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罂粟Ⅲ————qiushiyu

      “年宏宇。是的！你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了吗？凡人的渺小，甚至不如一粒沙砾。”
      他这样说着，却并没有摆出高傲的姿态——他的眼睛，和你的一样，平静而且深邃。就像黑色的海。
      “看看我能为你作些什么？是让你变得与众不同，还是把你从你的壁垒里面拉扯出来。让你看看这个世界。
      远古的人们顺从圣贤的先知，他们比现代的人更明白独立思考的界限在哪里。人们需要被集中的智慧，然而你，恐怕只需要自己的宽恕。”
      我在他的面孔上看不到岁月的痕迹。聆听他的声音，对于年轻的我，那就像是沐浴神的光辉。
      在灰暗的时空中，在静止的时光里，一丝，唯一的一丝流动的空气。
      温和的，富有韵味的，清澈的，甚至是芳香的。
      那种，沉积了数千年的文化，知识，气韵，甚至于精神的意志，智慧……傅寒熙，你和他有多么地相似！你知道吗？一样的眼睛，一样的脸孔，一样的气息……但是，你不是他，这是我爱你的原因。因为你不是他，所以，我可以爱你。
      知道什么是重要的？他让我从自我压抑与折磨中挣脱了出来。他拓宽了我的眼界，他告诉了我什么是智慧。怎样使用自己的力量。
      “谁对？谁错？你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还要为此承担什么？命运的任何一条道路都不是由一个人来完成的，当然也不用任何一个人来承担结果。不过，如果你为自己所作的选择而感到愧疚，那么，把你自己献给我，让我为你承担所有的罪……”
      但是，他也是邪恶的。
      他对自己的私心，欲望，毫不掩饰。
      我需要他的安抚，但却不需要他的爱。你很难明白这之间的区别，寒熙。因为我知道你还不明白什么是爱。只有遇到，接触到，身在其中，你才能够把它从其他的情感里区分出来。
      那是什么？究竟是什么？有什么不同？
      坚固的城墙困守不了自由得思想，强健的躯体保护不了脆弱的生命。没有什么能够使人更有力量。只有人自身。
      我从来不和人谈论我和洪彻的关系，在那个被抹去的两年里，发生的所有事情——我也无法告诉你，从现在，到将来。你也不会想要知道，那种种的……以爱的名义加诸在我身上的，憎恨。直到我起来反抗。
      但是，那些并没有摧毁我的意志，相反的，在促使我坚定的重生。
      在真正的痛苦面前，死亡的面前，你就会明白任何自以为是的愧疚都是愚昧的玩意。多余的。
      人类求生的本能要胜于良心千百倍的力量。而我的高傲，我血脉里流淌的那些，更是固执不可动摇的。即使是我的母亲——在今时今日的我看来，也是可以为我自己的存活所抛弃的。
      她把我带到了这个世上，却没有给过我一点快乐与幸福，在她活着的时候，也把她的爱都浪费在了回忆里。所以就像洪彻所说的，我的选择来源于她自身的选择。
      我现在已经不再为年幼时所发生的一切感到痛苦……但是伤痕永远存在。生活的经历印刻在灵魂深处。
      我从18岁开始为生存而杀人。因为洪彻开始憎恨我的拒绝。
      他明白我和他的问题出在哪里。但是他已经无法改变自己，也无法改变我。
      我们彼此都太自私，他的睿智使他触及我的心灵深处，却也使他永远与我保持灵魂上的距离。
      你可想象我仰起头，崇敬别人？我自己也无法想像。我不可能依附在别人的羽翼下。而他也不可能追随在我的身后，将自己的伪装，在我面前剥下。
      所以，他试图将我杀死，就像一开始那样。
      但是这一次，我战胜了我的敌人，我亲手杀了人。
      他所做的一切，结果只是让我变得更麻木自私，桀骜不驯。
      “这就是命运。我自己造就了自己的不幸。也因为这个，我也造就了你的不幸。”
      就在那一刻，我看见了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痕。他在瞬间老去，就像昙花在瞬间凋零。晦暗弥蒙了他的眼神。就像神在瞬间成为了人。
      僵硬以及苍白……
      “总有一天，我所遭受的，必将在你的身上重现。这不是我的诅咒，因为我是如此爱你，情愿自己死去，也不愿你受到一丝伤害。可是我的选择早已经改变了你我的命运。在不久之前，那个将完成你我命运的孩子已经诞生。我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如果你没有爱上他，那么我把一切都交付给你，让你成为洪泽的的主宰，继而成为黑暗的皇帝。但如果你爱上了他，那么今天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都将在你的身上重演。”
      他说我注定要爱上你，在今天，在我变得只懂得伤害与破坏之后，爱上你，爱上你这个来自洪彻的生命，他的孩子。
      而你，也注定将破坏我此刻拥有的一切，并让我痛苦。
      除非我没有爱上你，或者可以抗拒爱情。
      是的！我早就知道你的身世，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是你。因为你和他如此的相似。
      这就是他对我的最终惩罚。因为我为自己的尊严而伤害了他。
      我不允许我自己爱他，却无法禁止自己爱你。当我看到你，我就明白了当初他的心情。明知道将发生什么，却依然无法阻止自己向你伸出的手。
      在我失去了自我之后，是你让我找回了自己。
      让我想起了原本的自己，在我麻木之后，重新看见这世界的色彩。
      但是，现在。在我必须放开你，在你从我的面前沉入水底的那一刻开始，我明白，真正的诅咒不是我因你而失去一切，而是失去你。
      我在失去一切之后，最终将失去你！
      这就是洪彻和我之间真正的赌博。
      不爱你，他将获得安息，而我将获得人间的财富地位，一切荣誉。
      爱你，我将重蹈他的覆辙，将象他一样失去一切再失去你。因为自己的选择而给你带来不幸的命运。
      寒熙……我应该放开你……我要放开你……这样，至少你不会受到伤害，而我，只是回复过去的生活。把死亡看成一场游戏。
      在你还没有爱上我之前……
      46：
      选择自己的命运……
      他在破碎的白光中坠落黑暗，缓慢地近乎漂浮。
      依然固执的，紧抓着洪玲的手不放，然而，一个恍惚，所有一切都变成了泡沫。
      “泡沫……惧怕着失去，一碰就碎的泡沫……真正重要的东西，永远都这样脆弱……”
      泡沫，在手指之间扩散，破碎，然后消失无踪。黑暗，吞噬了世界，然后是躯体，再然后是意志，如同陷入沉睡——就在此时，同样神圣的声音再次响起，穿透了空间，在自己的意识里共鸣。
      “我要把你送到你想去的地方……仅仅依从你的愿望。如果你改变了愿望，我也将依从你的愿望而改变……”
      那个存在，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而是，无法描述的。就如同这所发生的一切，诡异而又强大的力量，但又是让人安定的。
      “人类……总是空有美好的愿望，而没有实现的力量——决定吧！时间永不会停止，一切都是暂时的蒙蔽，要打开双眼仔细观看，没有什么可以畏惧的……”
      做选择——温和的声音不会让人变得坚强，混浊也不会在瞬间澄清。
      傅寒熙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够理清思绪，那看似公正明智的声音，反而挑起了强烈的冲动在他的，胸腔里翻滚，寻找突破。
      “我无所畏惧……没有什么是我害怕失去的，因为我，本就，什么也没有。没有家，没有亲人，更加没有金钱财富，你认为我还有什么害怕失去的——即使生命，我也已经舍弃过一次……”
      明白自己，面对自己的内心，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情。
      “寻求死亡的人，大多数对自己有所不满……你……厌恶自己什么……一无所有并不是放弃自己的理由……正因为没有所以才要去……获得……”
      那声音稍稍沉寂，继而再次响起，充满了温柔的慰籍。
      不一样的，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他明白自己的脆弱。胆小懦弱，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自己，避开伤害——有人希望他活着吗？不！没有人，这个世界没有人在乎他是否存在，根本就没有存在的价值，即使在窄巷胡同，阴沟角落里死去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在意……除了年宏宇。
      不管那一切，那个男人对他所展现的一切是真还是假，对于自己而言，这似乎已经成为，证明他自身价值的唯一机会。
      当他为他而来，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天神，为他的所爱，穿起黄金盔甲，手持金刚战釜直坠阿鼻地狱，弑杀牛鬼蛇神——那一刻，无人，无任何一种言辞可以形容他心中的激情。
      他愿意为他而死，不为爱，不为拯救，只为那一瞬之间的热血。
      感叹这短暂而渺小的生命终于可以在灰烬里散发光芒——怜悯自己是如此的卑微可怜。
      “我，如果有任何的渴望……那就是希望他的生活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不管，他们是如何开始的，到如今，他已经无法再否认他和他已经产生了感情。竟然超越了时间的限制，如此突然而猛烈。
      “不是你自己的生活恢复原状吗……如果你渴望，我一样可以为你实现……”
      似乎蓄意的东西，一不小心从表面的虚假后漏出了一丝痕迹。诱惑的语言，具有干扰判断的功能。
      这声音的主人究竟想做些什么？是想上演一出魔鬼的恩赐吗？
      “你认为我原本的生活是值得继续的吗？！”
      “……人必须学会与命运和平相处……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有他的原因和意义……我将消除你躯体上的创伤……作为我们相处相识的礼物……”
      头一次，神圣而庄严的梵音里有了不协调的凡糜，但是，情绪的波动转瞬即逝。很快的，傅寒熙被移至到了一层薄膜的前面。
      黑暗和光明的壁垒。
      说移置，也可以说是黑暗的世界裂开了一条缝隙。没有过程，所有都转换的异常突兀。
      “有一种说法，宇宙是孵化过程当中的胎儿。如果这是正确的理论，那么你就在子宫口……这一步，必须由你自己来踏出……穿越过这层阻隔，你身上的伤痕就会消失，但是……你的听力可能无法恢复……因为关键在于你自己……去吧！依从你自己的意愿……”
      混浊而模糊的膜壁，可以看到光在另一边跃动。手脚又回到了灵魂的身边，现在，站立着。
      “你为何要帮我？”
      并不在乎容颜的破损，恢复如初又如何？他是要去承担杀人的罪行，一个死刑犯何需洁净完整的容颜？相比之下，他更在乎的是这个神秘的人，这个拥有如此不可思议力量的人，他想做什么？
      不害怕，不畏惧，在面对真正的困难之前，证实自己的勇气。所以，至少从现在起他就要敢于面对问题。
      不被任何人看低。
      因为，他真的已经决心改变。
      “理由……我不会告诉你……不过我可以保证目标不在于你……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所有一切的原因……”
      所有的理由——稍微思考一下就能明白自己是棋盘上的棋子。那么自己能够影响到的人是谁呢？现在是开始还是已经进行了一部分？回想一下洪玲的暗示就可以知道，这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预谋，可能已经进行了很久。
      “我不会帮你去伤害年宏宇——不论你帮了我否！”
      相对而言的自己是如此的无力，可能对这个神秘的人而言自己的话只是可笑的言论。但是为了有勇气也只能往前走，坚信自己至少还有存在的价值。
      “没有你所想象的罪恶……去吧……我不是为了破坏与伤害才做这一切的……”
      当这个声音这样说的时候，傅寒熙似乎就可以感觉到那个人的强大，一种无法违逆的压力，象高耸的城墙一般向他压倒。空气变得沉重，压迫从背后推挤过来，现在他似乎不是将自己踏出最后一步，而是被这个空间自己排挤出去。
      无力抗拒的溢出。
      就如同缓缓的沉入水底，傅寒熙一点点的陷进了柔软粘滑的薄膜——来不及说：撒谎！
      46.1
      “你在暗示他些什么？”
      黑暗——不同的人看到不一样的黑暗，因为这仅仅只是思想的领域。
      所以，随着陌生的意识进入，黑暗化作乌云散去，天空显露，满布星辰。而脚下，是茂盛丰沃的草原，漫漫无垠，一直到天边，然后是高耸入云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