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额头被落叶砸中,些微却尖锐的痛,细细的蔓延。
十六
始源,我这里下雪了,你那里呢?
没有,这里天好着呢。
始源,小花拉肚子了,怎么办?
你那里有宠物医院么。
始源,老板又骂我了,他说......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的过着,就像躺在掌心的纹路,延伸到不知名的地方。然后有些事情,本来会激起心潮涌动的东西,因为出现的次数多了,也就没有感觉了。
"下个礼拜就能见到你那......朋友了,怎么不见你又高兴的样子。"基范经始源多次纠正,终于口头上将韩庚停留在了朋友阶段。当然只是口头上,其他事情心知肚明就好。
"我没告诉他。"始源戴上墨镜,穿上外套。今天他要参加一个圈内人的婚礼。
"想留作惊喜?"
"我没那么无聊。我还没想好怎么办。昨天我妈又来电话催了。真不知道她怎么比我还心急。"打好领带,最后一次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抬头,挺胸,怎一个帅字了得。
"太保守不好,太奔放又不好,当你妈还真难。"基范替始源开门,"等在下面的记者肯定很希望某一天你会和某某美女一起出现在公寓门口。"
"他们没希望见到了,不过如果有一天我能和某某陌生帅哥一起出现在公寓门口,动作亲密,我相信他们会更开心的。"人都是现实的动物,有什么会比钞票更好。
"那一天什么时候回到来?"
"也许一个月以后,也许,永远不会。"
有些时候,有些事是要靠激情的,消磨了那么久,剩下的只有习惯。
有些时候,同一片景色,看得多了,会厌倦。
可有些时候,即使是同一条路,同一条小巷,每走一次都会有不同的味道。
昨天晚上应该有下过雨,地面上虽然大部分已经干了,可高高低低的水泥路面总有大大小小的水坑。
今天的天气却很好,阳光撒进小巷的角角落落,在小小的水坑上,洒上一片光华。
那块曾经写上愿望的砖头上现在已经很难分辨出炭笔的痕迹,只能大致上可以看出比周围砖块颜色稍深。
始源不自觉伸出手,手指在红砖的表面触碰。浅浅的阴冷透过皮肤渗透进血液,流遍全身的错觉。
忽然觉得裤脚管被什么钩住,移动不顺,低头,是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小花?"
"难为你居然认出来,她是小花。"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在小巷的尽头想起,抬头,是熟悉的笑脸。发梢在阳光下反射出的光亮,瞬间耀花了他的眼,"它的变色可是个漫长的过程。"
"韩庚?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你的头发怎么又染黄了?"虽然不是以前的那种金黄。
"我又被赶出来了,所以没有再装好孩子的必要了。"韩庚笑得云淡风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因为你被老板炒鱿鱼了?"除了这个始源似乎想不出理由。
"这也是原因之一,其实很复杂,想在外面晒太阳么?"韩庚挑了挑眉毛。
原本以为,那些被时间模糊的音容,总会被下意识的修补的残破不堪。原来是自己多虑了。始源自嘲,看戏看多了,拍戏拍多了的后遗症。
"不是,只是怕主人想晒太阳。"弯腰抱起小花,"真的好沉,你喂它吃什么了?"
"放心,我没给它灌水泥。"
"你在这呆了多久了?"打扫得很干净的屋子,甚至房间里的很多布置都有了不小程度上改动,这不可能是一两天完成的。
"有一段日子了,一两个月吧。"韩庚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我在煮面,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好,我还没吃午饭。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坐在沙发上,布艺沙发换上了新套子,由明黄的变成深蓝的。
"你不也没告诉我,你要来这里么。我还在想小花怎么没事会往外面蹦。"
始源叹了口气,背靠在沙发上,"你怎么会被赶出来的?"
"我妈让我去相亲。"
"相亲?"始源被那两个字震到,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冲到厨房。
"你反应真大。"一罐可乐飞了过来,连着水珠点点,"我妈想抱孙子都想疯了,就这几个月里,我一共被压着参加了八次相亲,三次是女方太丑,四次是女方太泼辣,愣给吓回来的。"
"最后一次呢?"始源竭尽所能的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和。
"那女的又温柔,又漂亮,家世又好,我妈喜欢得不得了。"韩庚的语气异常平静,手里还在安安稳稳的下着面条。
"所以你就答应了。"始源把全身的力气靠在门框子上,他忽然有点脱力。这很正常,不是么,他又有什么资格在一旁指手画脚的,他和韩庚本就除了朋友什么都不算。
胸口很闷。这一天迟早要来的,不是么。
"所以,我就逃到这里来了。你这是什么世界末日的表情?"韩庚突然回头似笑非笑,然后看到始源接近死灰色的脸色,吓了一大跳。
"拜托,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人吓人吓死人。"真是败给他了,这种事也可以拿来开玩笑的。站直身体,深呼吸,忽然间,神清气爽。
"你白痴啊,要不然我怎么会被赶出来,筹备婚事还来不及。"韩庚回头,关上煤气开关,把面条捞出来,放进配好汤料的碗里,"好了,去吃饭。"
"我都被你吓饱了。"始源拍拍胸口,走出厨房。
"谁晓得,你的神经比小女生都纤细......你干嘛,突然回头。"韩庚也被始源吓了一大跳,手里的碗差点往地上砸。
"我想看你的神经粗大的什么地步。"说着,转身,渐渐逼近。
"别闹,等我把碗放好。"韩庚用胳膊肘推。
"不要。"始源把头凑近,近的可以数的清韩庚的眼睫毛。
"你在干嘛?"韩庚被始源呼出的热气弄的痒到不行,手里又都有东西。
"数你的睫毛。"细看之下他的皮肤更显细致,还有渐渐升起的红晕。始源忽然觉得热到不行。
"滚开。""砰......"那是某人把某大只一脚踹开,然后用力过猛,某大只撞上墙的声音。
十七
新的电视剧是一部武侠剧,所以取景地定在这个山河秀丽,古色古香的小城实在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对于崔始源来说,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差事。
二月底的小城春寒料峭,他却只能穿着质料轻薄,迎风飘逸的浅色长衫,冻得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用化妆师的话说大部分修饰都免了。外加接了一头长长的头发,怎么看怎么变扭。
外人看起来那叫一个英俊潇洒,所有的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吞。
"哟,哪个时代穿越来的?"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始源抬头,韩庚穿着严严实实,头上还带着一个鸭舌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当然如果能撇开他手里的便当盒更好。
"你又是干什么来的?"始源不记得他有和韩庚说过剧组会在哪里取景,他怎么跑来的,还打扮成整一送外卖的。
"给你们送外卖啊,不是你们叫的么?喏,一份黑椒牛柳炒面,一份......"
始源把纸头接过来,上面写了一溜的菜名:"你在给人送外卖?"
"对啊,要不怎么过日子。"
"始源,你朋友?"助理看到自己叫的外卖来了,一边走一边掏皮夹。
"恩,老朋友。不知道他怎么沦落到这地步了。"始源白了一眼一旁一脸无辜的韩庚。
"什么沦落,讲那么难听,我好歹还是自己自立根深,既没亏欠谁也没对不起谁。"韩庚眼睛一瞪,嘴里不饶人。
"好好好,我怕你不成。真是,好好小白领不做......"始源从不指望他和韩庚拌嘴能赢。
"还不是为了你,不然我一小白领有什么撑不下去的......"韩庚突然住嘴,小心翼翼的看向一边。
始源心里也是一紧,忘了这里不是在这家里,人来人往的地方,尤其助理还在旁边。
"你们两个怎么搞的跟小夫妻似的。"助理却只是确定了便当的个数,付了钱,打趣了一句,就去分饭盒。
小夫妻......
始源转头看了眼身边的韩庚,对方回一白眼。
在旅馆整理行李,刚住进来一天,又要搬出去了。
"这次住旅馆应该不是你自己付账吧?"韩庚在一旁抱着个杯子看着始源团团转。
"当然不用,可这里的东西不好吃。没你做的好吃。"好不容易答应了韩庚帮他付掉一切日常开销,才获得跟他同住的机会,怎么可以放过。
更何况,韩庚的手艺好那是不争的事实。
"谢谢夸奖,再怎么我还是比不上大厨的,不用给我戴高帽子。既然我答应分你一间房就不会反悔,更何况我又没亏。"韩庚又抿了一口茶。
始源回头,杯子挡住了韩庚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是这一口茶的时间未免长了些......
"那就好。"始源心里偷乐。
"你们剧组的其他人没住在这里?"韩庚挺奇怪他跟着始源一路过来怎么愣没遇到什么始源的熟人。
"没。我跟他们说,上次住的旅馆我很喜欢,所以还是定在这里。他们来之前就定了其他旅馆。"始源没说出口的是,这其实是基范的主意,给他们创造两人世界。照他的话说直接天雷勾东地火,生米煮成熟饭,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他以为是他招妓啊,那么容易。
当然始源更喜欢小巷尽头的木头房子,虽然地板踩上去都是咯吱咯吱的,但是更有情调,不是么......
"难怪,我想你怎么带着我大摇大摆的过来了。"
"你不会是在担心我么?"始源两眼放光。
"得了吧,就你。"始源忽然发现伶牙俐齿的韩庚最开不得的就是这种玩笑,这不,耳根又红了。
"好,我不行。整理好了,走不?"
反正始源这个牛皮糖他是当定了,基范不说了,他之所以之前感情不长久的原因就因为他太绅士......这次,什么见鬼的绅士风度,全可以扔了......我是牛皮糖我怕谁......
"喏,这就是你的房间,看看缺什么,我帮你找。"打开门,是一间很大的房间,房子的正中就是一张双人大床。比韩庚的那间大了很多。床的正上方有一个钉子,有着明显悬挂的痕迹。应该是挂着相框吧,墙上多年边界的深浅清晰可见。
"这是主卧?"始源记得韩庚的房间就一张三尺半的单人床。
"对啊,反正又没其他人。再给你整理客房多麻烦。"韩庚替始源把一个旅行袋放到墙边。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住这间,朝向又好,又宽敞。"始源记得韩庚的房间是朝北的,看不见阳光,也看不见什么景色。正对窗户的,是一面墙,墙上爬山虎缠绕得满满当当,掩盖了岁月在墙上留下的空缺,也阻挡了一切视线。
"你会轻易改变你的习惯么?更何况,换了间房,我会睡不着。"窗外的天空逐渐暗淡,韩庚放下窗帘,打开日光灯。惨白的灯光洒下,韩庚的脸却依然被阴影笼罩。
始源记得韩庚说过,他一定要开着灯才能入睡。
"只要你愿意,没有什么是不能变的。"
始源并不是很清楚他到底说了,他只知道自己的嘴皮子动了,自己一定说话了,但他并不知道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是什么,他只是看到韩庚突然抬起头,眼里带着些许闪烁的华彩。
慢慢的走近,把眼前的人拉进怀里。
"始源,为什么我会觉得我的心很痛很痛,明明应该高兴的,不是么?"韩庚的脸埋在始源的肩头,始源看不到他的表情。
"别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不是一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么。"始源轻轻的拍了拍怀里人的背。
"始源,你知道么,真正的我,并不是那么洒脱的。"
"看出来了。"
"只是一直有一种感觉,如果我一直是最初时的那个我,那么,永远不会有幸福......"
十八
半夜里忽然醒来,始源睁开眼睛,是陌生的天花板。
脑子里是纷繁复杂的东西,刚才做了一个梦,不,也许不是一个梦,而是很多错综复杂的片段毫无头绪的衔接在一起。睁开眼,却又什么都记不起。
只是恍惚又见到夕阳下的小巷,还有小巷尽头的那张笑脸,略有模糊的脸庞,却依旧是熟悉到极致的温柔。
熟悉到,即使只是一闪而过的记忆的画面,依然带起一阵心悸。
始源晃了晃脑袋,把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赶走,忽然觉得口渴,起身开门下楼。
小城的夜里,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关了灯的房间,更是完全看不见屋里的布置。始源只能凭着记忆在房间里摸索。
"啪......"不知道被他碰倒了什么东西,在寂静的夜里,原本不大的声音特别刺耳。
身后的门忽然打开,无数光亮从门里倾泻而出,"你在找什么?"韩庚的声音在半夜里特别剔透,带着易碎的恍惚感。
始源忽然觉得眼前的韩庚本身就是一个易碎品,背着灯光,表情隐藏在阴影里。
这一幕,貌似上演过很多次。不知疲倦,分不清真假。
"我想去厨房找个杯子。"很多梦里的片段在眼前重现,与眼前的人重叠。
"我帮你去拿。以后你就放一个在房间里好了,电灯开关离楼梯太远。这里比不得大城市,窗外的路灯都没几个是亮的。"韩庚的语声,伴着"啪嗒啪嗒"的拖鞋着地声,有些突兀,却异常真实。足以把始源的思绪拉回。
"你那么晚还没睡?"起床前看过床头的台钟,凌晨一点缺五分。韩庚的睡衣整整齐齐,头发一丝不乱,明显不像自己是被乱梦惊醒的。
"睡不着。"厨房里的灯一下亮了,然后一串玻璃的碰撞声。
没睡怎么知道睡不着......始源叹气,决定再八卦一回。反正在韩庚面前他整一老大妈,习惯了。
"你有心事?"始源总觉得这次再见到韩庚跟以前的他很不一样,怎么说呢,好像有什么事,一直闷在肚子里的感觉。
他一直以为是因为和父母又闹翻的缘故。
"还好啊。"韩庚端着个杯子出来,把杯子塞到始源手里。
视线相交,始源觉得韩庚的眼里是一片迷雾,空茫深邃。始源一直知道要了解一个人,必须读懂他的眼睛,可是对于韩庚,他总有太多的不确定。比方说,白天的他,和晚上的他,就眼神来说,就是天差地别的。
"真的?"始源并不介意为了韩庚将鸡婆功发挥到极致。
"真的没什么,就是这几天老是做同一个梦。这个梦有点恐怖......"韩庚又重新折回厨房,替自己也倒了一杯水。
至于么,因为一个梦。始源皱眉,韩庚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比方说他很喜欢看鬼片,而且乐在其中。
"就是一片黑暗,一点光亮也没有的黑暗,然后是水,无穷无尽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把我整个吞没。"韩庚坐在椅子上,手里无意识的摆弄着那个水杯,"我想挣扎,可是四肢异常沉重,我想呼喊,可是发不出声音。感觉黑暗中有什么卡住我的脖子,无法呼吸......"
韩庚的身体微微的发抖,牙齿咬着下唇,很紧很紧。
"那只是一个梦,不是真的。"始源突然觉得胸口很疼很疼,像自己的心脏,被血淋淋的挖了出来。痛得不能自己。
伸手把眼前的人搂进怀里,很用力很用力,不知道是为了给对方力量,还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