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摇头,默儿的脸色已变得苍白。方化皱眉道:"你去后方!"
"不行!"默儿依旧不服输地坚持着。
"你这样没法打,给我去后方!"方化吼着,硬将她的坐骑掉转了头。默儿拗不过,只得不情愿地朝后方而去,一边担忧地瞧着伤痕累累的方化。目光流转间,她猛然察觉一道杀人般的锐利眼神直刺向自己,一惊回头,她瞧见那浑身浴血的蛟族主将正瞪着她,手中的剑虽劈着那不断袭上的人族,可瞧在默儿的眼中,竟觉得像是劈在自己的身上。冷得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默儿才行至后方,前阵已有多处抵受不住冲击,开始溃散。即便此刻自己已脱了力,默儿也不得不再提剑奋战。方化等人见状,只得调转头阻截,而乔正便趁着此混乱之际行动了。
方化和白卓方成功阻截住那突破前阵的一小队人马,尚未及安下心,一抬首便瞧见乔正单枪匹马,借着无人拦截之机,直望石门而去。
方化大惊,弃了马直望他奔去,赶在他前头一招回马枪成功阻截住了乔正的步伐。乔正以剑架住方化的枪,气定神闲的他冷冷地看着大汗淋漓的方化,蓦地冷笑道:"方兄弟,今日送你一程,也不枉你曾叫我声大哥。"
方化心知不妙,正待抵挡,却被那乔正运劲一推。力将竭的他顿时向后踉跄两步,未及站稳,一阵抽筋锥心般的痛已袭上他整片背脊。方化当下痛呼出口。结界,只顾着拦他的自己全然忘记了结界就在自己身后两步之遥处。
"方大哥!"默儿、白卓惊呼,欲待抢上,却被那杀红眼的人族阻住了去势。
方化只觉那结界有吸附之力般,直将他吸了过去,难以言喻的痛开始扩至全身,痛得他早已拿捏不住银枪,痛得他全身抽搐着,却又因结界的缘故无法蜷起身。身体明明这般痛,脑袋却异常清明,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电殛般的结界之力正顺着自己背脊上的灵气之穴灌入,传遍全身的每一个角落,啃食着他所有的筋骨、血肉。
乔正满心畅快地欣赏着方化为结界折磨的样子,欣赏着他痛苦的脸,他从未感觉如此畅快过,他甚至觉得不该让方化就此灰飞烟灭,应该留下他半条命,让自己随时都能欣赏到他痛苦的神情,欣赏他遭受痛苦时的模样。
这般想着,他竟真的伸出手,打算将方化从结界处拉回来。可是有一只手却快了他一步。本该被拦在后头的靳怀不知何时已赶至结界前,他毫不犹豫地拽住方化的手臂,想将他拉回来。可同样遭结界拒绝的他又能将方化拉回多少?不过是跟他一样遭受电殛之苦。
乔正忽然住了手,冷眼瞧着他们。心头骤起一阵不快。
"放......手......"勉强转头,方化瞧向拽着自己不放的靳怀。结界之苦,有他一人承受便够了,他何苦跑来受罪?还不快对付乔正,以绝后患。
靳怀皱着眉一声不吭,仍是固执地拽着方化的手臂,他虽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了双腿上,可依然敌不过结界的拉扯之力。
一波猛烈的电殛袭上方化的背脊,引得他又是一声痛呼,痛得他浑身颤抖不止。猛然察觉电殛正沿着自己的手臂爬向靳怀,方化急得想甩开他的手,却怎样也提不起力道来。
电殛的侵蚀下,一直隐忍的靳怀也终于沉声痛呼。浑身颤抖的他耐不住地跪下了身去,可那只拽着方化的手却依旧不愿放开。
"方大哥!"
"少主!"
眼见于此,白卓、默儿、嶂磐异口同声地惊呼着,偏偏他们又都被那死缠烂打的乔军绊住身形,莫说靠近,连身都脱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二人受苦。
当第三道电殛袭上二人时,两人身上竟出现了原身的幻象。众人一阵惊呼,那是魂消的迹象,一旦被打出原身来,即便救回来了,也已回天乏术。
嶂磐颤着手,发了疯般砍着阻挠他的人,直向方化、靳怀二人冲去。此刻的他心底只有一个念头,说什么也要将靳怀救回来。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错,若非我一直犹豫不决,又怎会有此局面?嶂磐一遍又一遍地骂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祈祷上苍不要如此心狠地带走那即将为王者,那最适合为王者。
可惜老天似乎未听到嶂磐的祈祷,当他将至结界时,一道游离的强光自结界上迸发,方化和靳怀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于众人眼前。
不可置信的一幕就这般上演,硬生生镇住了所有人的动作,只有乔正一人狂妄的笑声回响于整个潜龙渊。
"不!"怔怔地瞪着结界良久,嶂磐那发自喉咙深处的嘶吼震醒了众人。方化、靳怀已死的事实也迅速占满所有人的心绪。
白卓和默儿早已说不出话来,颤抖的他们失了魂般瞪着那嗜人的结界,心底深恨着架设这道结界的地神镇坤。
乔正回首瞧了眼失魂落魄的龙、蛟两军,一瞬间夺走两个劲敌的畅快令他心情舒畅无比。接下来,只需利用坤玉和地阙剑彻底阻断地灵之气,那碍眼、早在百年前便该消灭的龙、蛟二族便会彻底自眼前消失。
他怀着满心的胜利之情步向结界,准备进入那对人族而言毫无危险的石门。可是,令他意外的事却就此发生,快得令他,令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那本该只阻断龙、蛟两族的结界,在乔正接近它的瞬间爆发出电殛,将毫无防备的乔正打得直向后飞去。过大的力道将他抛至十丈开外,重重地跌在地上。
勉强抬起头,乔正不可思议地瞪着那拒绝了他的结界,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骤变,令所有人来不及应变。头一个反应过来的,是离乔正最近的白卓。他一转戟,直望乔正而去,咬牙喝出的话语透着浓浓的悲痛和绝望:"杀了你,替方大哥报仇!"
乔正大惊,勉强滚了一滚,以期能避开那直刺下的一戟。白卓毕竟已战得乏力,又因悲伤之故,那一戟竟失了准头。再要刺时,那随之反应过来的乔军已迅速围了过来,护着伤重的乔正尽速退走。
白卓等人追了一阵,始终打不到被重重护卫的乔正,只得怏怏作罢,回转至结界处。
潜龙渊算是保住了,搭上两名大将的命。嶂磐跪在结界前,任众人如何劝解,就是不肯起来。
默儿半跪着持起方化的银枪,暗红的双眸流动着。
"他们......也许没死。"白卓忽而道。
默儿转头看他,喊哑了的嗓子道着哀伤:"白卓,结界面前不留人。他们已经......"
"不,他们也许......结界本该不拒人族的不是吗?刚才不也将那该死的乔正打至重伤?所以,他们也许......"白卓拼命辩解着,他道着所有人心底的期望,可无论是他,还是默儿、嶂磐,大家都心知肚明。方化、靳怀已烟消云散,为了两族的存亡。
"我们......怎么办?"默儿紧攥着方化的银枪,茫然地问道。
"原地驻扎两日。"一直未曾开口的嶂磐突然开了口。
"为何还要驻扎?"默儿不解,那乔正已受重伤,他们还有必要守着潜龙渊吗?
"为防他不死心,再派人来。潜龙渊一定要守住,否则愧对少主,愧对方化。"嶂磐沉声道,此刻的他看上去仿佛换了个人般,透显着一身不容反抗的威信。
默儿、白卓互望一眼,心知他所言不差,只得收起心情,收拾残兵,与蛟族分别驻营于石门两边。
失去了主将,两军都沉浸在悲痛中,仿佛感受到众人的哀伤,原本晴朗的天也变得阴沉起来。傍晚时,竟下起了雨。磅礴的雨冲刷着潜龙渊前那一片血染的土地,冲刷着众人沉痛的心。
十九
那一日,因战败之故,蛟族那蓄着短须的族长指名要我往樊都为质。临行前,父帅痛惜地揽着我,道着无论在樊都待多久,都不能忘了身为龙族人的尊严,否则他当亲自斩了我。我跪拜受命,深深地叩了头。
抬头,越过父帅不舍的脸,我瞧见了原谋、谢真那掩饰不住的笑意。我知道,他们巴不得我走,因为打我出生开始便处处抢尽他们的风头。我并不想同他们争,兄弟相争有何好处可言?可父帅却总爱拿我们兄弟三人做比较。去樊都也好,省得日日瞧他们趾高气昂的脸。
蛟族族长只点了我的名,也明说只准我独自前往。驾着车,出了九龙盘柱门,心头骤起一阵无主,蛟族毕竟是我龙族世敌,此去终是无依无靠。回首,想再望一眼那住了十三年的翔都,城门下那三道瘦小的身影不意落入我眼中,我忙停了车飞奔过去。
辰晓牵着尚蹒跚学步的封阙候在门边,墨绿的眸子里盘旋着水珠。身后,是探头探脑的白卓。
"方化哥,你真的要走吗?"他稚嫩的声音带着鼻音。
"辰晓,好好照应封阙,莫让他跟着大哥、二哥学坏了。"我轻拍他的头,安慰着。
辰晓猛点着头,别转头去偷偷抹着泪。白卓依旧那般愣头愣脑,浅色的眸子晶亮晶亮的。
"方化大哥,等你回来,我一定要赢你!"他自信满满地道着。我笑着点头。回来?我还能有回来的一天吗?
别了他三人,我再度架上车直奔樊都。若有回来的那天,他们恐怕都已长大成人吧。辰晓性子恬静,倒是适合做文臣,封阙这小子打从出生便不老实,应是个做武将的料。白卓整日只知练武,莫要疏怠了修习才好。
这般想着,那骤起的不安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直至我踏入樊都,登上那气宇不凡的祀殿。蛟族的气势,族长的威严令年仅十三的我顿觉无主。
"今日起,你便入住长公子府邸,跟随长公子左右。"含着威信的声音远远响起,从此决定了我的命运。
站在那不知该说奢华,还是气势逼人的府邸外,我有些无措地瞧着负责带路的人恭敬地向那看门的老头寻求通报。那老头眯成缝的老眼瞪了我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进了那看似深不见头的回廊。
片刻之后,一道高我许多的身影迅速行至大门口,立定在十六格的石阶之上,俯视着我。
"就是你么?今日起,你是我的,你是属于我的。"那是一道方脱了稚气的霸道声音,硬生生敲进我的心中,直击着我骨子里那高傲的尊严。我不顾后果地回瞪着他,回瞪着高高在上的他。那一瞬间,我彻底抛去了所有的不安、无措,一心只想着如何在较量中战胜他。然而那一瞬间,也从此决定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注定无法跨越那十六格石阶。
十年如流水,能回忆的,不堪回首的记忆多如繁星。可笑、可叹的是,所有的所有竟都同他有关。无奈和苦涩每每伴随而来,我却总是忍不住想要回想。因为,那是我唯一一次的投入真情。因为,那是我不想放手的一切。
"相信自己的实力。"这句话,是他何时对我说的?应是那靠奸诈胜了我,又辱骂我龙族的纨绔子弟被我瞪得口吐白沫昏厥过去之后。也是自那时起,他无论做何事都带着我。而我也依旧不服输地用任何方式跟他比试,因为他时常将那句"你是我的"挂在嘴上。
头一次品尝吻的滋味是何时?是那次替他挡了偷袭的箭,高烧不退的夜。当他冰凉的唇触上我的时,我是醒着的,却未曾料到守在我身边的他竟会做出此等事来。那瞬间,所有的愤怒、羞辱、苦涩一拥而上,满满地占据着我的脑袋,我的身体。原来,这就是那句话的意义,这就是他对待我的方式。他,拿我当女人般对待!嶂磐曾言,吻是美好的,带着所有曾感受过,能想象到的快乐。可我却只在那一吻中尝到遭羞辱的苦味,尝到愤怒的火烧遍全身的痛。自那日起,我越发与他对抗,我要胜过他,然后揪着他的衣领质问他为何那般待我。
对立的关系发生改变,应是从那时开始。为了对付那些时刻想着如何将他从长公子的位置上拉下来的无用之辈,他头一次承认了我的能力,头一次要我同他联手拟订对策,而非单方面地冲着我下命令。也是自那时起,他不再说我是他的,而我也渐渐淡忘了他曾说过,做过的事。
那一番较量真是大快人心,尽管最终以烧毁那奢华的府邸为代价。但是他长公子的地位却也因此得到了有效的巩固,不仅令蛟族族长,更令朝中众臣感佩他的本事。那一夜,滴酒不沾的我们喝得大醉淋漓。我们任意摔着酒杯,畅快而笑。是那一夜吧,应是那一夜,我的目光再也无法自他身上移开。我开始相信,自己已获得了他的认可,已成为能站立他左右的人。
他挡去所有文臣武将的抗议,径自带着我进祀殿议事。所有秘密行动,他都只找我商议,因为我已是他最信任之人。我们比箭,比武艺,比计谋,比所有能比的,所有想得到的。在我面前的他,不再那般高高在上,他开始崭露难得一见的笑容,崭露除霸道之外的性子。于是我看到了任性的他,随兴的他,豪迈的他,笑得无邪的他,苦恼的他,沉闷的他。
他是把锋芒毕露的神兵,一把从不掩饰自身光芒的宝剑。他有着一身傲人的王者之气,有着过人的本事和聪慧的头脑。他的所有都是那般耀眼,吸引着旁人不由自主地跪拜臣服。
他的光芒是刺眼的,我却依旧无法转移视线。吸引我的,是他那狂傲的霸气,否则,我堂堂龙族三公子又怎会喜欢上同是男人的他?曾想过,是否就此长伴他左右,做他最得力的副将,做他的鞘,让他在疲惫时能稍适休息片刻。可是,伴随着思慕之情的,还有更甚于此的苦涩。
不甘与思慕总是如影随形,同时盘踞在心口。我不甘,不甘心自己始终无法跨越那不算长的距离,与他并肩而行。不甘心只有自己不由自主地受他吸引。想要回龙族,想要以龙族三公子的身份同他较量一番的心思与日俱增。
直至我助他暗杀了族长,得了族长之位,直至我助他订了那杀洛王的计划。去意,这才真正定了下来。
原以为,离开了樊都的我终于能跟他齐头并进,原以为,我终于够格做他的对手,原以为,心中的不甘终得平复,原以为,自己能就这般将那不该有的情深埋心底。不想,他却道出了那许久不曾说过的话--你是我的。霎时,埋藏起的一切趁势尽数窜了出来。
嘿,原来,你依旧那般看我,原来,你依旧拿我当女人般看待,原来,我方化在你眼中依旧是个微不足道的存在,依旧是那可呼之既来,挥之既去的人。