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凰,你呢?"凰回过头来,对我笑着说道。
如此明朗的笑容,比那漫天的夕阳更为令人眩晕。
"潜......我叫潜。"我慌乱地答着,如同被教书先生提问到的顽童。
"潜啊,不错的名字呢!这谷里只有你一人吗?"
"是的,我......由于我的懦弱,没有勇气去面对人世间的冷漠无情,只敢隐居在这谷底,成天与决不会背叛的花草为伍......"
"菊花......"
"呃?"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菊花来。
凰微微地笑着,道:"都说女人如花,因为花有着女人的柔美艳丽,然而菊花却是男性化的,清高、孤傲,隐于万花斗艳时,展于百花凋零后,与风霜同在,不慕阳光......如果说隐居意味着懦弱,那么菊,无疑是懦弱缺乏勇气的表率了。"
"你,......是说......我像菊?"被人比做菊让我无限欢欣,更何况是他的评价!
然而凰却盯着我看了许久,久得几乎让我以为自己被看出个洞来了,忽然,凰轻轻地叹了口气,很轻,却很长。没有任何言语,凰缓缓地转过身去,凝视渐淡的晚霞,忽然,回头笑道,"呐,让我在你这儿住上一段日子吧,一直想过这种闲云野鹤的日子呢!"凰笑得如同孩童,明朗而调皮。
※ ※ ※ ※ ※
"你把我当作是那片花的花精啊!"凰坐在潭边横卧的树杆上,裸着足在清冽的潭水中享受水的触感,而我则在一边垂钓。
"因为你从崖上坠下却丝毫没有外伤啊。"几日的相处,我已不再有如最初那般的慌乱了。
其实,凰是个极易相处的人,虽然有着富家子弟都有的养尊处优,但也不会为粗茶淡饭抱怨或是不满,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在任何环境下都能悠闲地去适应的人。
"从那么高落下却没有外伤啊......"凰忽然换了个话题,"潜,你相信有狐仙吗?"
狐仙?!如果凰是花精,那么这世间必有狐仙了,然而凰并非花精。但世间奇妙的事物本就很多,人类所能探知的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所以--
"或许会有吧,世界很大,而我的所知,不过是这个山谷而已。"
"是吗?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所知晓的啊......"凰若有所思。
"怎么了?为什么忽然提起狐仙?"
"因为我母亲被传是狐仙啊,从断崖坠下而为受伤,这种奇迹,只能解释成是母亲在守护我了......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感受到鬼神的存在呢!如果说给凤听,他会不会说我怪力乱神啊。"凰笑了,不是平日里那种不明深意的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幸福微笑。
幸福吗?在凰提到"凤"的一刹那,无法抑制的幸福溢上了他的脸,那张美得不似人类的脸。
同样的一瞬间,我的心不知被谁揪了一把,痛,无法言喻,仿佛连生命都在因这疼痛而颤抖。
不明白这种有如用钝刀划割心脏的痛楚从何而来,又该如何而去,我只能紧咬下唇用力按住心口,惟恐稍一松手,心脏就有如从内部迸裂的水晶球,四散开来,再也无法拼合。
蜷缩着身体,抑制不住这疼痛消耗生命能量的进程,我,气喘如牛。
或许是喘息声中溢出的痛苦呻吟让沉浸在幸福沉思中的凰注意到了我,他从树杆上下来,在我身边蹲下,问询我的状况。
我用力揪住他的衣襟以转移那说不出由来的剧烈痛楚,额头抵在他的肩头似乎可以让我渐渐平静下来。
"没事了......"我终于从那无尽的痛楚中挣脱,喘着气说。
"究竟是怎么回事?旧患吗?要去找大夫吗?......"一改往日慵懒的语气,凰的声音里透着焦急与担心。
"不,不用担心,已经没事了。"我无法坦言自己因嫉妒而生的心痛,只是笑着安抚凰。
第一次知道,原来凰也是一个情绪化的人呢!平日里慵懒的凰,一举一动都透着优雅,说话做事都是不急不慌,徐徐而来,让人有一种即使天塌下来他也不会皱一下眉的错觉。焦急,担心,紧张,原来凰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
凰舒了口气,紧张的神情平静了下来。
"凰,去对岸看看吧,去看你落入的花丛。"我不愿凰再为我的事问询,提议道。
"嗯!"
于是,我们划船到了断崖下那片石蒜丛。
"这花没有叶子呢!"凰的声音含着惊奇,一瞬间,宛如孩童。
"等花谢了,就会长出叶子来了。"
"没有叶同在的花啊......"凰陷入了沉思,忽然间,又冒出一句话来,"会很寂寞吧,花开花落,都没有绿叶在旁陪伴。"
"如若曾见过绿叶,必定会怅然若失,但这花从不曾有叶相伴,一定也不会觉得没有叶的日子很寂寞吧。"总觉得有些感同身受,虽说我独自一人在这深谷住了数年,并不曾感觉寂寞,然而那是在遇见凰之前的事了。
凰看着我,嘴角挂着笑容,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地,开了口,"我离开的话,你也会怅然若失觉得寂寞吗?"
我的心漏了一拍:凰察觉了我的心思吗?他知道我对他的感情?......不,不会的!连我自己都未理清的感情他绝不可能知道的!......可是......
"潜,这花叫什么名字?"
我被凰的声音拉回现实中。问出这句话的人已然背对着我蹲在花丛中了。
"是石蒜花,又叫彼岸花。"我不愿让他察觉我适才的慌乱,整了整心绪回答。
"彼岸花啊......"凰伸手摘下一枝把玩,"......汝魂归何处?莫弃我独去,携手赴冥土......诗里是这么写的吧!......第一次真正地看见呢,开得到处都是,好像在燃烧一样......好美。"
美?对凰而言,这成片的石蒜,那燃烧的火红只是一种值得惊叹的无边艳丽啊!为什么,我会觉得像是地狱劫火从地下涌现出来呢?是因为害怕自己内心深处的罪会被看穿,被火烧伤吧?那么,凰的内心就一点罪都没有,圣洁如神佛吗?
※ ※ ※ ※ ※
短暂的时光,短暂的幸福。
于我来说,只要能看见优雅的身影,听见凰慵懒的声音,就是一种无限的幸福了。
我知道这种幸福本不会长久,因为这建立在凰的一时兴起之上。然而,我却不曾料到,或许是我不愿去预料,这短暂而脆弱的幸福会如此快地崩塌。
这一切的结束与转变,来自于那个人的到来,那个有着与凰同样面容却较为清瘦的俊美青年--凤。
凰曾说我像菊,可见到了凤,我才真正领悟了菊的精神与气质。清高如秋的晴空,不入流俗,坚忍果敢,有着花娇弱的外型,却蕴涵着欲与风霜相搏的勇气与自信,以及君临一切的意志。
正如我见到凰那时一样,只一眼,我就深知我与他的差距。与凰不同的是,第二眼,凰让我心生爱慕,而凤,让我自惭形秽。因为凤,清朗地如同不带一丝云彩的蓝天,唯见其宽广和无暇,没有半点的不光彩。对于凰,我对他是否也有罪无法确定,但凤,却有如初生的婴儿,不带一丝罪恶,纯净地让他鲜明地意识到自己的污秽。
当一个人直面自己的污秽与罪恶时,会产生两种情绪--悔过,以及仇恨。对自己罪孽的悔过,以及对把自己伤口暴露在阳光下的对方的仇恨,来源于对对方的赞叹经由嫉妒催化而形成的毫无理由却又绝对为大多数人所选择的仇恨。
而我,只是一个懦弱无力,不敢直面人世冷漠的平凡的男人而已。在我自认为是幸福的那种东西崩塌后,如同苦恼的沉默一般,我无法听到外界的任何声音。我的世界,花香不再,鸟语不再,碧潭不再,唯见那片鲜红如业火的彼岸花。唯一余留的理智告诉我要离开这个框框,不可以被石蒜迷去了心智,可我没有勇气跳出去。我被自己囚禁在黑暗的塔内。
"凰,你的世外桃源生活也该结束了,再不回去的话,恐怕凤鸣国要改国号了。"不同于凰的慵懒,凤用同样悦耳却明朗的嗓音说着。从他牵着马这一点可以看出,他是翻过那座较平坦的山来到谷中的。
我的确没料到凰的真实身份是凤鸣国的国主,但这并不难以想通,传说国主就是由狐仙所诞的美如妖魅的青年,况且单是普通的世家子弟又怎会有如此的威严,时时散发着王者的气息?所以,我并没有多大的惊讶。
"单改国号是无所谓,那帮老狐狸自以为了不起,玩弄权势于股掌,可是,和我相比,他们的道行还浅着呢!只怕好不容易平定下来的边境又起战火,而你这个大将军是绝不会不插手的......唉!以免你又离我而去,且一去就是几年,更是以免你又添新伤......看来我是无法继续享受这闲适的日子了。"凰一边说着,一边迈步向凤走去。
凤看着在他面前站定的凰,道:"你没事就好,从那么高的断崖坠下,我......"忽然又停住了要说出口的言语,伸手接住从脸上滑落的液体,一时愣住。
"凤!"凰用双手捧住凤那泪水肆意漫延的饱含惊讶与不解的脸,蹙着眉开了口,"对不起,凤!是我不好,是我太恣意妄为了,对不起......我不该贪图闲适,不该一直待在这谷底,我应该想到你会为我担心,......对不起,凤......"说着说着凰居然也是泪流满面了。
失神的凤回过神来,一把拥过凰将他压上自己的肩头,并把脸埋进凰的发中,"凰,别哭......别哭......我没有怪你,所以,不要哭了......很抱歉在你面前流泪,对不起,我应该更加坚强才是......"
"不!"凰从凤的肩头抬起脸来,"我知道凤为了找我一定在四处奔波,我明知凤会不顾自己的身体到处找我......要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才对。在我悠闲地玩乐时,凤因找我而消瘦许多,这是用膝盖也想得到的必然,可我却因贪图玩乐而不去想它,我根本就不配凤为我落泪,我......"
"不,只要你平安,即使要我流干我的血,放弃我的生命,我也愿意......不要自责,以自己的理念为正义,毫不介意把黑的说成白的的凰,才是我所知道的凰,不是吗?"
"凤......"
他们的对话固然让我觉得妒意横生,但我仅余的理智崩解于凰吻上凤的瞬间。
我一直以为凰是无罪的,更认为凤是圣洁的,然而他们兄弟居然做出这种有违伦理纲常的淫乱之事!我自持的正义让我无法原谅眼前这两人,我确信自己并没有被任何可以成为借口的情绪譬如嫉妒、愤恨、精神恍惚之类冲昏头脑,因为我的脑中只剩下那一片如鲜血般艳丽的彼岸之火,那地狱劫火没有烧伤我的罪业,烧尽的,是我的理性以及情感。由于我极度否认我爱上凰的事实,极度否认我的嫉妒,所以我所秉持的"正义"让我否认凰爱同性的事实,甚至于否认凰本身的存在。这种毫无道理的所谓的"正义"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不是那种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就让别人也得不到的心理,而是希望凰永远是圣洁无罪的"我的"正义"如是说着。
于是,我轻身走到相拥相吻的两人身旁,毫不迟疑地举起了柴刀......
-END-
后记:
小舞实在是很喜欢凤和凰这两人!!:p
花之章是写凰(和潜)的,本想把凰猫咪一般的性格写出来的,可写着写着就成这样了。汗|||......
至于这个结尾......当然了,有凤这个大将军在又怎会让潜伤着凰呢!
至于潜,无论是生是死,于潜来说都是很残酷的,小舞不忍下笔。
对于有些人来说,爱情是穿肠毒药,譬如潜,但错的究竟是毒药自身,还是误食者?
或者,错的是上天的安排?
我们追求不到的东西就希望它破灭......
小舞是这样的写着,这样的为此悲哀着......
2005-5-15
☆ ★ ☆z★ ☆ ★y☆ ★ ☆b★ ☆ ★g☆ ★ ☆
小舞其实最喜欢凤了,上回花之章着重写的是凰,这次,终于轮到凤了!!
呵呵,光顾着小舞自己开心了,不知道各位大人是否喜欢呢?
镜花水月
--月之章
不断重复的时间流逝。
偶然的相遇与必然的离别。
亿万分之一的偶然相逢与被准备好的绝对离别。
在流逝的时间里,往事的哀愁要储藏在哪里?
岁月酿成的酒,浅啜一口,苦涩地连宇宙都要落泪。
当整个世界跌落在地的时候,月亮是否会伸手可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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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遇到凤的时候,晓还是个孩子,凤也是。
第一次遇到凤,是因为年幼的晓无法忍受某位权大势大的武官的蹂躏,九死一生地逃离了他的魔爪倒在了雨里,而同样年幼的凤骑着小马驹踏雨而来。
凤急急的停住爱马,马蹄子落在离晓不到一寸的地方。晓因恐惧闭上了眼睛。
再度张开眼帘,是因为听到了那有如天籁的嗓音--
"好重的伤!"清脆、悦耳,虽带着些稚气却颇有王者风范的声音。
凤割开因被雨水打湿而变得韧性极好的斗篷下摆,为晓包扎伤口。
被凤的手碰到的刹那,晓因那屈辱的记忆颤抖起来。只因为与家人离散而被迫沦为那个武官的娈童的记忆让原本家世良好的晓倍感恐惧,难以承受。
"不要怕,没事的!"凤那清朗的声音拨开晓记忆的乌云,从那只覆在自己脸上的小手传来的温度让晓的心头热了起来。
"伤口一定是要包扎的。受这么重的伤,又淋雨,若再不包扎你会死的。"凤麻利地为晓包扎着伤口,"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家?!晓压下心头对那个家的思念,低低地开了口,"我不知道......我找不到......家。"
凤正在包扎的手停了一下,只是一下下,就又一次忙碌起来了。"那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呢?到我家。"
"去......你家......"晓忆起当初那个武官也是笑着慈祥地问晓要不要去他家,又一次,晓因恐惧而颤抖。
凤打好最后一个结,拉起晓的手,笑道,"是啊,我正缺一个贴身侍童呢!"
明朗的笑容是如此的耀眼,晓这时才发现原来凤长着一张如此美丽的脸。那个武官常说晓漂亮,可是与凤比起来,晓觉得自己就像路边的一棵野草。
"贴身侍童?......你的?"晓咽了口口水,如果只是跟在他身边做他的侍童,那一定不会再经受记忆中的恐惧了!
"是啊,我的贴身侍童!可能会很苦,要读很多的书,要天天练习骑射,如果做得不好还要受老将军的处罚......不过,习惯了就会觉得乐在其中呢!"
凤的笑容引染了晓的脸庞,那张半年来只有恐惧与紧张气息的脸,如今也染上了笑意......
※ ※ ※ ※ ※
晓醒来的时候,陌生的环境让他的心漏了一拍:如此高雅的房间,难道又一次落入那个武官的掌中吗?!
手中东西的触感把晓的目光引向床沿--柔顺发亮的黑发,雪白的皮肤,长着长长的睫毛的眼睛静静地合着,因呼吸而上下起伏的肩头表明这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孩子与自己一样是现实中的人物。
在晓手中的,正是凤的手。比晓的手还小的掌,居然长着一个孩子不应有的茧子。手背上红红的印子还未褪去,想必被因梦到那段日子而陷入恐惧的晓抓得很疼吧!
晓的鼻子酸了起来,为连名字都还互相不知就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的凤落下泪来。
泪水打到凤的嘴角,悄悄地滑进凤嘴里。
凤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抬起头来,眼中带着些疑惑,手抚上晓的脸颊,"怎么哭了?"
凤的身边,有各种各样的人,但是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是不曾见过他们落泪的。固然,凤的双胞胎弟弟凰偶尔会装哭,可也从不落泪。而老将军更是从小就不停地说"男儿有泪不轻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