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角,天涯————花舞

作者:花舞  录入:12-23

明显他的中文讲的越来越好,语音语调已经不那麽怪气。
我假装生气:靠!那怎麽行!我还要靠你练俄语呢!
他还挺禁逗的:要不这样,你说俄语,我说中文,这样我们都能练口语!
结果当然是一阵笑闹。
因为安德烈的关系,我在基辅的生活可以说是很舒服的。认识他,可谓好处多多。那时有不少中国人对我羡慕不已,大家都觉得有个当地朋友是件很不错的事,而且,有当地朋友的人是不多的--至少在12舍。
有一件事我要特别感谢安德烈,那就是我的俄语。我的俄语进步很快,尤其是口语,这当然是由於能跟安德烈练习。其实我并不十分喜欢学习俄语,但也不讨厌,只是为了上学而已。我对外语的兴趣一般般。
上学的日子过得很快的,可能因为极有规律。我从没逃过课,逃课在那边是很普遍的现象,有很多人几十节几百节的翘,想我这样不翘课的反而被看成恐龙一样。我倒不是因为有多麽热爱学习,只是,生活实在是无聊的紧,如果不去上课,闲下来的时间都不知道要干什麽才好,更加的无聊。"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
"对了,有个事忘了说,我一开始不是要上基辅国立大学的吗?可是,後来我选择学俄语,就不能念了,上基大是要学乌语的。
乌克兰推行乌语,将官方语言设为乌语,什麽街道名字、道路标示、电视新闻统统换成乌语,可笑的是,基辅当地人嘴里讲的却大都是俄语,真是无聊的政策。基大也改成乌语授课,搞的我们这些留学生很无奈,学乌语确实没用,你说,学一个当地人都不讲的外语有什麽用,你学了跟谁讲去,但学俄语就意味著放弃基大。很多人还是咬牙学乌语的,为了上基大。
我放弃了。一来学俄语还有点用处,讲的人多嘛,前苏联地区都通行,二来我想学计算机,同学给我介绍说可以念基辅工学院--後来改名为基辅科技大学,说那里的计算机专业很不错的,所以我就轻易的放弃了基大。"

他又顿了顿,有些不自在的样子。
"我跟安德烈......本来一直很要好的,我也真的很高兴交到一个好朋友,可是有一天,他突然抓著我的手对我说,他爱我。"
他的表情很不自然,大概是这件事使他太过意外,也可能是在他心里不太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我并不惊讶,这是我的预料之中的。别问我原因,关於楚枫的事,我的第六感总是来的特别的准。

"他跟你表白?"
"嗯,很突然的。事先几乎没有任何先兆,我完全都没有心理准备。
那是一天下午,我下了课,就跑去找他,刚好他在,就泡在他屋里写作业。我经常这样,因为可以随时问他,很方便。
我没有察觉任何的异样。现在回想起来,他那天行为有点慌张,看我时眼神有些闪烁,但当时我没有在意。
然後,突然的:‘枫,我有话跟你说!'
‘啊?什麽啊?'我连头都没抬,还在写作业。
‘枫!'他猛的握住我的左手,我不得不抬头看他。
‘枫!我爱你!'
他说的倒是顺口,我听著可就刺耳了。我的脑袋‘嗡'的一声,立时一片空白。
什麽?他说了什麽?爱我?我听错了吧?是我幻听吧?这不是真的吧?逗我玩的吧?假的吧?今天是愚人节吗?
他见我没有反应,轻轻捏了下我的手:‘枫!'
我吓的一下子甩开他的手,缩在椅子上。
‘枫!'
他想要抓我的手,可惜未遂。
我想我当时的脸色一定是青白交替,就如同我的心里的起伏翻腾。
半晌:‘安、安德烈!'
‘枫!'
‘真的吗?刚才你说的?'
‘当然是真的!枫!我.........'
‘为什麽!为什麽!什麽时候?'
‘什麽时候?......我不知道。我每天很你在一起,看著你笑,看著你闹,看著你快乐,看著你悲伤,看著你考试得到5分时的得意,看著你过中秋想家时的落寞,陪著你,分享你的一切。不知不觉的,我的眼睛开始追随你,我开始离不开你了。'
‘.........'
‘枫!感情若要真解释,也无法分析的清楚。但是,当我理清心绪的时候,你就已经在我心上了。我们的国家比你们的开放,所以同性恋也不像你们那麽禁忌,当然也不是能够被主流所接受的。我不在意别人怎麽看怎麽说,我就是爱上你了。'
‘.........'
‘枫!我真的爱你!你能接受我吗?你能接受我的爱吗?我不知道,我也没有把握,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爱你,我要让你知道!'
‘.........'
‘枫!...............'
我不知道他还说了什麽,因为後来我已经什麽都听不到了,只有他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但分辨不清字句,我的大脑进入到混沌状态。"

他停下来,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著我。
我突然觉得,他好像在等待,等待我回应些什麽。
"你拒绝了?"
"是的,我拒绝了,但不是在那天。"
"?"
"那天,我在无意识中冲出了他的房间,等我回过神来时,我已经站在12舍外面的树林中了。不知道是我跑的太快,还是他顾忌著什麽,他并没有追来。我在那里站了好几个小时,想我跟他的事,最终还是想不明白,为什麽会搞到这一步。但是我心里很明白,我要拒绝他,必须拒绝他。先不说我只是把他当成好友,并没有其他的感情,他可是个毛子啊,我就算要找个爱人,也不会选择毛子的。他们和我们的生长环境、文化底蕴、所接受的文化教育、所奉行的规范准则、包括人生观、价值观、思维方式这些统统都是不一样的,他们永远都不会理解我们含蓄的微笑,一如我们永远都不会习惯他们开朗的拥抱。文化差异是无法抹煞的。"
"你就因为这些拒绝他?"
"嗯,我不能接受外国人,也许是我骨子里的保守思想作祟吧,总觉得那些个蓝眼睛的毛子终究不是一类人。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对我而言只是朋友,这一界线是不可逾越的,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
"这些你也都跟他说了?"
"是的,总要把话讲明白才好。我认为,爱一个人是需要理由的,拒绝一个人更是要理由充分。所以第二天我去找他,跟他讲个清楚。"
"拒绝我能够理解,为什麽爱也是?不是说爱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吗?"
"哼!那是电影小说讲故事骗人眼泪的啊!你想想,爱一个人真的不需要理由吗?你爱上一个人真的没什麽原因吗?比如对方美丽漂亮魅力四射,或者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又或者绝世奇才个性独特,这些不都是理由吗?你敢说你爱上某某某,只因为她叫某某某吗?"
想来也是,爱上一个人自然是因为她有著某些个优点长处,十分的吸引自己,否则谁没事会多看谁几眼呢!?
"那、他有什麽反应?"
"唉!他笑著说没关系,还说他爱我又不是为了我爱他,不想为难我,只是希望我能快乐,又说他还是会继续爱我的,他不会就这样放弃我,我有权利拒绝他,但他也有权利继续爱我。唉!总之,事情根本就没有解决!我先前倒没看出来,他那个人是死心眼一个,固执的要命!"
"那你呢?"
"我还能怎麽样?当然是坚决的拒绝他之後,开始跟他保持距离,尽量少跟他单独相处,不再在他屋里玩到夜半三更,不再跟他百无禁忌的瞎闹。他後来抱怨我疏远他,可是,我能不这样吗?我想让他死心啊!我只想跟他做朋友啊!"
"要是他那时真的死心,你跟他真的还能像以前那样做朋友吗?就当之前的表白没有发生过?"
"......我也不知道。......可能也不行。......毕竟话已经说出来了,如覆水难收,怕是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毫无芥蒂了。唉!是我太贪心了吧!"
其实他无需责怪自己,敢问这世上,谁人不贪心呢?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什麽?"
"安德烈的中文有这麽好吗?言语流畅语义明了?就好像母语一般?"
"哈哈!这可是真的!他们那里中文系教的挺好的,不光是现代中文,还有古文呢,什麽四书五经、诸子百家的,我在他屋里见过,他说那都是必读书籍,我随手一翻,什麽《张子》《庄子》,有好多我都没看过呢!他们那里中文系毕业的口语都挺不错的,可能因为有外教,而且基辅的中国人有多,所以除了音调还是有点怪,基本上说的都很流畅明了。"
"哦,这样啊。"
被我这麽一打岔,他原本有的那麽一点的伤怀情绪,也就随风消逝了。

"後来呢?你的故事该向後发展了吧?"
"啊,是啊,之後就是我和耿旭的故事了。那是我的故事里最长的一部分,也曾经是最美好的一部分。"
我没有忽略他话语中的"曾经",看来他的故事,一直都没有以喜剧收场完结的。
而这个耿旭,又是何许人也呢?

"耿旭是我的室友,後来还是我的同班同学。"
"後来?"

"嗯。他到基辅比我要晚,所以第一个学期跟我不是一个班的,直到第二个学期我们按照专业选择分班,我们都是读计算机的,就分到了一起。"
"哦,他是哪里人?也是北京的?"
"没错,就这麽巧,他也是北京人,所以我们两个很快就成了好友。他是我在基辅的第二个好友。"
"那是在安德烈对你告白之前?"
"嗯。我是10月初到的,耿旭是11月初,比我晚一个月。他住进来的时候我就挺高兴的,我也终於有个同屋了,因为一直以来房间就只有我一个人住。不过我那时和安德烈关系很好,每天常常往他那儿跑,所以跟耿旭相处的时间算起来也不是很多。"
"他是个什麽样的人?"
"嗯......高高瘦瘦的,不爱笑,整天一副很酷的样子。有点黑,因为他很爱运动的关系吧,他常到楼下打篮球。他不怎麽爱说话,不过其实人很好,是个实在人。他对朋友挺照顾的,人又热心肠,谁有事找他帮忙只要力所能及他都毫不推辞,所以他的朋友很多的,楼上楼下看著脸熟的都跟他说得上话。就这一点,我挺佩服他的,我不是个善於交际的人,不太擅长处理人际关系。"
"你......是怎麽......喜欢上他的?"
"啊?哈哈!其实说起来,我跟他开始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
"什麽?"
"我跟他前半年关系是很单纯的,室友兼好友,整天嘻嘻哈哈的,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邪念。那段时间对我来说是很珍贵的,他大概是我从小到大认识的最要好的朋友了。我跟他经常夜里不睡觉,黑著灯侃山,从麻辣火锅水煮鱼到煎饼油条豆腐脑,从高中课本老师同学到武侠科幻哲学理论,从人满为患的东单游泳馆到北海一进门的肯德基,凡是能想得到的都是谈资。结果就是,两人早上谁都起不来,不是迟到就是翘课在家睡觉。
的确,在他来了之後,我去安德烈那里的时间就慢慢的在减少。原先,我常是下了课就去找他,待到半夜才走的。後来我即使去找他,晚上九十点也会往家跑,想看看耿旭那小子在干嘛。我们还经常半夜两个人抱著冰淇淋狂吃一通,我跟他有个共同的嗜好,都特别爱吃冰淇淋。"

他在回忆的时候,脸上出现了一种很特殊的神情,仿佛是混合了向往、幸福、无奈、哀伤、以及一点点的留恋等众多的情绪,百感交集。
我不禁愣住了,突然想起不知是哪本小说里面曾经说过,一个人越是甜美的幸福的喜爱的事物,往往越容易失去。人们通常留不住美好,这是夙命。
真的是这样吗?

"可是那时,你跟耿旭、跟安德烈,应该都是好友吧?怎麽会......那个......变质的呢?你们的关系?"
"其实起源就是安德烈突如其来的告白,他打破了我们之间的均衡状态。後来我有时会想,如果当初不是安德烈瞎搅和的话,我是不是就能够顺顺当当的读完大学毕业回国,而不会再陷入另一段感情纠葛?当然,事情都已发生,一切都已过去,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安德烈的告白是在圣诞节之後,那边信奉东正教,圣诞节时不放假,要一直等到元旦才休息。元旦放假7天,安德烈回家了。我正好送了口气,不用还费尽心思躲他。不过还是有些烦恼的,我虽然一口拒绝,但是他好像还并没放弃,要是他不依不挠,我该怎麽办?由於天气太冷,我买足了一周的口粮就不打算出门了,於是这个问题便成为了每日必修课。当时我真盼著假期慢点过去,不为别的,只为了不用太快面对安德烈。我还没想好如何与他周旋。
可惜天不遂人愿,7天很快过去,安德烈又回来了。我便开始整天有事没事的都拉著耿旭一起活动,只要我身边有旁的人在,他总不能说什麽离谱的话。果然有效,但不是治本的方法,只能躲的了一时而已。我很烦恼,却又想不出个法子来。结果事情就这麽拖著,直到又发生了一件我始料未及的事情。"
"发生了什麽?"
"我们......是1月30号放的寒假,那边的寒假很短的,只有两个星期,所以一般中国人回国的并不很多,我跟耿旭都不打算回国。就在临放假前两天的晚上,安德烈突然跑来找我,当时我一个人在家。我暗叫糟糕,也只好硬著头皮应付他,心想果然是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使劲盼著耿旭快点回来救我脱离苦海,等放了家安德烈就该回家了,能躲一时是一时嘛。
但是,耿旭并没有在我希望的时候出现,安德烈却是对我一再的求爱,我终於忍受不了不想再这麽拖下去,於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苦笑了一下,感觉好像有点沮丧的样子。
我的第六感再次显灵,对即将发生的事似乎有所感应。

"那天安德烈实在是纠缠不休,怎麽说他都不肯走,真把我气死了。我当时真想一脚把他踹到毛里求斯去,但又不愿跟他闹僵,可左说右说他就是不走,还说什麽要我跟他一起去他家做客。我思来想去也没什麽好办法让他走的。
後来我被他磨的烦了,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个馊主意──可真是名副其实的馊主意啊。於是我很严肃认真的跟他说:‘安德烈,我不能接受你,不为别的,是因为我已经有恋人了,我很爱他,我绝不会背叛他的,你走吧!'
本来我只是想让他死心而已,没想到他猛然脸色阴沈的看著我:‘枫!你说的是真的?你说,那个人是不是耿旭?'
我当场呆掉,傻傻的瞪著他,哑口无言。唉,怎麽想也想不明白,他怎麽会联想到耿旭的呢?
他看见我的反应,却误会了,以为自己猜中:‘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然後他就摔门走掉了。
可是我更没想到的是,耿旭正站在门外。"

这个男人的故事,即使写成了小说,恐怕都没人相信:本故事纯属真实,绝无虚假。
"嗯......为什麽他会猜耿旭呢?他就没有想过,可能你已经有女朋友了?他......就那麽笃定你是同性恋?"这个问题我实在不懂。难道同性恋脸上均刻著特殊标记,凡是同类都可一眼看穿?
"唉......我也不知道。难道我的脸上写著我是同性恋吗?"楚枫很是无奈,"不过後来有人给了我答案。"
"什麽?"
"後来有个圈里人......嗯,也是同性恋的人......跟我说,像我们这样的人,身上都有著特殊的味道,即使混在人群中,也能嗅得出的。有经验的人,看第一眼就能知道对方是不是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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