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推门进去。
艇舱里很暖。暖的有点灼人。大概是主人故意调高了温度。
正对着的是桌子和床。这艘私家艇分两层,下层是驾驶室。这里是主房。很简单的布置,一如甲板上仅有的三件物体。看看艇壁上挂着照片,只有一张,他和一个女孩子,女子不是美的那种,却看着舒服合适。吃着冰淇淋的两人,是那么的甜蜜和谐。
放下手中的包裹。拿起桌上的药瓶。"抗疗抑制胶囊"。心里不由得抽紧,原来他做过强制性的生理化疗,只有重度病患在恢复期会服用这种大剂量的药,来控制血脉和心率的平衡。再摸摸头顶上冒出的汗,难怪室温调节的那么高,寒气在身子里想来该是很难过的事吧!心下一动,打开柯志宏千叮万嘱的包裹,都是这种药,眉心燃起无奈和同情,病的这么重,要靠这些瓶瓶罐罐维持生命......
这人究竟是怎样的......
"别动......"突然,一个物体抵住自己的后腰。空气中瞬间充满了紧张。暗自骂了一声,第二次骂自己的不警觉。第一次是小柯,第二次是......
"别开枪......"夏松荫举起双手,身后的那人暗夜一笑。冷冷地一笑。
"你是谁?"身后的人问。
"我--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夏松荫指着桌子上半开的包裹。
身后的人看了一眼,"骗我可没有好下场。"更近,那人手下用力,依稀听见扣动枪膛的声音。
"别激动。"夏松荫的确害怕要是那人手下一紧,走了火就惨了。"我说的是真的。"
"会撒谎的人都说自己说的是真的。"更近更近。几乎能听到身后人心跳的声音。他身上散发着海洋的气息,清凌凌的嗓音,灯夜里尽显气力。
"小柯,柯志宏,你认识吧。他......"
"他怎么了?"
"他被人打伤,没法过来,托我把东西带给你。"
"你又是谁,怎么认识他的?"
"我是冬虫草。今晚在‘第21酒吧'见他被人打,救了他,就这样。"
"可惜,你的话我有一半都不信。"
"至少你信了一半。"
"为什么用化名? 你的真名呢?"
"老大,在香港,江湖上混久了,没人用真名的,混着混着,真名是什么倒也忘了。况且我的命现在在你手上,没必要把我的家人也捎上。你是什么人,我也不能全信。"
沉默......
沉默......
能感到那人在身后凌厉的眼神。"至少到目前为止,我对你的好感和信任度还是零。"收起那支"枪","不过,谢谢你的仗义相救。他没事吧?"
"哦,放心,他没事。"转过身,夏松荫第一次望着这人的眼。平视,两人身高无异,只是他太过清瘦,脸色苍白,与照片上的他完全不同,不是相貌的变化,而是感觉,那种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无奈和寂寞,痛苦和折磨,从眼底宣泄,流淌出来如暗夜的寒光,锃锃的敲响鼓点。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你......没事吧?"
看看桌上被动过的药,还有半拆的包裹。于佑和此时也猜到了几分,实话实说,他对这人的好感度没有和信任度持平,最起码这人的酒窝就给他的好感度增分不少。
"你快走吧。不要说你见过我。不谢了。"于佑和摆摆手,走到窗前望着海面。夜间深色的海水,远处渐近的一排艇引起了他的注意,越来越近,不好,瞬间收缩的空气离子再次调节了气氛,又来了。
夏松荫赶忙看向海面。依次排开的艇有七八艘之多。再看海港,集结的人群也多了起来,包抄啊!一开始以为是黄sir的人,可是没看到一个熟脸,于是联想起那个陆依鹏。不好,这些都是杀手。
"你快点走。麻烦的人到了。快走。"于佑和一边卷起风衣,一边对着夏松荫说。
"我不走。现在走岂不是很没义气。"
"可惜。我还没把你当兄弟。你走还是不走?"
"说过了不走。"
"好,你不走是吧?"
"......"
"你不走--我走。"
几乎是满脸黑线。夏松荫看着于佑和正要拉开舱门。一个箭步上去挡住他开门的手。
"等等,你的枪呢?拿在手里,以防万一。"
"谁跟你说我有枪的?"于佑和漫不经心地说。
几乎要被弄疯了。"刚才在我背后的......"
于佑和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粗款的钢笔递到夏松荫手里,"你要是喜欢,送你了。"
"好啊,你耍我?"
"兵不厌诈。"
遇到这样的人,夏松荫没想到。做梦时自己应该都会恼醒的,他想。
午夜阳光(中)
两人刚要开门往外走便看到从甲板上走下来的杀手。马上合上门。看来是出不去了。两人手里都没有武器,如果打起来总要吃亏。
"该死。"夏松荫无意中说了一声。
"刚才不走,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跟我来。"于佑和边说边走到床边,"帮我搬,快。"
两人迅速挪开床铺。露出一个隔板。
"别有洞天啊!"夏松荫感叹。是啊,他是天塌不惊的性格,此时还不忘了赞美两句。
"快点下去。"于佑和没空跟他解释。
夏松荫刚要继续顺着梯子往下走。又返回,在下面把床铺移回正中。"这样才叫做‘滴水不漏'。"
于佑和看了一眼。"不谢了。"
原来便于逃跑。于佑和在顶舱开了这个悬梯的夹层,直接通到艇最底部的机械舱。里面是层层交错的各种电线和管道。一般只有维修时才来这层。
于佑和从一个暗箱里拿出一套呼吸器。"拿着,我打开水舱的门时,我们一起跳。"
"怎么只有一套?那你呢?"
"刚才让你走,你不走。现在知道问我为什么就一套。难道我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还要算到今晚有个人愿意留在这里陪我送死?"
完全无视此人的炮语连珠。教训也没用,反正留都留了。"我们两个人。一套怎么够?呃,你身体不好,你留着吧,我学过闭气。"
"别废话。你学过,我也学过。但是哪有人能在水里闭气闭到上面那帮家伙甘心全部撤退?行了,咱俩......一起用。"
说到"一起用"三个字的时候其实于佑和心里是平静的,是有些满意的。他确实没想到在他落难的时候还有一个人能与他一起,虽然此时对这人的信任度仍然是百分之五十。
打开水舱门,幸亏现在艇在排水阶段,不然两人根本连跳到海里的机会都没有。为了减轻重量,他们脱掉外衣和鞋子,两人都只穿了衬衫T恤之类的轻减衣裤。
"我数1 2 3,我们就跳,记住,先闭气,能撑多久撑多久,呼吸器不到最后不能用,希望这些人能早点撤。"
"明白。不过这是1月份,香港的海可是冷得吓人。你能不能......"
"1 2 3。跳。""行"字还没出口,已经被于佑和拉下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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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
刺骨的寒。
每一寸,每一丝渗入骨质里,痛得人睁不开眼。
事实证明,实际和想象还是有偏差的。夏松荫入水的一刹那,便有点有去无回的想法。在水底的每一秒钟都是煎熬,冷厉的水流不停的冲荡着身体,想要张口呼吸却勉强着自己闭气,想要闭气却被刺骨的寒冷逼得心脏压抑,胸肺冲击的好像要炸开一般。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那个人呢?努力让自己睁开眼,看到那人和自己一样,只是在水底,海色是深沉的靛蓝,迎着浅海海岸的灯光,黄色透明的色织,那人的发丝向上飘起,脸色晶莹透白,鹰眼紧闭,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急忙晃晃他,怕他承受不了这种寒冷,昏厥过去那就糟了。
于佑和沉入海水那一刹那基本是抽紧的状态。海水拍打着他的头,颈,心脏,手,腿......全身每一处器官都在抗议。特别是心脏,在水底的传音总比岸上要快,要清晰。听着自己狂速跳动的心跳声,他觉得自己真是走了一条不明智的路。也许他不会先被上面那些人打死,却是被水流和寒冷压死在海底。此时有人晃他,他根本睁不开眼睛。只是想要喘气,全身抽紧。
突然,氧气送入口中。停顿的大脑开始运作。努力睁开眼,看到那个家伙正拿着呼吸器堵在自己的嘴边。脸上的表情在问,"你怎么样?"
好像能读懂他一样。回复一个眼神,"没事。"忙把嘴上的呼吸器送到夏松荫的口上。
一接触到氧气。夏松荫身子一颤。半口......不行,氧气在消失。我不能用。于是摇摇头,意思明了。
于佑和知道他没有呼气。只是用眼神警告,"要你呼气还装英雄吗?"
拗不过他。浅呼了一口。忙把氧气送到于佑和的口上。
就这样,他们潜在船底,用一个呼吸器维持着两个生命,每一分气,两人都不呼尽,把一口氧气分成两分,各占一半。也许是上辈子的注定,这一世的初遇便这样惊心动魄,却带着点温馨,在这寒刺弥漫的海底深处。
海水,飘泻。
海浪下,身穿牙白衬衫的男子。
海浪下,身穿黑色体恤的男子。
一份生命。掰成两半,度给两个人。
心跳声弥漫。
风声弥漫。
午夜阳光 (下)
从什么时候开始。夏松荫努力地想。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心跳声不受控制。呼吸,也随着眼睛中的影子跳动,随着水里的昏暗起伏。
不知道在海里潜了多长时间,直觉告诉他如果再不出去,他们都要溺死在这里。手指死死的扣进艇底的缝隙里,全身被过低的水温刺的紧绷,确切地说该是失去了知觉。氧气一点一点的被吸食干净,只是就算还有氧气,再想用力往身体吸入的力气都已经散尽。脸色青紫,窒息原来是这个感觉。至冷的寒,像寒刺生长在身体里每一处地方。
伸手晃晃眼前那人。自己已经快不行,那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果然,于佑和慢慢松开的手告诉夏松荫,他已经坚持到极限。如果单是闭气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就挺不住,只是冬天的海,冷的刺骨,冷的让人挣扎,冰凌似的侵入身体每一个细胞,占领每一丝温度。指尖滑过他的手,竟然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看着于佑和微微向后仰去的头部,露出的颈,残忍的完美,唇角的紫色越来越浓,浓到化不开,散不尽。
使劲的晃着他。该死,你不能睡觉。夏松荫使劲的对着那人递着眼色,可是于佑和紧闭的双眼一点回应也没有。夏松荫一把抓过于佑和的手臂拉近自己,感觉这人身体竟轻的有些过分。也许是水流太急,荡得人总想飘开,夏松荫只有拚命的环住他,不让他被水流冲走。
一手抓住船底的缝隙。一手拿着呼吸器罩在于佑和的口上。
快点吸气。
快点......
没有回应。
拜托,快点吸气,不然我们都要死在这。
没有回应。
看着海水在他唇边冒着泡,"咳......"显然水已经进入他的身体,糟了--溺水。一把堵住那人的口鼻。不能呼吸,这不是在岸上。紧皱的眉被瞬间的戗咽锁的更紧。这样不行,这样他还是会死。
几乎是一瞬间的反应。
夏松荫反手抓住于佑和的后脑,向前送,一边的手拿过呼吸器。
那人下意识的挣脱。向后,向后......直到--
夏松荫深吸一口。
将氧气度进那人的口。
贴紧--贴紧--
那人依旧向后,仰起脖子,却被人一把送了回来,直到妥协......顺从,不再挣扎,不再反抗。
瞬间的窒息。瞬间的震颤。
潜意识没有停。并且在告诉夏松荫,他正在维多利亚最美的海底吻一个男子。这个男子的唇,干净透彻,没有温度;几乎是最近的距离,他睁眼看着这人羽扇般的睫毛,沉睡的像个孩子。
维多利亚港。美到极致的诱惑。深海处,向上扬起的蓝色笼罩着完美到极限的躯体。缠绕,震动,分享着一个生命。这样美得残忍的景象只有靛蓝色的海水在欣赏,在感动。原来,男子之间也存在这样美奂的画面。只是它太过悲怆。
一丝,生命从他的身体滑进他的身体。
一丝,氧气一寸一寸地度进他的身体。
吻变成相濡以沫的工具.在别人眼里的逆途,在他们的身上变成了感动,彻底地感动.
于佑和的思维在呛入海水的一刹那停滞.想是自己命该如此,便松开了抓牢的手,沉到海底去其实没有那么痛不是吗?突然被人环住身体,紧接着想都没想便有人的手捂住自己的口鼻,这人的手很霸道,只是想让自己活着,对,只是想让自己活着......只是,贴上来的唇瓣让他颤动了一下,想要逃开,于是向后仰起头,却被那个人狠狠地把住后脑,向前,向前......往身体送进每一丝氧气,其实他是不甘心的,那一瞬间,被一个男子亲吻......于佑和想都不敢想象......只是,为什么会逃不开,为什么妥协......为什么我接受了他给的生命......心跳声还是荡得自己睁不开眼睛。
活着,我们谁都不能死。夏松荫心里说。
好,我们都不能死。于佑和心里回应着他。
再吸一口,再次贴上那人的唇。
气息缓缓流入,这次给予的是生命......
原来,话是不用嘴来说的。心,一样能说话。今天,他们才知道......知道的还不算晚。
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一个人的存在,不用说,只是用眼,用心便能交流。一如我第一次见到你撑开雨伞,一如你第一次见到我便和我共同呼吸。
只是,我们--都不能死。
贴紧那人的唇。两人一起呼吸。一起坚持。
一丝......
一丝......
反反复复,生命终究要度给两个人。
深海......
暗夜......
两个为了活着而活着的人。在这深海下与命运较量......
也许,命该如此--于是,一切照旧。
一切照旧
"陆先生,艇内搜遍,岸上搜遍,没有找到。"
陆依鹏把玩着一块羊脂白的和田玉,把刚抽完的雪茄扔在地上,碾碎,伸脚踢进海里。 从温哥华到香港,一路追这个人。结果快要到手又被他逃了。寒冷的光射进陆依鹏的眼角,冷哼一声,"于佑和......"
一把抄起手机。"黄警官,你没诓我吧!你说人在艇上,人呢?长翅膀飞了?"
没有?冬虫草这家伙......黄sir一边在心里骂,一边跟陆依鹏打着圆场。
"够了,黄警官要是还想在香港混,给我把人弄死,东西找到。"啪的一声扣上电话。
转身盯着递上来电话的那人。这人名叫阿坏,跟了陆依鹏七八年,基本算是心腹。用"基本"二字,只是说陆依鹏这人防人防的太厉害,连这个跟了七八年的与他出生入死的心腹都堤防着。"听说宋波盯这东西也盯得紧?还派了人接近那姓于的?"
"是啊,老大。宋波和咱们以前有过买卖,证据上应该有这个人的名字。而且于佑和他老婆的死和这人也有关,于佑和这次先来香港其实就是查他老婆的死因。宋波7天之后在英雄楼摆宴,听说是这宋老大的婚宴。不过他派的人现在还没查清身份."
把和田玉放回托盒,点燃一支雪茄,轻轻呼出浓烟,眯上双眼,"尽快查清.不能让别人捷足先登."转身朝着海面,"既然是宋波的婚宴,英雄楼前我们自也有一份厚礼。这么重要的机会,那个姓于的怎么可能错过。我们的人多派一些,这个姓于的一出现,哼,只是到时候我们在美酒香槟之前见血,怕要对不住宋波的婚礼了。"手里玩着剪雪茄的刀夹。脸上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