"是她不喜欢我才对。"韩庚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啃瓜子。
"为什么?"
"你应该去问她。其实小的时候她对我挺好的,每次路过她家门口,她都会给我糖吃。然后她还在小巷口摆小摊卖东西,我会去帮忙。然后不知怎么的,她就忽然看我不爽了。"
"......"始源站在阴暗笼罩的楼梯口,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看着沙发上的韩庚,一口接一口的咯嘣瓜子,无所谓的表情,却带着黯然的眼神。
"不想问问她么?"
"问什么?"韩庚抬起头,这个家伙怎么淋了一场雨回来就跟跑了一趟外太空似的,行为思想古怪。
"问问,她为什么不喜欢你。"还有,最初让她转交的信,真的只是忘了么......
"啪啪......啪啪......"老太太的家依旧没有装电子门铃,所以始源只能用拍的,又不敢太用力,他毕竟不是来讨债的。
"婆婆很少有客人,所以她不需要门铃。"韩庚是被始源硬拖来的。
"她没有孩子么?"雨已经停了很久,只是地上还没有干,支离破碎的水泥路板上尽是一个一个水坑。
"有,有两个儿子,结婚了以后都搬出去了。他孙媳妇都快生了。"韩庚撇撇嘴,"是婆婆自己不肯搬出去,说到底不方便。她的两个儿子还是挺好的,每两个礼拜都会来看她,带点东西什么的。"
"为什么?"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编八卦杂志的......你......"
"吱呀......"门忽然开了,门后探出一张脸,正是始源遇到的哪一位:"是你们啊,有事么?"老人的脸上并没有后多大的讶异。
"那个......我想谢谢婆婆您的伞。"始源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坚持要和这个老太太谈一谈,他甚至不是最清楚他到底想知道什么。
"那是你买的,又不是我送的......有什么好谢的。"老人回答的干脆,然后慢悠悠的转身,一步一顿的往屋里走,"想进来的话就进来,不想进来的话就带上门回家。"
始源回头看了一眼韩庚,身后的人更是一脸莫名。
"她怎么那么轻易就放陌生人进门?"始源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觉得她奇怪?我觉得你比较奇怪......"
同样阴暗的屋子,由于家具布置的更为陈旧,色泽更为暗淡,所以一眼望去更显死气沉沉。外加潮湿的天气,阴霾的天空,始源觉得,这种地方呆久了对身理心理都没好处。
"婆婆,您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始源忍不住啰嗦一句,特别湿冷的房间,一进门就是一个哆嗦。
"是啊,都一大把年纪了,哪里还有力气折腾。"老太太叹了口气,找了把椅子坐下,"你们自己搬凳子坐,我招待不动你们......"说完,不停的捶腿。
这种天气,特别折腾老人。
韩庚突然起身,跑到厨房,然后一阵翻腾。
始源被他突然的行为愣了一下,想拉人,没拉住:"对不起,他......"
"没事,这小子从来不都把这当他自己家似的。以前他家老头子发脾气的时候,他就往我这躲......想想那时候,多可爱一娃娃。"老太太叹了口气,笑笑。始源在她已然浑浊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宠溺......
始源明显被搞糊涂了。
"婆婆,我给你泡了杯茶。"说话间,韩庚已经一阵风一样跑了回来,手里端着个热气腾腾的杯子。
"嗯......"老太抿了一口,"你还认得出我最爱喝的铁观音。没白疼你......"
始源看着韩庚,不明所以,对方却朝他眨了两下眼,然后就别过了视线。
"你想问那封信对吧?在我这,到今天白天在山上看到你,我才想起还有这回事......不是早跟你说过了,我记性不好。"
"......"始源不知道能说什么。在这个老人面前,一切伪装都是无用的,始源就是这种感觉。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虽然已经看不清很多近在咫尺的东西,但是却能看透人心。
"你是不是听庚小子说了什么,所以一直是一笔糊涂账的表情。"老人突然笑了,满脸的皱纹也有了鲜活的痕迹,感觉异常亲切,"这其实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庚小子也没听过,因为我们一直没敢告诉他......"
始源回头,正好撞上韩庚的视线,迷茫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对未知的惶恐,始源不由的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韩庚的手很凉,但不是冰冷的那种,只是一种沁凉,顺着手掌的经络蔓延。
再次转头,却刚好对上老人了然的神情:"庚子他妈给我来过电话,你们的事,我都知道......"
始源感到握着的那只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下意识的更握紧一点。
"我说过,你是个好孩子......"老人又笑了,把手上的杯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否则的话,这个故事,也许会是个永远不会再有人知道的故事......"
二十三
"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可以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韩家以及韩家的人。韩家本也是个名门望族,但传到韩庚的时候,已经没落了。"老太太把被靠在竹椅的靠背上。她说的很轻,房子里很静。一字一顿异常清晰。
"韩庚?"始源一愣,出声打断。
"是的,韩庚......不是现在你身边的那个。不过长得很像,不对,应该说几乎是一模一样。你太爷爷看着小时候的你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表情,你一定不记得了。"最后一句话,老太太是对韩庚说的,"你的名字也是你太爷爷给取的,因为他觉得,你们一定是同一个人......"
始源想起初来这小巷的那一天,细雨缠绵。还有门后的那个人,那个温柔到极致却始终与阳光无缘的人。
叹息,原来一切,真的只是梦一场。
"小时候的你,和他特别像,特别乖巧。谁晓得,一朝长大,天翻地覆。"
"所以,你们一个一个都很失望。"韩庚的语气有点哀怨。只是始源知道,其中有百分之九十都是装的。
原来这也是所谓看着不爽的由来......
"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能成为像他那样的人,谁晓得天差地别,当然一下子接受不了。"老太太笑得欢,布满皱纹的手,伸出,拍了拍韩庚的脑袋,带着轻微的颤抖,"他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人,长得好,性格好,头脑也好。你太爷爷一直说,如果当年接管韩家的人是他的话,也许就不会没落至此。"
始源皱眉,他从不觉得这种如果有什么摆到台面上来的价值。
"你是不是觉得这种想法很傻?"老太太突然转过视线,看着始源,"这就是我们跟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区别。我们都是活在过去的人,而你们不一样......"
"那,那个韩庚为什么没有接管家业?"韩庚闻出这话的时候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就这样叫自己的名字真的不是一点怪。
"英年早逝,红颜薄命啊......"
"咳......"韩庚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英年早逝也就算了......说一个男人红颜薄命。
始源却皱了皱眉,他总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上不来,下不去。没来由的。
"不夸张,就是红颜薄命......有很多人骂他是妖孽,因为长得太过漂亮。"
"那我怎么没见有人骂过我。"
"他跟你不一样,尤其是气质。他的身体不好,总有点弱不禁风的味道。确切的东西我说不清,但反正很舒服很舒服......"老太太叹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
始源垂下眼睛,同样叹息。
那个人,那个如水般温柔的人,那个即使离别时悲伤到无以复加仍然只有一句淡淡的走好的人。
始源自己也不知道,明明只有梦里的几个片段,还有那几次似梦非梦的相遇,为什么会有这样刻骨铭心的记忆。
"喂,你叹什么气?"韩庚转过头,瞥了眼一脸感伤的始源。明明是他的家人,怎么搞的这个姓崔的像真的一样。
"我做到过不少乱七八糟的梦,里面的人长着你的脸,但却完全不像你。"始源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段经历,就一起归为梦境吧。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老太太突然开口,看着他,语气异常严肃,"跳井......他是自杀的......殉情......"
"啪......"始源一惊之下站起身,身下的椅子也被顺势打翻,可他没有精力管这个,他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你说他殉情?"
"是的,殉情。他爱的人从军去了,最后死在了战场。只给他留下了一叠来不急寄出的信,后来托朋友带回来的......"
"他爱的人从军?"韩庚虽然没有始源那么大的反映,但也被这样的故事震撼了一下,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胸腔里发酵。
"是的,他爱的是个男人......一个和他青梅竹马一起玩到大的人......那个人,叫崔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